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 - 分卷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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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郑国队伍人多势众,驿丞特意安排了一处大院,姜虞守着延林卫将束匹礼器卸进仓库。不多时,看见郑喆走出房间,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小侍卫。

    两人走出回廊,那侍卫径直穿过院子朝对屋走去,郑喆在院中停了停,似乎感觉到姜虞的视线,看向仓库的方向,远远地给了个友好的微笑,走过来。姜虞眯起眼睛。

    印象里,姜虞很少见到郑喆。总是在朝堂上透过人墙远远望见一个影子,永远是华服加身、锦缘厚重,腰间悬青苍玉大龙佩,头顶发冠镶五彩琉璃珠,端着架子贵气非常。他有时看着来气,觉得郑喆抢了郑序的风头,然而郑序在朝堂上着实没有什么风头可言。贯来是郑喆与士卿们唇枪舌剑风采无限,郑序只消在国君拍板后执行命令即可。

    所以沉默是郑序基调,所以郑序的名声传不出军营。

    姜虞替郑序不值,时常警惕着郑喆。朝堂上郑喆多少次望向郑序的眼神,连郑序本人都没有察觉,却被姜虞看见了。通常是在朝堂争辩结束后,通常带着不甘的怨气。

    你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姜虞完全不能理解。你得到了一切,元生却只能揽个替你办事的闲差。难道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能填满你的野心吗?

    对姜虞而言,郑喆是对手、是敌人,直到北上宗见两人同行,他才突然想起,郑喆还是个病人。

    从前一身绛紫华服、珠光宝气,叫人都忽略了他常年苍白病恹的脸色。大概是为了表现诚意,一路上郑喆的服饰无不素衣白裳,连贵族的佩玉冠珠也尽皆除去,这时才让人觉出他的面容竟是和衣裳一般的颜色,隐隐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眼皮也总是没精神地耷着。藏在夏季宽袍长袖下的身躯,简直消瘦得不堪一击。

    连姜虞有时都看着心惊,总觉得郑喆大概撑不过漫漫长路,不知何时就会倒在路上。但郑序却从未关心过弟弟。姜虞想,元生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消极不争,心里还是有意见的。

    郑喆渐渐走近,姜虞扫一眼他的面色——今天倒还有点精神。

    “仲夏里天气炎热,姜统领总是练甲着身,不觉得气闷么?”

    看,又是这种假惺惺的笑。素来擅长收买人心。

    “护卫仪仗队本就是延林卫的职责所在,丝毫不能懈怠。”

    何况我身体比你好呀,你是不能体会到健康的美妙了。

    “一路上的护卫真是多劳姜统领费心。即使久在军队,这种事情做起来想必也会劳心劳力吧。”郑喆感慨。

    姜虞板着脸:“分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如此。”

    摆明了懒得和你说话,连郑喆都一时间噎住了。

    你是不觉得,倒搞得我挺气闷了。郑喆简直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要不是看你总盯着我,你以为我想腆着脸皮搭话?

    好在远山这时过来了,身后跟着郁良夫和赵四。

    郑喆立马和姜虞道别,表示难得来一趟燕都,准备出门游览一番,姜统领不得擅离职守,真是可惜可惜。

    眼见郑喆又拿他假惺惺的笑去对付郁良夫,姜虞面无表情:怎么和燕国世子一个德行,你们这些作弟弟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临出院门正巧生不易和姬疏也从房里出来。准确地说,姬疏是被生不易拉出来的。

    “二公子,巧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老先生像拉风筝线一样扯着不甘不愿的师弟,问道。

    郑喆瞥一眼姬疏——这人又在看别的地方,分明有些不愉快。“正要去社稷里转转呢,听闻燕都也是商市繁华之地,出门一趟当然要增广见闻。”

    生不易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提出加入游城的队列。

    游城当然是假,郑喆此行是特地冲着揽雀楼去的,只不过这一行人中除了他没人知道而已。

    他们沿着小道朝驿站门口走去,但有点诡异的沉默。

    郁良夫当然不属于插嘴找存在感那类,其实生不易和郑喆的共同话题也不多,更多时候都是靠郑喆娴熟地活跃气氛。而郑喆此时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作为这群人中领头的一个,大家显然都在跟着他的节奏走路。

