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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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脚踏上石阶,叶鸯满腹疑虑,回身望了师父一眼,却没看出异状。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下山去玩儿,叶景川都不生气了。

    叶鸯去寻小鲤鱼时,她正坐在院中守着她家的大水缸。水缸里头游着几条好看的鱼,尾巴时不时拍打两下,激起一片水花,落到人手臂上脸颊上,沁入骨髓地凉。水缸里的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井凿在老树底下,就算是在夏天,也照样冰冷。叶鸯闲不住,伸手入水去抓里面的鱼,结果鱼没抓到,反被溅得一身湿淋淋全是水。

    “叶哥哥又要出门玩呀?”小鲤鱼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叶鸯坚持不懈地捞鱼,想到叶哥哥明天便要走了,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艳羡、几分无聊。

    羡的是叶鸯经常被叶景川带出门天南海北到处乱跑,无聊的是又少了个人陪她游戏。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外头有意思,于是直截了当问出口:“那,我能跟你们一道去吗?”

    其实外面并不似她所想象得那般有趣,叶鸯想了想,摇摇头。别的话无需说,只拒绝一次就够。

    小鲤鱼被他拒绝,也只委屈了一会儿,很快又高兴起来,扒在水缸边沿处看叶鸯伸手抓鱼。叶鸯同缸中几条鱼斗智斗勇,没留意叫鱼嘬了好几口,不疼,但有点儿麻,还有点儿痒——原来被鱼咬到是这般感受。

    届时随叶景川到了江畔,他定要逮几条大鱼来玩玩儿。北地河流不多,鱼虾水禽更是比南边少,叶鸯幼时住在深宅大院里,可供玩乐的不过一只鸟,据说那鸟教好了会说人言,然而叶鸯怎么哄它,它都不肯开口讲话,最后活了没到半年,就病恹恹地死去了。鸟兽一类,果真还是得在山中才能活得长久,它们跟人还是不同。

    “叶大侠这回南下,是做什么去呀?你们何时回来?往南走是要到哪个地方?”小鲤鱼仰着头看叶鸯,好奇发问。她问题忒多,叶鸯不是很想回答,况且此行的目的地,叶景川确实未对他说明。

    很多时候叶景川都是那样,能不说的,他就不说,待到必须要告诉别人了,他才肯张嘴把话往外吐。叶鸯常常怀疑此人是个葫芦妖精,因为他从未见过守口如瓶能守成这样的人。

    随口胡诌几句,把小鲤鱼糊弄过去,叶鸯继续逗弄水缸里的鱼。也许人如其名的说法当真有几分道理,他这小鸟儿就是爱捉鱼。

    叶鸯不太喜欢自个儿的名字,人常说鸳鸯鸳鸯,鸳是雄鸟,鸯是雌鸟,依此推断,他叫叶鸯不太合适。他将要出生的那时,他爹可能以为这孩子会是个姑娘家,早早地备好了名字,结果孩儿出世,接生婆一眼瞅见两腿之间多出个小芽。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名字定好了,他爹也懒得改,于是叶鸯就顶了个雌鸟名字过了十八年。

    先前叶景川说给他改,可改了又不习惯,只好先将就着。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将就的,不喜欢的名字凑合着用,不喜欢的师父凑合着拜,不喜欢的差事凑合着干,凑合来凑合去,日子也就混得差不多了。

    缸中的鱼突然被抓住,叶鸯挑挑眉,作势要将鱼捞出水缸,鱼在他手中挣扎得愈加厉害,甩了他满头满脸的水。小鲤鱼机灵,一看他抓住了鱼,便知大事不妙,她此刻已躲到远处,甭管头发还是衣裳,统统都是干燥的,根本没溅上半滴水珠,而叶鸯就不同了,他活像只落汤鸡,浑身湿漉漉冷飕飕,仅有手里那条鱼彰显着他的战绩。

    尚未得意够半刻钟,叶鸯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叶景川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好似阎王索命来:“好啊!叫你收东西,下山跟人道个别,你倒好,搁这儿赖着不走。捞鱼?待到船入江心,我把你丢下去,叫你捞!一口气捞个够!”

