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七章 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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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近君侧(3千)

    “皇上认识妾身?”聂无双心头一紧,不由诧异问道。

    “不,我认识你的兄长,聂明鹄。”萧凤溟淡淡地说道。

    聂无双一怔,凄然一笑:“是,我大哥……大哥是聂明鹄……”枉死的家人从来都是她心中最不能碰触的地方,一想就是挖心挖肺地痛。累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无双去敬皇上一杯。”萧凤青举起举杯,递到聂无双跟前。

    聂无双看到他眼中犀利的警告,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笑着道:“上次不知是皇上,妾身罪该万死,请皇上饶了无双不知者无心之过。”

    萧凤溟微微一笑:“无双姑娘棋艺高超,不过下棋伤神,等病好了再下。”

    聂无双的酒放到唇边,闻言脸微微一红,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默默拜了拜,坐在末首相陪。

    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声声,旖旎非常。萧凤溟的神情亦只是淡淡,萧凤青更没有再提议让聂无双献舞。

    聂无双心中掠过不安,一切仿佛脱离了她预想的轨迹,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内情,使得她在无形中做错了那么重要的一步。

    歌舞罢了,酒也已过了三巡。梨花白入口极清淡,但是后劲极大,萧凤溟有些不胜酒力,转入水榭后的暖阁歇息。

    花厅中只剩萧凤青与几位朝中大人在对饮,他饮酒的姿势十分潇洒,一仰头,清冷精致的弧度,眉眼犀利如刀削斧刻,一颦一笑,风姿无双。闷

    他似已遗忘了她,也忘了为什么要叫她来这里,甚至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放弃了她。

    聂无双咬了咬牙,悄悄走入水榭后面,才刚拐过拐角就被腰配金刀的侍卫拦住。

    聂无双勉强笑道:“奴婢是奉王爷之命前来请谕旨的。”

    侍卫疑惑地看了她几眼,知道她是王府中人,这才放她进去。聂无双轻声谢了,悄悄走了进去。

    绕过一道鎏金百福松山云片石屏风,在暖阁榻上,她看到了支着下颌,闭目养神的萧凤溟。

    他头上沉重的龙形玉簪已经拿下,双眼微微闭着,似乎已经睡着。聂无双站在屏风边,想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在发颤。

    他是皇帝,大应国的皇帝。他代表着权力,地位,财富……所有所有女人梦想的一切。

    空气中有什么微微的颤动。聂无双仔细听了一会,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心跳。

    她可以怒斥顾清鸿无耻绝情,也可以冷笑着面对萧凤清的利用。

    可是偏偏面对着面前的他,她忽然觉得深深的不安。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踏过了千山万水,她不就是为了能最终找到可以报仇的办法吗?

    萧凤青说,他要的是大权在握的一天,可是他不知,作为一个被弃下堂,流落街头,甚至亲眼看着满门族人被抄斩的女人,她要的更是权力!一种可以报仇的权力,可以任意处决生命的权力。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甚至邪恶,可是,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她轻轻走到他的榻前,慢慢跪下。

    萧凤溟忽然睁开眼,在看到她那一刻,他的眼神由迷惘渐渐变得柔和而含义不明:“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口气没有责备,也没有任何的不悦,甚至一如她和他初见那样温和。

    “皇上。”聂无双跪着靠近几步。仰着头,恰好露出她优美的下颌与那一小片玉样肌肤。

    萧凤溟坐起身来,虚扶了她一把:“无双姑娘,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来求朕?”

    聂无双忽然失声,脑中纷杂芜乱。她想说什么?或者她想要的是什么?明明想好的措辞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妾,想要服侍皇上。”沉默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说出了这一句。可是说完,她立刻后悔了。她把头深深伏靠在地上,他衣袍的下摆轻轻碰着她的脸,幽幽的龙涎香荡入鼻间。

    有那么一刹那,聂无双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低入尘埃。他是皇帝,而她和他不仅仅是天与地的距离,就如现在,他俯视着她,不知心中是怜悯多一点,还是鄙夷多一点。

    她宁可他像萧凤青那样,轻|佻风|流“你也就这张脸还不错。”或者如周宁那样,急色难忍。

    可是,都没有。他只坐在榻上,安静得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这就是帝王。聂无双模模糊糊地想。

    “你的父亲聂卫城,朕曾经见过,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曾为齐国使节来应国递交国书。为人谦卑有礼,相貌十分儒雅,即使后来听说他成了难以定论的权臣,但是朕一直相信他不过是当年风度翩翩的外国使节。你的哥哥,聂明鹄,朕曾听闻过他曾一日退敌千里,爱兵如子。是个十足的少年将军。”他忽然开口,口气淡然。

    长长的一席话,聂无双无法接口,只能更低地伏下身。这些曾是聂家的荣耀,聂家的男人个个优秀。可是,是不是这样也会招来天妒?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会收你?”淡然的一句话,却令聂无双心头彻底地冰冷。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因为妾身不但是聂家的千金,也曾是齐国相国顾清鸿的妻子。妾身残花败柳,不敢玷污皇上。”一字一句,她从未这样贬低过自己。自己贬低自己。

    “不。”萧凤溟摇头:“朕从不这样看待过你。”

    “那是……因为什么?”聂无双心中忽然涌起希望。

    “因为你的大哥。”萧凤溟站起身来。她的眼随着他的走动而动。

    “不……我大哥……”聂无双心头掠过不解。

    “听说他逃到了秦国,现在估计正要被秦国皇帝重用。”萧凤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什么?!”聂无双猛地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扯住他袍子的下角:“他怎么会……”

    “皇上,是臣弟的错,臣弟没有想到这一层,所以让聂无双堂而皇之地接近皇上。”暖阁外风扑入,随着扑入是匆匆赶来的萧凤青。

    聂无双看向一旁的萧凤青,惊怒,忿恨……种种目光重重变幻不停。

    他竟然瞒着她大哥出逃秦国的消息!

    凶悍好战的秦国正是齐国与应国两国的死敌。而哥哥竟然逃到了秦国,一旦他被秦国重用,那身在应国的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跟萧凤溟说,妾,想要服侍皇上这样的话来?

    聂无双越想额上冷汗越是涔涔而出。

    萧凤溟含笑将萧凤青扶起:“五弟不必惶恐,刚才朕和聂姑娘只是随便聊聊。恰好聊到了聂明鹄将军的事。”

    萧凤青转了头,看着聂无双道:“人人都说聂明鹄是员有勇有谋的猛将,如今看来也是个莽夫而已。秦国狼子野心,根本不信任外人。想来聂家满门被齐国的昏君抄家斩首,聂明鹄以为逃到秦国就可以为家人报仇了,他还真是想得天真呢。”

    他的语气散漫,带着一贯的冷冷嘲讽。

    聂无双猛地抬头,阴森森地盯着萧凤青:“妾身的兄长并不傻,当聂家突然被皇上下旨抄家的时候,我兄长还在齐国西北一带领兵,他若要逃,肯定从岭山一带,抄近路过泠江,四国之中,离他逃亡路线最近的是秦国,若王爷身处我兄长位置,王爷难道要一路步行千里逃到应国吗?我看,到时候就算齐国的皇帝没有设下重重关卡来捉拿,王爷走也走得两条腿都断了。”

    她的反诘令萧凤青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萧凤溟哈哈一笑:“无双姑娘果然兰心蕙质,居然还懂得地形,果然是将门虎女。好了,不说这个,五弟,你这上好的梨花白后劲很强,朕还想再品一品。”

    他说完,不紧不忙地出了暖阁。

    “这下好了,皇上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高兴了?”萧凤青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跟上。

    聂无跪在地上,许久许久才起身。候在外面的夏兰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问:“娘娘,还跟着王爷去吗?”

    “不了。”聂无双摆了摆手:“回去。”

    她顿了顿,淡淡地道:“以后别叫我娘娘,我不再是王府的侧妃娘娘了。”

    她说完踉跄转身走了。

    第六十一章 各取所需(3千)

    齐国善饮,酒筵常常要到下半夜方才罢了。

    “琅嬛水榭”的丝竹歌舞声悠悠传来,飘渺如天籁,半夜不绝。聂无双坐在窗边,侧耳倾听,心中却是灰蒙蒙一片。

    她知道自己的复仇大计才刚刚迈出一小步,就被生生地掐断了苗头。累

    任哪个帝王,谁会把一个敌国将要重用臣子或是归降的妹妹放在身边?

    自以为是的筹谋,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笑话!

    她输在了太过自信,输在了萧凤青的隐瞒!

    聂无双慢慢扯下头上的白玉簪,扯掉身上的紫锦缎外衫,铜镜中的自己依然倾国倾城,但是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自己辛辛苦苦,忍辱负重换回来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场空!

    她忽然一挥手,“啪啦”一声,桌上的妆台,镜子……所有的一切纷纷被扫落地。

    像是得了发泄口,她发了疯开始砸东西。夏兰听到声响连忙进来,只见聂无双双目通红,拿起剪子戳向百鸟争春屏风。

    “哗啦”一声,上好的绣屏被她刺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夏兰吓得连忙抱住她:“娘娘,娘娘……”

    “放开我!放开我!……”聂无双死命挣扎,尖叫声刺耳:“放开我,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闷

    “娘娘,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魔怔了,娘娘!来人!来人!”夏兰惊叫连连,拼命喊人。

    帘子一撩,她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怀中的聂无双已经已经被萧凤青死死压在怀中。

    “去叫大夫!”他怒吼。聂无双浑身发抖,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挣开他的一只手,狠狠地咬上他的胳膊。

    “呃——”萧凤青痛哼一声,却不扯开她,只让她死死咬住自己。

    夏兰看见聂无双泪流满面,咬得浑身打颤。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而被咬的萧凤青回过神来,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痛一样,一反常态柔声安慰。

    过了许久许久,聂无双失去力气,这才瘫软在他的怀中。大夫这时赶到,切脉问诊,开了几帖安神的药,看着满地狼藉,惶惶退下。

    聂无双犹如一只受伤的猫缩成一团,除了流泪,她不发一言。萧凤青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房中又恢复了死寂。

    夏兰抹着眼泪,打来热水要为聂无双擦身,才刚碰上她的身子,聂无双就如受了惊一样拼命往里缩。

    萧凤青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来吧,你先退下。”

    “是,王爷。”夏兰转身刚想要退下,又犹豫上前:“王爷,您的伤。”她刚才看见萧凤青的胳膊被聂无双咬得沁出血来,想必伤势也很重,连忙问道。

    萧凤青摇了摇头:“没事,你先退下。本王来照料她。”

    夏兰只好退下。

    烛火摇曳,满屋的狼藉。他看着缩在床里的聂无双,幽幽地开口:“你也不必如此心急,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就在刚才皇上命我好生照顾你。……”

    聂无双仿佛没听见一样,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不明白皇上,我还未见有能让他如此挂心的女人。后宫三千,你应该有机会去搏一搏。”

    她的毫无反应,萧凤青却依然不介意,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担心皇上介意你的身份,其实……”

    他还没说完,聂无双不知什么时候抬头,美眸幽幽地看着他:“王爷在可怜无双么?还是王爷觉得无双还有利用价值?”

    她忽然笑出声:“王爷从妾身对皇上说,我是聂无双的时候就知道无双完了。彻底完了。因为没有哪个皇帝可以容忍像无双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特别是这个女人的哥哥即将成为秦国的重臣。”

    “如果王爷是在可怜妾身,王爷可以走了。”她说完依然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个世上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萧凤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个大家族,父亲生的个个儿子都非常优秀,直到有一天,他领回了一个长相异于别人的私生子,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他庸俗卑贱的母亲,他的母亲太过卑贱,甚至不能有任何名分,可是父亲却非常喜欢他,甚至动了想要把家业传给他的念头。”

    “可是,他的念头给这个儿子带来了灾祸,不到两年,他的母亲就被莫名其妙的杖责而死,因为这是其他窥视家业的人要给这个儿子警告,警告他不能有半分的奢望。”

    “后来,这个儿子学乖巧了,天天不务正业,最后父亲失望了,即使把他给了自己的正妻教养,也看不到他任何悔改的迹象,最后……”

    “最后,这个糊涂的父亲只好立第三个儿子继承家业,而这个第五个儿子就成了没有任何实权的闲散王爷。”聂无双接过他的话头。

    “王爷是在说自己吧。在说自己多么委屈,多么忍辱负重吗?”聂无双冷笑:“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无双更明白这忍辱负重四个字的含义!”

