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 - 分卷阅读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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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没得选了。

    段烨霖闻着那带着微苦的酒香:“是不是我选了,你就会交出药来?”

    “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交出药的。”

    “那就够了。”段烨霖已经有了决断了。

    不带一点犹豫,他端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杯。

    见到段烨霖做了选择,许杭很自然地拿起剩下的那杯,可是面前的段烨霖竟然径直把杯子贴到唇边,一仰头全数喝下!

    “段烨霖!”

    中药酿的酒微微有点苦,酒很烈,是段烨霖爱喝的那种口味,烧灼过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去。

    看着段烨霖饮下,许杭惊讶万分,甚至来不及阻止,在他刚刚拿起另一杯还没来得及饮下的时候,段烨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一杯,跟着也一起喝下了!

    见过渴水的时候抢水喝的人,但是真的没见过抢毒饮的人。

    “你……!”许杭微微瞪大眼睛,手指抠着桌沿,几乎要站起来。

    段烨霖将杯子倒置,以示喝尽,潇洒地一丢,白瓷酒杯应声而裂。他大掌一伸,抓着许杭的衣襟往自己面前一带,隔着桌子就死死吻了下去!

    没有肆意舌吻,就只是贴着而已,但是贴得很重,力气很大,又用力又克制。

    因为这个人,这双唇,以后再也不能触碰了。

    许杭身子微微被提着,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段烨霖的脸庞。太近了以至于看不清,只有刚饮下的酒味萦绕在鼻尖。

    是酒气太醇厚了,还是药味太浓烈了,惹得眼睛酸酸麻麻,辣得视线有几分模糊。

    这是他们之间最蜻蜓点水的一个触碰了,只是稍瞬,段烨霖就松开手,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压着嗓音道:“……你说你当年有的选,其实你错了。当初那两杯酒,都是生酒。锁着你四年,付出的一切代价,听起来很傻,但我都觉得很值得。许少棠,我既然给了你‘死生契阔’的承诺,便不会收回来,这条命就当我践行诺言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纵然我们相生相克,我依然庆幸…未负当年绮园一面。”

    说完,他退了两步,深深看了许杭一眼,拿起帽子戴上,遮住自己的眼眸,在许杭如风铃碰撞般微晃的眼神中,铁衣军靴哒哒有声地往外走,一步一步,昂首挺胸,披风摆动,从容地向那道门走去。

    金燕堂大门敞开。

    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是在赴死,在他的士兵的眼中,他们的司令气宇轩昂,永远都是战神的模样,自信满满地走出来。

    其实每往死亡的边界跨一步,段烨霖的心就往底下沉一分。

    他觉得自己是踏在自己碎裂的心脏肉块上离开的,他就像一节莲藕,许杭是他身上的一块,藕断丝连,走得越远,丝线扯得自己不就越疼吗?

    然而不能回头,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吧。

    他就这么满怀心事地走到门前,一步踏出了大门,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不对劲。

    没有毒发、没有痛苦,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稳妥得就像个没事人。

    没事?

    惊诧地一回头,许杭就倚在另一重门的边上,脸上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才好,既无奈也怅然。

    倚门回望,也无风雨也无晴。

    许杭的脸上渡了一层被打败后的无力感,单薄的身子逆着风往前走了两步,说:“连这样的难题都被你解了…呵,段烨霖,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

    独活,这么哀凉的名字,其实是一味镇痛无毒的药。

    他用两杯生酒,还了段烨霖的两杯生酒。四年前、四年后,不约而同,不谋而合。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证明段烨霖对自己已经没有情意了,可是到了如今,段烨霖的一腔热血竟也不曾凉过。

    反观自己,真是太难看了。

    许杭垂头,履行他的诺言:“我烧的那棵树,就是给阮小蝶的信号,她会在城外等你,告诉你藏药的地方,你…走吧。够了,一切都了结了。”

    他累了,他要回屋了。刚一转身,又被段烨霖叫住了。

    “许少棠!”几乎冲破云霄的一声叫唤,直直闯进许杭的耳廓中,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段烨霖最后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话么……许杭僵在原地,从段烨霖的视角看过去,他单薄而瘦弱,清冷到难以触及。