    语罢,悍然打落叶鸯手中那条鱼,揪着人发丝似是要将其按进大水缸。叶鸯反手一抓,死死抓住师父衣袖,这样一来,若师父把他丢进水缸他也不怕。死到临头,必须拉人垫背,不然死得很亏。

    所幸叶景川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叶鸯能感觉得到,那只拢着他发丝的手动作轻柔,与其说是“拽着”他头发,倒不如说是在轻轻梳理摩挲。叶景川今儿心情好似不错,想来他将要去见的那姑娘美极了,美得让他魂牵梦萦,美得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不似他自己的人。

    叶鸯哼了一声,推开师父,撑着水缸的沿儿站起身。水里重归自由的那条鱼报复心挺重,刚被放归水缸不久,便扬起尾巴甩了叶鸯一脸水。

    这回叶鸯躲得及时,水没泼到他身上,而是打湿了叶景川的袖口。叶景川嗤笑,自袖中掏出一物塞到叶鸯手里,又捏着被打湿的那块袖子往徒弟脸上抹。

    汪姨从门外走进来,是她引叶景川来的家里,见叶景川逮住徒弟,她就笑笑:“你又淘气,给师父添麻烦啦?”

    “哪儿能啊,他给我添麻烦还差不离。”叶鸯厚颜无耻地说道,“这回他带我出门,说不定是去还债……哎哟,你干嘛打我!”

    还债?

    还什么债?

    稍微一想,就即刻明了叶鸯所说的是偿还情债。

    钱财可以清偿,情债可难偿,然而叶景川从不欠债,无论是钱,还是情。

    叶景川一弯嘴角,扬起拳头作势要揍,叶鸯“哎哟哎哟”叫着,抱头鼠窜,连跟小鲤鱼正儿八经道个别都没顾上,就脚底抹油溜出了汪家。

    有这逃命本事,将来若是欠债,债主想追他可是难于登天。他欠别人的尽管欠着,反正别人抓不到他,喊他来还债他也不还。

    ☆、第 7 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叶鸯未曾见过沧海,却非首次到巫山,叶景川说的是带他南下,实则晃晃悠悠来了此地,在江畔逗留了好些天。这几日间,叶景川照旧出门乱转,而叶鸯被他托付给友人,每日只能端坐江心垂钓,好不无聊。

    钓鱼须得静心,而叶鸯心不静,一会儿动一下腿脚,连带着钓竿和整条船都在摇晃。他坐了老半天,没钓上一条鱼来,它们都嫌叶鸯讨厌,不乐意咬他的钩。既然钓不上鱼,那留在江面上也是无趣,叶鸯索性把钓竿一甩丢回船舱,划着船向江畔折返。

    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深不可测的江面,心有余悸。或许是从小生长在北地的缘故,叶鸯对深水有种惧怕感,很莫名,却也合乎情理。

    至于打小就生活在江边的孩子,大约是不怕水,反倒极亲近水的。叶鸯才将船靠了岸,忽感到船身剧烈摇晃,忙扶着船舷站稳了,略显恼怒地低头瞪着那自水中湿淋淋钻出来的家伙。

    此人便是叶景川好友方鹭唯一的爱徒——方璋。

    当年叶鸯初次听到他名字,就觉得很慌。

    方璋方璋,方方璋璋。

    将此人的名字多读几遍,叶鸯便感到舌头不是舌头,嘴巴不是嘴巴,别扭得很。因此他从来不叫方璋的大名,而是捡着人小名叫。

    “妞妞,你别吓我。”叶鸯扣紧船舷,生怕方璋一个手抖,叫他的船翻过去,把他栽到水里淹死。方璋听见那个诡异的小名,脸色一黑,愤愤给了叶鸯的船一脚,叶鸯一个没抓稳,竟让他踹翻过去,发尾衣摆已浸到水中,眼看就要呛水,却被岸边一人伸手抓住。

    叶景川一把将叶鸯捞到岸上,回身去揪方璋的耳朵:“好小子,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是叫你瞎糟蹋的?你可当心点儿,若是给我糟蹋废了,你就跟我回无名山上去罢!”

    方璋躲闪不及,耳朵正好被叶景川钳住,他耳朵生得软,叶景川揉吧揉吧将其揉成个团儿再舒展开,玩得乐此不疲。眼睛转了好几圈,方璋也没瞧见师父的影子,只好泪汪汪地求饶外加告状:“我错啦,我错啦——可是,是他先喊我妞妞,赖不得我!”

