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年 - 分卷阅读34
身前的人微微挪动了一下,脸面朝向夜色,他喃喃了一句:“哦,天君处,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跪在地上的应芜微微抬了些头,却也不敢正视魔君,只将目光堪堪落在人下摆处:“君上,应芜没有一日未将复兴魔族放在心上,望,望君上明鉴。”
拂羽没再说话,半晌,压在人身上的魔障缓慢消散了,男人清冷的音色混着月光落在地面上:“起来吧。”
应芜站起来,眼前的人仍旧仰头看着外面,光影落在他眼睛里,却不曾停留驻足,好似被吸进去一般,沉沉的,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危险气息。
天光乍破之时,拂羽昏昏沉沉从睡梦里醒来,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隐约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个荒唐的梦,他摸了摸胸口,凤骨依旧安然无恙的停在他胸膛里,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仍旧是睡时的中衣没有任何差别。
大约真的是做了个梦吧。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直至坤沅将午饭端进大殿,拂羽才被盘子碰撞的声音叫醒,坤沅站在层层纱账外,问:“殿下可醒了,该吃午饭了。”
拂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他许久都没睡过好觉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午饭稀疏平常,自从决定辟谷之后,拂羽便吃的越来越少,如今怕是刚刚受了伤,司命特意嘱咐坤沅的。
上梧宫万年如一日,殿外的花草依旧长势茂盛,两棵巨大的梧桐穿云而过,墨绿的叶子浓的几乎化不开,他在门前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很久都没去尘池了。
顺着小路往尘池去,先前的结界早已撤去,里里外外的花草重新融为一体,长得不分你我,红莲一如既往开的茂盛,还冒出几株即将盛开的花苞,拂羽将视线挪到池边的树下,他记得,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化为人形,抱着宣离睡了一夜,那是他这一世,唯一一次那样平和的抱着他。
一幅幅过往的画面涌上心头,他和宣离的争吵,嬉闹,哪怕是那人怒不可遏的打骂,如今想来,也都是怀念的味道,他成日躺在这池子里,睁着眼睛盼着人来,待人来了,却又傲娇着不肯给人个好脸色,那时候就很信赖他了吧,可惜那时候除了想着什么时候能吃个好吃的桃子,别的哪顾得上呢。
拂羽脱了衣服钻进池子里,水一如既往的凉,他低头看了看水中的自己,竟一时觉得陌生的很。
红莲香气在侧,拂羽不由昏昏欲睡,正当困意上脑,打算会一会周公时,坤沅急匆匆的跑进来,还差点被自己的衣袍绊个跟头,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朝拂羽道:“殿殿下,云依殿下,仙逝了。”
第36章
云依的突然离世拂羽始料未及,他急匆匆的穿好衣服往下界去,刚走至一半就被迎面而来的司命拦住。
他神色紧绷,抓着拂羽的手腕就往回拉,拂羽本就懵着,被这么一拉更懵了,然而司命的力道大的出奇,不容置疑的直接将人拽回了上梧宫。
进入府邸的一瞬,几千年不曾关闭的府门被一阵烈风裹住,“嘭”的发出一声闷响。
继而整个上梧宫都被透明的结界覆起来,司命阴沉的看着他,突然出声问:“云依,是不是你做的?”
拂羽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划过头顶的结界,戏谑的笑了一下:“星君是什么意思?”
司命丝毫不避讳他的眼神,他沉沉的盯着他,继续问:“云依灵脉碎断,五脏六腑皆损,是不是你?”
拂羽笑了,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避开话头先问了一句:“星君如何觉得会是我?”
有一瞬间,司命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他了。
司命近日忙得焦头烂额,人界灾乱,天界动荡,妖界又蠢蠢欲动,已经好几日不曾合过眼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告知云依没了,而天医诊断的结果,五脏六腑皆受离火侵蚀,三魂七魄分崩离析,灵脉从手腕一路断至全身,天界能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拂羽还有谁?
所以他急匆匆的从云依的寝宫出来,先一步踏上上梧宫,如若真的是拂羽做的,那便是谁都保不住他,可司命也疑惑,拂羽能出离火,能碎灵脉,那魂魄,又是如何震碎的?神仙魂魄除非化归以至无可挽救,平日里哪怕是跳了诛仙台也能保一丝残魂,可云依碎的彻彻底底,竟是连一丝一缕也未曾保住,拂羽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生吞人的魂魄吧?
