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幽狐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二人手脚轻快灵便,那山岩虽滑,却还有些坑洼之处,正供落脚攀登。正值黄昏,九商愈往上,便觉着暗色愈重,最后几乎目不能视物。程云亭在下面低声念了个“萤火咒”,那“猫爬儿”的爪尖上便闪烁起来,正微微照着九商的足下。耳边的山泉嘀嗒之声愈来愈轻,九商心中暗暗估摸着,只怕是两三柱香的功夫,正巧能瞧见上头有一丝微微的光亮。
九商朝下作了个手势,提气跃起,正攀着那藤蔓到了缝隙口。那缝隙极小,只能勉强容幼童侧身而过,九商探身朝下,攥紧了程云亭的手,心中默念缩骨诀,二人如同一张宣纸一般,从那缝隙飘然而上。
九商只觉着眼前猛地一亮,双眸微微有些刺痛,忙以手相遮。待到她放下手来,正瞧见那一轮橘红圆日在天幕之上微微一颤,便沉了下去。四周瞬时黯淡下来,好歹空中还有几粒微星,堪堪能瞧见地形。
九商竭力回忆着先前自己曾在枫雪岭上的日子。山间跳跃,藤蔓密布,泉水淙淙,尽带着雪莲花的芳香。小九商以山果为食,溪泉为饮,得了闲便躲在山岩罅隙之中,只留一双乌溜溜的双眸望着外头来来往往之人。若是无人知晓,她便溜到姨祖母那里听讲古,再偷偷到冰牢附近去望一眼阿娘……
不过是短短一瞬,待得九商自回忆中望着四周这刻画得青山绿水之景不禁有些讶然。按理说来,如今已然入夜,怎地这四周景色这般精致,映入眼帘得有些不真实。程云亭瞧九商神色凝重,亦打量四周,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小声问道:“可有甚不妥之处?”
九商低声道:“明之。你不觉着……这一草一木,合拢的花儿,皆像是画中之物?”她忆起当年自己法力低微,还不曾唤醒芙蓉庄时,庄中的阁楼怎地也无法靠近,四周的景色亦如眼前一般,虽光鲜明丽,却毫不鲜活。
程云亭竭力放开神识四处探察了一番,喃喃道:“难不成此处亦是一道阵法?”她试探这朝前迈了几步,并无甚禁制相阻。口中喃喃道:“难不成……枫雪岭如今便似虎啸岭一般,整个山头皆成大阵?”
程云亭见她眉头深锁,十分苦恼的模样。忙赶上两步,正将她目中的迷惘瞧得一清二楚。正似阔别故里多年之游子,好容易有朝一日跋涉还乡,却发觉曾经熟悉的门庭溪井,已然被荒原吞噬。他心中一痛。竟想到自己亦是孑然一身,除了师父,便再不曾寻着亲眷……他疾步趋到九商身侧,轻声道:“咱们还是趁早去寻几个地儿……也好瞧瞧这岭上如今是甚么风貌。”
九商被一语惊醒,忙牵着程云亭的手一道往山岭更高处攀去。她先朝山顶之上瞧去,果然如自己预料。她不曾瞧见曾经那巍峨冷酷的冰层之碉——关着冰牢已然不在原处。九商轻轻叹了一口气,知晓过了这般久,阿娘所在之处定然被转移。原先族中便有过先例。曾将一犯了族规者关押于一处,时日久了,那人竟同所处之处融于一体,威力无穷,酿成大祸……便是那回之后。族中有了不成文之规,牢狱所在。皆如同幻影移形,定不会在一处久留。
九商竭力克制心中汹涌的失意,努力忆起自己曾经藏身的小山洞。那仅容一狐的小山洞隐在两株巨木之后。若自己不曾记得偏差了,那山洞口处的岩石上还有自己的牙印儿同爪印儿。曾有一年,岭上炙热一片,雪莲皆藏在冰层之中不肯露脸。连自己藏身的那处山洞外头,那山石皆受不得那热浪翻滚,表岩化成了糖稀一般,淋淋漓漓地滴了下来。自己瞧着有趣,便伸了爪子按将上去,虽留下了个花儿般的爪印,却将短腿上绒毛儿都烫得褪去了一圈。
再后来,枫雪岭上又冰寒如初。那爪印便深深地留在了山石之上。若这回能寻到那两株参天之高的尘缘木,连带着还能瞧见当年的印记……冰牢定然能被自己寻到!
程云亭觉着身侧的九商忽然神采飞扬起来,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他知晓狐族长老的难缠,如今还不曾摸熟了地形,若自己一方先失了底气,要接出师娘只怕比登天还难!