    他稍微放慢速度,整个队伍都在龟速前进。

    若是他干脆停下来,一行六人就全挤在狭窄的道路上。

    想着和他隔了四个人,遥遥缀在后面的姬疏,郑喆心里很犯愁。

    赵四也很愁,作为郑喆身边最精的一个,有时候只要郑喆抬抬眉毛他就能知道主子想干什么。然而这会儿,被主子时不时悄悄扫过来的余光盯得寒毛迭起了半天,赵四也没明白郑喆是个什么意思。

    有话要嘱咐他叫他上去?可远山就在旁边啊,再说也用不着这么神神秘秘吧?

    提醒他注意盯着郁先生?可他明明一直盯着啊,什么时候疏忽了?

    难道是主子要带郁先生做的事其实不方便客卿先生和大师跟着,这是在暗示他不动声色地支开这两位?那您一开始同意人家跟着是为什么啊!赵四简直要疯了。

    眼见着郑喆又是一个眼风扫过来,赵四都替他家主子眼疼。小路上出现一个弯道,郑喆的目光有些许偏移。

    赵四一愣,不是看我的呀?再顺着偏移的方向看过去——哟,大师你好啊。

    赵四瞬间明悟了。再看主子走走停停的脚步,其用意简直昭然若揭啊!

    很好,作为下属就是要为主君排忧解难!

    郁良夫的胳膊突然被赵四拽住,贴身侍卫的脸上露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郁先生,作甚一直走在后面呢?主子邀您同游,您就是主子的贵客,您跟在这么靠后的位置,可真是不懂主子的心啊!来来来来”胳膊上传来一股巨力,郁良夫目瞪口呆地被赵四扯到了队伍前方和生不易并排,小路狭窄,郑喆很自然地被挤到后面——“远山!怎么这么不懂事?客卿先生多大年纪了,这种石子路磕磕绊绊的,还不快来扶着先生?!”

    远山也目瞪口呆地被赵四扯开,郑喆“善解人意”地放了手。两人交换心领神会的眼神——

    做得好。

    谢主子夸奖!

    姬疏很轻地笑了一声。

    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能闻见身边仿佛因久居深山沾染上的草木清气,郑喆还是很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道谢也好,道歉也好。都不能表明他复杂的心情。

    姬疏也不说话,手兜在袖里,一贯懒散的姿态。只是面上不见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冷淡得真切。

    郑喆侧头看得一愣,又见他眼底明显的倦怠,这才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开口了。

    “今日身体的确有所好转,多谢殿下。”

    姬疏不吭声。

    郑喆顿了顿,又补充:“只希望别是什么旁门左道。”

    姬疏别过脸。

    “君子不以力降人,殿下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姬疏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整张脸像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石头,又冷又硬。

    这真是一次糟糕的交流,直到离开驿站走在燕都社稷的大街上,他俩的气氛还是很僵硬。

    郑喆称赞燕都是商市繁华之地,当然是抑己扬他。若论商市发展,郑国首屈一指。燕都的市集里,行商实在不算多,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分布非常零散。经常能见到角落里蜷居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很快就有城里巡逻的卫队上前驱赶。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城里怎会有如此多流民?”生不易感慨。

    郑喆给赵四使了个眼色,赵四趁巡逻间隙溜到流民聚集的角落里,很快去而复返。

    “主子,说是从北边旱区过来的。因为连年旱情严重,河流枯竭颗粒无收,今年连官仓都不出粮,只好南迁求生。”赵四表情严峻。

    “又是北边的流民。”郑喆蹙眉。果然和边城里见到的是同一批。

    巡逻队小跑过来驱赶这一批,角落里哭天抢地。右臂拴着红巾的小队长警惕地盯着他们。一行人只好离开,沿着街道继续向前。

    这次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重。王都的领域出现天灾,流民大批南迁,一旦出了作为缓冲带的燕国,将消息散布到四方诸侯,形势必然有异。

