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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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见叶鸯回来,叶景川一挑眉,信手拈起桌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将它展平给叶鸯看:“你师妹的字写得好极了,横平竖直,赏心悦目,再想起你当年那一手/狗爬,我实在痛心疾首,自觉面上无光。分明师出同门,习字亦是我手把手教导,为何差距这般显著?莫不是你天分不足,生来不适合握笔书写,可我瞧你剑术也修习得不到家,该不会是太过蠢笨了罢?”

    叶鸯知道他又在说笑,本想反唇相讥,怎料突然失去同他耍嘴皮子的兴致。连小鲤鱼那歪歪斜斜的字体,他都能闭眼乱吹,吹得天花乱坠,还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口的?无论是和他较真儿,还是和他一道揣着明白装糊涂,都不是良好选择,最佳的处置方法便是忽略,任凭他说。

    等他说着说着,发觉得不到回应,自然会感到无趣。感到无趣了,便不再找徒弟的麻烦了,届时两方都清静,省时省力,岂不美哉?叶鸯笑笑,手掌拂过佩在腰间的香囊,不准备接叶景川的茬儿。

    忽然,叶景川闭了嘴,他觉察到自己的重大失误。他竟忘记了要叶鸯叫他师祖这回事,先前撺掇小鲤鱼拜入他门下,他所说的也是“师父”。万幸叶鸯没注意到,否则丢脸丢大发,面子无处搁,当真成了颜面无光。

    目光一转,瞅见叶鸯身上那只香囊,脸色微微一变,轻咳一声说道:“你身上怎会有这东西?……是了,定是倪裳给你的。丑死了,赶快扔掉,留在身上也不嫌难看,你不要脸,我可还要。”

    在金风玉露拿到香囊时,叶鸯曾怀疑过此物出自倪裳之手,但如今见到叶景川反应激烈,他却又相信了倪裳所说。叶景川连说了几遍要他解下香囊,他都置若罔闻,只静静望着叶景川,嘴角噙一抹笑。这回轮到叶景川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昨日得意,今朝失利,只是不知明儿开怀大笑的又将是哪一位。

    叶鸯不甚了解绣花这回事,但他也明白那些图案若想绣好属实不易,叶景川将那一双鸳鸯绣得细致,暗地里早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花了多少心思。想起被叶景川收走的小鲤鱼的赠礼,叶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这师父也真有意思,心中转着怎样念头,从来不肯对旁人说。

    “你绣得蛮好,何必藏着掖着?再说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徒弟不嫌师父绣花难看,别说你绣得这么好,就算你绣得丑,把鸳鸯绣成野鸡,我也照样全收。”叶鸯溜须拍马的本事一等一,随口道出几句,便将叶景川哄得默不作声。叶景川惯有的好口才今儿都被一只小小香囊堵住,叶鸯愈看他愈想笑,但由于畏惧他雷霆手段,纵使想笑也不敢出声,只能紧紧绷着一张脸,故作正经地同他胡扯瞎掰。

    小鲤鱼不知发生何事,始终在旁盯着他们二人看,通过双方对话,她推测出不少,此刻眨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掩口偷笑。叶景川无奈,又盯着那只香囊看了会儿,语气生硬道:“这种东西,也只有姑娘家会用,谁说它是给你的?莫要胡思乱想,终日猜测些有的没的,该把心思收收,多往正道上放。”

    “嘁。”叶鸯不屑,觉得他死鸭子嘴硬。

    嘴硬也好,不硬也罢,他是如何评判,叶景川觉得无所谓。只是那香囊明晃晃挂在徒弟身上,叶景川看了总觉得脸上发热,早知今日窘迫,当初他就不该动手绣什么鸳鸯。依稀记得那小东西上头还绣了个字,也不清楚叶鸯究竟看见没有,但愿他别多想,否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冤屈。

    日头逐渐偏斜,从东一路向西,小鲤鱼告别师父师兄,抱着一大叠纸蹦蹦跳跳随母亲下了山。她不住无名山上,她有自己的家可回,不像叶鸯无父无母,仅剩下师父。

    眼见她走了,叶鸯忽又开始酸:“你当初教我,可没这么有耐心,哪儿不如你的意,抄起笤帚就打。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叶景川答,“那时候你不听话,成天光想着下山去玩儿,该打。”