一轮明月正悬当空,清辉洒下无数,山岭之上竟是纤毫毕现。九商将发髻间的月华簪拔下,护在当胸,一手挽着程云亭,二人一道在山道之上搜寻起来。
“那两株尘缘木……是个甚么形容?”整个儿山岭之上,竟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无,真真同九商心中所想一样,如同一幅画儿一般,没有丝毫活气。
“在我幼时已然有合抱之势,若这些年不曾被动过,只怕更是粗壮。”九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留恋,见身侧的人儿一脸认真,九商喃喃道:“如今想来,我竟不知那树叶该如何形容……不过那叶子香极为独特,颇有些像当年在红尘中用过的‘苷清露’。”
程云亭微微蹙眉细想一回,放佛在竭力回忆那“苷清露”之香。他用手中的猫爬儿将一株半人高的草拨到一边去,凝声道:“可是你当初夺了甚么‘百花节’魁首之日,涂抹在身上的香露?”
九商微微有些惊异之色,她不曾想到程云亭竟记得这般清楚,忙颌首道:“便是那种香味儿!”她似是忽然想到了甚么,方想唤出分身,到底硬生生忍住了,自嘲道:“若此时召唤分身,触动了阵法,真真是得不偿失。便借如今之鼻嗅上一嗅罢。”
程云亭不答话,牵着九商往一处暗影而去。九商吃惊道:“明之?”
程云亭身形迅疾,并不多言,九商只得紧紧随在他身后。不过百十余步,程云亭收了身形,道:“可是此处?”
九商茫然四顾,哪里有合抱之木?不过是一株半人高的小苗儿,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凄清。可潜入鼻中的,真真便是“苷清露”之香……
“这……”九商颤着手,微微伸到前去,想抚摸那苗儿的枝桠。还未曾触及,便听到身侧一声急喝:“莫动!”程云亭一把攥住了九商微微伸出的手:“你又忘了当年被囚龙草啮伤之时了?”
九商垂了头,再不敢朝那株小苗儿望去。这只怕是当年的尘缘木涅槃后的新生罢?九商微微垂了眸子,低声道:“明之……尘缘木是不老不死的,若无大变动,根本不会……当年在枫雪岭上,也只得这两株……”
程云亭长长地叹一口气。他幼年时分随师傅一道来过枫雪岭,亦对此地有半分残忆。如今九商这般说,定然是梦中所见为实。他放眼打量四周,竟发觉枫雪岭上如今竟多了许多枫瑜树,这是从不曾有过之事,忙轻轻扯一扯九商道:“你幼年时可在岭上见过枫瑜树?”
九商吃了一惊,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那林木山石之中,亭亭而立的不是枫瑜树又是甚?这种树在鄂华岭上都被视为稀罕物,当年邑丰都不敢带九商同程云亭靠近,只怕外人自岭外带来的气息污糟,教枫瑜树不安不宁。再后来,九商心法大成后,芙蓉庄中亦随之有了一番天翻地覆,也不过在众古树中瞧见了一株枫瑜树,足可见其金贵。
“除了这一株,还有好些!”九商望着眼前枫瑜树那如同心状一般的叶子,眼中掩不住的讶异。枫雪岭上甚么时候多了这些稀罕物儿?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曾经为合抱之势,如今已然极矮的尘缘木,思绪纷乱不堪。这般好的月色,在月华剑上微微反射,如同剑芒一般,愈发衬得九商脸色煞白。岭上微微有些风,混着那尘缘木同枫瑜树的清香,一丝丝一缕缕地窜入九商的鼻中,端得教她有些怔忪。
若这香味儿是雪莲的幽香,只怕自己愿拼尽一身的修为罢……阿娘那双慈爱又明丽的眸子,放佛还在小九商的眼前晃动。自己多久不曾见到阿娘了?若千山万水终究辛苦而来,发觉阿娘已然被族里那群老儿……九商握着月华剑的手愈发骨节分明,双眸渐渐赤红起来。面前隐隐绰绰又现出了漫天的业火红莲,一具清丽的身影在火中蹒跚,足下步步坎坷,放佛行在刀尖上一般。九商心痛不已——那可是年青的阿娘?画面一转,阿娘负着另一个高大的身躯正在草茵之间疾驰,身后的暗影围将上来,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九商忽觉一股怒火窜出,猛地一挥月华剑,便要朝那暗影出刺去!
“九商!”程云亭惊呼一声,只见月华剑深深地嵌在了一株枫瑜树中,有暗褐色的汁液顺着伤口细细地流了下来,像极了血。九商晃一晃身形,忽然疲累地倒下,这才发觉身边哪里有甚么暗影?不过是清风明月,一片如画美景。
“明之……”九商只觉着手臂酸软,竟无法将月华剑从树干上拔出,低声道:“方才不曾唬到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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