    他人高马大,个头比叶鸯高出不少,顶着个“妞妞”的名字,着实让人感到可笑。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那起名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师父,怪只怪方鹭过于随便,给徒弟起名字起得糟心。

    这厢方璋悲愤告状,那厢叶鸯沉不住气,怒道:“那你找方叔叔去啊,你让他给你改名字,改得顺口了,我就不叫你妞妞!”

    附近有认识这俩孩子的,闻言忍俊不禁。方璋两眼一翻,竟也不怕叶景川了,伸手够到叶鸯脚腕,作势要把他往水里拖。叶鸯“啊哟啊哟”叫起来,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叶景川怀里,跟抱住救命稻草似的死命抱住师父,唯恐手一松就掉入水中,变成个溺死鬼。

    忽然,叶鸯感到叶景川身躯微微一震,随后一双手环上他腰际,将他带离水边。方璋仅抓了叶鸯一下便松了手,因为他远远地望见方鹭正朝这边来,当即丢下叶鸯,委委屈屈跑到师父那头撒娇。

    这一幕着实恶心,恶心得叶鸯直咧嘴。假如方鹭收了个玲珑可爱的女徒弟,小鸟依人的确赏心悦目,可方鹭唯一爱徒便是方璋这家伙,此时方璋黏着师父,其状犹似黑熊抱树。

    叶鸯挣扎了一下,强撑着推开叶景川,想自己站起身,然而先前闹得太过,脚腕不知何时磕伤了一处,疼得发胀,一时间竟是无法动弹,只得咬着牙暗自忍耐。叶景川看他面色不很好,便知晓他受了点伤,于是搀着人坐到路旁,一双手轻柔抚摩着对方脚腕上受伤那处。叶鸯舒服得直想哼哼,碍于旁人在场,到底没好意思出声。

    没过多久,叶鸯身上就舒坦了,他丝毫没觉得是叶景川纡尊降贵,反而认为叶景川对他好点儿是应该的。平时叶景川凶巴巴,一到真出了事,却还是向着自家徒弟,叶鸯摸清了他的脾气,于是顺杆儿爬,得寸进尺,装作按揉脚腕,实则故意去勾叶景川的手指。

    叶景川向来讨厌他做小动作,当即给了他一掌,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拍落下去。叶鸯揉揉手,见手背上叫师父拍红一小块,却也不生气,只是问道:“师父,何时给我收个小师妹回来玩玩儿?”

    “带你一个就够麻烦,要什么师妹?”叶景川眼皮也不抬一下,摆明了不愿搭理他,认为他无理取闹。

    师父的冷淡,并不能很快打消叶鸯脑内产生的念头,他掰着手指,试图说服叶景川:“师父您看啊,收个小师妹多好,平时闲着无聊能逗闷子,偶尔出趟远门,您带出去个漂亮女娃,面上也有光。”

    “呵。”叶景川冷笑,“你要是不说话,单看脸也挺好看。带你一个就够了,休想再给我添只拖油瓶。”

    叶鸯不觉得小师妹和拖油瓶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小师妹是小师妹,拖油瓶是拖油瓶,前者与后者不一定能等同。因此他伸手搭上师父的肩膀,学着方璋先前的模样撒娇:“哎,师父说得哪里话,您不喜欢啥也不会干的,回头挑个机灵点儿的姑娘不就成了吗?要说这小师妹啊,须得漂亮小巧,咱要找的是小鸟依人的小鸟,不是什么黑熊抱树,大鹅飞天。”

    他口中的黑熊与大鹅皆意有所指,那边方璋耳朵灵,早听到他说自己坏话,只是看叶景川守在这里,不敢再过来同叶鸯打闹。叶鸯扫了方璋一眼,眉梢眼角俱染上笑意,可惜他尚未得意多久,叶景川就在他脚腕上重重一捏,捏得他痛呼一声,冒出几滴眼泪,乖乖闭嘴不敢再招惹别人。