“云依的五脏六腑,都是被离火烧尽的,到底,是不是你?”司命的声音有点抖,他迫切的希望对方告诉自己,不是的。
然而对面的人沉默良久突然抬起了头,结界之上是浩浩荡荡的天兵,他收起表情,看了司命一眼,然后抬手撤掉结界,缓缓走出府邸,没有回答司命的问题。
天君立在云端之上,阳光从他身后投下来,衬的整个人阴沉恐怖,也是,天君上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死了,确实该是这幅表情。
拂羽站在下方淡淡的开口,他说:“我不反抗,别伤了这里的花草。”
云上的人明显滞了一下,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狠狠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去,天兵上前至拂羽身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来回头去看,坤沅和司命站在门口,一个茫然一个惋惜,拂羽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坤沅,看好府苑。”
拂羽被一路押至大殿,殿内人声嘈杂,却在人来的一瞬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有人不敢看,有人不屑看,却都无一例外的畏惧他身上的力量。
从前宣离叱咤三界,一把玄清扇横扫众生,如今宣离不在,横空出世的小白龙又接了盘,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这白龙来路不可明说,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这白龙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先拿云依开刀了。
拂羽淡然的站在殿中央,缓缓朝大殿上的天君行了一礼,完全不像杀了人的样子。
然而人在巨大的悲痛之下最容易失智,神仙也不能幸免,天君此刻早已认定是拂羽杀了云依,此刻请人过来,也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公证一下,再定罪名,免得让人觉得,有失公允,陷害无辜。
天神司的仙君站在高阶之上一条一条念着拂羽的罪状,耸人听闻的罪行直击人心,可事件的始作俑者,始终波澜不惊,仿佛台上念着的是别人的事。
“拂羽仙君,你对以上罪状可有异议?”
拂羽掀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自然有。”
“那仙君但说无妨。”
“云依殿下的灵脉”他顿了一下,将目光放在天君身上,“是我捏碎的不错。”
殿内登时一片哗然,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
“不过其他的,就不是我做的了,并且,我也仅是捏了拂羽殿下腕上的灵脉,至于其他地方为何突然碎断,我并不知道。”
殿内此时几乎可以用嘈杂来形容了,各式各样的目光纷纷落在拂羽身上,似是在感叹这小儿的狂妄自大和不自量力,不过也唏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骇人的灵力,实属罕见,毕竟许多神仙至今,别说捏断灵脉,就是夺一点灵力过来都是难上加难。
天君眼睛里的血丝仿佛要冲破眼球扑到拂羽脸上,他握紧了拳头,突然大喝:“狂妄小儿,你如何敢说不是你做的?”
“哦?那天君如何就认定是我做的呢?”
“哼,三界可用离火之人如今除了你还有谁?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拂羽挑了挑眉,竟是点了点头:“三界可用离火的,如今确实除了我没别人了,那勉强这一条也算上,其他的,可就真不是我做的。”
天君似是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站起来,双手撑在身前的案桌上,怒不可遏:“云依自小待你如亲兄弟,你如何对他下得去手?”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而站在殿中的人好似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听的话,眼里微不可察露出一丝讥诮,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抹讥诮又不见了,换上一副茫然又错愕的神情。
“从小?”他故作惊讶的看着天君,继而伸出自己的手指,“若我没记错的话,云依殿下今年七千岁,而拂羽仅仅三千岁出头,云依殿下是如何从小就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的?”
殿内登时寂静了下来,拂羽甚至听见人们倒抽气的声音。
他忽然转身看着一众面色慌张的神仙,不知说给谁听:“陛下问我,如何对云依下的去手,那我倒要问问陛下,云依殿下在西地对我祭出紫魔音时,又想做什么呢? ”
“什么?紫魔音?那不是魔族的秘术吗?”
小声的议论传进拂羽的耳朵,他目光怔怔的看向天君:“陛下可否替我解答?”
紫魔音是魔族的秘术,非魔族之人不可释出,能够吸收天地间一切灵物,魔音阵成之时,紫气缭绕,魔音灌耳,受阵之人周身被缚,并会被自身所带法术反噬,生不如死,然而魔族灭亡多时,紫魔音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乍然提起,实在荒谬至极。
上面的天君脸色阴沉到极致,他盯着拂羽,一股隐形的杀气顺着声音传来:“紫魔音?呵,拂羽仙君口出此语,不怕招人笑话吗?何况若真的是紫魔音,仙君又是如何活着回来的?”
