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庄司同人)[日系推理·岛田庄司][御石]caged/囚 - 分卷阅读9
第十五章
平成五年冬,石冈和己日记
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古老的发条玩具,在这个十二月里,被不知名的命运之手缓缓扭动着,慢慢绷紧到某一个临界点。我强烈地感觉到有些事情要发生,然而我们的行动都在听不见的咒语控制下,慢得让人发疯,像停格拍摄的木偶动画片。
直到二十三日的中午,御手洗说出那句“我们去找尸体吧”,我才感觉咒语被解开,浑身上下重新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活力。
然而御手洗又说他需要先去警察署打几个电话,让我留下吃过午饭以后去租车行租一辆车子,然后直接去接他。他没有说我们要开车去哪里,但是他既然不打算用加贺家的车,说明目的地不会很近。
御手洗匆匆地走了,我赶快把我们翻看过的,加贺辰己的摄影册尽量按原样叠放好,搬回他的房间去。被我们意外看到的那封信也要按照原样粘回去,所以其实还蛮花时间的。我费力地整理好那些厚重的册子,目光在书架和壁橱上流连了一番,意外地发现这里也有全套加贺夫人写的童话书,而且是与众不同的大开本,或许是特别送给儿子的精装版吧。我伸手拿出一册,翻开一看,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这些书的确是特别版,太特别了。它们是手写的。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隐约还能闻到墨水的独特味道。
“那是生日礼物。”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吓得我差点把书掉在地上。我立刻意识到,我在这房间里呆得太久,加贺辰己恐怕已经回来了。
尴尬地转身,我满脸通红地解释道:“对……对不起,因为在客厅和房间里都看到你的摄影作品,夫人说这里有你的摄影册,我随便翻看了一下……”
加贺辰己毫不在意地笑着:“你觉得怎么样呢?”
“怎么样?”我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照片啊!你觉得我拍得怎么样?”
“啊……很好,很……特别。”我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加贺辰己继续笑着,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这些书是我的生日礼物,每年一本,很有趣吧。”
“夫人把自己的作品一本一本抄写下来?真是用心啊!”
“不是啦,这些很多都是原稿。”
“咦?”我拿起另一本仔细看了一下,的确,书里面有不少涂改的痕迹,“那么,夫人不喜欢用文字处理机吗?”
“不,她用文字处理机,但是她总是先在纸上写好之后再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因为她说面对着机器没有灵感。所以送到编辑部去的稿子是重新打过的,纸上的原稿,她会按照出版社选定的顺序收集起来,委托复印社装订并做上封皮。基本上每年她都会有新书面世,当然也有新作加精选的时候,那么旧作品的部分会用复印件代替。”
“真是了不起的母亲啊!”其实不论是作为一个细心慈爱的母亲,还是作为一个高产的作家,加贺夫人都让我敬佩不已。
加贺辰己微笑着,细长的手指从一排书脊上划过。我突然有冲动想要问他一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他好像注意到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随手抽了一本摄影册,走到窗前。窗台很宽阔,阳光正平平地铺在上面,像温暖的金色毯子。他想也没想就坐在了那毯子上面,向后仰着靠在窗沿,迎着阳光闭上眼睛。这个动作好像宣示着他对这个房间的所有权,我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
但是他睁开眼睛,挥了挥手中的摄影册,沐浴着阳光的笑容非常单纯:“你还没有详细告诉我,你对我的照片有什么感觉?”
“构图非常有特点,”我斟酌着说道,“视角很独特,因此呈现的画面常常是意想不到的,让人印象深刻。”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有些很压抑。”
“侦探先生呢?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把腿盘起来,饶有兴趣地向前探出身子,“不要跟我说你是偶然进来翻看这样的谎话,你们一上午都在研究我房间里的东西,不是吗?”
我在内心权衡着当下的情势,显然继续伪装是没有意义的。
“侦探先生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是恐怕你自己也必须承认,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想要检查你的房间吧?”
“我以为你们至少应该先问问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好吧,请问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加贺辰己笑了:“好像是我自己在审问自己啊!请问你需要哪一天的不在场证明?”
我踌躇了。目前还不能肯定加贺教授已经死了吧,退一步说,就算他已经死了,没有找到尸体前我们无法确认他的死亡时间,所以我倒底应该问哪一天的不在场证明呢?
