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 分节阅读_17
不了当日拼杀时的惨烈,稍微来一个刺激就会翻出残忍的本性。如果你是真正的商人,你不会忘记你该做的事情。你父亲当年没有忘记,孟善存没有忘记,你更不会忘记,我也不会让你忘记。”
静渊眼中流露出一丝凄然,默然无语。
林夫人扶他起来,为他整整衣襟,道:“至衡可是陪着她的香雪井一起来的。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孟善存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这口盐井送给你,他也不会轻易把当年抢走的那些井还给林家,我想,他还会考验你。”
“以天海井如今的实力,即便没有他孟家的钱,也能自求生路。”静渊的嘴角微微一撇。
林夫人轻轻一笑:“难道你的抱负,仅仅就在寻一条生路?那你之前能狠下心丢下你那同窗好友,这又当如何讲?”
静渊的眼中射出寒芒,随即黯然。
林夫人冷冷地道:“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就像冤仇无法消解,你的先辈不能复活一样。如果你今天还不好好下决心,之后让你后悔的事情还会更多。只要你一步步好好走下去,至衡到家来,我自会让她置身事外。”
“林家不能绝后,你再娶之事是为宗族香火延续考虑,为顾及孟家,我们晚个一两年也没有关系。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乐声穿破晨曦,从远方送到他耳里,迎亲的队伍迎着朝霞,正沿着清河往盐店街行来,打更的郑老六见新娘的轿子已抬到平桥,便敞开喉咙,大喊:“新人到!新人到!”
早有安排好的小子们随他一同大喊,新人越来越近了,店街所有的盐号敞开店门,点燃鞭炮,盐铺外支起酒席,四处赶来祝贺的盐铺,有些便安排在各自盐铺,人声喧喧,恭喜贺喜之声不断,即便是往年春节,盐店街也不曾如此热闹。盐店街的盐铺,虽大部分不属于林家,但除了政府的税所和监察所,所有的房子都是林家放的租,静渊是这条街的大房东,年纪虽轻,但身份却极重,善存又是商会会长,孟林两家联姻,自然是清河的大事,是盐店街一一要紧的喜事。
嫁妆的箱子用红绸布裹着,每台由四人抬着,长长的一个队伍,由十二个士兵护送,三十里路行来,敞着盖子,都是给乡里路人看着的。金玉珠宝,文房四宝,家具妆台,绸缎被面,浴盆便器,佛像拂尘,新娘过门后穿的四季衣裳、皮毛褥子,让人眼花缭乱。孟家二儿子本在四川省边防军任职,部队长官亲自划拨一个排,让其带到老家为妹妹护送嫁妆。长官亦是清河人,知南部人喜好面子,挑选的士兵个个仪容干净、身材英挺。另送红金天鹅绒喜幛一幅,由带头的士兵举着,金线绣着大字:“百年好合。”
进了盐店街,各个盐铺的伙计都争先恐后上前给士兵们送上喜糖和喜烟,挑夫们将嫁妆抬进林家,放下担子一刹那,早有人抢着送上一碗碗烧酒。
管家老黄和戚大年早已候在静渊身后,两人对看一眼,黄管家走上前,轻声道:“东家,该迎接新娘子了。”
静渊目光灼灼,花圃中的鸭拓草没有再让下人们当做杂草锄掉,有的长到了半米多高,他把手伸向那娇嫩的一片蓝色,露珠纷纷掉下,碎在sh润的土里,无声无息。
作者另附:话说,从下周开始,各种粉红,各种纠结,各路boss都要一一登场啦………………
第一卷洪流第二十七章日月其迈(3)
七七头上的珠冠很沉,她的脖子早就痛僵了,之前还忍不住时不时偷偷撩起盖头,觉得只有那样自己才能喘口气,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人越来越疲倦,干脆在轿子里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直到被那猛烈的鞭炮声震醒了。半梦半醒间,很像小时候被哥哥们背在背上,他们轮流背着她,调皮的三哥和二哥有时候忍不住偷偷在她脸上蘸墨汁,画朵小花,或者画一个仙人掌,虽然调皮,却也不忍心在她脸上画乌龟。她由着他们闹,半梦半醒,如同现在这样。听见那一声声喧闹的人声,嗡嗡的,嗡嗡的,自己像木偶一样,由人牵着线四肢都做不得主,不得已地做着表演。