    外头段战舟的马嘶鸣起来,左右踏步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催促段烨霖启程。

    然后,许杭转过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远远地掷给段烨霖,段烨霖的大掌在面前一挥,牢牢地抓住了。摊手一看,是他送给许杭的那个芍药香囊。

    再一抬头,许杭的唇动了动,嘴巴张了张,却只是吐了一口气出来,没有半个字。

    很好,无话可说的落幕,最后的一件礼物都物归原主了。

    看来是真的一点一滴都不留了。

    段烨霖捏紧了香囊,手搭在门上,拧着眉闭着眼,一咬牙转了身,将厚重的门合上了。

    啪嗒。门里门外,就此隔绝。

    乔松将马牵过来,段烨霖跃上马背,接过一个酒碗,二两烈在喉头,随即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掏出手枪对天空三声枪鸣。

    “走!”

    全军将士声势浩大,气沉丹田发出一阵整齐的吼叫声壮大士气。

    乔松一挥旗帜:“出发!”

    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金燕堂前的路出发,一直绵延到巷子外头,从碎石子路的缝隙里一路渗透,让整个空荡荡的贺州城都多了一点悲壮的韵味。

    万里江山皆风火,

    十年胸中尽怒潮。

    拚将一腔义士血,

    直向云天逞英豪。

    或许没有人听得到,在这出阵曲的背后,被遗忘的金燕堂里,一声微弱的,九曲回肠般清泠的越剧戏腔,像钩子一样勾着从军人的脚后跟。

    它绵长纤细,稍瞬即逝,似哼似吟,将诉未诉。

    “送兄送到藕池东,荷花落瓣满池红;送兄送到小楼南,汝今日去何人安;送兄送到曲栏西,来时欢喜去悲惨;送兄送到画堂北,今日别后何时来——”

    唱到最后,许杭把自己陷在椅子里,望着紧闭的大门,终于是唱不动了。

    抹掉粉墨之后,他不是个真戏子,他的戏荒腔走板,是再也听不得了。

    第167章

    你亲眼见过战争吗?若是没有,那你便没有资格以一脸轻松的神情去读那些战争史。

    除了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幸存者。

    在不过三百米的距离观察一颗炮弹爆炸,那种感觉不亚于太阳在你面前爆炸。一瞬间,乍然光芒和轰天巨响,弹片四分五裂,千千万万地冲击在身上,无形的暗波像海啸一样冲向你的体魄。

    死亡是真的近。

    段烨霖背靠在战壕的壁上,耳朵被震得有些听不清,黏热的血浆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和嘴巴里,他没空擦,因为他在用肩膀扛着炮弹。

    他的脚边,有死去多时的尸体,有断裂下来的四肢,甚至一些耳朵、鼻子、碎牙齿、头皮之类的零部件。

    战场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他让地狱成了青天白日下的常态。

    段战舟匍匐着爬过来,吼着在段烨霖耳边说:“哥!撑不下去了!往后撤!”

    这时候,战场安静下来了。双方都打得有点累,暂停了。

    段烨霖明白,这波炮击之后,日军就要前进了,他们已经连连往后退了三次,这次再退,离贺州城就只有十里的距离了。十里,意味着下一步就是失守。日军的数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听说连别的战场的日军都弃了自己所占的地方,集合在贺州城外。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面色凝重,这么多天过去了,援军没到,他们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英勇的段烨霖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集中火力对付这个战神,因此牵制了太多了兵力,让其他地方都得以喘一口气。援军不会来了,他们是一个被放弃的战场,唯一的作用就是尽量久得拖延时间。

    看着段战舟的目光,段烨霖把肩上的炮筒一推:“撤——!”

    往回撤的途中,看到一个日本俘虏,挣脱了镣铐,掐着一个士兵的脖子张牙舞爪的。那个小兵都翻起白眼、面色铁青,段烨霖拿起手榴弹就朝他头上砸!

    砸了一下,那个日本人没有撒手,于是他就不停地砸,一下一下,直到一些像豆腐脑一般的东西喷涌出来,这个蛮横的身体成了尸体。

    段烨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哀,生死在战场上给不了人太多刺激。l

    他低头,从那个死里逃生的士兵眼中看到了软弱和无助,他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人的结局。

    “乔松!乔松!”他突然大吼起来,过了会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脏兮兮的血人,一瘸一拐地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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