    “那上个月回——回我家的时候,你干嘛打我?”叶鸯又问。

    叶景川想了好久,愣是没想明白他是在说哪一回事。稍稍思考片刻,觉得他不是在说那晚争抢翠玉貔貅,就是在说石室中被扼住咽喉。

    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听话,所以要挨揍。

    等不到叶景川的回答,叶鸯亦不气恼,自顾自往下说着:“你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儿,就像你待别人那样,我跟在你身边……唔,算了。”讲到一半,突然兴趣缺缺,摆摆手绕过石桌,状极潇洒地钻进了屋,留叶景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发带上那一点颜色都叫屋内的黑暗吞没。

    ☆、第 22 章

    叶鸯极宝贝那只小香囊,除了入浴时不得不将它解下置于一旁之外,其余时刻都将它带在身上。摸着良心说,叶景川的绣工不算上乘,但正如倪裳所言,此乃叶景川一片心意,哪怕他最后没好意思将香囊亲手赠予徒弟,这香囊上一针一线也耗费了他的心血,叶鸯不能不把它当成宝贝。

    其实不用倪裳从旁提点,叶鸯也知晓此物珍贵。叶景川那人平素抠门儿,还像头大老虎,凶恶非常,休说给徒弟送东西了,连给徒弟银两让人自个儿下山买东西玩儿都舍不得,他这回破天荒亲手制作一只香囊,叶鸯若不将其当成稀世奇珍,那可真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越看这香囊,叶鸯越觉欢喜,毕竟这是叶景川首次赠予他的礼物。从前每逢生辰,他旁敲侧击想要叶景川赠礼,对方都含糊其辞,不住推脱,到最后什么也不送,空予他年复一年的失望。他还当今生永无收到师父赠礼的机会,没成想天赐良机,叶景川随手放置准备丢弃的香囊竟被倪裳这有心人留下,几经辗转终是送到了叶鸯手里。

    先前还不觉得,如今看得多了,愈发感觉香囊上那个“鸯”字眼熟。叶鸯坐在树底下阴凉处擦拭着叶景川的佩剑,眼神不停往那边的师父和师妹身上飘,随手又瞥见石桌上头铺开的那张纸,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叶景川的姓名,亦有叶鸯的,余下的空隙,被填满了“汪”字。

    “汪”字那么简单,写一遍两遍就行了,写多了就仿佛在学习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叶鸯暗自偷笑,面上却淡然如旧,叫小鲤鱼重复练几个字,是叶景川的主意,他胆子再大,脸皮再厚,也不好让师父丢丑,否则待师妹下了山回了家,他的屁股又要遭殃。

    叶景川一发怒,就爱抄起笤帚追着叶鸯打他屁股,叶鸯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自己那两瓣屁股蛋都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厚脸皮,连滚钉板都不怕,更无从畏惧那把笤帚。他有恃无恐,殊不知叶景川每次教训他都留了几分力,如若叶景川当真下了重手,他也别说下地,双腿骨骼的完好与否都成问题。

    不过,被笤帚打屁股这种事,自打从叶景川故乡回来之后就再未发生,叶景川好似真把叶鸯那番话听进去了,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要好好对待大徒弟,这几日不论叶鸯怎样故意勾他发火,他都无动于衷,冷冰冰像块石头。他不发火,叶鸯本该高兴,可是没了师父在耳旁聒噪唠叨,日子未免太无趣,他静不下心去读书,静不下心去写字,他满心盼望着叶景川能多同他说两句话,可叶景川偏生不说。

    师父全心全意在教导小鲤鱼。

    小鲤鱼聪明,学写字学得像模像样,只可惜她年纪太小,身体纤弱,力量不足拿不动剑,不然叶景川还准备传授她剑术。她日后倘若想走南闯北,就必须要有一技傍身,但她如果一生都不离开无名山地界,有没有一技之长便无所谓了。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到了年龄就说门亲事嫁到别人家里去,舞刀弄枪是没有机会,再者,应当没有平民百姓愿意娶个会耍剑的新娘子。成亲之后,夫妻稍有不和之处,妻子便提起兵器挥砍,试问谁人可承受得住她的怒火?叶鸯想到小鲤鱼提剑追杀男人的场景,憋笑憋得腹痛。

