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幽狐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程云亭亦暗自吃惊,忙将九商拉至身后,道:“陆小娘子,我并不是甚么渠郎……”他话未曾说完,便见悯柔眼角两串泪水滑落了下来:“好,好,渠郎,你如今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唤了,如今我可成了路人?我为着你,去红尘中一片片一寸寸地寻药,你受了伤,是我日日夜夜伴着你不休不眠……如今,便因了一个外人,你要走,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活死人墓里头不见天日!”她的眼珠子疯狂地转了起来,狂笑道:“你们且去碧海青天,我自守着此处!可你不晓得,青兰阶只认我一个人……你们都出不去的,纵使你们再恨,也只能留在这里陪着我,直到化作一捧枯骨!哈哈哈!……”
程云亭神色凝重,迅速地捉住了她话中之话:“你说青兰阶只认你一人?”
悯柔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眼眸中又多了些许温柔,放佛方才的癫狂消失殆尽:“渠郎,你晓得,我是最后一任谷主了……青兰阶再飘渺无踪,我是它的主人,自然能教它现出身来……可是,渠郎啊渠郎,你莫要枉费心机了……便是你如今杀了我,我都不会放你们出去!”说到最后,竟是斩钉截铁,不容半点质疑。
九商一时急怒,道:“你到底是不是悯柔?为甚你要唤明之作渠郎?”她想到同明之初初坠入幽兰谷时,自己为囚龙草所伤,若不是悯柔相助,只怕如今仍昏迷不醒。那个温柔可人,笑起来面颊上有两个小酒窝的悯柔怎地会变成面前这副模样?
悯柔不屑地用眼角瞥了一眼九商,冷哼道:“这里还轮不到一介凡人说三道四!”九商一头雾水,虽知晓面前的悯柔已然不再是先前那个温柔可亲的小娘子,可从她口中听闻自己是“一介凡人”,还是止不住地生出怪异之感。程云亭见她目光轻蔑。心下难受,连忙攥住九商的手轻轻紧了一紧。不料悯柔一见之下,竟面色大变,“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星星点点地溅在她那鹅黄色的前襟上,显得触目惊心。九商惊呼一声,便瞧见悯柔软倒在草地之上。
九商忙赶上前去,俯身将悯柔抱在怀中,程云亭亦探上了她的脉搏。这一听之下,他不禁疑惑起来。悯柔的脉象虽纤弱,可十分有力,定然不是甚么隐疾所致。那么必然是怒极攻心。悯柔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又醒转过来,奇道:“啊呀,九商,你身子还虚着,怎地能这般劳动?”说着便挣扎着要下地。
九商同程云亭面面相觑。这又唱的是哪一出?悯柔低头见自己胸前的那片血渍,自言自语道:“姑姑来看我了?”此话一出,九商忽然脑中灵识一闪——这悯柔同那从未出现的姑姑,便是同一人!
程云亭离得稍远一些,并不曾听到悯柔的自语,兀自奇道:“照方才的昏迷之势……”九商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对悯柔轻声道:“你怎地知道是姑姑来过了?”程云亭满腹疑惑,此时亦安安静静竖起了耳朵听。
悯柔似乎还有些迷惘,喃喃道:“方才我似乎瞧见姑姑了。还是那般爱发怒……姑姑她不喜欢我生了出谷的念头,我方才是不是提到了我想出去?”她的话中多了些惊慌,急急地望向九商,放佛想从她面上瞧出些甚么来。见九商面容平静,悯柔复又垂了头道:“好久前。我被困得受不住了,特想出谷去。便一个人大喊大叫,四处疯跑……那时姑姑也回来了,我自瞧见了姑姑便甚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她在胸前一比划,“也是这般,多了好些血渍。”
九商继续放缓了声音道:“阿柔,你可记得姑姑是甚么样子?”悯柔似乎有些不满,嘟囔道:“姑姑便是姑姑,姑姑笑起来十分好看,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旋儿……”
这不正是悯柔自己的形容?这回连程云亭亦听出了些不对劲,紧紧地望着面前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九商待还要再问,悯柔忽然有些发怒:“九商!你怎地今日这般惹人厌?你还是病着时讨喜,我不要同你一起耍了!”说罢,她双足“噔噔”地跺着地面,似乎一个受足了委屈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先前那温柔婉约或凌厉讥诮的模样?程云亭同九商面面相觑了好半晌,悯柔又恼道:“你们都不肯理我!”
