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七十章 大胜
聂无双站在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小山头上极目眺望,远远瞧着狼烟滚滚飘来,似连空气中带着震颤。
杨直看着她临风而立,修长曼妙的身段连灰仆的侍女服侍都遮掩不了,反而有一种凝重感。
“娘娘,回去吧。您在这边已经站了很久了。”杨直上前劝道。
聂无双摇了摇头:“本宫不放心。这一站至关重要。”
杨直顿了顿:“那娘娘就算是看着也于事无补,万一战场有变,流兵撤退回来,娘娘的安全可就不妙了……”
“没有万一!”聂无双心中一紧,回头打断他的话:“不能有万一!哥哥一定得救出来!”
杨直心中叹息着退下。
聂无双看着那狼烟汹涌处,美眸中是掩也掩不住的紧张。
天渐渐暗了,终于,远远的,有一骑扬着应军的旗子,呼啸着向大营中呼啸而来:“秦军败退了!秦军败退了!”
聂无双一听,猛地向前紧追几步,紧紧盯着山下那犹在向大营中报捷的传令兵身上。
“杨公公,本宫没有听错吧?是秦军败退了吗?”聂无双抓着杨直的袖子,急忙问道。
“娘娘没有听错,是秦军败退了!”杨直一向从容的面上亦是泛起兴奋之色。
聂无双只觉得心中绷紧的那一根弦猛地松懈。腿一软,不由扶住杨直的手这才不至于跌在地上。杨直扶着着她的手:“娘娘,回去吧。”
聂无双最后看了一眼那栖霞关,喃喃地道:“是啊,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
她与杨直回到营中,听得大营中留守的众士兵将士在欢呼高喝,整个营地一片沸腾。
聂无双侧耳听着,面上露出长久以来最真心的笑容,杨直跪坐在一旁,为她呈上饭菜:“娘娘可以吃一点了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杨公公也一起吃吧。你陪了本宫一天了,说不饿一定是假的。”
“奴婢怎么敢与娘娘同桌而食?”杨直笑道。
“杨公公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在本宫心中,杨公公如师如兄,更是本宫的朋友。”聂无双感慨地道。
杨直心中动容,推辞再三,却拗不过聂无双的盛情,只能在一旁陪着用膳。军中生活艰苦,即使是聂无双的饭菜,也不过一饭一菜一汤而已。但这却是他们这半月来吃得最舒心的一次。
“娘娘打算何时启程?”用过饭之后,杨直问道。
聂无双看了看天色,垂下眼帘:“明日一早。”
杨直看着她黯淡的面色,心有感触:“又要回京了。”
聂无双甩开心中的愁绪,莞尔一笑:“难道杨公公也不喜欢回宫吗?本宫一直以为杨公公这等人才是最适合在宫中的。”
杨直苦笑一声:“没有谁愿意生活在那种地方的。这十几天是奴婢过得最好的日子了,虽然吃的用的无法与宫中相提并论。”
聂无双闻言微微诧异,但是诧异过后便是深深的沉默。她从未探究过杨直心中所想,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一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举止从容,做事老道,手段圆滑,可以说她有今日的盛宠,杨直有一半的功劳。可如今如杨直这般人亦是不愿生活在宫中,那后宫中除了那看不见的权势与看不见的荣耀盛宠,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她眼前忽地掠过萧凤溟含笑的眼睛,以及那一抹比天光更加耀眼的明黄……这,难道就是她的以后长久的归宿么?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明日走吧!”聂无双下了决定:“等一打听到大哥没事,就立刻回京!”
……
栖霞关之战,秦军大败,伤亡惨重,死一万余人,伤近两万人,耶律图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向桐州城撤退,行到半路,忽地又碰上一股不知从哪来两万应军横地杀出,这些应军兵强马壮,以逸待劳,对上耶律图的残兵败将,更是势如破竹。
耶律图一路打一路慌不折路向桐州城逃窜而去,而这股应军如跗骨之俎,甩也甩不掉,竟隐有赶紧杀绝的意味。耶律图在惊诧之余打听到了这支奇袭的应军竟是萧凤溟早就在齐秦开战之时埋伏在淙江一带的军队!
原来萧凤溟早就留了一手,原来他早就在齐国被秦国攻打之时就有横插一脚的打算,什么战事重大,什么不愿借兵齐国,这分明是他用来糊弄秦国的缓兵之计!