    萧凤青顿了顿,看着在床上面色冷然的聂无双:“你明白?”

    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只是在恨,在怨。你在想,如果本王提前告诉你大哥已经逃往秦国,如果本王提前告诉你我如何可以让你一步步引起皇上的注意,你就不会失败。”

    “难道不是吗?”聂无双反问。今天她的失策,他难辞其咎!

    “不,什么是忍辱负重,不单单是忍,还要用你的决心。”萧凤青猛地靠近,异色的眸毫无感情地看着她的眼:“不死不休的决心。哪怕已经濒临绝地,只有那一点点的可能。”

    聂无双一双美眸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过,我要报仇。倾尽这一生我也要报仇。”

    “不过王爷还是骗了我。”她笑。

    她从床上下来,对着破碎的铜镜慢慢地梳着自己如瀑的长发:“你瞒着我大哥逃到秦国的消息,不过是怕无双跑去秦国找他寻求庇护。这样会害得你的边防地图成了一张废纸,而你辛苦‘调|教’又通通成了一场空。”

    “王爷让我当上睿王府的侧妃不过是想看无双谋智到底有多深,因为你想让无双混入后宫,争那三千宠爱。你需要的是后宫中绝对的势力。皇帝枕边最宠爱的妃子。”

    聂无双转头,泪痕未干的面上似笑非笑:“睿王爷,不得不说,您的算盘打得真好。”

    “至少在无双今天没有搞砸这一切之前——天衣无缝!”

    萧凤青神色未动:“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不,这些无双虽然都知道了,但是无双忽然觉得,王爷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聂无双靠近他,吐气如兰,绝美的脸上带着妖冶的红晕:“王爷要的是排除异己一步步拿到实权,您要的是——这个应国的天下。从您最敬爱的皇帝哥哥手中把本来属于您的东西抢回来……”

    她说破了他的心思。一个她费神难解的疑团忽然在癫狂的今晚通通想通。

    这比与虎谋皮更加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萧凤青异色的眸微微一眯,随即幽冷一笑:“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记得,本王承诺过,只要我大权在握,就有你报仇的一天。你和我,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么?聂无双忽然笑了。

    他,直到现在还在欺骗着她。

    等到他大权在握的那一天,他取的是权,需的却是她永不不会开口的命。

    ……

    “你默下的边防图,我会寻个机会交给皇上,到时候应国攻打齐国便指日可待。到时候你还怕你聂家的仇不会得报?顾清鸿不会跪在你的脚下求着你不要杀他?”

    “聂无双,本王的条件太过优渥,换成多少女人都会答应,你如果要报仇,只能和本王合作……”

    “和本王合作……”

    “合作……”

    闭上眼,还能听见萧凤青冷冷的声音,一遍一遍,不停回荡。聂无双枕着瓷枕,终于累极睡着。

    第六十二章 故人信(一)4千

    王府中一切照旧,只是王府下人对聂无双的称呼由侧妃娘娘变成了“无双姑娘”。聂无双每次听了,脸上只做淡淡。既然是“无双姑娘”,这每日向王妃请安也不必去了。她整日在屋中看看书,偶尔与前来探病的邹弄芳对弈几局。累

    邹弄芳叹道:“聂姐姐竟这样坎坷,实在让人唏嘘。”

    聂无双漫不经心落下一子,黑色莹润的棋子越发衬得她素手如白玉:“终归是不死,还不算最糟。”

    邹弄芳听了诧异,但是却无话可接。

    的确,满门的族人死得只剩下自己和亡命在外的兄长,若他们两人都死了,这聂家的冤仇真的是再也无法报了。

    “聂姐姐的心志竟然如磐石般坚定,妹妹佩服。”邹弄芳心服口服地说道。

    聂无双举起一子,似笑非笑:“若你是我,宁可自己也死了算了。”死者已逝,生者却要日日受着痛苦的煎熬,这滋味真的是锥心刺骨。

    而且还没算上顾清鸿给她的狠绝……

    “东院那位最近怎么样?”聂无双岔开话题,冷冷问道。

    东院那位自然是指睿王妃。邹弄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她病了几日,这几日听说好了些,但是终归是元气大伤。”

    聂无双心中冷笑。当然是元气大伤,少了许嬷嬷这只恶狗,她就如同少了左膀右臂,是继续装贤淑温柔呢,还是本性毕露,这的确是睿王妃得好好想一想的问题。闷

    “那我们那位尊贵的秦侧妃娘娘呢?”聂无双继续问道。

    邹弄芳有些犹豫,半天才道:“还是如此,只是最近好像见她怪怪的,像是……”

    “像是什么?”聂无双皱起秀眉,邹弄芳为人稳重,说话很少如现在这样吞吞吐吐的。

    “像是有喜了。”邹弄芳压低声音说道。

    “有喜了?!”聂无双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入棋盘。她继续追问:“你可确定?”

    “就是不确定才不敢妄下断言,只是最近我的丫头听到琴音阁那边在说什么酸枣,酸梅的,说那位最近胃口不好,我瞧着她也少出来花园里晃,兴许真的是有了。”邹弄芳皱着秀眉说道。

    聂无双沉吟许久,半天,她忽然看定邹弄芳:“邹妹妹,你的机会来了!”

    “我的?”邹弄芳吃惊反问:“什么机会?”

    “一个取而代之的机会。”聂无双美眸中熠熠,笃定地说道。

    ……

    邹弄芳回到自己的房中,心口还在“扑扑”直跳。丫鬟丁香过来倒茶伺候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声。

    “夫人?”丁香推了推她。邹弄芳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她不自然的掠了掠鬓边的发。

    “夫人想什么心事?想得连奴婢在跟前都不知道。”丁香笑着道。

    邹弄芳接过茶,喝了一大口,这才舒了一口气,顿了顿:“今天气好,不知王妃的病好了没有。”

    “听说吴嬷嬷说这几日有了起色,胃口也好了点。”丁香回答。

    “那秦娘娘那边呢?”邹弄芳又问。

    丁香左右看了无人,这才低下头细细跟她说了。

    邹弄芳听了,沉吟半天,忽然笑道:“这几日未曾给王妃娘娘请安了,去,把我娘家送来的半斤血燕拿着,我们去给王妃娘娘请安。”

    ……

    这日,聂无双在“听风阁”里,忽然听见外面隐约有喧闹声,她遣了夏兰出门查看,不一会,夏兰进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无双姑娘,是秦侧妃。正在门外寻我们‘听风阁’的麻烦呢。”她气呼呼地说道:“她非要说我们‘听风阁’把脏水都倒入了她‘琴音阁’的水池中。这下逮了我们阁的丫头,正在叫骂呢。”

    聂无双微微皱眉:“这王府的水不都是从一条明沟,一条暗沟么?丫头就算是不小心把脏水倒入明沟,那也不是流向她的‘琴音阁’。”

    “所以说嘛,这分明是那姓秦的在故意找姑娘麻烦呢!”夏兰忍不住恨恨地道。所谓拜高踩低,就是秦菁菁这种人,看到聂无双被王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无双姑娘”就赶紧过来踩一脚。

    “跟我出去看看。”聂无双耳听得外面的吵闹越来越大声,不得不皱着眉头出去。

    在院子门外,果然看见秦菁菁正在嚷嚷:“要不是你们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把脏水倒到了明沟,我那‘琴音阁’怎么会臭哄哄的!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还在那边骂得难听。聂无双已经笑盈盈地上前:“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秦姐姐,今日怎么跟这些不懂事的小丫头一般见识。若她错了,我向秦姐姐陪个不是。”

    秦菁菁见她来了,柳眉一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呀,这不是侧妃娘娘么,应该是妾身来拜见娘娘的。哦,不对,如今应该改口了,叫无双姑娘。啧啧,我就说么,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做个侧妃是委屈了。等改天皇上来了,还是等着皇上好好赏赏这王府里绝世无双的一支花才是。”

    那日酒席上的事虽然隐秘,但是已经隐隐约约传了出去。想来秦菁菁听到了,这下拿到了她的马脚一样,过来冷嘲热讽。

    聂无双心中冷冷一笑,面上越发笑得柔和,上前一步:“娘娘打趣了,这什么姑娘,什么夫人和侧妃不就是王爷的一句话么。无论是从侧妃到夫人,还是姑娘到侧妃,都不是咱做的主,秦姐姐,哦,不,侧妃娘娘,您说是么?”

    她的一席话说得秦菁菁脸色一变,正要开骂。那边走来邹弄芳,她笑笑眯眯地摇着绢扇走过来,像是从东边那边赶来。

    “这是怎么了?”她笑着道:“许久不见秦姐姐在花园中,如今却是凑巧了。对了,王妃这几日身子利索了,吩咐妾身过来传个话,这春日天万物勃发,但是也要辟邪,王妃叫人蒸了一笼的桃花糕,外加给每个院子都给了一枝从天罡寺砍来的一枝桃木。你们都去领吧。”

    秦菁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这样巧?王妃什么时候那么信这个了?去年都不见她蒸什么糕,砍什么桃木。”

    邹弄芳见她不信,叹了一口气,靠近她低低说:“秦姐姐,你忘了王府前些日子许嬷嬷的事了么?王妃娘娘如今可信这个了,直说是冤魂报应呢!你说凌夫人死了那么久还能枯骨现井,使得自己沉冤昭雪,这不是因果报应么。”

    秦菁菁恍然大悟,忽然她想到了即将秋后问斩的许妈妈,俏脸不自然地一紧,勉强笑道:“是是,是我糊涂了。这王府是有邪气。”

    “邹妹妹领了没?”她又问,完全忘了刚才那寻事的嚣张气焰。

    “没呢,秦姐姐一起?”邹弄芳回头看着聂无双也问:“无双姑娘也一起?”

    “不了,无双不太喜欢吃甜的,不知这桃花糕甜不甜。”聂无双笑着摇头。

    邹弄芳笑着道:“听说请了京城中的最有名的糕点铺子‘明春斋’的师傅做的,清甜绵软,还加了点梅子。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吃。”

    秦菁菁其实已经有孕一个多月,日日心烦气躁,嗜酸如命,如今一听邹弄芳所说,连忙喜笑颜开:“走吧,一起去。王妃肯定也备了你一份。”

    她说着当先去了。聂无双看了邹弄芳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王妃处,聂无双与她们两人刚进了花厅,果然见几位夫人已经在了,身后的丫鬟手中都端着精致的食盒,清香扑鼻。

    王妃精神好了许多,她一见秦菁菁她们来了,温柔一笑:“几位都来了,都去领桃花糕吧。要不是为了辟邪,这桃花糕我可要一个人吃了,刚才几位妹妹都说这师傅手艺不错。”

    “是呢,一闻这味就是出自名师傅之手。”秦菁菁笑着道。

    王妃把目光落在了聂无双身上,淡淡地道:“无双姑娘也领一份吧。毕竟在王府中,也算是王府的一份子了。”

    “扑哧”秦菁菁不客气地笑出声,慢条斯理地说:“这哪能呢,王妃说错了,这聂姑娘可是落地的凤凰,改天可是要重新飞上枝头的呢。”

    她话里有话,所谓的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她在讽刺聂无双。

    她说得轻慢,花厅中几位夫人都纷纷笑出了声。王妃也不斥责,只淡淡地笑仿佛没有听见。邹弄芳担忧地看了聂无双一眼,却见她面无表情,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

    秦菁菁见聂无双不吭声,顿时失了兴趣。几位夫人聊了几句,都纷纷告辞了。聂无双提了食盒,跟着她们往回走。

    邹弄芳悄悄跟上她,等到了“听风阁”她才上前扶了聂无双的胳膊:“聂姐姐小心一点脚下。”