    “先生以为,若是这些流民被赶出燕国,下一个目的地会是哪里?”郑喆此时已经不在队尾和姬疏走一块儿了,遇上这种事他向来习惯和人讨论,而身边正好有一位谋臣。

    看上去郁良夫也正在思索,迅速接了话:“当然是郑国。”

    他接着解释:“历来社情即是北旱南涝,若是北边连年大旱,南边必然雨水充足。燕国不收留他们,这些流民定会顺势继续南下,而南边紧挨着的就是郑国。再者,不论是向西还是向东,都会经过燕国两翼的狄戎小国,这些异族不与我族同心同行,流民势单力薄,断不敢横穿狄戎去往西齐东俞。”说的是西边的齐国和东边的俞国。

    郑喆点头表示认同。能进到鹿鸣馆的谋臣,即使再默默无闻,其见识才能也非常人可比。

    说起来,燕都与郑都的情况真是大不相同。郑都的街上永远人流拥挤,每天都有五湖四海的行商文士蜂拥而至,即使不知道市集与鹿鸣馆的位置,跟着人流都能找到。但燕都街上实在行人寥寥,不知道方位,单顺着街走,还真是找不着那赫赫有名的揽雀楼。

    第12章

    这是在郑喆意料之外的。揽雀楼和鹿鸣馆在各国文士口中几乎是一对双生名词,以至于他下意识将二者同等看待。如果是在郑都,想要第一时间找到鹿鸣馆,只需抬头即可——在郑都韭菜苗般齐整的平房院落间,唯有鹿鸣馆和承明台高高矗立。然而燕都的街道上,房屋建筑参差不齐,三两高楼随处可见。

    沿着主街一路走下去,行人倒是渐渐多起来,货郎小贩也纷纷出没,看上去像是接近集市了。

    这一行人说是结伴游城,彼此间却常常因无话可说陷入沉默,实则都是些才见过几面的生人。然而郑喆在搭话方面总有些天赋的才能,不管什么情况下开口都无比自然,叫人能顺畅地接过话去——“今日这游城倒是漫无目的了。说来惭愧,喆也是初次拜访燕都。郁先生是土生土长的燕都人,像向导这样的事,倒应该拜托郁先生才是啊。”

    郁良夫苦笑道:“不瞒主君,今日走在家乡的街道上,臣心中兀自忐忑。两年前那个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夜晚,至今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宫城里的怒火铺天盖地烧到揽雀楼,期门骑真刀实剑奉命屠杀,成千上百名谋士的血泼洒遍地,惨叫呼号不绝于耳,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臣能打直两条腿走路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有精神带诸位贵人游城呢。”

    生不易也跟着唏嘘:“两年前的燕都动荡我也略有耳闻,但只听说是世子岫倒台、揽雀楼被封,想不到是这般惨烈的光景。”他捋一捋花白的胡子,神色间有真切的怜悯。

    “揽雀楼被封?”郑喆奇道,“还有这事?难道不是由世子良接管了?”

    郁良夫微微皱眉:“臣当年顾着逃命,后续事宜也只能道听途说,具体如何是一应不知。”

    郑喆道:“这倒是巧了,咱们一行六人,竟没一个确切知道揽雀楼的现状。不如趁着今日的机会,去那楼的旧址瞧瞧,诸位以为如何?”

    生不易当然赞同,他本来也是闲着无事。郁良夫似乎颇为忌讳,但郑喆把他拿捏得很准——郁良夫年少而孤,及冠丧母,大半的人生都是在揽雀楼里度过的。今日时机正好,若是临门一脚扭扭捏捏,不愿意回去看看,倒真说不过去了。

    带路的任务于是落到郁良夫头上,他们横穿一条小巷到临街去,光景顿时又大为不同,行驶着好几辆彩绘雕漆的服车。隔着一堵墙的临街,似乎成了世家贵族在社稷闹市中开辟出的一条通向某处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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