“你不妨告诉我,你哪一天有不在场证明?”
“是我父亲失踪的那几天对吗?让我想想看……十一月二十号我到了钏路,二十号到二十三号,每天晚上我有旅馆的人为我作证,但是白天我在外面摄影,我估计你不会把猴子和丹顶鹤当作合格的证人。二十四号我去看摄影展了,也许有工作人员记得我,然后我就被母亲叫回家来,一直到二十五号报警为止。”
“这么说,你二十号到二十三号的白天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加贺辰己一摊手:“那有什么办法?对了,照片可以算吗?我有那几天在钏路拍摄的照片,不过胶片相机没有日期记录,真是太不幸了。”
我默默无语地接过他递上来的摄影册,翻看着据说是二十号到二十三号拍摄的照片。飞翔的丹顶鹤证明这确实是钏路,而背景中的雪似乎也和钏路下雪的时间相符。还有几张拍摄的是森林,就不太有地域上的辨识度了。
但是那些照片还是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很少见到有人从这个角度来拍密集的树木,镜头很低,所以几乎看不到树叶,整个画面上就只有树干而已。光滑的树干好像反射着地面上的雪,看起来是美丽的银色。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排列得异常整齐,我猜想这大概是一片人工林。
“这是天然的,几乎无人涉足的林区,”加贺辰己梦幻般的声音响起,“很美啊。一眼望去是杂乱无章的,可是稍微侧一个角度,它们几乎像有意种成的那么整齐。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脚手架。城市里伴随着高楼大厦生长的脚手架。你试过在车子路过工地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它吗?布满铁锈的钢筋横七竖八地把襁褓中的大楼环绕起来,而那些钢筋相互连结的规整程度简直令人感动。随着车子的移动你会看到一列一列的铁架重合在一起,又分开,与下一列重合,再分开,这是数学家梦见的天堂。但是如果你到森林里去看看,你就明白,并不是只有人类才能造出那么美的笼子,大自然也一样。每棵树都只有有限的生存空间,所以它们都一样高,一样直,一样努力向上夺取着领空。大自然的笼子。”
我一时间失语,默默注视着他的脸,苍白的皮肤在颧骨上绷紧了,向下陷的黑眼睛像狱窗,囚禁着至今不能为我所理解的灵魂。
“你觉得自己生活在笼子里,是吗?”我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轻轻地笑了,反问道:“那么你呢?”
我条件反射地迅速抬头,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我啊,其实很爱关着我的这个笼子,”他懒洋洋地说着,眼神却非常认真,“他哪一点都比我强,而且还非常爱我,当他知道改变不了我的时候,就开始迁就我。但是没有用啊,笼子就是笼子,而且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呢?”
“什么?”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最痛苦的不是关在笼子里的人,而是笼子自己呀!所以到最后呢,我不得不帮助他一下。”
我张口说话时才发现嘴唇在颤抖:“你这是自白吗?”
“自白?什么自白?”他笑得天真无邪,“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想要证据的话,自己去找啊!”
我目送他笑着,以舞蹈的步伐跳出门去的瘦长背影,像一只天鹅旋转在湖心。突然间,我觉得恐惧。
注:日记本的这一页有撕下来和重新粘回去的痕迹。
第十六章
平成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夜,富良野
“为什么是富良野?”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以后,石冈疑惑地问御手洗。
“富良野市的代表动物是花栗鼠。”御手洗仰面朝天倒在床上。
“啊?”石冈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认真的吗?!”
御手洗大笑起来,差点把自己呛住:“市树是紫杉,市花是紫杜鹃,市兽呢,是花栗鼠。不过我也不觉得咱们在这儿能干出什么名堂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这是向东走最后的枢纽城市,所以我们只好先在这里过夜。”
“向东走?为什么呢?”
御手洗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撑住手肘,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不如你先说吧,加贺辰己都跟你说了什么?”
石冈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戒备的表情,然后苦笑了一声:“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你要不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看你的心情,是吗?”