    聂无双笑着看着她:“无妨。我自认得路,不会被这路上无关紧要的小石子绊倒。”

    邹弄芳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果然如聂姐姐所说,那位忍不住出手了。”

    “我也瞧见了,她手中的提的盒子可是不一样的。”聂无双冷笑:“蠢人还不自知,活该死到临头还嘴硬。”

    邹弄芳看看四周无人,拉着她有些不确定:“聂姐姐前日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自然。”聂无双按了按她的手:“若你不争,一辈子就只是王府中不起眼的夫人,若你争了,前途不可限量。”

    “那王爷那边……”邹弄芳咬了咬下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聂姐姐,咱也不说别的,王爷心思太难猜,你怎么能知道他想要的是……”

    聂无双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你若肯信我,就去做,如今我什么都不能说,若不信我,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反正作孽的是那位,与我们无关。只不过这个这么好扳倒她的机会就这样没了而已。”

    邹弄芳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许久许久,她才咬咬牙:“一切听聂姐姐吩咐。”

    聂无双含笑道:“邹妹妹是个明白人。其实就算我不说,邹妹妹也会寻找最合适的机会。我只不过是额外的助力而已。”

    邹弄芳闻言,淡淡一笑:“其实也是无可奈何。若是不争,总是不甘心。”

    两人说了一会,邹弄芳便告辞走了。

    聂无双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消失,又默默站了一会,这才走进屋内。

    一进屋,她便微微一惊,只见软榻上躺着萧凤青,他眼眸微眯,似已经睡着了。

    聂无双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他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定了定神,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他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笑着向她伸出手:“过来。”

    聂无双看了他一会,避开他的手,坐在妆台前:“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的冷漠疏离令他不悦地皱了皱剑眉,随即又释然一笑:“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大哥的消息?”

    “啪!”地一声,聂无双把手中的象牙梳子重重扣在桌上,眸色冰冷:“王爷,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第六十三章 故人信(二)3千

    她脸色铁青,冷然的眸色令人不寒而栗。萧凤青却依然慵懒一笑:“知道不多,但是足够了,问题是,你想听吗?”

    “你到底知道什么?!”聂无双陡然变了脸色。

    他只看着她笑,那抹可恶的笑脸几乎令她要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许久他才开口:“你修书一封,说服你的哥哥到应国来。这是唯一可以令你得到你想要一切的第一步。”累

    聂无双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想要把他引荐给皇上?”

    “是,聂明鹄少年一战成名,皇上早就心仪这样的人才,再说他如果能过来应国又被皇上委以重任,何愁这天下不是应国的天下,何愁你在应国没有靠山?”萧凤青异色的眸中熠熠有神。

    大哥!……大哥聂明鹄!

    聂无双不知不觉扣紧手中捏着的梳子,直到那尖锐的齿痕深深印入掌中。她就要见到她的大哥了,在黑暗中惶惶无措的心仿佛见到了亮光。

    是不是再也不用硬起心肠逼着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是不是再也不用再做那人人敬而远之的恶人……

    她忽然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温暖的扑来,他已经把她拥在怀中。聂无双挣了挣,最后软软依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

    窗外金光遍撒,她闭上眼看见的却永远的是满眼的血红。恨太久,原来也是一种负累。那么恨,恨那么满,原来她也不过是寻常女子……闷

    一声长长地叹息响起。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间,这一刻,她收起利爪,蜷缩在他的怀中,泪零落若雨。

    莫名的,他忽然很想就这样拥着怀里的女子,什么也不做一直到老……

    ……

    反反复复,辗转反侧,聂无双索性披衣起身。外间的夏兰听到声音,迷迷糊糊起来:“娘娘……姑娘是不是睡不着?”

    “拿笔墨来。”聂无双看着窗外那轮明月,亮得心惊。

    “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写什么东西么,明天再写吧。”夏兰劝道。

    “拿笔墨来。”聂无双重复,她坐在妆台前,铜镜映着烛火,她的容色幽幽,白得如鬼魅。

    白天的哭泣对她来说更似一种错觉,一时的软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永远的软弱。一路行至此时此地已经不能停,不能退,更不能让自己有一丝丝的松懈。大哥还未来应国,自己仗着在萧凤青心中有几分份量是远远不够的,天长日久,红颜易老,恩爱凉薄。

    她,等不起。

    夏兰看她的模样顿时噤声,连忙拿了笔墨纸砚。

    窗台打开,草虫叽矶,一派春夜宁静,她心中却依然沉晦那个风雨夜。眼前笔墨纸砚齐整,她忽然泼掉墨水,拿来裁纸刀,狠狠划破手臂。

    “姑娘!”一旁的夏兰惊得不知所措。她却一眨不眨,只看着满手的血流入碗中,然后蘸上毛笔,挥笔写下……

    一块绢布写完,她换上另一块,夏兰看着满眼的血字,只惊得不敢吭声。许久,她丢下笔,拿出一块玉佩,放上道:“明天一早送给王爷,要记得亲手……”

    她还没说完,忽然宁静的夜里有人凄厉地尖叫一声。

    声音凄惨尖利,如困兽,又似厉鬼……

    夏兰手一哆嗦,几乎要捧不住手中的玉佩血书。

    “这这……这是谁在叫……好好……好可怕!”

    聂无双侧耳听了,许久,她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竟然这样快。”

    “是是……是谁啊?”夏兰连忙问。

    “不知道,睡吧。”聂无双关上窗子,美眸幽冷:“明天就知道是谁在叫了。”

    夏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能退了下去。

    聂无双躺在床上,面上着一丝含义不明的笑,终于安稳睡去。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才刚起身,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怎么了?”她问。夏兰端了漱口的茶水,脸色有些发白:“娘娘,秦……秦侧妃娘娘死了。”

    聂无双一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抖:“怎么回事?”

    夏兰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惶恐:“昨夜……就在昨夜,秦娘娘忽然小产了,流了一大滩的血,姑娘不是听见了么,昨夜叫得那么惨……唉,今天奴婢去打听,才知道是……”

    她还没说完,帘子被人一撩,一位脸色阴沉的嬷嬷招呼也不打走了进来:“王妃说了,各位夫人一起去厅中,有事商议。”

    “可是我家姑娘不是夫人……”夏兰还要争辩,那嬷嬷却不吭声,只是满目的鄙夷已经说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来。

    “既然是王妃吩咐了,就一起过去看看吧。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聂无双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嬷嬷先行一步,无双一会就过去。”

    那嬷嬷却站着一动不动,声音木然:“王妃吩咐了,一定要看着各位夫人起身。奴婢得罪了。”

    这阵仗,就算夏兰再迟钝也知道不同寻常,俏脸一板就要发作,聂无双已经握了她的手:“走吧。既然王妃有令,就得遵从。”

    那嬷嬷见她识相,脸色也缓和几分,当先走了。聂无双扶了夏兰慢慢跟在她身后,来到“香慧阁”这才知道几位夫人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正窃窃私语,见她进来,却各自散了,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聂无双只是装作没看见,目光淡扫,扫到人群中的邹弄芳,与她微微递了个眼神,这才入座。

    不一会,王妃到了。许是昨夜未睡好,她脸色蜡黄,眼睑下阴影重重有气无力地问:“各位都到齐了么?”

    “回王妃,都到了。”有人怯怯地道。

    “到了就好,有一件事要宣布:秦侧妃,昨夜去了。”她沙哑地说道。底下的夫人吃惊的却是寥寥,想来昨夜的动静真的很大,闹得满府都知道了。

    睿王妃扫过底下每个人的脸,最后定在神色淡然的聂无双面上:“无双姑娘,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也不伤心。”

    聂无双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身:“王妃娘娘,不是无双心狠,而是今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而至于伤心,无双对秦姐姐交往不深,实在是难以和王妃及各位夫人感同身受。”

    她说完,就听见有人骂道:“狠心肠的女人,难怪全家被抄斩了,还有脸活在世上。”

    聂无双只坐着冷笑,反问:“这么说,无双应该自杀追随家人九泉之下,安了那齐国昏君斩草除根的心,才算是心肠不狠了吗?”

    那人顿时语塞。

    睿王妃看着巍然不动的她,眉头微微一皱:“不是本王妃多疑,实在是秦妹妹死的蹊跷,怎么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就……”

    她忍不住哽咽,拿起帕子拭泪。

    好一副唱做俱佳。聂无双几乎要赞一声绝了,若不是她真的没做什么,还真以为这事是自己干的与这位“贤淑”的睿王妃无关。

    聂无双忽然笑了起来:“王妃别伤心了,既然死得蹊跷就得查一查。这王府中是谁——害死了秦菁菁!”

    最后一句,她盯着王妃的眼,一字一顿地问。

    睿王妃对上她冷如冰霜的美眸,心中不由激灵打个寒颤。她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的眼睛这样如刀如剑,犀利得几乎要看破人心。几乎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是,无双姑娘说得是。这……这也就是本王妃召各位夫人来这里的缘故。”睿王妃轻咳一声,看向聂无双,声音柔柔的:“无双姑娘,你能否说说,昨天你因什么和秦侧妃吵架?”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齐刷刷看向聂无双。

    果然有预谋!

    而这个预谋的矛头就指向她!

    聂无双淡淡一笑:“怎么能算是吵架,只不过当时秦侧妃在与妾身阁子里的丫头置气呢,后来邹妹妹来传话,这所谓的吵架也就不了了之。怎么?王妃觉得有问题?还是觉得无双会为一个粗使丫头心生不满而害了秦侧妃?”

    睿王妃顿时一怔,忍不住咳嗽起来,气息不稳:“本王妃没有这么说……”

    “王妃如果觉得有蹊跷难道不是问问秦侧妃的贴身丫头,无双瞧着要好好拷问一番,比如秦侧妃昨日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聂无双慢慢说道。

    她还没说完,萧凤青大步走了进来“啪”地一声,把门边立着的半人高的花瓶扫落在地。

    第六十四章 废王妃(4千)

    巨大的声响令满屋的女人都颤了颤。睿王妃更是惊得从座上下来,跪在地上:“王爷……王爷怎么进来了?”

    萧凤青扫过满屋的女人,最后落在聂无双身上,皱眉:“你来做什么?”

    “王妃有令,无双就过来看看。”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眼中的嘲讽刺人眼目。累

    萧凤青额头青筋微微一跳,怒气已经聚拢眉宇间,他冷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妃:“你就是这么管后院的?先是出了一个许嬷嬷,现在菁菁也死了,还有本王的孩子!”

    “王爷……恕罪,妾身御下不严,妾身……”睿王妃浑身发颤。她还想再解释。

    萧凤青已经冷冷打断她的话:“你也不用叫其他人来陪你故弄玄虚了,来人,把人都押上来!”

    顿时侍卫押着几个丫鬟老妈子来到厅堂。

    “今天就当着本王的面,说说,你们主子是吃了什么才会小产中毒的?!”萧凤青冰冷的声音顿时震充斥整个厅中。

    睿王妃脸色一白,顿时跌坐在地上。

    ……

    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原来秦菁菁吃了王妃赏的“桃花糕”到了半夜就腹痛如绞,随后才不到两个月的胎就保不住了,折腾了一夜,睿王妃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中毒气绝,死状凄惨。

    秦菁菁的丫鬟对她的死因心存疑惑,偷偷藏下她剩的桃花糕,萧凤青命人检验,果然有毒,原来这桃花糕中掺了份量极重的夹竹桃的花粉。闷

    这一下,归根溯源,又传来“明春斋”做糕点的师傅。师傅供人说是睿王妃说秦氏有孕,吃食要分外注意,所以拿了一包白色的粉末,说是益母草磨成的粉,他依言另做了一份,没想到有毒。

    原来是睿王妃下的毒手。

    众夫人纷纷吃惊,睿王妃辩解那一定是“明春斋”的师傅动的手脚与她无关,萧凤青见他们两人狗咬狗,几下板子把那师傅打下去,那师傅就招供了,原来是睿王妃重金命他如此这般,本来他要携重金潜逃,没想到王爷来得那么快……

    一切真相大白。

    萧凤青看着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王妃,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你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没想到你心肠这样毒,你这样失德失行,让本王的脸面到底要搁到哪里?”