九商见悯柔此时心绪颇为不宁,便环顾四周,正瞧见不远处的草茵上开着些乳白色的兰花儿,忙上前去采了几朵,半哄半劝道:“阿柔,这个甜得很,你先吃些可好?”她眼疾手快,不知不觉中那花瓣之下已然抹上了一层清心丹的粉末。许是那牛乳一般的香甜气息太过熟悉,悯柔的情绪微微平复了下来,乖巧地张口吃了,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然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神亦逐渐清明。
程云亭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料悯柔听在了耳里。她不过同面前这位璧人处了两三日,已然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清明俊朗,温润如玉,又对受伤的妻子不离不弃,悉心照拂……想到自己曾在他身侧将碧玉藤拧成绳时,他眼中的和煦比蝶兰还美,可如今他见到自己却有些畏缩!悯柔心头又烦躁起来,放佛有甚么无名怒火在灼伤她的眼。方才自己是怎么了,竟教程郎君瞧自己的眼光中那么异样?
对了,是姑姑!悯柔的脸色瞬间煞白。姑姑放佛回来了,姑姑似乎还发了怒……自从上回自己受了训斥之后,再不敢惹姑姑生气,姑姑已然多久不曾来见自己了……悯柔心乱如麻,望着九商同程云亭,竟是半句言语都讲不出。她低头望着掌中残留的血迹,那是姑姑发怒时对自己的责罚罢?
九商见悯柔情绪低沉,不敢再多问,放缓了声音道:“阿柔,你如今好好歇息一回,有甚么话待你起来再说,可好?”悯柔一面舍不得见不着程云亭,一面确实觉着胸腔之间酸痛难当,便默默点一点头,步履缓慢地进了那草屋,临了回首低声道:“九商,你们晚间歇在哪里?”
九商笑道:“这幽兰谷处处芬芳,哪里歇不得?你且快去睡去,明日我同明之再来寻你——”她故意道:“青兰阶不会在一夜之间出现,你当我同明之还能一声不吭地走了不成?”
悯柔本自勉强笑着,听了九商后面一番话,忽然觉得心头被重击了一下。她不敢再耽搁,忙忙跨进了那草屋。九商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一言不发地握住程云亭的手,二人闪身入了芙蓉庄。
“九商,如今咱们要出得幽兰谷,关键还在悯柔身上。她疯癫之语虽不可全信,可到底教咱们晓得了那青兰阶并非所谓千年一遇的神迹。若是悯柔真的能教青兰阶现身……”程云亭扶着白凤树,心里飞速地旋转着。九商除了鞋袜,将双脚浸在莲湖中,沉默了半晌坚定道:“明之……我晓得我这话是有些惊世骇俗,可……我敢说悯柔同她口中的所谓‘姑姑’,定然是同一人……”
程云亭蹙眉道:“同一人……借尸还魂?”此话一出,他自己先摇一摇头,敲着下巴道:“绝不是这般……可若真是两个魂儿在一具躯壳上,绝不能共存这般之久……若从医理上瞧来,更是血脉逆转,相冲相突。”
九商突发奇想道:“若是这‘姑姑’不过是悯柔一个幻想呢?她长日幽居与此,便幻化出一个‘姑姑’来……”她将一双玉足自莲湖中提了出来,又道:“不对!那‘姑姑’对外界十分熟悉,尝过鄂华岭上的岑木果,见过崎木岭上的钻石林,甚至连囚龙草生于药泉之侧这种事都能如数家珍。”
程云亭沉默半晌,忽然道:“如今你法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若是运用遁地诀呢?”他一时间声音竟微微发抖——他竟连这最简易的法子都不曾想到!却见九商苦笑着摇摇头:“我自服下了那解毒丸之后,便试着念了遁地诀。可惜这谷中下了禁制,根本无法运转自如。”
程云亭有些懊丧,慢慢垂了头想心事,连抠下了白凤树一小块树皮都不自知。白凤树“啊呀”一声,抖抖树叶恼道:“云亭兄,你脑袋有了瑕疵不成?好端端地炮制我作甚?”
九商听到“瑕疵”二字,就像在荒原中忽然见到了一丛火一般,忽然叫道:“明之,你说悯柔这个身份是假的?姑姑才是真的?悯柔不过是姑姑幻化出来的一个人,姑姑受……伤甚重,便将自己的心藏了起来,另换做‘悯柔’替自己活着?”
程云亭听了亦觉心头大亮:“她疯疯癫癫变了颜色时,口口声声唤我作‘渠郎’,又说你是一介凡人,定然同她心中的往事有关。她不肯放我们出去,在她心里若是咱们走了,便同她的渠郎并那个凡人女子一般再不会出现,可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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