一对新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到大堂,堂上正中高悬青天白日旗,戴雕翎、穿马褂的静渊祖父林世荣的画像正好和国旗在一个中轴上,显得有些诡异、又有些滑稽。结婚证书端稳地放在长方形礼案上,新郎新娘面向礼堂,林夫人、孟善存和孟夫人各坐正中,主婚人是清河县县长黄秀佛,待众人落定,便拿着征婚词高声诵读,大意祝福新人百年好合,又切切叮嘱新人要家庭和睦、遵纪守法、敬老爱幼,为国家添丁增彩。
然后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再然后,新郎一手执着盏长命富贵灯,一手携着新娘红色衣袖,在众人簇拥下送入洞房,新郎掀开新娘盖头,七七脸上陡然一凉,这才彻底醒了。
吓了一跳,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都是那花一样盛放的笑颜。明晃晃的新房,点着灯,也燃着娃娃手臂粗的蜡烛,她被那烟气熏得难受,想揉揉眼,静渊却伸手握住她手,她方明白,哦,他在这里呢!
他笑着,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光彩照人仪表堂堂,她心想新郎官原来也这么美,美得让她竟一时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也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新郎,而她是新娘。
七七被喜娘催促着摘了珠冠,那喜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媳妇,人长得倒喜气,就手脚粗粝,摘掉珠冠的时候,生生扯掉几根七七的头发,直疼得她冒出眼泪。倒是黄嬢心细,把那媳妇轻轻推开,抢着来给七七拢了拢头发,重新挽了个髻子。静渊也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时,正赶着七七重新梳妆,一头秀发披散开来,柔软浓艳,也已换了件表白里红的丝绸软衫,外头罩着红梅花色的褂子,他只看着那窈窕娇艳的背影,心中便顿时涌上一股柔软的热流,而俩人竟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外头宴席摆上了,一对新人便又被簇拥着出去。
敬完家中长辈们的酒,接着便是商会各老字的东家,四大家的东家们自不必说,另有三个七七眼生的盐商也笑吟吟坐在四大家族的那一桌。
有个团脸大眼的年轻丫鬟一直扶着七七,斟酒时,悄声向七七介绍过自己,说是林夫人新买的人,叫楠竹,从此侍奉大奶奶的。
七七一时没回过神谁是大奶奶,但随即恍然:“是我呀!”
那楠竹从喜娘那儿打听些闲言俗语,就一会儿功夫便知晓那三个眼生的盐商原是清河有名的“活三牲”。
三牲七七倒是知道的。
清河几乎家家都供有土地、祖宗、灶神,各行帮也有会所,如井神庙、张爷庙、老君庙,一年之中,祖宗祭日、菩萨生日,哪怕节气间洗个澡磨个刀,都有拜一拜的讲究,三炷香、一对蜡烛,总得对神仙祖宗们表表心意。供奉神仙的祭品,少不了三牲:一只公鸡,一尾鲤鱼,一块刀头。刀头就是猪肉,有钱人家则多用蹄膀。
七七问:“什么活三牲?”
楠竹笑着低声道:“你看那三人,可不就是活活儿的膀子、公鸡和鲤鱼吗?”
七七敬酒时,果真细看那三人,一人胖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一人瘦得精光活现,烈性子人,一看像只公鸡,又一人一脸精明,说话圆润油滑,狡黠似游鱼。
三人齐齐向静渊祝贺,说林东家少年英才,娶个如花似玉的佳人,日后必早生贵子,满堂富贵。
静渊满面堆笑,道:“三位叔叔向来不爱热闹,这次光临玉澜堂,静渊荣幸之至!”
“膀子”见静渊沉稳俊逸,七七灵秀娇美,心中赞赏,只憨憨的笑,却不言语。
“公鸡”道:“我们的盐号都开在你这条街里,房东请客,做房客的不来,以后怕被扫地出门。”
“鲤鱼”笑道:“东家奶奶入门,这是盐店街的大事。有了孟家小姐当贤内助,林东家前途无量啊!”