“是的。”御手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石冈沉默了一阵。房间里只有床头的灯亮着,冬天的北海道,天早已黑了。一路从岩见泽开车过来其实不算远,但石冈的胃一直在车轮上颠簸着,恹恹地想吐,所以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此时他又想起自己的胃,才发现它已经空了,和他的头脑一样空,有些抽搐地疼痛。御手洗的目光停留在天花板的某一点上,但他注视天花板的方式让人有理由相信其实他看的是银河系以外的什么地方。
重新开口时,石冈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飘忽,但他还是忍着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疼痛,详细说了中午时候发生的事,包括加贺夫人的生日礼物,加贺辰己的不在场证明和照片,以及他所说的奇怪的话。
御手洗在听石冈说话时一直闭着眼睛,直到他说完才睁开。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幽暗。
“那么,他说最痛苦的人是笼子自己,是吗?”
石冈注视着御手洗唇边意义不明的微笑,努力压抑着和中午时候一样,在心中渐渐涌起的恐惧:“是的。我想……这大概是真正的动机,他觉得他是在……帮助他父亲?”
“啊,多么高尚!”御手洗笑了。灯光照耀着他倚在床头的身形,看起来和阳光中加贺辰己倚在窗台上的姿势别无二致。石冈觉得自己听到了干燥芳香的空气逐渐攫取自己皮肤水分的声音,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哑了。
“御手洗,你不要……”
“作为回报,”御手洗轻易地打断了石冈的话,“我不妨告诉你我在警署都干了些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全新的语气开口了,尖锐而兴奋,但隐约带着一丝疲惫和紧张。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试试看,如果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看到的全部线索都给你,你会推理出什么结果。你有没有准备好让我大吃一惊呢?好,让我们开始吧。
“首先,我调查了长泽雪枝这个女人。和我们之前假想的略有不同,她是武藏野音乐大学的学生,换句话说,加贺教授的学生。不是专业课,因为她的专业,正如我们在信里看到的,是小提琴。加贺教授大概是在音乐理论课上认识她的。这个女孩子当时只有二十岁,也就是说,比加贺辰己小八岁。她与加贺辰己的恋爱大约持续了一年左右,这是邻居们根据她出入加贺家的时间判断的。顺便提一句,邻居们对她的印象非常好。似乎没有人提到加贺教授反对她与儿子交往的明确理由,有人猜测是因为加贺辰己配不上她——这倒是很有趣的说法,父亲会因为儿子爱上比自己出色的女性而大发雷霆吗?总之,长泽雪枝是个优秀的学生这一点,似乎是得到了证实的。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啊?”石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御手洗在问自己话,似乎已经太习惯于面前的人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了。
御手洗也确实没有打算等石冈的进一步回应:“在芬兰。赫尔辛基的西贝柳斯音乐学院。你知道西贝柳斯吧?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作曲家,当然,如果浪漫主义退潮,他是否还能享有如此高的评价就很难说了。他毕业的赫尔辛基音乐学院后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是欧洲最大的音乐学院之一。西贝柳斯本人是学小提琴出身的,我想长泽雪枝能够到那里去留学,多少证明了她的实力不凡。实际上,我们看到的那封信,在加贺辰己寄出的时候,她已经动身去芬兰了,所以原地址才会以查无此人为由将信退回。她离开日本的原因,除了修学之外,大概多少也和信里提到的,对感情失望有关。
“然后我稍微向出版社打听了一下加贺夫人的情况。笔会的事,的确是出版社方面早就安排好的,十一月二十二到二十三号,加贺夫人在札幌开会,出版社有人可以证实。另外我特意问了他们将要出版的花栗鼠和小男孩系列童话集,据说这次是这个系列的童话第一次集结成册出版,为此加贺夫人特别写了一篇新作,作为整个系列的结尾。前两天她与出版社商谈的就是最终的定稿问题,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篇新作是加贺教授失踪以后写的。怎么样,你是不是也很感兴趣呢?如果这个系列故事讲的是加贺辰己的成长历程,那么这篇最后的童话,或许会透露出有用的信息。”
“你看到这篇童话了吗?”
“还没有,出版社自然不愿意在出版前公开原稿,不过我应该可以从加贺夫人那里拿到,我想她不会拒绝我才对。”
“说到原稿……我猜她可能准备送给她儿子。”石冈想起了加贺辰己房中的生日礼物。
御手洗微微向前侧身,显示出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等我们回去以后,我一定要看看那些书,听起来很有意思。石冈,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你写的书也做一份特别版什么的?”
“手抄一份吗?”石冈连连摇头,这工程太浩大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日记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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