    “汪”字写得够漂亮,“叶”字亦很完美,叶景川终于满意了,点点头示意小鲤鱼换一张纸。小鲤鱼乖顺地把写满字那张纸放到左手边,将它叠在另外几张上面摆放整齐,这才去拿新纸,执笔等待师父教她新的字。

    这时,叶景川扫了叶鸯一眼,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叶鸯一下子把腰板挺得笔直,“咳咳”两声,故作镇定地继续侍候叶景川那把剑。叶景川哼笑,提笔在纸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叫小鲤鱼照着抄,叶鸯听见他给师妹念那几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师父记性是真好,当年是怎样教大徒弟,现而今就怎样教小徒弟。把那堆小儿启蒙用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也是难为他了。叶鸯一面听着他们低声絮语,一面对着阳光照叶景川的剑,剑身闪闪发亮,煞是好看,让他不禁想摸上一摸,抱上一抱。叶鸯的那把剑亦非凡品,可他认为自己的剑和师父的剑有根本上的不同:师父的剑就算不好,仍有一层光芒笼罩,直令他垂涎三尺,魂萦梦绕,而他的剑与他朝夕相伴,他早已看腻,迫不及待地想用新欢代替旧颜。

    喜新厌旧,人之本性。叶鸯为自己开脱。

    侍候完叶景川的剑,叶鸯开始无聊。他把两人的剑并排放在木椅上面,伸个懒腰缓缓躺倒,脑袋底下压着刚从屋里拿出来的枕头,躺在草丛中呼呼睡起了觉。今儿阳光不燥,清风刮得人周身凉丝丝极为舒服,四面八方安静极了,仅有叶景川的声音缥缥缈缈钻入耳孔。叶鸯没过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这几夜他晚间难入眠,身躯疲累不堪,只好抓住白日里的闲暇,把他亏欠的休憩全都补回来。他惬意地翻个身,压根不管这样睡觉会不会弄脏衣裳,叶景川眼角余光瞥见他,登时哭笑不得。这混账小子,以为练剑练得认真就好了么?他不洗衣不做饭不刷碗,仍旧跟从前似的天天造作,果然还是个逆徒!

    气归气,笑归笑,万万不可因为训斥大徒弟而耽误了小徒弟。叶景川无奈,把全部心神倾注于小鲤鱼身上。当年抚育教导叶鸯所受挫折,必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叶鸯让他费心费神,小鲤鱼可不一样。既然丫头听话,那他这个做师父的,定要待她负责点儿,该教的必须教,不容许敷衍了事。

    “你看这一句,它所说的是……”叶景川掀动书页,发出沙啦啦一阵动静,好似风吹过树梢,杂乱声响中暗藏音律。那边树下叶鸯又咕噜噜打起滚,确是睡相不佳,这儿转转那儿拱拱。叶景川懒得管他,专心为小鲤鱼讲解,丫头托腮仔细听着,貌极认真,时不时问他一两个问题,他便逐一作答。教这姑娘,的确比教叶鸯省事许多,她虽年纪小,可比叶鸯懂事要早,与她一比较,叶鸯就像头养不熟的小狼,麻烦得很,也不知当初为何鬼迷心窍,竟收了这么个徒弟。

    叶景川追悔莫及,却又暗自庆幸。

    尽管大徒弟不省心,但他十分有趣,给人添了不少笑料,足以抵消他把人气到头痛的罪过。将功补过,则可视为无过错,叶景川忆起往昔种种,勉为其难地承认叶鸯的确还是有那么丁点好的。他如果一无是处,叶景川绝不让他滞留在无名山。