    “王爷,王爷,妾身错了,妾身知错了……”王妃苦苦哀求:“王爷就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还有太后的份上,求求王爷……”

    萧凤青厌恶地一脚把她踢开:“晚了!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一次,太后也保不了你!”

    王妃一怔,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身边再无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嘴里喃喃地念:“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她从地上爬起,踉跄冲出花厅,对着外面候着的丫鬟厉声道:“备马车!本王妃要进宫见太后!”

    ……

    聂无双回了“听风阁”,眼前总是晃着一张失神绝望的脸。那样似曾相识的绝境,恍惚中似不久前她也曾见过一个叫做“聂无双”的面上见过。

    只不过,那时的她是被冤枉。

    而这一次这张脸的主人是罪有应得。

    可是心底还是痛,痛得一想起来浑身冷汗淋漓。一路上,夏兰见聂无双目光涣散,面色铁青,越看越是不对头,连忙唤道:“无双姑娘你怎么了?”

    聂无双猛地回神,似从梦魇中惊醒,呆呆看了她一会,这才长吁一口气:“我没事。回去罢。”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柔柔的声音:“聂姐姐请留步。”原来是邹弄芳。聂无双看着她走近,勉强振作了精神,笑着道:“是邹妹妹。”

    邹弄芳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问道:“聂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聂无双悄悄捏了自己一把,笑道:“是早晨起得太早,头晕了。”

    邹弄芳听了叹息道:“没想到王妃娘娘竟然如此狠毒。”

    聂无双听了,淡淡一笑,挥退了夏兰,这才慢慢地接口:“狠毒的人不一定是始作俑者,也许是那推波助澜的人呢。你说是吗?邹妹妹?”

    邹弄芳微微一顿,回头看着聂无双,勉强笑道:“聂姐姐在说什么,弄芳听不懂。”

    聂无双看着满目的郁郁春色,皱了秀眉:“明人不说暗话,那夹竹桃的花粉的量是不是你偷偷命那师傅加多的?”

    邹弄芳不吭声。

    聂无双幽幽地继续道:“你本就是商贾出身,我若没猜错,‘明春斋’的那个师傅跟你父亲也许有些交情,你可以接近他,或者偷偷趁他不注意加了点料,或者是说服他做了你的帮凶。可怜的秦氏,本不应该死,王妃再大胆也不敢在许嬷嬷被抓之后再在王府中闹出人命。所以她让糕点师傅加的只不过是刚刚好能落掉秦氏肚子里的孩子而已。而你,才是最后让秦氏中毒身死的那个人。”

    邹弄芳静静听了,悠然一笑:“聂姐姐说这些,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还请示下。”

    聂无双挽着她的手,向花园中走去,声音柔和,绝美的面上含笑:“也不做什么,死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就算秦夫人这次不死,就她嚣张的性子也活不过下次。我说这些只不过让邹妹妹知道,我无意与你为敌而已。即使我知道了那么多。”

    邹弄芳闻言,幽幽叹息:“冬日过得太久,终于盼来了春天,谁都想沾沾春光雨露,出人头地。别怪我心狠,实在是……”

    聂无双看着她的眼,嫣然一笑:“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懂的。我一定会信守诺言,送你上了那个位置。”

    “那聂姐姐最后想要得到的是什么?”邹弄芳忽然问道:“我父亲常常教我,一件东西都有相等的价钱。所以想得到什么,必定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聂姐姐给了弄芳这样多,您要的是什么?”

    聂无双看着她,悄悄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邹弄芳又走了,聂无双看着空荡荡的花径,心情轻松地回到了“听风阁”果不其然,看见依然依在榻上的萧凤青。

    对他的不请自到,聂无双已经很习惯了。见她笑意盈盈地走近,萧凤青不由满意地眯起眼睛。

    如今的聂无双已经褪去了初见的端庄拘谨,一颦一笑,风情无限,似有毒的罂粟,褪去含苞待放的青涩,越发收放自如。

    她知道自己很美,可是恰到好处地绽放自己的美丽也是一种学问。今日她穿了一件薄纱提绣桃花长裙,长裙曳地,更显得她身段婀娜多姿,上披一件同色缀狐毛短袄,长与短,更凸显了她形状美好的胸与纤细的腰肢。

    满头长发盘成流云髻,更显脖颈修长优雅,她含笑走来,粉面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灼灼人目。

    “王爷。”聂无双笑着施礼:“恭喜王爷了。”

    萧凤青懒懒依在榻上,俊颜上带着惯常有的漫不经心,没有刚才在堂上怒气冲天的森冷,也没有斥责王妃时的义正言辞。他就像一只突然现出利爪的豹,又在某个时刻懒懒地蜷缩起全身,浑身上下再不见那狩猎时刻令人心惊的狠厉。

    “本王喜从何来?”他故意笑着反问。

    “王爷除去心头大患,自然是喜事一件了。”聂无双道。

    萧凤青一把搂过她来,手捻着她腰上的如意玉缀,眼皮不抬:“可是她去了宫里,说不定她的太后姑妈听她的哭诉一心疼,立刻下了口谕,让本王好好善待她。”

    “不会的。”聂无双笃定地开口。

    “为什么?”萧凤青似笑非笑:“你就这样确定?”

    “当然。因为王爷一定不会让太后有办法帮忙回转王妃捅了的篓子的,不是吗?”聂无双笑着反问,美眸中水光点点,明明是笑的,却似寒光一般迫人。

    萧凤青眼中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精致的下颌,笑得欢畅:“知道本王最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的聪明,一点就透,而且还那么了解本王……”

    聂无双扳下他作恶的手指,淡淡道:“无双只要揣摩准王爷的心思,天下所有男人的心思对无双来说便不再话下了!”

    “不,还有一个男人,你也许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思。”萧凤青挑了长而漂亮的眉,俊颜上带着一点点阴郁不甘。

    “是谁?”聂无双问。

    “皇上。我的三哥。”萧凤青薄唇微微一勾,吐出这句来。

    聂无双皱起秀眉,的确,帝王始终是帝王,他能做上皇位,肯定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温和无害。

    而令她感到吃惊的是,他并不贪恋美色。即使传闻中他后宫三千,是个风|流帝王,但是她从他清澈如水的眼中看不到一丝酒色过度的迹象。

    由此可见,他是个极自制的帝王。

    她只能下这个初浅的定论,余下的,她什么也不知。他的身上有一种叫做帝王的尊贵气度,令人敬仰不敢妄自揣度。

    聂无双皱眉沉思,这一幕落在身侧人的眼中,剑眉微微一挑,不悦之色一闪而过。纤腰又被他搂住,他从身后亲吻她白皙的颈。聂无双浑身一僵,他的气息潮热,她能感觉到他浑身的紧绷。

    他极少这般难以抑制的情动。

    “不许你去想他。”他的话飘入她的耳中,引起她浑身的战栗。聂无双想要挣开,却发现他的臂膀犹如铁臂,难以撼动。

    “王爷!”她忽然想起之前他的折磨,顿时浑身上下犹如火烧火燎。

    “嗯?……”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已经板过她的身子,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犹如蜜糖,而他是不餍足的孩子……

    “萧凤青!”聂无双咬着牙说。

    他忽然放开手,看着她充满怒火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怕了我碰你?”

    聂无双冷冷一笑,用力板下他的手:“王爷刚刚才失了一位夫人,一个孩子,这时候怎么会有心情跟无双亲热?”

    “她?”萧凤青轻轻一笑,放了她:“她不配有本王的孩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聂无双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你还令她有孕?”聂无双不解。

    “那也要看她能不能过这一关。”萧凤青懒洋洋地道:“她太过张扬,注定不能善终。”

    注定不能善终!他既然知晓了秦菁菁这个结局,却还是一手把她推上了死路,他的心肠简直是铁做的!

    聂无双看着他,忽然看不透他这样一个风|流俊美的男子,明明处处留情,却又处处无情甚至冷酷。

    她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不想再往下想。他的手又伸过来,握住她的素手:“你在怕我?”

    他看定她,似要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意料之中的慌乱。

    怕?聂无双冷冷一笑,忽然逼近他:“王爷要是想让无双接近皇上,就不要再几次三番靠近无双,王爷不知道眼睛会出卖人的么?要是让皇上知道你我‘余情未了’您说,你和我会是怎样的结果?”

    萧凤青异色的眼瞳微微一缩,随即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聂无双看着他走了,这才跌坐在软榻上,后背已经一身涔涔的冷汗。

    第六十五章 高太后(3千)

    宫外平直的青石路上,疾驰而来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马车。守着宫门的侍卫上前一步,正要拦,马车“吁——”地一声停下。

    一位宫装美妇几乎是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还不及站稳,她便踉踉跄跄冲向朱漆宫门。

    “来者……”侍卫正要盘问。累

    那宫装美妇已经掏出令牌:“本王妃要见太后娘娘!”

    侍卫看了牌上熟悉的龙形图案连忙放行。睿王妃推开他,失魂落魄地冲向渐渐打开宫门。

    只剩下这最后的庇佑了……她心中掠过惶急,再也顾不得仪态。

    ……

    “永和宫”中。狻猊兽铜鼎轻烟缭绕,安神的檀香无孔不入地弥漫大殿,一声声凄惶的哭声在大殿中回荡。

    在上首,一位盛装的垂垂老妇正闭目转动着手中翡翠佛珠,她大约六十许,容貌还能看见当年美丽痕迹,但是满头的银丝令她看起来已逼近了天年。

    “姑妈,您老一定要为侄女做主啊……呜呜……侄女是冤枉的……您老都不知道在王府中,那些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一个个都爬到侄女头上了……”睿王妃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述说自己在王府中受的委屈。

    高太后却一声不吭,只默默念经。许久,睿王妃哭声渐渐小了,她才缓缓睁开眼,那是怎么样一双犀利精明的老眼,沉淀了岁月与沧桑,犹如上好的宝剑锤炼出令人心寒的锋芒。闷

    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睿王妃,长长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你与青儿成亲多久了?”

    睿王妃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顿时一噎,半天才回答:“已经五年了。”

    “五年你无所出,你能怪得了他找那么多女人吗?”高太后冷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不满。

    睿王妃顿时被窘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结结巴巴地开口:“侄女……侄女也没有办法,他……他……”闺房中的夫妻之事,怎么能当众讲出来?她深受大家闺秀的训诫,这种事连想一想都是可耻的。

    高太后挥退身边的宫女,大殿的门缓缓关上。

    她叹了一口气:“你整治你府中的几个女人倒是好手段,怎么就不懂抓住男人的心?若你抓得住他的心,今日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睿王妃被太后训得哑口无言,膝行几步,哀哀抓住高太后的衣角下摆:“姑母,现在怎么办?看他的样子要休了侄女了!侄女宁可死了,也不要受这份屈辱!就算侄女回家,父亲也会……也不会饶了我的!”

    自古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被休下堂,那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高太后听了又叹了一口气,垂下眼:“你五年无所出,之前纵容恶仆杀主,现在你又毒杀了有孕的侧妃,就算是你爹权力再高也保不了你,更何况哀家这一副快要进棺材的老婆子!”

    睿王妃一听,顿时又大哭起来,苦苦哀求:“姑母,姑母,您不是最疼我的吗?当初也是您一力要芝儿嫁给他的,现在您怎么撒手不管了,姑母……”

    不提这事还罢,一提当初,高太后冷冷看了一眼她,怒道:“你现在反而来指责哀家的不是了?当初是谁一见那番邦杂种就死活要你父亲前来说情赐婚的,说你能帮哀家一臂之力,好好看着他有没有异心,如今你这正妃做了四五年,一个屁都没生,男人没看住,还把整个睿王府弄得鸡飞狗跳的,现在还来怪哀家?!”