耶律图在逃跑途中见自己的士兵七零八落,人人面露惊恐,不由横刀大怒:“萧凤溟!你欺人太甚!”但是发狠归发狠,已是无补战局。耶律图如丧家之犬,在横行齐国大半年之后第一次尝到了败仗的滋味。
而萧凤青底下三万人,只折损了三千余人,顾清鸿的齐军也死伤不多。以四万万的联军对抗秦军号称八万人马而能取了这么大的胜利,这场仗打得极其漂亮!
……
应京,金銮殿。
萧凤溟头戴十二玉冕龙冠,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含笑听着底下千里加急的捷报。朝臣隔着硕大的南珠看不到他面容的表情,但是靠前的臣工从那玉冕珠帘的微微晃动中,看到他唇边含着的一丝浅浅如春风的笑意。
“吾皇万岁,万万岁!”捷报宣读完。文武百官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平身。”醇厚而如金玉交加的声音刹那充满了整个大殿中,萧凤溟站起身来,百官亦是纷纷站起。
他透过面前珠光闪耀的珠帘,看着那殿外澄澈万里的蓝天白玉,终于说出自己十几年来最想说的话:“宣朕的旨意,即刻起,以倾国之兵攻打秦国,灭了我大应国百年的心腹之患!”
此话一出,朝堂中死寂一片,人人看着那九级御阶之上的皇帝,心中忽地生出一种仰望天神之感。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在寂静的金銮殿中,一位臣工越众而出打破沉寂。萧凤溟低头一看,这臣子不是别人,却是柳宇诚。
“柳爱卿忠君为国,朕封你为吏部尚书,官至一品,以掌朝中官员品行政绩。朕的旨意还有哪位臣工还有异议?”萧凤溟朗朗道。
底下臣工们终于回过神来:皇帝想要攻打秦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敢在这时逆了龙鳞?他们纷纷跪下,不论是愿不愿的,纷纷三呼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声声震耳,萧凤溟看着底下的乌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第一次露出君临天下的傲然笑容。
……
“永熙宫”中,高太后脸色铁青地听着内侍匆匆前来禀报。
“哗啦!”一声,她一挥手,把身侧的翡翠如意顿时被扫落在地,碎成了千万块。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一惊,连忙低头跪在地上清理。
“混账!混账!”高太后怒而起身,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敲:“哀家就知道他心里想着攻打秦国,想着一统南北……这个贱婢生的儿子就跟那贱婢一样心里把那先帝当成了神仙,先帝没办法完成的心愿,他着了魔,发了魇也要做成!”
“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宫女内侍见高太后大怒,连忙上前劝道。
“滚!都给哀家滚下去!什么凤体!你们都没瞧见皇帝现在有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还有他宠幸那个什么聂氏,这不是给应国丢脸吗?果然是贱种!扶不起的阿斗!”高太后恨得牙根紧咬。
正在这时,宫外的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上驾到,向太后娘娘请安!”
“让他滚!”高太后正在气头上,一挥拐杖,抽到了内侍身上,疼得他滚到了一边:“去给皇帝说,哀家死了,让他以后不要来‘永熙宫’了,好好打他的仗,败了胜了都跟哀家再无半点关系!”
内侍听了连忙滚了出去。
在外面,萧凤溟朝服未换,听着内侍的战战兢兢的禀报,许久,淡淡地道:“既然太后身体不适,不愿见朕。朕就先回去了。好好伺候太后!”
他说罢上了龙撵,悠悠晃晃向御书房而去。
林公公小碎步跟着龙撵,看着明黄色的帘子一晃一晃露出萧凤溟的面容。他以手支颌,似在沉思。
“皇上不必担忧,太后娘娘虽然震怒,但是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向皇上发难。”林公公低声说道。
玉冕之后的萧凤溟薄唇微勾:“朕并不担心。朕早就知道太后会这样震怒。当初先帝伐秦的时候,太后亦是不赞同。”
他说罢停了停,问道:“栖霞关解围了,那聂将军如何?”
“回皇上的话,聂将军尚好,五千兵马也折损不多,多亏了这栖霞关雄关阻挡了秦军铁骑。”林公公笑着回答道。
萧凤溟含笑点头:“也是聂将军智勇双全。不然的话,换了别人也不定能坚守那么久。聂将军年少成名,果然不是虚名。”
他顿了顿,忽地问道:“东林寺可有消息传来?”