    师父念一本平平无奇的书亦能念得抑扬顿挫,叶鸯半梦半醒,忽听得熟悉声音,恍然之间竟见到初至无名山那年情形。那时候叶鸯年纪尚小,正是逮着谁就咬谁的岁数,后来居然被叶景川治理得服服帖帖,连他本人都觉讶异。许是叶景川下手狠厉,他挨了揍不得不服,许是闹腾久了身心俱疲,懒得再和师父折腾,总而言之,一切轰轰烈烈的反抗也好镇压也好,到最后都归于平淡,并且今后还将一直平淡下去。

    无名山上的日子确实无聊,可叶景川似乎就是喜欢无聊。每日无所事事,虚度时光,在他看来大约是一种闲适的证明。叶鸯闲不住,总往山下跑,而他从来不跟着,待到叶鸯闹出了事,才优哉游哉下山来替徒弟善后。叶鸯有时不喜欢他这样行事,然而并无教训他的资格与理由,只能任由他每天做个闲人,与此同时向他学习怎样做个闲人。

    名师大抵都有些怪癖,比如方鹭的恋家,比如叶景川的闲散。一颗心修炼到一定境界,是无所谓功名利禄的,他们行事全凭喜好,只看善恶,至于钱财酬劳,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叶景川看上去不缺钱,叶鸯也不清楚他的钱从何而来,可能金风玉露另有一些捞钱的方式,是他所不知道的罢。

    小憩片刻,脚步声踏踏响起,顺着下山的石阶渐行渐远,汪姨又来接闺女回家。汪家对于叶景川收徒一事并无异议,有人替他们教养女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近两天送上山的各色小吃可填饱了叶鸯的肚子,叶景川吃那些玩意儿吃得少,几乎都留给叶鸯,叶鸯乐得坐享其成,腆着脸吃汪姨给师父送来的谢礼,吃得津津有味,口齿留香。

    听说无名山上叶大侠又收了个徒弟,打起拜师学艺主意的人自然不少,大多数让叶鸯替师父挡了回去,剩下一小批难缠的由叶景川应付。回绝的次数多了,众人渐渐明白叶大侠的徒弟并非谁都可以当,看小鲤鱼和叶鸯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艳羡。每当此时,后者都要感到庆幸,好在此地民风淳朴,旁人不至于妒忌,否则又是一出烂戏,一片鸡毛蒜皮。

    树的阴影移开了,身躯骤然腾空,另一块阴影投在他脸上。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伴随他进了屋,随后他被放在床上,有只手拈去他发间草叶,拍掉他衣摆沾染的尘。叶鸯装睡,心却跳得很厉害,冥冥之中感应到有什么事会发生,但也捉摸不透,难以推测。

    “你师妹学东西学得快,可惜比不得你。”叶景川自言自语,声音压得很低。叶鸯还蛮喜欢听他这样讲话,他声音好听,是个人都爱听他讲话,前提是他不骂人。

    叶鸯醒着的时候,叶景川从来不夸赞他,可能是怕他骄傲自满,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夸他。此刻徒弟睡着,叶景川可以无所顾忌随口胡言,因此叶鸯听到了他不轻易说出口的言语。

    领口勒得紧了,有些不太舒服,叶景川伸手松了松,俯身轻轻一啄,又道:“还是觉得你瞧着顺眼,若能再听话些就好了。”

    ……他表达赞许的方式,似乎有些奇怪。叶鸯脑内空空,只想着他千万别用同样的方法去奖赏别的什么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他啃一口的,就算是小鲤鱼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不得逾矩,这道理叶景川应当懂。

    叶景川赏了一次不够,偷偷摸摸又赏他一次,叶鸯不动声色,继续装死不出声。过了会儿,屋外似是来了人,叶鸯听见师父出去了,这才敢睁眼看周围。是熟悉的房间,熟识的陈设,然而叶景川跟中了邪似的,全然不似他所识的那个人。

    回头下山问问倪裳,看叶景川最近吃多了什么东西,才搞得心智不太正常。

    ☆、第 23 章

    小雨淅淅沥沥,乌压压云朵覆盖在天空,云下风景俱暗,长河波光起伏,行人或许撑伞或许不撑,三两而行,有些往家中去,有些恰要外出。这便是无名山之夏,与叶家所在的北地大为不同。