    高太后大怒,睿王妃自知失言,连忙噤声,只伏在地上哀哀地哭。

    高太后发作完,看着伏地痛哭的睿王妃,失望愤怒一一闪过,要不是自己的亲生侄女,她早就理也不理了。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狠辣有余,而心计不足,怎么能成事?

    不用说看着那表面上看起来毫无作为,其实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萧凤青,就是王府中的一干女人她都被斗得败下阵来,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回去吧。哀家自有主张。”高太后疲倦地挥了挥手:“哀家等等去向皇上请旨求情。看能不能保住你!”

    “谢姑母,谢谢姑母!”睿王妃见高太后发话,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连连磕头。

    “不过你也别先高兴,这案子已经闹到了宗人府,唉……”高太后淡淡说道。

    睿王妃心中一凉,不由失声道:“怎么会?……”

    高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怎么不会?秦氏不是下贱女人,起码现在不是,她的父兄都在军中有军功官阶的,一听自己的妹妹有孕又被毒杀了,都闹到皇上那边去了。皇上大怒,早晨已经下旨责令你夫君闭门思过,要不是你早点过来,现在你早就该被押到宗人府里去审了!”

    “这……”睿王妃吓得浑身瘫软。

    “所以你蠢就蠢在这个地方,哪个女人你不好下手,偏偏挑了有背景的秦氏!你有没有脑子!”高太后忍不住斥责。

    睿王妃后悔莫及,自己一时乱了阵脚,总害怕秦氏生了儿子跟自己争,却忘了秦氏的父兄都在军中效力,这下她完了!

    睿王妃失魂落魄地退下,才刚踏出“永和宫”的殿门就昏了过去,被宫人架着出了宫。

    铜鼎中袅袅青烟,整个大殿又恢复了静谧。

    高太后闭上眼,手中硕大的翡翠佛珠慢慢地转着,可是再怎么样都平复不了心中渐渐升起的不安。

    十六岁入宫,二十岁成为皇后,把持后宫一直到了如今,她从未有如今天这样,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人老了,精力体力都不同以往了。皇帝虽然表面上恭敬,尊她为太后,但是他也渐渐羽翼丰满,近几年的动作频频,不再是以前言听计从的萧凤溟了。而且重要的是他不是自己亲生的,朝中还有几个虎视眈眈世族功臣,几个别有用心的王爷,特别是萧凤青,当初他母妃的身死……

    高太后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一桩桩一件件,手中抓得太多就越害怕失去,出过两代皇后的高氏一族,是不是会就这样断送在她的手中?

    不!高太后猛地停下手中的念珠,挥去脑中这个念头,她怎么可以这样想?即使现在高氏年轻一辈没几个成才的,但是这世族犹如百年老树,枝叶越繁茂,越来越庞大,她万万不可倒!

    “来人!备凤撵!哀家要去见皇上!”她振作精神,唤来宫人。一双历经风霜的老眼顿时熠熠生辉,她还没死!还不可以倒!

    凤撵滚滚,两旁宫墙巍峨,眼前是延绵的宫殿楼阁,依仗威严,两旁宫娥内侍开道。

    高太后在凤撵中闭目养神。行至“泰和殿”,忽然凤撵停下。

    “启禀太后,皇上已经移驾‘宗人府’。”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高太后猛地睁开眼:“混账!方才不是说皇上还在这里吗?”

    “这这……皇上刚刚移驾,太后要不要……”内侍支支吾吾。

    高太后猛地捏紧手中的佛珠,自己前脚才刚要过来,皇上后脚就走了。难道有这么恰巧的事?

    宗人府!自己就算追到宗人府又有什么用?在几个老古董的皇叔皇伯面前,自己怎么说都是理亏,就算是把老脸卖尽,恐怕还是救不了自己的侄女。

    为今之计,只能丢车保帅,犯不着争这一时无用之功。

    罢了!她长叹一声:“回宫吧。去给皇上带个话,就说睿王妃嫁入皇室中,也算是皇族宗亲,起码留得一条性命罢了。”

    闹得沸沸扬扬,一度闹道宗人府中的睿王府中宠妻灭妾一案很快有了结果。

    圣旨在第三日颁下:睿王妃高氏无德失行,皇上责令其到京城外的“水云观”中带发修行,静心参佛,为死去的秦氏赎罪祈福。为安抚军中秦氏的父兄,皇上特恩准连升三级,赐良田百亩。

    至于萧凤青,皇上令其闭门思过一个月,府中不得宴饮歌舞,为秦氏守丧一月。

    这样的惩罚结果看似严厉,其实与睿王来说并无损失。唯一最凄惨的是,睿王妃,她看似保住了性命,但是这带发修行等同于将她的下半生都囚禁在了“水云观”中。

    第六十六章 春光尽

    对萧凤青来说,除了他花心无能的“美名”更添一道名声外,根本没有损失,所谓的戴孝一个月,与他来说更是自由。他日日在王府中,或是赏花,或是赏美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只不过他已经鲜少过来“听风阁”,似又遗忘了这里。累

    这日,聂无双刚起身,夏兰就神神秘秘地过来:“姑娘,奴婢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聂无双抿嘴一笑:“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昨夜,王爷封了邹夫人为侧妃呢,还让她代为掌管王府中的事宜,这不是大事么?”夏兰瞪大眼睛。

    “恩,然后呢?”聂无双漫不经心地应道,早起慵懒,铜镜中,她美目迷蒙,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睡起的红晕,越发美得令人心动。

    她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雪色绸面睡袍,玲珑的身段都掩在了其中,隐约的凹凸更诱人。

    夏兰上前为她打理长长的头发,继续说道:“邹夫人不是与姑娘交好么?这下在王府中没人敢欺负姑娘了!”

    聂无双看着夏兰兴奋的脸庞,暗叹一句傻丫头,但是也不忍打破她美好的希冀,只应和几声。

    早膳才刚用过,“闻香阁”那边的人就传来话,说是邹侧妃要过来探病。聂无双微微一笑,打赏了前来传话的丫头。

    过了一个时辰,果然邹弄芳过来。时不同以往,不知是近几日她得了萧凤青的宠爱,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张并不算十分美艳的脸上,精心打扮之后也多了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妩媚。闷

    聂无双笑着迎上前:“侧妃娘娘可安好?”邹弄芳扶住了她,笑眯眯地说:“聂姐姐不必多礼,平日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聂无双含笑受了,看着她身后的阵仗,两个老嬷嬷,四个清秀的丫头,这分明她就是这王府中新女主人的架势了。

    “侧妃娘娘言重了,现在不同往日,身份摆在那边可不好越矩。”聂无双笑着道。

    两人坐下,“听风阁”的过堂中,早晨的风声簌簌,犹如天音。邹弄芳来的时候捧来不少礼物,有血燕,百年的人参,何首乌……还有各色时下京城中名媛贵妇喜欢的绸缎式样,还额外拿了几匹鲛纱,珍贵异常。

    聂无双一一看了,面上只做淡淡。

    “侧妃娘娘实在是太破费了,无双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怎么敢收您的大礼?”聂无双笑道。

    邹弄芳抿了口茶,眼中掠过不豫,寻了个借口屏退了下人。聂无双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令夏兰等下去。

    等下人都退下后,邹弄芳这才开口:“实在不是妹妹对不住聂姐姐,实在是王爷的意思,他……”

    她吞吞吐吐。聂无双秀眉微微一挑:“王爷怎么了?”

    邹弄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王爷说,要让聂姐姐搬出王府。妹妹已经劝了一整夜,但是,王爷心意已定,实在是……”

    她眼中歉意深深,左右为难。聂无双细细看了她,这才轻轻一笑:“这不怪邹妹妹,王爷想让无双搬到哪去?”

    邹弄芳见她并不生气,有些惊异地睁大眼:“王爷说,要让聂姐姐搬去别院。距京城不过二十里,一日来回便可到。”

    她说完又怕聂无双生气,连忙道:“若聂姐姐不喜欢,妹妹一定会在王爷面前再求一求,一定不会让聂姐姐就这样搬出王府的!”

    “不,一切还是按王爷的意思。”聂无双含笑道:“再说,王府我也住不惯。”

    邹弄芳以为她说得是反话,急忙辩解:“是不是王府中有下人怠慢了聂姐姐,还是聂姐姐与王爷置什么气,要不妹妹前去劝劝……”

    聂无双按住她的手,悠然一笑:“都不是,是时候该走了。以后这王府中的事还望邹妹妹好好留心打理。”

    邹弄芳听得满心疑惑,但是内心深处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今天来会碰个大大的难题,没想到一切那么顺利,简直令她不敢相信。

    聂无双的手轻抚过她送来那匹烟青色鲛纱,薄薄的纱薄如蝉翼,果然是上好的鲛纱,这么贵重的手笔,恐怕不是邹弄芳能送得起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

    他从未送她东西,如今第一次送她鲛纱,却是借了别人的手。

    眼前的青色,令她忆起第一次看见他,一袭青色缎面长袍,身后是泼墨似的雨夜,他笑着朝着她伸出手去,笑得如水中浅月,朦胧美好。

    他说“姑娘不要怕……”

    终究是要走上这一步。

    ……

    “聂姐姐?聂姐姐?”聂无双回过神来,看见邹弄芳担忧地看着她。

    “聂姐姐伤心了?”邹弄芳试探地问。聂无双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我与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邹弄芳点头。聂无双看定她:“若你肯信我,你邹家兴盛指日可待,若你不信……”

    “不,我信!”邹弄芳打断她的话,神色坚决。

    聂无双只是淡淡地笑:“你为什么信我?若我是你,也许信的是王爷。而不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毕竟女人要依靠的始终是自己的丈夫。”

    邹弄芳握了她冰冷的手:“父亲告诉我,以其信虚无缥缈的情爱,还不如相信有利益牵扯的关系,这更牢不可破。”

    聂无双沉默了一会,才叹道:“令尊是个深有远见的人,难怪他把你送到了睿王府。”

    两人再别话。

    第二日清早,在睿王府门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离,悄无声息。谁也不知道那马车中载的人是谁。

    聂无双在王府中生活了四个月有余后,一如来时的突然,又忽地离开。

    车轱辘滚滚,聂无双歪在车中的软垫上,看着车帘外满眼葱翠的碧绿,已经是夏天了。

    竟然过得那么快。她恍惚地想。

    “姑娘,那个邹侧妃也不是什么好人!”夏兰等离得王府有点远了,这才恨恨说道:“她怕姑娘得了王爷的宠爱,所以紧巴巴地要把姑娘给送得远远的!”

    聂无双轻声一笑:“你当真想让我得了王爷的宠爱?”

    夏兰一怔,忽然想起萧凤青,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也不是……”

    “既然不想,何必不把这个位置留给她,有时候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聂无双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想不到她是这么一个通透的人,年纪轻轻的竟看透情爱,若是当初我有她半分的清明也不会……”

    心又钝痛起来,她捂住心口,任由思绪蔓延。

    是,若她当初有半分的清明,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车厢中一时寂静下来,夏兰再看的时候,聂无双已经沉沉睡去,她小心翼翼为她盖上薄衾,这才发现她脸上两条泪痕宛然……

    她,终究心里是苦的……夏兰怔怔地想。

    ……

    萧凤青的别院坐落在离京城不足二十里的山谷中,四周鸟语花香,谷前一大片平整的绿荫草地,一条小溪缓缓穿行而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这山中比山外更加清爽,各色山花烂漫,夏兰一下车就喜得眉开眼笑,她扶了聂无双下车,笑道:“这别院可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若是可以,真希望能住个一年半载的。”

    聂无双受她兴奋感染,也笑意莹然。

    这偌大的别院,仆从不多,几个老妈子,几个附近村落招来的长工每日固定过来劈柴打水,俨然一副避世的好地方。

    一进别院,果然眼前一亮,只见所见都是假山楼阁,亭廊回绕,一进去犹如在人间仙境。

    夏兰欢喜得左看看又看看,像只穿花蝴蝶。

    聂无双挑了一处清冷的竹院“点翠居”,四周翠竹环绕,到了晚上也许能听得簌簌的风过竹叶的声音,不知为何,她越来越喜欢临窗听风。

    夏兰却是不满:“姑娘,如今这别院王爷已经让你一个人住了,你为什么不挑最大的最好的院子?”