    叶鸯口无遮拦,处处得罪人,也就是方璋同他关系好,打打闹闹已然习惯,才不觉得他方才那番话有多冒犯。假如换作陌生人听到叶鸯将自己形容成黑熊大鹅,血气方刚吃不得亏的多半要亮出武器,跟叶鸯拼个你死我活。叶景川平常最烦的就是叶鸯那张闲不住的嘴,人出门在外,总得要点脸,总得给别人留点脸,可叶鸯既不要自己的脸,又不肯给别人留面子,要是死不悔改,将来注定会惹出大麻烦。

    因此,叶景川一听到徒弟乱讲话,务必要出手教训。叶鸯还不算太完蛋,他能记住吃,也能记住打。

    但挨了教训,亦无法冲淡他成了型的想法,直到回了住处,叶鸯还缠在师父身边,左一句师妹右一句师妹。叶景川烦不胜烦,见他脚腕不痛了,一狠心竟把他赶到了门外,叫他随便去哪里玩儿。原本正在画的图,叶景川也画不下去,只得夹入书页,待到心境平复再将其取出。

    起初叶鸯不愿意走,蹲在门外不肯动弹,可他蹲了老半天,可怜兮兮挠了一刻多钟的门,屋里的叶景川居然不心软。叶鸯在门外沉默片刻,觉得师父可能真生气了,顿时不敢吭声,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跑到方璋那拍门,唤他同去外面街上走走。

    夏夜永不沉寂,人们借助这热气纵情享乐,发泄躯壳中无处安放的燥热与疯狂。灯火彻夜点燃,照亮街头巷尾,大红的灯笼挂在酒肆门外。楼内有人抚琴,而江上远远传来歌声乐声,不知是谁人包了艘大船,正在江心饮酒设宴。

    此地向来不缺富贵人家,叶鸯只往江心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倚在栏杆上,于城中最高处遥望街道与大江,人来人往,水波潋滟,皆化作他眼底一片一片看不清晰的颜色。灯影月影混杂在一处,浓浓淡淡交汇融合,边缘不清不楚,有些朦胧意味,叶鸯眯起眼睛,托着下巴又去想他那狗师父。

    养个女娃儿,实在是很妙的,然而叶景川不愿意,叶鸯没法强扭着他收徒。再怎么放肆,徒弟仍是要听师父的话,叶鸯自觉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不好多惹是生非,虽然很想要个师妹,但也只能先憋着。想到此处,他恹恹地闭了闭眼,觉得今儿白天扭到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粒小石子撞上叶鸯额角,砸得不疼,刚好能唤他回神。叶鸯略一偏头,见方璋拎着俩酒坛子沿楼梯走上来,不禁轻轻皱眉,颇为忌惮地看了那酒坛一眼。

    叶鸯之所以称叶景川为狗师父,一是因为叶景川对他太凶,让他恨得牙痒痒,二是因为叶景川长了一狗鼻子,能根据叶鸯身上气味的变化判断他今日去过何处。先前叶鸯偷偷溜进金风玉露,在其中一间房的床上打了个滚儿,回来就挨了叶景川一顿好揍。狗师父从他身上嗅到了金风玉露特有的脂粉香气,立时明了他去过何处,打他一顿还是轻的,好歹给他留了条命。

    方璋要找人陪他喝酒的话,叶鸯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叶景川管束得严,平素不允许叶鸯沾酒。叶鸯刚刚那眼神里所包含的忌惮,不是对酒的忌惮,而是对叶景川的忌惮。叶景川威名在外,同时也在内,叶鸯领教过他的手段,哪肯引火上身,当即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表示自己不想喝酒。

    “叶叔同我师父出门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且放心喝,到了明日,身上酒味也便散了。”方璋一眼看破叶鸯心中所想,点明了叶景川要彻夜不归,叶鸯转转眼珠,内心天人斗争。纠结片刻,欲望胜过谨慎,叶鸯与方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

    “去年我师父说的那张图,似是快画完了。我出门前大致看了一眼,虽是看不懂,细节也模糊,但大体的轮廓是有。”叶鸯提着酒坛,上屋顶寻到一处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方璋闲聊。他提到的那张图,方璋亦有耳闻,上一年夏季叶景川来找方鹭,为的正是那张图的事。

