做媒 - 分卷阅读31
也就耽搁那一会时间,暮色已携新月蹒跚而来。
青山镀了浓墨影,远天晚霞散成绮,墟落烟生含紫陌,穷巷牛羊蹲在栅栏里意兴阑珊嚼巴着干草,鸡鸭鹅咯咯嘎嘎扑棱着翅膀,给农妇一扫帚赶回了草窝里。
老屋里一盏昏灯亮得迟迟,角落倒已点好了大盘蚊香,蚊香烟袅袅来味淡淡,熏得蚊子晕头转向,却还能拼着意志往人身上撞。
电视里正播着大风车的前奏,虞家奶奶已煮好满桌子的菜,虞家爷爷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凑在一桌说着白日里事儿,剩得年纪小的孩子揪着他们的衣角直喊哥哥。
骆攸宁是憋了一肚子话,直等到晚上回屋熄灯了,才逮着机会偷偷问虞秉文:“他是不是经常会虐待他女儿?”
“啥?“虞秉文奇怪道,“他连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女儿?”
骆攸宁惊道:“就是今天在他客厅里坐得那个女孩!”
虞秉文莫名其妙:“他客厅里哪来的人?”
骆攸宁几乎要怀疑早上那一场都是自己的幻觉了,可那小姑娘空洞的双眼却总是在他脑海里晃荡,他急着解释:“就是坐在沙发上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啊。”
虞秉文想了片刻:“你说那个啊……做得是挺逼真的,那不就是个洋娃娃,”他挠了挠头,“别说你看错了,我一进去也吓一跳。那估计是给村里那些孩子玩的吧,脏兮兮的。”
骆攸宁被他:“真的是洋娃娃?”
“真的,哥还能骗你不成,”虞秉文瞪大眼睛做鬼脸,“我两只眼睛可都是52,可比你这个小四眼强多了!”
骆攸宁这会儿有点近视,他怕人家嫌他四眼,从来都不敢戴眼镜,闻言一拳就捶了过去:“说你牛你还喘上了,说谁四眼呢?!”
虞秉文笑哈哈地直躲他,两人在被窝里闹不到一会,隔壁就传来虞家奶奶训斥:“闹啥子闹啥子,大半夜的不睡觉,都起来写作业去!”
两人立马安静如鸡。
木窗挨着床,条条窗棂隔出块状的黑夜。躺在床上能看见纷飞萤火在朗朗夜空之间扑朔,月色来得姗姗,银辉如流水般铺满床沿。
骆攸宁睡在里侧,兀自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虞秉文见不得他犯愁,伸过手去捏他的鼻子,小声道:“又怎么了?我妈说了我那堂哥精神有问题,他要对你说啥也都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握了握拳,“不过他要是欺负你,我肯定放不过他!”
“算了吧,就你这怂样。”一想到他打架时候那抱头鼠窜的模样,骆攸宁就嫌弃。他顿了一顿又想起什么,蹙着眉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直吞吞吐吐了好久,才怒气冲冲道,“他……他今天还掐我屁股!”
虞秉文哈哈大笑,在被窝里掐了他屁股一下:“骆宁宁屁股好多肉,屁股大好生养!”
骆攸宁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踹他。
虞秉文忙不迭躲了,又立马肃起一张脸咕哝了句:“不过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骆攸宁奇怪地瞧着他:“怎么了?”
虞秉文贴着他的耳朵呼着气,神神秘秘道:“我那堂哥不是啥好人,之前在城里被关了好久监狱,最近几年才放出来的。他爸妈就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村里其他人家不知道内情,我们家可全都清楚着,不然你以为依着我爷爷奶奶自家孙子都是宝的劲头能不把他接回家养?我爸说是家丑不好外传,不过我妈让我们都别靠近他,说他腌臜。”
骆攸宁似懂非懂点了头,又十分好奇:“那他是杀过人?”
“傻!杀人那要枪毙的!”虞秉文顺手敲了他一头爆栗,翻身平躺,两只手交叠枕在脑后,学着大人模样深沉道,“是强`奸还是啥的吧。谁知道呢,反正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三十六章
骆攸宁说得虽很慢,乔荆听得却耐心。
隆隆作响的火车似晃悠的摇篮,拉门紧闭的车厢像封闭的回忆,娓娓叙述将他带入了那段他所未曾经历的时光当中。
在那里草木繁盛,晴空万里,悲剧尚未降临,他们才刚成为青葱少年。
“那段时间附近几个村里经常有孩子失踪,镇里警察顾不过来,村里还组建了自卫队夜里巡村。大虞家里也下了限制令,我们只能在家里写作业。只有那么一次,我们趁着大虞他家爷爷奶奶出门走亲戚了,才偷偷地跑出去打篮球——”
还是那条蜿蜒的斜坡,还是那片空旷的场地。
那段时间天气总是阴沉沉,见不着太阳。于是枝繁叶茂的高树愈发猖獗,投落浓浓阴影隔出一片死寂领地。
许是怕他们又砸到窗,屋子周围竖起了高高的铁栅栏。
铁栅栏外仍是孩子们欢闹的乐园,铁栅栏里是阴森森如凶宅的屋子。
篮球刚弹过地面,就被身手敏捷的骆攸宁横截了去。虞秉文从侧打击,骆攸宁左闪右躲,三两步窜到篮筐下,纵身投球。
篮球嘭地一声在筐网间打转,一时落不下来。骆攸宁抬起头盯着球,余光却在无意间瞥上屋子二楼,他看到窗口边多出了一个矮小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男孩,他立在窗边直勾勾盯着他们,过了片刻又似看不够般,死命把脸往窗玻璃上贴,他力气太大,几乎要把五官压成了一张纸。
他的模样委实滑稽,可骆攸宁却笑不出来,那男孩双目空洞、面上了无神采,就如那天那个小女孩一样。
球嘭地一声砸在地上,又嗖地弹进一旁灌丛里,骆攸宁霎时心生惶恐,急急忙忙回头叫:“大虞!你过来!”