    “不用,这里就很好。”聂无双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夏兰见她意思坚决,只能指挥仆从把箱笼搬了进来。所幸这竹园因有人日日打扫,还算干净,丫鬟整理半天,终于把箱笼归置好了。

    夏兰的兴奋到了晚上就消退了,到了晚上,整个别院似忽然暗了下来,山中的冷风呼呼而过,“点翠居”的竹子被吹得呼呼直响,如百鬼夜哭。

    聂无双早起劳累,吃过晚膳就歇下了。

    到了半夜,忽然她惊醒,看见帷幔外有黑影在晃动。

    “谁?!”她惊起满身冷汗,手已经抓住瓷枕:“你到底是人是鬼?”

    风吹过帷幔,那人的黑影隐约可见,却传来夏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姑娘,奴婢睡不着,好可怕!”

    原来是虚惊一场!

    聂无双躺回床上,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夏兰抱着一床棉被,怯怯站在外面:“姑娘,奴婢就在您床边打个地铺,不然在外间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时风声又起,簌簌摇晃,窗棂上乱舞的竹枝犹如鬼爪。聂无双见她惊恐不安,笑道:“跟我一起睡吧。”

    夏兰还在犹豫,终究是不敢一个人独自睡觉,慌忙和聂无双挤在一起。

    两人主仆挤在床上,拥挤暖和,聂无双倒是没了睡意,她看着夏兰粉嘟嘟犹带稚气的脸,忽然问:“你今年几岁了?”

    “奴婢十三了。”夏兰回答,她终归是孩子心性,很高兴能与聂无双聊天,随后好奇地问:“姑娘今年贵庚?”

    聂无双一怔,许久才道:“我,我已经十八了。”十五岁那年嫁给顾清鸿,三年后被休下堂……

    原来自己还只是二九年华,可是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长得几乎要厌倦这样漫长痛苦的岁月。

    夏兰不知她心思,笑嘻嘻地赞道:“姑娘看起来倒还是十五六的样子,那么美。”

    聂无双听了淡淡一笑。

    夏兰以为她不信,连忙赌咒发誓:“真的,奴婢还未见过像姑娘这样美的人呢,王爷往府中带那么多女人,一个个都不如姑娘一根指头。”

    聂无双看着黑暗中她熠熠羡慕的眼神,笑着安抚:“睡吧。明儿要不起不来了。”

    “怕什么,在这里又没什么管着压着的,以前以为邹侧妃把姑娘赶出来不好,如今看来,除了这里冷清一点,倒没什么不好的。”

    “真巴不得一辈子住这里,就姑娘和奴婢们一起,不用理会王府那些幺蛾子……”

    夏兰天真地说。

    聂无双静静地听着。

    “姑娘,您真的是一位好人。”

    好人……聂无双一怔,这两个字好像和她永远也搭不上关系。若她是好人,这世上岂不是再也没有坏女人?

    她苦笑,回过头再看,夏兰已沉沉睡去。她看着窗外,永夜的黑仿佛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七章 云乐公主

    夏日的别院清凉惬意,绿荫遍撒。这日,聂无双正在“点翠院”中抚琴,忽然听见庭院墙外人声喧哗。

    这别院很少有人踏足,她静静听了一会,忽然一声娇俏清脆的声音叫道:“哎呀,纸鸢!纸鸢!飞走了!飞走了!快去追,你们这群蠢才!……”累

    聂无双循声望去,只见碧蓝的天上一只断了线的金燕纸鸢悠悠荡荡在天上飘着,最后缓缓落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上。

    她眯着眼提了裙摆来到树下,夏兰并不在左右,几个粗使丫头也在外面洒扫。她看了一会,忽然前庭一阵喧哗。

    “这是五哥的别院,本殿怎么进不得?都给我让开,滚开!快滚开!”好嚣张的口吻,但是声音娇俏,分明是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女孩的声音。

    聂无双回过头去,刚好看见院门被“哐当”撞开。一位头梳半月环髻的少女气嘟嘟地走了进来。

    她大约十二三岁,身材修长。一张鹅蛋脸,眉眼秀丽,一双美眸圆圆的,十分清澈。头上扎着几支珠花,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裙子式样很特别,下摆极短,长长的黑色马靴一直穿到了膝盖处,马靴上绣着鹅黄色的祥云图,式样别致。

    聂无双的目光停在她的脖颈上,那少女带着一条珍珠项链,项链不普通,每一颗珍珠都有拇指大小,是极好的东珠。闷

    她在打量她,那少女也怔怔看着她。许是不知这清冷的园子里竟然有人,竟停住脚步。

    过了一会,她醒过神,皱眉:“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五哥的别院里?!”她口气中竟隐约含着斥责。

    聂无双微微一笑:“原来是公主殿下。”

    那少女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殿下?”

    聂无双见她天真浪漫,除了有点刁蛮外也没什么令人讨厌的,于是笑着道:“公主殿下风姿不凡,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她微微一福身:“草民不敢惊扰公主,先告退了。”

    她举止如仪,少女一时间也找不到她什么错处,哼了一声,就叫来外面的侍卫爬上树把纸鸢拿下。

    一时间清冷的“点翠居”顿时热闹起来,爬树的爬树,端茶的端茶,拿凳子的拿凳子。公主在树下又是叫又是跺脚埋怨,等纸鸢拿下来,又因勾破了一小块,惹得她大为光火。

    聂无双在房中听着外面的喧哗,只是付之一笑。

    不一会,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聂无双以为他们走了,正舒了一口气。“碰”得一声,房门被打开。

    那少女气呼呼地走了进来,瞪着聂无双:“你到底是谁?我五哥在外面藏的女人吗?”

    “也可以这么说。”聂无双淡淡地道。

    “是外室?”那少女以为她会否认,没想到她居然承认,顿时好奇心起连忙追问。

    “不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聂无双微微皱眉,这少女说话极不客气,要不是看在她身份尊贵,自己真的是懒得理她。

    “我才不信,如果你不是我五哥的外室,那你怎么会住这里?”少女又问。

    “那你可以问问你的五哥。”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可以想象,这刁蛮的公主缠上萧凤青那该是怎样有趣的事。

    “算了,问他他也不会说的。狡猾的狐狸!”少女哼了一声,自顾自坐在桌边,拿出坏的纸鸢唉声叹气:“他才不会和我说真话。最讨厌了!”

    聂无双看着她粉嫩的侧脸分明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孩,心中微微一软:“这纸鸢坏了吗?”

    “是,坏了。你瞧瞧,再也飞不上去了。”少女把纸鸢递给她:“真可惜,要丢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纸鸢。一群蠢才!”

    聂无双仔细看了看,笑着道:“其实也不难,补一补就可以飞了,而且看不出是坏了的。”

    “真的吗?你会补这纸鸢?”少女瞪大眼睛。

    “我试试。”聂无双笑着道,拿来宣纸,又命人拿了浆糊,细细裁了贴了上去,又在破损处添了几笔。她丹青本来就不错,在破损处画了一朵牡丹,更添富丽。不一会,一只漂亮的金燕纸鸢补好了。

    少女见自己心爱的纸鸢又完好无缺了,喜得眉开眼笑:“真好,真好!这位姐姐真聪明!你也别跟着我五哥那个花心大萝卜了,跟我回宫,我母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聂无双心头一突,勉强笑道:“这个就不必。在这里挺好的。再说无双是草民,不懂宫中的规矩。”

    少女圆溜溜的大眼一瞪:“你真的要住这里?”

    “那公主为什么要来这里玩呢?是不是也是厌倦了宫中的约束?”聂无双笑着反问。

    “好吧。”少女嘟着嘴:“不去就不去,这几日我会过来玩,到时候找你啊!”

    聂无双含笑点头,但是心中却隐约有些不安。经过交谈,她这才知道这位公主生母是高太后,位列第九,是为云乐公主。高太后老来得女尤为宠爱,可以说是天之娇女中的娇女。

    在聂无双看来云乐公主不过是娇宠刁蛮了些,但天性善良,可能是被高太后宠得有些不知世事,一派天真烂漫。

    好不容易哄走了云乐公主,聂无双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已经到了萧凤青的别院,不会再碰见一些自己不该先碰见的人,没想到当中却来了这么个云乐公主。

    云乐公主是皇室中人,她知道了自己在萧凤青别园中,会不会随口一说,连皇上也知道了自己在这里?……

    她想了想,唤来夏兰立刻修书一封送往睿王府。过了两三天,睿王府忽然派来一辆马车。

    第六十八章 训诫

    马车上下来一位有些上年纪的嬷嬷,大约五十多岁,相貌端正,举止有度,但是看不出有什么雍容华贵的姿态,衣着也普通,看着也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嬷嬷而已。

    彼时聂无双正在用膳,那嬷嬷由别院的管家领着来到了“点翠居”。她的来到到令聂无双愣了一会。累

    “嬷嬷是?”聂无双起身相迎,不由打量着她,只见这位嬷嬷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子扣到了脖子处,十分严谨。

    她一双老眼仔细打量了聂无双全身,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聂姑娘可以叫奴婢吴嬷嬷。”吴嬷嬷一板一眼地道:“从今日起,奴婢奉王爷的命令来教导聂姑娘一些宫中事宜。”

    一旁的夏兰吃了一惊,再抬头看的时候,只见聂无双脸上忽地一阵红一阵白。

    她沉默了许久才问道:“王爷……已经决定把无双送入宫中了吗?”

    吴嬷嬷看了她一会,淡淡道:“奴婢不知王爷怎么打算的,奴婢只负责教导聂姑娘而已。”

    她的目光太过犀利,甚至含着一丝冷冷傲然,即使一口一个自称“奴婢”,但是那神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屈居人下。这是聂无双在所有的奴仆中都未见过的神色,转念间,她忽有些猜测到了她的来历。

    “吴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她看着吴嬷嬷问道。闷

    吴嬷嬷点了点头:“奴婢伺候过明顺太妃。还伺候过几位皇子公主。”

    聂无双释然,原来是伺候过太妃的宫人,这样的宫人一般有品阶,地位已经与一般人不一样,而且因为熟知皇室秘辛一般不能出宫。萧凤青能请她来,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吴嬷嬷挥退房中的丫鬟仆从,这才盯着聂无双:“聂姑娘的事,奴婢听王爷说起过。”

    聂无双点头:“这是自然,既然要请吴嬷嬷来教导,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奴婢并不赞同王爷的做法。”吴嬷嬷忽然开口。

    聂无双一怔,不禁失声问道:“为什么?”她相信萧凤青能请吴嬷嬷过来一定是把她将要走的路安排好,但是吴嬷嬷却说她不赞同?!

    “聂姑娘并不能走所有进宫女人走过的老路。”吴嬷嬷慢慢说道:“进宫,然后让皇上知道你并进而宠爱你这条路并不适合你。聂姑娘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聂无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位深沉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前如三岁的孩童一样不由自主被她牵引着。

    “愿闻其详。”聂无双问。

    “不是奴婢多嘴,聂姑娘曾嫁作他人妇,除了貌美以外,聂姑娘以为自己能比其他宫中的女人有更多的优点吗?”

    聂无双咬了咬牙,最后缓缓摇头:“没有!”

    “娘家显赫的家世永远排在美貌之前,在宫中,这是永远的定律。”吴嬷嬷淡淡地提醒。

    家世!又是家世!曾经她以家世自傲,又因家世而招来灭门的惨剧。如今又是家世!

    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应国又有什么家世可以依靠?!

    聂无双抬头,美眸中掠过幽幽的冷光:“那嬷嬷的意思是,无双永无出头之日了?”

    “不,这也许是聂姑娘唯一制胜的地方。”吴嬷嬷忽然微微一笑。在她一板一眼平庸的面容上,这点点笑容简直如忽然看见铁树开花一样令人惊异。

    聂无双怔忪,想了许久,她才叹服,再一次深深拜下:“无双从此听从嬷嬷教导!”