林公公想了想:“不曾,不过听说碧贵嫔娘娘进了寺中就自请清修,不得外人打扰。这时恐怕碧贵嫔娘娘还不知道聂将军脱困的消息。”
萧凤溟淡淡叹了一口气:“也难为了她,清修岂不是是很苦?去传朕的旨意,带去聂将军脱困的消息,命她不必清修,过几日便回宫吧。风儿应该想她了,朕……”
他也想她了……最后一句,化成叹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到那“永华殿”高高翘起的飞檐,就忍不住想看到了她。他答应为她建造的“引凤台”还在筹备,高耸入云的高台,奢华的宫殿,忽地,他理解了为何汉武帝要造金屋以藏阿娇。
面对心爱的女人,作为帝王,他只想把她藏在重重的深宫之中,她的美,她的的笑,从此只能属于他一人。
他是想她了。不然这朱红色的宫墙之后,这重重精美的宫殿,他就是那深深寂寞的寡人,荣华富贵,君临天下,没了她的盈盈笑语,他又真正得到了什么呢?
“是,奴婢遵旨!”林公公悄然退下,看着龙撵继续轰隆而过,不由笑了起来。
……
两日后,东林寺中的“洗心阁”林公公亲自带着圣旨来到阁前。夏兰与茗秋低着头匆匆走出来,跪下:“林公公,我家娘娘吩咐过了,她要清修,不许外人打扰。”
林公公看着两婢,温和道:“咱家是带了圣旨来的,你们叫娘娘出来接旨吧。”
夏兰与茗秋两人浑身簌簌发抖:“林公公……我家娘娘真的说了……不许外人打扰,她也不会出阁……要不……”
“要不奴婢替娘娘接旨吧?!”茗秋大着胆子说道。
“放肆!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们是什么身份?竟敢擅自做主接旨?”林公公变了脸色,训斥道。
夏兰与茗秋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在劫难逃。怎么办?这下不用说自家主子深受皇恩盛宠,这是欺君之罪,她们一个个全部就要完蛋了了。
“阿弥陀佛——”一声长长的佛号传来,当先一人穿着大红袈裟,缓步走来。林公公看去,不由收了脸上的怒容,合十为礼。
“原来是住持方丈!”林公公诧异道。
“聂施主在清修,她是向老衲说过,一定要修满七七四十九天的。在佛主面前许下宏愿,可不能食言。”住持一笑,慈祥的面容令人感觉舒适宁静。
林公公一听,有些为难:“可是,咱家是带着圣旨来的,若是娘娘不接旨,咱家不好回复。”
住持又宣了一句佛号,含笑道:“无妨,让老衲替聂施主接旨吧。她在里面清修,不可妄动了俗念。”
住持方丈德高望重,就连萧凤溟也不敢在他面前妄自尊大,而是一向礼遇有加当成是帝师,如今方丈亲自开口,林公公哪有不依的道理,他笑道:“既然如此,咱家就把皇上的圣旨交给住持方丈了。咱家回宫复命了。”
住持垂了老眼,平静地道:“那老衲替聂施主谢谢林公公通融了。”
林公公带着人出了东林寺。住持看着他一行人离去,这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夏兰与茗秋,彼时四周的内侍僧人都在远处,他看了她们一会,笑道:“都起来吧。”
夏兰与茗秋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她们咬着牙看着住持和蔼的面容,只觉得自己那一点点秘密在这位睿智的老人眼前根本无所遁形。
“别怕,林公公走了。你们可以跟老衲说说,到底你们家娘娘去了哪里……”住持面上慈祥,雪白的眉须低垂,但是说出的最后一句,足以令夏兰与茗秋变色。
“住持方丈!”夏兰与茗秋大惊,又跪下连连磕头:“住持慈悲啊,我家娘娘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的!”
住持笑叹了一口气:“起来吧,老衲不会说出去的,如果老衲说出去,今日你们娘娘就万劫不复了。”
……
摇晃的马车,天蒙蒙亮,聂无双就启程了,简陋的马车,车上还有杨直。聂无双穿着一身粗布衣裙,正靠着车厢中的软垫。杨直在一旁,沉默不语。
马车摇晃,聂无双忽地道:“睿王殿下不知气消了没?”昨夜她向萧凤青辞行,萧凤青只冷冷丢给她一个字;“滚!”