    闷热天气惹得人烦躁,阴雨连绵又令人气闷,山路湿滑,阻挡了行人的脚步,也阻挡了叶鸯一颗想往外飞的心。叶景川以连日落雨出行不便为由,将徒弟扣留房中,每天晨起从架上取一本书,钻入叶鸯房内,坐在他床边看,待叶鸯睡醒一睁眼,望见的就是他手捧书卷状极认真的情形。

    天气时晴时有雨,叶景川时热时冷,今日他亲近叶鸯,过了一夜又变作淡漠疏离。叶鸯能觉察得到他内心有在考量什么事情,大约是因为一天换一个想法,所以一天变一副面孔。最初叶鸯不大能理解他阴晴不定的做派,后来渐渐习惯了,不多说也不多想,他要亲近,便与他亲近,他要冷漠,便由着他冷漠。叶景川终究会有想清楚的那天,到那时定了性子亦不算太迟。

    一到夏季就想饮水,想一刻不停地饮水,最好是半温不热的水,喝起来舒服,还不必担忧闹肚子。叶鸯不贪凉,他明白贪得无厌是没有好结果的,太贪恋温暖会被烫死,太贪恋凉爽会被冻死,对任何事物的喜爱,都必须要有个度,对人也是一样。

    伴随着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叶鸯眼睫颤抖,缓缓睁开双目,茫然望向前方。之后,眼珠转动起来,往左一看,不出意料地瞧见一块凸起,是叶景川坐在床上,腿上搭了薄被,手里捧着书卷,如往常一样细细品读。

    他读什么书,叶鸯没多大兴趣,真正引得他起了兴趣的是那读书的人。他侧过身来静静看了叶景川许久,突然伸出右臂揽上对方的腰,闭上眼撒娇似的把头埋在人身上蹭了蹭,果然换来轻轻的拍打。今日的叶景川是温柔那款而非冷漠雪山,叶鸯松了口气。

    “你一阵冷一阵热,昨夜今朝判若两人,难不成患了失心疯?尚未开始落雨那天,我去找倪裳姐,她曾提起金风玉露附近有家新开医馆,听说医馆中那老头儿妙手回春包治百病,你要不去找他看看?”叶鸯闭着眼不住絮叨,困意又泛上来。每逢下雨,叶景川就禁止他出门,他实在闷得很,无法打发时间,只好乖乖安睡,于是那落雨声响便成了催他入眠的音律,每当听到,总想睡觉,无一次例外。

    “你觉得我时冷时热,无法适应?”叶景川放下书,往被中一钻,问道,“那你喜欢怎样的?是冷的,还是热的,或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

    哪里能用简单的“冷”和“热”来形容他?此人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叶鸯被他吵醒,额角隐隐抽痛,蹙眉不语,片刻后回答:“我不喜欢冷,也不喜欢热,更不喜欢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性格;你是怎样,便是怎样,何必假扮出多种情态来逗我寻乐?别人稀罕你,那就是稀罕你这个人,而不是冷的热的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假装出来的又不是你,爱上假象不正好似爱上镜中花水中月?皆是些虚无缥缈不存意义的东西,不必多提。”

    他所言极是。

    叶景川大概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听了便笑,虽未回话,但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狡黠,已然是原本的样子。自被中探出手,将书本远远推开,用力一卷,卷走叶鸯身上盖着的那半块被子,倒霉的徒弟遭了殃,打着哆嗦清醒过来,似怨似怒地看他:“你又发什么病?快将被子还来,你不睡,我可是困。”

    “着实稀奇。”叶景川惊叹,“我装模作样,你不喜欢,而今原形毕露,你却又骂我有病。你究竟喜欢真,还是喜欢假,我竟弄不明白,你干脆给我个准话。”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叶鸯心烦,感觉那两个字含在嘴里都十分拗口,几乎要令他舌头打结,“你是我师父,我不喜欢你又能喜欢谁去?我说你有病,不过实话实说,有没有病跟稀不稀罕又不冲突。——把被子给我,你回你屋呆着去,别按着我折腾,一天天的瞎闹,没意思。”