拂羽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手,他慵懒的笑了一下,眼神深不可测:“这就要多谢云依殿下了。”
未待众人反应,灵霄殿上方突然升起一颗巨大的夜灵珠,幽幽的淡绿色光芒之上,画面缓缓浮现出来,那是烧杀抢掠的西地,云依站在云端,而拂羽在奋勇杀敌,正当战事绝妙之时,上空法阵陡然出现,正是魔音阵,继而是一身离火的拂羽从云端跌落,云依从云端下来,用自己手里的剑划开拂羽的衣衫,一点一点拉扯他胸腔里的骨头。
当时双眼失明,又在情急之下,感受并不曾有多深,如今情景再现,拂羽即使面上再平静,心里也免不了惊涛骇浪。
众神皆是看呆了,鲜血淋漓的画面里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开膛取骨的云依,他狰狞的笑着,离火在手臂上窜起也仿佛感觉不到,骨头被生生扒断经脉,拉出来的片刻,风云猛然变色,继而天际响起惊雷,云依一怔,抬头往上看的一瞬,一道天雷砸下,将他从头贯到脚,那握着骨头的手也倏地松开了,紧接着,暗紫色的法阵停滞,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拂羽的骨头和皮肉被修复,缓缓的站了起来,继而他伸手捏住云依还垂在身侧的手,顷刻间,手指上的光芒就消散了,而后一场大雨浇熄了战火,画面凝滞了片刻,转瞬消失了。
夜灵珠落在拂羽手上,殿内很久没有人再说话,众神皆知,上梧宫的夜灵珠生于天地伊始,世间万物,桑田沧海皆在这一小方世界里,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天君低着头撑着桌子,喉头不住的滚动,却终究说不出什么来,这件事,确实是云依错在先,开膛取骨他可真想的出来。
可他也不能如此轻易放过拂羽,失子之痛,何人以担。
顿了半晌,天君缓缓落在銮座上,他抬起眼睛道:“今日之事,仍待查证,拂羽仙君近些时日便不要再离开天庭了。”
拂羽声色不动,点了点头,正当所有人以为此事到这里能告一段落时,那台阶下的小白龙突然开口:“陛下,还有一个问题,您刚刚一直没回答我,您还记得吗?”
天君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的云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什么?”
拂羽笑了一下:“您说云依殿下从小便与我亲如兄弟,我实在好奇的很,我是如何当上殿下的兄弟的,还望陛下不吝赐教。”
埋藏的往事似乎终于兜不住了,殿内的神仙个个面面相觑,心虚又惊慌的看着座上的天君,天君眼神犀利的看着他,而拂羽也不甘示弱的和人对视着。
半晌,天君淡淡的道:“拂羽仙君之前不小心吃了老君处的回春丹,变回了小时候,之前也曾在这天上活过三千年,算得上和云依一起长大,可还有其他不明白的?”
拂羽愕然,回春丹?他竟是吃了回春丹所以变小了吗?所以那些曾经解释不清的事,随着天君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好似突然解开了谜团,可他心里又总觉得侧侧的,如果真如天君所言,那司命曾经和他说的,就是骗他的,可是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还是说,这里面还藏着许多东西,是不可言说的?
到底谁在说谎?
第37章
天界太子的突然仙逝,三界皆为之一震,天后早殁,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预示着,天君如若哪日遭遇不测,天界便是群龙无首,后继无人,这给本就人心惶惶的天庭无形之中又埋下一颗惊雷。
拂羽被天君下了软令,便日日只待在上梧宫哪儿都不去,他知道天君不会轻易放过他,然而稀奇的是,他竟一点都不害怕,心里甚至有些期盼那日子早些来。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没等多久,日子便来了。
从古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君既然下了决心要杀他,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要了他的命,何况如今宣离不在身侧,断然天君一己之力无法抗衡万年神力,也有天规律法,天雷贯日,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云依身归南海一日,四方之境阴沉的厉害,仙棺被护侍抬着立于云端之上,天君垂目哀切,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棺椁里的人,少年的身躯已经接近透明,神仙本就先天吸风饮露,魂魄一旦碎去,留下的残躯不过一缕气息,全靠神棺护着最后一丝念想,棺盖一开,天地间便再没有云依这个人了,可即便不开,这念想也护不了多久,身死魂归,入土为安,吊与虚空之上,也无甚意义。
仙棺棺盖开启,安静躺在其中的少年人,随着流动的风与云,从衣袍开始,一点一点消散在阴沉的虚空里,天君望着几乎顷刻就捕捉不到的影子,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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