当夜,她不得不离开主帐,与杨直同宿一个帐篷。若不是杨直是内侍,那简直是生平以来最大的尴尬。
杨直苦笑:“睿王殿下的脾气不好,这次真的是动了气,不然也不会这般不赌气不派人护送。”
聂无双想了想,面上却是平静:“无妨,我们路上谨慎一些,应该没事,秦军如今败退,这一路上遇到秦军的机会很少。”
“但愿如此吧。”杨直忍了忍,终是没说这一路上流民盗贼,还有那逃兵,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他们一行加上车夫也才三人,聂无双靠着软垫假寐,过了一会,忽地身后有铁蹄声声,疾驰而来。
她怵然而惊,不由起身问道:“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
杨直镇定道:“也许是睿王殿下派人来保护娘娘了。”
聂无双放下心来,正想说话,杨直探出头去,看了一会,这才回到马车中,脸上神色古怪:“娘娘,不是睿王殿下的人马。”
“那是谁?”聂无双疑惑问道。
“好像是齐国的兵马。”杨直吞吞吐吐地说道。
聂无双心头一怔,但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出了营帐,萧凤青又赌气不派人保护她,现在的她犹如待宰的羔羊。
“怎么办?”聂无双不由问道。杨直亦是一筹莫展,虽然他知道萧凤青不会放任他们陷落在危险的境地,但是如今身边无人,还是让他感到了紧张。
两人惊疑不定间,身后的兵马已经赶了上来。
铁骑扬起尘土,把他们的马车包在了其中。聂无双屏息凝神坐在马车中。车夫已把马车停下。
正当她想要令杨直探头去看的时候,外面忽地传来一道淙淙如泉的声音:“在下顾清鸿,如今一路上盗匪众多,不知姑娘可否与顾某一起北上灵州。”
聂无双脸色微微一变,许久,她冷笑一声:“顾相的盛情,妾身心领了,但是一路上孤男寡女,妾身怕有些人监守自盗。妾身的贱命虽不值钱,但是亦有用处。”
顾清鸿听了沉默一会,才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护送你到淙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聂无双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默中。
杨直撩起车帘,正色道:“顾相若是肯真心护送我家夫人回去,奴婢替我家主人谢过顾相的恩德。”
他说完拜下。顾清鸿看着车帘一动不动,沉重的缄默在四周弥漫开来。
许久,车帘后传来聂无双的声音:“恭敬不如从命,再说,妾身也无从选择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似风一般飘了。薄薄的车帘隔开两个世界,他在外,她在里,近在咫尺,却是天涯。当夜,一行人在百里外的小镇上歇脚。马车在颠簸的路上疾驰了一整天,颠得骨头都快散了架一般,聂无双在杨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不由软了软。
“小心!”身边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聂无双回头,却见是顾清鸿不知什么时候候在马车边,他伸出手欲扶她,聂无双不动声色地避开。
面纱下,她红唇勾起冷冷的弧度:“多谢顾相,不必了。”
她头也不回由着杨直扶进客栈中。客栈没有灯,早有士兵点燃火把,照亮那晃悠悠的牌匾,聂无双一张望,却是结结实实怔了怔。这小镇的客栈看起来简直是一堆废墟,桌凳都被砍得七零八落,整个客栈空荡荡的,毫无一丝人气。她回头,却见顾清鸿已依在门边,目光带着荒凉,看着客栈外。聂无双心中微微一沉,缓步走出客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眼瞳缩了缩:眼前这个小镇——已是空了。
街道上满是狼藉,有的街面上犹带着发黑的血迹,街两旁的房屋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个个失了骨血的骷髅,散发着死气。
有士兵燃起火把,明灭的火光只能把长长的街道照亮不足十几米,但是放眼看去,这曾是店铺林立,繁华的城镇中心。
“一年前我出使应国曾路过这里,那时候,这里这条街人来人往,连挤都挤不过。”夜风中,顾清鸿的声音不自觉带了沙哑沉痛。
聂无双只是沉默,忽地她冷笑一声:“自古两国征战就是如此。”
顾清鸿回过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夙夜未眠的红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可这一切本来不应该发生的!若不是秦国那么快攻陷‘云凌关’!那一百多年间从未被秦军攻下的关口,怎么可能短短不到几天就彻底拿下?让秦军长驱直入!”
他盯着她的眼睛,似要看出什么来,犀利如刀:“你所说的边防图,我思来想去几夜,是不是齐国的边防图?周将军府中,是不是你和萧凤青合谋偷了?!”
聂无双闻言垂下眼帘,淡淡否认:“不是。”
顾清鸿目光沉痛,眼中的阴郁比这荒凉的夜更加晦暗:“那你当时为什么会与萧凤青一起到了周将军府中?”
“这个与顾相无关不是吗?”面对他的咄咄逼问,聂无双一动不动,面纱下,她的笑容越发诡异妖冶,美眸流光中竟似含了有毒的刺:“当时无双毫无依靠,睿王殿下想要叫无双去哪,无双便只能去哪,不是么?”
“至于什么边防图,无双没有看见,亦是不知道。更没有那个能力去偷。不过若是顾相有真凭实据证明是无双拿的,那今日顾相不仅仅是这番莫须有的指责了。不是吗?”