    吴嬷嬷见她如此聪明又谦恭,满意点头:“聂姑娘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

    聂无双凄然一笑:“所谓的前途只不过是为了最终的报仇,也许最后的无双的结果会令嬷嬷失望。”

    吴嬷嬷却不以为意:“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着的念头,进宫所有女人有的是为了皇后的宝座,有的是为了家族的兴盛,而有的是两者皆是。而你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你想要的首先是权力,可权力在唯一的皇帝手中。所以,你只要学会揣摩他的心思,给他想要的一切,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宫中很多女人都想讨好他,奉承他,却不懂他到底真正想要什么,所以她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这也是至今宫中美人千千色,却无一人专宠的局面。”

    她说得太深奥,每一句都令聂无双揣摩很久。吴嬷嬷也不着急,此以后她就在“点翠居”中住下。日常起居,她都跟随左右,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都一一在旁提点,她提醒聂无双几时起身,几时用膳,甚至每日看书的时间大概多少,以及琴棋书画都提醒她不可荒废。

    她的照料无一不细,但是唯一令聂无双觉得奇怪的是她从不教导她宫中的规矩。这让她心存疑惑。但吴嬷嬷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聂无双也不再多问,收起先前散乱的心思,开始琢磨起自己来。

    一日,她自己一人独自梳了一个高髻,吴嬷嬷看了点头满意道:“聂姑娘梳妆的手艺越发好了,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见到你,都不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什么样的场合梳什么样的头发,这才能为自己多增几分亮色。”

    聂无双玩心忽起,回头笑道:“难道真的有妃子因为不梳头洗脸就被皇帝撞见,最后不被宠幸了么?”

    吴嬷嬷正色道:“这自然是有的,你可知道多少妃子病中宁死也不肯再见皇帝一面,就为了将自己美好的一面留在皇帝心中。”

    在后宫连一份可怜微薄的情爱都参杂了那多复杂的东西、

    聂无双忽然觉得心头寥落,沉默一会:“那是因为以色侍人,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他是因为自己的美色而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别的。”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夏兰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姑娘,王爷……王爷过来了!”

    聂无双一怔,随即淡淡道:“等我梳妆后再去见王爷。”

    她正要起身,却看见吴嬷嬷不赞同地摇头。

    “按奴婢说,聂姑娘从此以后能不见王爷就不要见。”吴嬷嬷平板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想想‘水云观’中的那一位,聂姑娘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聂无双闻言,沉默了一会,又坐在妆台前:“是,嬷嬷说得极是。”

    不知什么时候夏兰已经退下,她犹自对着铜镜沉思,身后忽然响起吴嬷嬷淡淡的叹息声:“情之一字最误人,显赫的家世也保不住睿王妃高氏,更何况聂姑娘你。聂姑娘要是想要进宫,最好从此忘了王爷。否则以后这会为你招来灾祸!”

    聂无双猛地一惊,冷冷否认:“我没有!”她怎么可能会爱上萧凤清?!家仇在前,利用羞辱在后,她怎么可能爱上他?

    这种事想一想都是一种罪恶!

    “没有最好!”吴嬷嬷依然不动气:“聂姑娘是要伺候皇上的人,不论在此之前你喜欢的是谁,跟过了哪些男人,在见皇帝的那一刻,你所有的心神都要向着他。让他认为你是全心全意跟随他的女人。皇帝身边容不下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聂无双低下眼睑:“是,无双明白了。”

    窗外暖风拂动,她看着满眼的葱翠,让自己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吴嬷嬷还要再说什么,忽然院门缓缓打开,萧凤青一袭银白色锦缎长衫,摇着扇子含笑走了进来。满目的翠色,他仿佛忽然出现在那画中,整个庭院忽然静了,连蝉声也突然停了叫声。

    聂无双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即使心已经沉静,却忽然听见心仿佛噗通跳快了一下,又跳回原位。

    “嬷嬷辛苦了!”他笑着踏上了房前的竹子搭成的台阶,随意打量了一下,看定聂无双,微微一笑:“你倒是寻了这个好住处。”

    聂无双亦是一笑,轻轻一拜:“王爷万安。”

    她美眸中笑意莹然,看不出任何别的异样。吴嬷嬷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王爷吩咐,奴婢不敢懈怠。聂姑娘是个难得的人才,王爷可放心。”

    她说完,微微一福身,转身退了出去。似极放心两人单独相处。

    房中一时恢复安静,聂无双看着面前的萧凤青,半天才笑着道:“王爷赶路而来,要不要喝杯茶?”

    算算他被皇帝禁足到现在才刚一个月而已,再算算王府到别院的距离,他最迟也要今天天不亮就动身。

    他,究竟是不放心自己在别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样急急忙忙赶过来。不论怎么样,她总该请他喝一杯热茶。

    “也好。”萧凤清走到外间,在草席上的蒲团坐下,眯着眼睛惬意地道:“这‘点翠居’在夏日是极凉快的,只不过你身子怕寒,是否能受得住?”

    聂无双住的“点翠居”十分别致优雅,房屋是辟了里外两间。外面一间全用竹子打磨光滑,嵌在地上,铺上草席当中放一张矮几,若来了客人,就在外间席地而坐。不论是喝酒还是饮茶都十分惬意,唯一缺点是四处通透,山风阴寒。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聂无双捧来云州白瓷茶具,在一旁点炉烧水,并不接口。

    水沸了,茶香弥漫,她拿起玉勺撇去浮在表面的茶沫,等到第三沸,她为他斟上一杯茶水,奉到他的面前:“王爷,请用茶!”

    她含笑如仪,手婉上一紧,她的手却被他捉住,滚烫的茶水泼上他的手背,泛起一片通红,他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迫人的目光渐渐令聂无双冷下笑意:“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她想挣脱他的手,却冷不防他的手微微用劲,已经把她一把拉到怀中。

    熟悉的气息扑来,聂无双心中微微一窒息,还未动,他已经按住她的肩头,淡淡叹:“别动。”

    暖风拂过,带来夏的草木气息。她的脸贴着他的温热的胸膛,聂无双忽然陷入恍惚与迷惘。

    许久,她扳开他的手,起身把茶水泼到地上:“茶煮得太老了,无双为王爷再烹新茶。”

    她再次煮水烹茶,他默默看着她,身旁风微动,眼前白影冷冷一掠,再回头他已不见了踪迹。

    她看着翻滚的沸水,放下玉勺,恍惚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吴嬷嬷已站在廊下:“聂姑娘做得极好。”

    聂无双嫣然一笑,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迎风而起,翩翩如仙,似要乘风而去。

    ……

    萧凤青就在别院中住下,一切日子照旧。吴嬷嬷每日教导聂无双宫中一些复杂的人情脉络。就当平常聊天一样说起宫中轶事,她面色沉稳,就算说起轻松的话题别人也不敢当儿戏听,更何况说起的宫中之事,聂无双更不敢掉以轻心,每每暗自记住。

    所幸她记忆超群,那么复杂的关系,竟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有几次吴嬷嬷故意说错了,她都能一一纠正。

    就这样过了几日,吴嬷嬷长长叹了一声:“聂姑娘心智是奴婢这辈子除了曾见过一个女子有过,再无后来人可望及聂姑娘项背。”

    虽然是赞美的话不必当真,但是聂无双起了好奇的心思,追问:“那个人是谁?”

    吴嬷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朝的高太后!”

    ****

    吴嬷嬷是传说中的高人。她跟聂无双说的话,各位亲们听明白了没有?

    她说:“这也许是聂姑娘唯一制胜的地方。”意思就是聂无双在应国毫无背景,皇帝对她就不会有太多的顾虑与戒心,当一个帝王对女人不会有戒心的时候,他会更容易宠爱她,以一种男人的角度宠爱她。

    有位亲提到了卫皇后与卫青,的确本文设定有点类似这种,但是又完全不一样。因为聂无双的出身与经历都设定跟卫子夫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很可惜,卫子夫能当上皇后,为什么结局却是悲惨的?从电视剧上来看,把卫子夫刻画得太柔弱善良了,也许历史上的卫子夫的确是太柔弱了,而汉武帝又太强势。但是我觉得悲剧的造成也许跟性格也有关。

    另外,本章中,吴嬷嬷警告聂无双不可跟萧凤青太过接近,并不是让她不在见他,而是从感情上杜绝他的入侵。聂无双做到了。

    萧凤青是个极其矛盾的一个男人,也是一个很容易令女人爱上的男人。相貌俊美,占有欲强,但是做事极端。他可以宠她入骨,温柔体贴,也可以决然推开她。但是不可否认,这种坏男人一向很容易秒杀女人的感情。

    第六十九章 兄妹情

    “高太后?”聂无双吃惊,拿她与高太后比较,这简直是一种过于夸张的夸奖。

    “是,高太后。她十六岁入宫,二十岁成为皇后。短短五年从初进宫的婕妤坐到皇后的位置,她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吴嬷嬷依然口气平淡。累

    “可是……我不是高太后那样的人。”聂无双心头惴惴不安,要不是知道吴嬷嬷识人的本事,她几乎以为她在讲笑话,或者在嘲讽她。但是她一本正经的态度却令她深深地迷惑与不安。

    高太后是什么样的女人,即使她不是应国人也知道,是一位几乎可以史书上吕太后一样权倾一世的女人。她把持后宫以及朝政长达十几年,无人敢质疑她的威严。

    吴嬷嬷一笑:“现在的皇帝也不是先帝。”

    她看着窗外修修翠竹,仿佛陷入了回忆:“先帝仁慈,所以以至于后宫被高太后一人专宠十几年,到最后虽然出了几个出色的妃子,但是那时候后宫已是高太后一人的天下,难以撼动,所以先帝留给皇上的除了那张龙椅,还有许多许多很头疼的问题。”

    她说的话已经是大大的越矩,聂无双听得心中一震,不由重新打量面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嬷嬷。

    她的震惊看在吴嬷嬷眼中却换来她一笑:“聂姑娘是不是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妄议皇帝?”

    聂无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点头:“是。无双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直言不讳地说这些话。”闷

    从小的三从四德教导的不过是如何孝顺父母,服侍夫君,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起过皇帝如何,朝堂如何。但,隐约的,吴嬷嬷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一根微妙的弦。

    如果她能早一点关注除了夫君外的朝堂风声走向,而不是仅仅做一位风光无限的相国夫人,那聂家的悲剧是不是她能早一点点预知?

    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聂无双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后宫就是一个小朝堂,今日无双受教了!”

    话题点到为止。吴嬷嬷也不再提起这话。但是这场大逆不道的谈话却令聂无双深深思索起吴嬷嬷给她透露的宫中所有秘辛。

    一日,聂无双正在与吴嬷嬷说着话,忽然夏兰进来:“姑娘,王爷有请,说是有一位故人来了。”

    “故人?”聂无双皱着秀眉问:“到底是谁?”她在应国并没有任何的亲朋好友,也不认识任何人。

    “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还是去看看吧。”夏兰劝道。

    聂无双心中存着疑惑,稍微梳洗打扮就跟着夏兰走去。不一会,来到了花厅中,堂上,萧凤青正与座上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在说话。

    聂无双忽然顿住脚步。堂上两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那位玄色劲装的男子也蓦然回头。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聂无双只觉得脑中“嗡”地一下,有什么袭向脑海,忽然一下子变得空白无比。

    “双儿……”那男子忽然哽咽,手伸向她,却忽地痛哭失声。他哭了,铮铮的七尺男儿,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常胜将军聂明鹄哭了!