静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长辈们说得是!”
七七的酒原掺了大量白水,静渊杯里却是实打实的酒,见静渊喝得太猛,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忍不住有些担心。悄悄拉着他衣袖,静渊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目光里似说:“不妨事。”
天海井的掌柜、伙计们单摆了十几桌,见东家夫妇来了,都忙齐身站起,大呼:“恭喜东家!”
那打更的郑老六也在其中,他儿子原是天海井的盐工,司机小蛮腰也在,看着七七,都喜不自禁,满面笑容。伙计们有些见过七七,有些却是第一次见,孟家千金的美貌是早就听说了的,这时方看到真人,只觉得那美艳的容光炫目耀眼。
为表亲近之意,也为借机犒劳盐铺上下,静渊竟是一个个敬了下去,伙夫,烧盐工,打篾子的工人……一个都没有落下。喝到后来,静渊已站立不稳。黄管家给戚大年做个眼色,戚大年便赶紧离席,扶住静渊,笑道:“东家今儿大喜,可别喝过头,误了洞房花烛。”黄管家接口道:“东家高兴,盐场兄弟们比东家更高兴!”
静渊笑道:“不错,我高兴,我怎能不高兴呢?我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三生有幸、前途无量啊!”神态中已带狂意。
七七连忙朝父亲坐的那桌看去,只见善存正笑吟吟跟客人们说着话,似乎没有听见静渊适才的言语,悄悄松了口气,可心中宛如一根针扎了似的,起先还不觉得疼,到后来却从心底里暗自涌上,直搅得难受之极。
那绰号“公鸡”的商人回过头看了静渊一眼,哼了一声,眼神中颇有深意。他身旁的“鲤鱼”缓缓夹了口菜,慢慢嚼了嚼,轻声道:“小小年纪,又敢拼又能演戏,孟老头有了这个好女婿,我们倒是可以跟着看好戏。”“公鸡”听了一愣,抿一口酒想了想,慢慢笑了起来。
第一卷洪流第二十八章日月其迈(4)
七七看过一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按照里面的写法,如果新郎官在喜宴上喝醉了酒,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定是会被冷落的。
红烛照良人,明珠双泪垂。
什么闺怨啊,薄情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词艳赋,多半由此而来。
写那些烂词儿的却多是男人,女孩子不写的。
静渊果真喝醉了,可七七却没能成为那小说里的人物,哪有时间愁怨啊,忙都忙不过来。
先是代新郎一一向客人致歉,众人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应付自如,有些一心想要闹洞房的年轻后生和姑娘们,倒都不忍心折腾他们俩。戏台上开始唱戏,林夫人引着客人们去看戏喝茶,孟善存夫妇只叮嘱七七今后要孝敬婆婆,当好妻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笑吟吟跟着人们一起去了。哥哥嫂嫂们拉上几个盐商的子侄上谁家盐铺里打麻将,至聪临走时对七七充满深意地笑道:“哥哥们心疼你,不跟你添乱了。”
七七待众人都走了,给静渊先脱下外衣,扶他上床躺着。等楠竹端了热水来,她便趁空洗漱了。听外头开始唱戏了,依依呀呀地,便问:“这又是哪里来的戏班子?”
黄嬢笑道:“添锦堂的老板,那陕西来的邱老爷,从他老家请来的,我们都听不懂,就当看个热闹。”
静渊似乎睡着了,黄嬢和楠竹微笑着互看一眼,说也想去看看热闹,告辞出了房去。
七七其实倒也想去看看那帮陕西人唱戏,但知这一晚太过特殊,自己不便出去,便走到窗户旁坐下,听了听,却正如黄嬢所说,听着觉得热闹,倒是一句不懂。鼻中问到一股淡淡幽香,低头一看,窗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小束鸭拓草,娇滴滴的插在瓶里,心中顿觉温馨。自鸣钟敲了十一下,夜已深了,她也倦了,这一天折腾,耳朵里似乎还嗡嗡有声,可又怕静渊一会儿不舒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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