“等等啊,”虞秉文正弯腰钻进灌丛里找球,边道:“球掉到沟里了!”
也就这一回头的功夫,窗子边的小男孩一晃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骆攸宁昂着头,男人则立在窗边低头俯视着他。两人目光撞在了一处,许久之后,男人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怪异的微笑,他抬起手拉拢了厚重的窗帘,隔绝去外界所有窥视。
虞秉文找着球回来了,嘴里嘀咕道:“你还敢嫌弃我,自己还不是把球丢那么远。”
“我不玩了,”骆攸宁听到屋子大门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那个男人正推门走出来,恐惧在他心底滋生,他骤地攫住虞秉文的手,“走!我们回去!现在马上回去!”
虞秉文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骆攸宁的意。
两人抱着球,又是一阵你追我跑,临到门口再度被访友归家的虞家爷爷逮着正着。
虞家爷爷为人严厉,对孙子从不纵容,对不做作业的孙子更是绝不姑息。
两人被分了开来,一人一间屋子各自写着自己的暑假作业,直到用过晚饭才重新聚在一起。
骆攸宁半天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各自回屋关灯睡觉了,才抓着虞秉文说出自己今天的所见,末了直截了断:“我感觉你那堂哥有问题,指不定那些孩子就是被他害的。”
虞秉文有些迟疑:“你是不是又看错了,这不可能吧,我看他挺喜欢小孩,也挺招孩子喜欢的……怎么会虐待孩子?”
骆攸宁道:“你不是说他原来在城里犯过事吗,都被抓进监狱过了,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虞秉文一想也对:“现在太晚了,大伯他们也出去巡逻了。明天起来我跟他们说去!”
骆攸宁心下稍安:“你明天可一定记得说啊。”
虞秉文道:“我不记得了不还有你么。”
然而没等到他们去说,隔日清晨村里自卫队在无人居住的后山发现了凶手——
那是一只比寻常土狗大出好几倍的野犬。它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腐臭,裂开的大嘴涎液滴答,尖牙利齿间还挂着肉屑。
据巡逻的村民讲,当时那狗就藏在草丛,等人背对着它的时候,突然扑出来一口咬住队尾的那个人脖颈,幸好他们随身有带打猎用的土枪才逃过一劫。
他们将那只恶犬乱棍打死,破肠挖肚的时候竟在它肚子里发现了一两具孩童残碎的遗骸。
真相似得揭晓,孩子们的失踪最终被怪在了这只恶犬的头上。
“他们把狗拖回了村里,我瞧着那只狗很眼熟,好像就是大虞他堂哥家那只,”骆攸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但大虞家里人说那堂哥小时候被村里土狗咬过,很怕狗,家里更是从来没养过。”
乔荆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后来呢?”
骆攸宁缓缓蜷起手指,抓紧了被褥一角:“后来……”
第三十七章
后来虞家给孩子们的限制令解了,他们却再也没去斜坡上打球。
其实他们更常去的地方是村里的禁地,那里了无人烟,林荒潭冷,只有鸣蝉山雀相依相伴。
他们在那藏了弹弓、放了鱼竿,俨然就是两人的秘密乐园。
那天是刚巧鱼线用完了,虞秉文要回去讨鱼线,骆攸宁就如往常那般,跪坐在潭边巨石旁做着暑假作业等他。
石头磕着手肘发酸,他站起来甩了甩手臂,刚准备坐下继续写,却倏然听到远处有人的声音。
不是从村子的方向,而是从另一边的深山里。
可能来者是狩猎的村民、又或者砍柴的樵夫。不管是哪个,他都逃不过一顿说教。
骆攸宁简单收拾起地上的工具,拿起作业像兔子般三跳两跳,就近窜进了野草下头深坑里。
这深坑底部下斜直没入树根里,足够藏一个成人,坑上杂草葳蕤最好隐蔽。
他竖着耳朵听动静,他听到那个人还在哼歌,歌声缥缈简单,像是一首童谣。
他听了还一会,才发现是村里那首用方言唱的怪异童谣。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是拖拽重物的声响也越来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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