    叽叽咕咕一串说完,半真半假,掺杂着哄骗与胡言乱语,叶景川双眼眨也不眨地看他,好像把他所有的话全当了真。狗师父有没有当真,叶鸯确实不想管,他伸手夺回自己的被子,舒舒服服裹好,安心酣睡。然而困意被丝丝的凉气给逼散了,阖眼躺了好一会儿,居然越发精神,不由气闷,眯眼偷瞄师父,暗中盘算着如何装作不经意将这碍事恶人一脚踹下床。

    腿稍微动了一下,立马就被捉住,安放回被子里。叶景川看破他的阴谋诡计,自然从容应对,而叶鸯让他抓了个现行,也不羞不恼,径自起身,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将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跑去拿柜顶放着的伞。叶景川见他动那把伞,登时皱起眉头,喝问道:“外头正下着雨,你做什么去!”

    外头下着雨是没错,可那雨势不大,压根没到无法出行的地步,叶景川要求叶鸯不出门,把他憋得很苦。叶鸯一翻白眼,转身朝他做个鬼脸,抱着伞就往外跑,匆匆跨过门槛,踩到门外水洼,水花立刻溅起,打湿他的衣角。

    发尾当然也被斜斜飘来的雨丝沾染到,湿漉漉的,沉甸甸的。叶鸯信手将头发一拢,撑开伞跳过下一个水坑,本可顺利逃脱,耳畔却掠过微风,下一瞬叶景川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端端正正挡住了下山的唯一通路。

    “你有那闲心,整天呆在山上听雨,我可不跟你一样。”叶鸯转着伞柄,在伞面边缘旋出一圈水珠,噼里啪啦坠入四周的水洼水潭里,好似跳珠乱玉。他自认为没有叶景川那样心境,听雨赏花品茗一类的事他做不来,与其强压着自己去学,不如顺其自然,回归本性,该玩就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活得像头猪,也比活得像叶景川舒服。

    “没有闲心听雨,却有闲心到山下乱逛?”叶景川戏谑地笑,“我倒很好奇,无名山附近有多少好去处,值得你三天两头往那跑。”

    无名山周围好去处其实不多,但聊胜于无,并且叶鸯以为,只要比山上多指甲盖那么大点的趣味,便能称之为有趣。如此推断,金风玉露算是有趣,山脚集市算是有趣,小溪流小水塘算是有趣,甚至于小鲤鱼家那口大水缸,都比无名山有意思许多。叶鸯对无名山的兴致之所以维持到今日还未消退,俱是因为叶景川,可是在落雨天气里,叶景川都变得无聊,他怎能不生出下山玩乐的想法?

    小雨淋得石阶湿湿滑滑,叶景川的担心并非没有来由,但叶鸯都长这么大了,如果还学不会走路,岂不是教人笑掉大牙?叶鸯撑伞,低头望向地上,雨还在不停地下,师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身旁积水形成一面又一面圆圆亮亮的镜子,其中映出无数个叶景川。叶鸯安静地看他,忽然,映在镜中的身影有了动作,叶鸯忙向后撤,却又慢了一步,袖袋中零碎物件被叶景川一把掏出,其间正包括那颗熠熠生辉的圆珠。

    圆珠的出现使得叶鸯尴尬一瞬,不过那尴尬也仅仅一瞬间,他很快恢复如常,又往后退了一步,嘴角甚至挂上了笑容。叶景川看他笑,知道他这笑是为了掩饰尴尬,便也随着他一起笑,似要逼迫他收声。

    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明朗,叶鸯却是不笑了。他收起伞,朝叶景川伸出手,依旧没有说话,不过意图十分明显,挑明了要叶景川把抢走的东西都交还予他。

    等待的同时,叶鸯忽感到有哪里很奇怪,叶景川从未在他面前露过刚刚那一手,而方才他出招之时,叶鸯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样说或许不太贴切,哪儿有师父像徒弟的?可叶景川从旁人袖间摸出宝物的动作,千真万确与叶鸯一致。叶鸯的偷梁换柱,是北地叶家祖传的功夫,自然是从族内长辈那儿习得,这叶景川,他又是从何处学来此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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