    “大……大哥!”聂无双浑身颤抖,一步步向他走去,泪眼模糊中,她竭力辨认面前这张苍白瘦削的脸庞。

    是,是大哥!真的是大哥!她踉跄一步,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大哥!大哥!……爹爹死了,二哥,小哥……”

    她从未这样撕心裂肺地痛哭,仿佛堵塞的河堤终于承受不了,一溃千里。不知过了多久,聂无双抹去眼泪,沙哑着声音问:“大哥是怎么过来的。”

    聂明鹄终究是心志坚定的男人,悲恸之后,也冷静下来:“是睿王派人去秦国找到我,我接到了你的血书玉佩……小妹……你……”

    他以目光询问,聂无双回头,这才发现堂上早就空无一人,原来在他们兄妹抱头痛哭的时候,萧凤青和下人们早就退得一干二净。

    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劫难过后兄妹两人的哽咽。

    “我,顾清鸿在我们家出事的前一个月把我囚禁柴房,让我无法得知父亲的消息……我……”聂无双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顾清鸿怎么对待自己,而自己又究竟是怎么样一路到了应国,投在了睿王萧凤青的庇护下。

    “顾清鸿!”聂明鹄脸色铁青得吓人,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之气流露无疑。聂无双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暴怒。

    “我们聂家就是被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给害的!”聂明鹄一掌拍上案几,上好的酸枝梨木顿时裂开了一条缝。

    “若不是他害的,监斩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他竟看得下去!我们聂家一百余口……”

    聂明鹄说不下去,目眦欲裂。聂无双心头一跳,她想过这个可能,唯有这样才可以解释顾清鸿为什么要事前囚禁自己,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三年里官运亨通,若不是皇帝默许,他怎么可能扳倒聂家?

    三部会审,抄家灭族,他顾清鸿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想一想就知道。

    可是唯一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是为了功名利禄,以他的才华和自己父亲聂卫城的提携,他很快就会有,根本不必出卖陷害聂家这么麻烦?

    到底是为什么?……聂无双越想心里越痛,越是痛就越是恨,恨顾清鸿,也更恨自己。

    她缓缓在大哥面前跪下,一字一顿地道:“大哥,总之是我害了聂家,害了爹爹,害了你和二哥,小哥……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聂明鹄长叹一声:“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多说也无益。罢了……”

    一句罢了令聂无双心头一跳。她从未听过大哥这样颓废丧气的口吻。她抬头认真打量自己的大哥。除了尘色满面,她忽然看出了一点点不妥来。

    忽然她的目光猛地一缩,站起来一把扯开聂明鹄的上衣,失声道:“大哥,你受伤了!?”

    衣裳被扯开,聂明鹄胸前包着一块渗透出黑色血迹的绷带,血的腥味中还带着一点腥臭。

    “这……”她睁大眼睛,眼中都是慌乱,若她的眼睛没看错,这是中了毒!

    聂明鹄苦笑一声:“当时聂家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关外巡查,前来传旨的公公前脚才刚到,关外的一伙盗贼也到了,等我剿匪归来半路上,忽然手下副将偷偷跑来跟我说,他偷听到传旨公公的随从说起京中聂家出事,皇上正准备把我拿到京中一起斩首。”

    “我连夜逃走,最后又被追上,血战不敌中箭,卑鄙的齐国昏君怕我逃了,箭上竟然粹毒,我原本以为自己必定必死无疑,最后还是李副将带着两百余人赶来帮我杀出重围……我带伤逃到秦国,最后被秦国士兵抓住,后来,你也知道了,秦国向我招安,睿王派人找到我,说服我到应国,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又派人送来了你的血书玉佩,天见可怜,我以为我们聂家已经都死在了昏君刀下,没想到你竟还在世……于是我就又随着着睿王的安排逃出秦国。”

    聂明鹄说得平淡,但是聂无双却知道事实肯定比他所说的凶险千百倍。可以说,今日他能来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

    “那这毒?”聂无双急忙追问,手心已经渗出冷汗,如果这中毒箭是几个月前的,那到今日还没好,说明他的伤已经……

    “没用的,这毒……大夫说已经渗入了脏腑,小妹,或许我很快要追随爹爹他们……”聂明鹄目光凄然。

    聂无双只觉得当头突然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她睁大眼睛,怔怔摇头:“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大哥……不,不会是这样的。”

    她猛地向外跑去:“大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妹!双儿……”身后传来聂明鹄的喊声,聂无双充耳不闻,飞一般跑出了厅堂,向萧凤青的书房奔去。

    不一会,她来到他书房中,气喘吁吁。萧凤青正懒洋洋靠着椅上小憩,旁边有美貌的丫鬟为他端茶送水。

    聂无双直直瞪着他的脸:“我大哥的伤该怎么办?”

    萧凤青睁开狭长的凤眼,看了她一眼,挥退丫鬟:“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大哥的伤该怎么办?”聂无双浑身发抖,上前揪住他的衣角,双唇颤抖:“是不是因为他的伤无法可医治,所以秦国肯放他逃到应国?”

    她就觉得奇怪,秦国与应国历来为世仇。若不是她大哥伤势太重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秦国怎么可能会放任他逃到了应国?

    萧凤青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竟然这时候还在说调笑的话!

    聂无双只觉得心头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涌上,素手一挥,对准他俊美的脸就要狠狠扇下。萧凤青手一抬,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凤眸中笑意冰冷:“聂无双,你要清楚今天你是来求本王!”

    聂无双怒极反笑:“是,我是来求王爷,但是王爷也别忘记了,我大哥是个人才,一个皇上想要的,难得的人才,要是他死了,你怎么进行你的计划!”

    萧凤青的眼忽地眯起:“你在威胁我吗?”

    他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冷冽,含着迫人的杀气。聂无双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在与王爷谈条件!你医好我的大哥,我们都有好处!”

    “所以我最后问王爷,我大哥的伤到底该怎么办?”

    许久的沉默,萧凤青冷冷放开她的手:“你大哥中的‘螟妖’一种慢性毒药,初时是全身无力,最后会慢慢全身溃烂,先从五脏六腑,最后溃散到皮肤。你大哥现在已经伤到了脾胃。”

    聂无双只觉得一颗心被冰冷的手捏着,无法呼吸。

    “解药呢?”她颤抖地问。

    “解药还在配,从一开始联系到你大哥我就开始着人配制解药,还差最后一味药。”萧凤青揉了揉额头,皱眉道:“在皇宫大内中。”

    “你的意思是?”聂无双眼中闪出一丝希冀。

    “解百毒的‘玉蟾’。”萧凤青慢慢地道。

    “去求皇上,或者……或者……”聂无双方寸大乱,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通通不见踪影,她只觉得心慌得无以复加,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让她见到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大哥后还给她这样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的惊惶无措落在他的眼中,萧凤青眼神微微一软,上前搂住她:“不用害怕,你大哥会有救的。”

    聂无双猛地抓住他的手:“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皇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要把我送给皇上吗?到时候我去求他,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求到那‘玉蟾’!”

    “啪!”地一声,聂无双只觉得脸上一辣,顿时被扇得跌倒在地。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看着站在天光下,却周身罩着寒霜的萧凤青。他森森地看着她:“你这个样子跟青楼的姐儿又有什么不一样!你给我滚回‘点翠居’好好反思!”

    聂无双吃力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到了“点翠居”,吴嬷嬷迎上前来,当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巴掌印宛然,顿时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了?”

    聂无双平了平心气,捏着夏兰递过的冷帕敷上脸的红肿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也不怪王爷,是我关心则乱。”

    吴嬷嬷点头:“当今的皇上求贤若渴,你大哥也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聂无双闭上双眼,木然道:“苍天不能再这样不公平了!”

    ……

    聂明鹄被安排住在了别院的东院,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即使如此,聂无双每日亲自下厨,中毒忌讳生冷荤腥,她费尽思量不敢参杂一点他不能吃的东西。三餐如此,聂明鹄见她辛苦,劝道:“小妹你不必如此,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

    “大哥!”聂无双打断他的话,牢牢看定他:“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报仇!就算不为报仇,我也不希望大哥就这样死去!”

    她目光炯炯,里面刺目的神采令征战沙场多年的聂明鹄也忍不住心中一震。

    过了半晌,他才沉默道:“大哥答应你,尽量活着。”

    聂无双眼中涌起水光,这几日终于能听见他给了她一句像样的承诺。她知道他有多难,从齐国逃到秦国,再从秦国千里迢迢到应国,千里来回带伤奔波,要不是他心中有一口气硬撑着,怎么能活到如今?

    毒已经伤到了他的脾胃,每次她端上的饭菜,他总是含笑吃下,可是她一转身,就几次看见他在无人处全部呕出,饭中带着黑血。

    大哥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她比他更加明白这个事实。

    炎炎夏日,别院中燥热又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萧凤青住了几日,又回了京城去寻解药出路。聂无双的全部的心神都扑在了聂明鹄身上。

    这一日,她正在熬药,忽然后院花园中有人在吵闹。她本不愿理,忽然听见一声拔高的声音:“你是谁!给本殿滚开!”

    娇俏的声音十分熟悉,聂无双仔细辨别后,唤来夏兰看着炉火,连忙转到后院去看看。

    到了后院花园中,她看见树荫下的躺椅上坐着大哥聂明鹄,而一旁是一身紫衣的云乐公主。

    她气嘟嘟地踢了踢他身下的躺椅:“快给本公主起来,我的纸鸢又掉在了树上了!”

    六月的天,聂明鹄因为体虚穿着厚衣,俊脸煞白,他冷冷看着面前的云乐公主淡淡道:“公主没看见草民气虚体弱走不了吗?”

    他说完又闭上眼,竟是理也不理。聂无双知道自己大哥心高气傲,被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一激,犯起牛脾气。

    她刚想上前,云乐公主气得又是踢了他

    |||

    的躺椅一脚:“你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你还不赶紧滚!不然本公主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公主不高兴除了砍别人的脑袋还会什么?”聂明鹄冷哼一声:“刁蛮任性!分明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你你!……”云乐公主从小被人宠得犹如绝世宝贝,连皇上对她的调皮捣蛋也是和颜悦色,哪里受过半分委屈,今日见聂明鹄竟然说她是小丫头片子,气得叫道:“你这病秧子,你今天不挪也得挪!来人!来人!”

    聂无双眼见得要陷入僵局,正要上前,聂明鹄忽然睁开眼,墨色眸子冷得似冰:“你到底在说谁是病秧子?!”

    “说的就是你!病秧子!病秧子!”云乐公主连珠带炮,冲他叫道,说完又孩子气地冲他吐了吐粉舌,做了个鬼脸。

    聂明鹄本来心中有气,一见她如此孩子气,不由“扑哧”笑了起来。聂家人本就生得极好,特别是聂明鹄,他的长相除了聂无双外,是三个兄弟中最酷似聂夫人的。长相偏阴柔俊美,在战场上素有“玉面修罗”的美誉。

    他这一笑,原本铁青的脸上似乌云散尽,天光普照,俊美非常。云乐公主本还想再骂他,忽地见他笑起来,竟看得呆了。

    “好了,你不就是要捡那纸鸢么,我替你捡就是。”聂明鹄吃力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手指轻扣。

    “啪嗒”一声,树枝被打断,纸鸢悠悠荡荡地飞了下来。

    “拿去,这是你的纸鸢。”聂明鹄捡起身旁的纸鸢递给她,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公主不怪草民无力行礼,草民就感激不尽了。”

    云乐公主回过神来,嚅嚅接过纸鸢,再看看他带着笑意的眼睛,跺了跺脚,羞涩跑了。

    聂无双躲在拐角处,恰好这一幕落在她的眼中,顿时心中有了计较。她等云乐公主跑了,这才走到聂明鹄身边。

    “刚才那人是谁?”她故意笑着问道。

    “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据说是公主。”聂明鹄苍白一笑:“是不是药熬好了?”他说着要起身,却又无力跌回躺椅。

    聂无双心中一痛,勉强笑着道:“还没熬好呢,小妹听见声音就过来瞧瞧,你明知道她是公主还故意气她?”

    聂明鹄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重重咳嗽起来。聂无双连忙替他拂背,聂明鹄咳得很久,聂无双慌忙拿帕子给他,忽然手中一湿,一看竟是一帕子的血。

    “大哥……”她看着手中的血帕,手渐渐颤抖。

    “是,没事的。一定会好的,我……我去端药。”聂无双想朝他安慰笑道,眼泪却滚滚落下。这毒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肺。

    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知了——知了——”,聂无双浑身犹如坠入冰窖中,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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