    长辈说话,通常没有小辈插嘴的份儿,况且叶景川和方鹭这俩人,往好了说叫嘴巴严,往坏了说那叫性子独,但凡是他们认为没必要往外说的,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纵然是徒弟,也没理由窥探他们隐藏的秘密。叶鸯灌了口酒,心思飘到别处,他感觉那张图或许是地图一类,而这地图上,绝对不是他认识的地方。

    从他到无名山起,就时常能看到叶景川在画图,也许今天不画,但明天一定会补上。叶景川手中的图,应当是残页,这些年来他修修补补,填满了空缺之处,花费不少功夫。

    能让他这般上心的,多半是值钱宝贝。叶鸯叹了口气,想到致使叶家被灭门的传说中的奇珍异宝。其实叶景川瞒着旁人是对的,有多少亡命之徒豁出一颗脑袋不要,也得去抢那些宝贝。宝物越显眼,抢夺的人越多,人越招摇,引来杀身之祸的可能越大,难怪叶景川常说要低调做人,能不讲话就不讲话,叶鸯到此刻,才突然明白了点他的意思。

    唯恐隔墙有耳,立马岔开话题,去谈别的事情。从金风玉露讲到佳期如梦,从织女论到嫦娥,说得方璋都有些困了,闭着眼眯了一会儿,就问叶鸯要不要回去睡觉。

    他困,叶鸯是不困的,叶鸯喝不醉,饮酒多了甚至还更精神。但方璋要回去,他一个人呆这儿也没意思,于是伸个懒腰,扶着好友从楼顶下去。此时天色渐晚,皓月如明镜悬于天穹,晚风微凉,街上行人已稀,正是绝佳的撞鬼时刻。叶鸯提起一口气,加快脚步沿墙根行走,方璋被他扶着,迷迷糊糊竟开始说些醉话。

    方璋讲了什么,叶鸯半点儿没听清楚,天黑道滑,他生怕摔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把方璋送回屋,安顿好了,叶鸯才晃回自己房中。借着月光望去,桌上茶杯茶壶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笔墨纸砚静寂如昔,叶景川果真没回来过,并且很可能一如方璋所言,彻夜不归。

    他彻夜不归,叶鸯可能彻夜不眠。说来也怪,别人越饮酒脑袋越不清醒,叶鸯却是越喝越有精神,活像被什么奇特的鬼怪附了身。

    那酒喝得叶鸯浑身燥得很,他抬手松了松领口,推开门走进去,正要摸黑爬床,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冷笑。叶鸯心下一惊,动作稍停,侧耳细听,却是一丝动静也无。疑心是自己晃神听错,门边忽然幽幽亮起一团火,叶鸯大惊失色,忙往床上一蹿,仔细一看,那火非是磷火,而是烛火。一人手持烛台,正站在门后直勾勾盯着他看。

    见叶鸯注意到自己,那人缓缓抬头,惨白的脸上全无血色,仿佛是一张用纸糊出来的面孔,像极了出殡时要焚烧的纸人仆从。两行粘稠血泪自他眼中流下,叶鸯似乎听到了血滴落地发出的声音。

    这满脸血泪的东西像是个瞎子,又感觉不是。叶鸯此刻开始后悔往床上躲,因为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正在往床边上摸。此物僵硬地朝叶鸯走来,一手秉烛,一手在床铺上摸索,叶鸯大气也不敢出,瞧着他往床尾去了,堪堪松口气,想从床头逃逸,却被对方猛地攥住脚腕,用力一拖。

    “……!!”叶鸯险些晕厥。

    那东西将烛台放在床头,一手按住叶鸯,一手抚上自己颈侧,嘶啦一扯,居然把整张脸扯了下来。叶鸯先是惊恐,后觉不对,定睛一看,登时气得飞起一脚,朝对方狠狠踹过去。

    这一脚被叶景川躲了,装神弄鬼的狗师父俯身在徒弟身上闻了闻,一指戳向他后腰。叶鸯腰侧顿时疼痛难忍,想来是与他饮酒有关。

    “明日就要外出,你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像什么话?”叶景川目光一扫,望见叶鸯衣衫不整,伸手给他拢了,续道,“离江家地盘近了,你却愈发嚣张。当心给人逮了去,剥皮拆骨,剔肉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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