她顿了顿,猛地抬头:“说道指责,当日去东林寺的路上,顾相赐无双的那两箭,今日顾相又有何话可说?!”
她美眸神色阴冷如地狱而来的厉鬼,含了无尽的怨恨:“今日无双问你一句:到底聂家与你有什么仇恨?你竟要赶尽杀绝?!”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你不惜欺骗我三年,最后将我聂家满门一一杀尽?!是齐国皇帝,还是你原本就这样谋划好的?!”
顾清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中的悲愤与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丝丝杀气令人胆寒。
聂无双悄悄后退一步,倏然转身背对着他,寒风从荒芜的长街尽头吹拂而来,拂起她长长的衣袖,撩动她的面纱,露出她精致绝美的下颌,她幽幽嘲讽:“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对无双来说已是无所谓了。”
“因为聂家的血,我儿的血,要用你们十倍的代价来偿还!终有一天,我要应国的铁骑踏遍齐地万里,以消我心头之恨!”
她冷笑着离开,独留他孑然孤立在黑暗之中。
……
寒夜冷冷,聂无双和衣睡在冷硬的床板上,听着风呼呼吹过,穿过空城,发出呜咽的声音。杨直守在房门外,何其有幸,她一路跌跌撞撞至此,还能得一人相伴左右,不离不弃。想着临走之时,萧凤青冷然绝情的侧面,她闭上眼,蜷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渐渐的,她抵挡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的楼下有士兵呼喝起来,声音紧张。聂无双猛地坐起身来,房门外杨直急忙敲门:“娘娘,好像有什么事!”
聂无双急忙打开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顾清鸿从一旁的房中疾步走出,有士兵跑了上来急道:“相国大人,前面斥候传来消息,有一股秦军流兵正向这里来!”
顾清鸿皱了皱眉:“怎么可能?!耶律图大败,秦军不是应该退守桐州城吗?”
“也许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一小股秦军,他们不识齐地地形,慌乱之下也许恰好避过了……”士兵犹豫地道。
“那股秦军到底有多少人?”顾清鸿又问。
“好像……有一两千……相国大人,天太黑了,斥候也看不清楚。”士兵回答。
“相国大人,我们要不要先避一避?毕竟我们这一行也才三千多人。”一旁冲上楼来的将士问道。
聂无双在房门边听得清清楚楚,她手中隐隐有冷汗渗出。
杨直小声问:“怎么办娘娘?”
聂无双心念急转,忽的对杨直低声又快又轻地说道:“等等寻机逃了。”
逃?!
杨直大惊失色:“娘娘万万不可!你我都不会武功,万一在乱军中碰到了流兵怎么办?”
聂无双冷笑:“碰上流兵自然有睿王殿下安排的暗卫除去,好过在混乱中被顾清鸿找个借口,暗自把你我杀了来得好些。”
杨直面上一白,他是知道聂无双与顾清鸿之间恩怨的,但是看顾清鸿斯文儒雅,又似一心求和,他真的会趁乱痛下杀手吗?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顾清鸿已怀疑边防图是本宫与睿王殿下偷去的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想通其中的关键,他还在怀疑。所以他才会追上来试探与我。他没想到我会拿话搅了他的心绪,所以他现在对我亦是有愧又是犹豫。你当他是这般好心护送我回应京?逃吧!趁他还没真正下了决断的时候。”
杨直一听,神色一凛,连忙收拾东西。两人本就轻装简行,收拾起来份外干脆。两人看顾清鸿下楼与几位将士紧急商议。
聂无双心中暗道,天助我也。她向杨直比了比手势,打开窗户,把被单撕扯成条,与杨直沿着窗户慢慢攀下。客栈的士兵都聚集在客栈前,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根本没发现他们已从后门逃了。杨直在马厩旁唤醒车夫,车夫本就是应国的士兵,自然是惟命是从,三人悄悄赶着马车出了客栈,一路向着淙江的方向狂奔而去。
车厢颠簸不堪,聂无双与杨直两人紧紧抓着车厢四面可以固定东西,这才不至于跌出车外。
杨直忍着胸腹间的浊气问道:“娘娘怎么知道睿王殿下会派暗卫护送?”
聂无双想笑,却只能有气无力地挑了挑秀眉,苦笑:“这也是本宫猜的!”
杨直一怔,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聂无双看着沉沉如墨的黑夜,心却并不轻松。顾清鸿不会为了单纯的试探她而去灵州,最有可能的是他虽没有猜透萧凤青偷齐国边防图却不用的真正用意,但是他却已经想到了将来的那个可能。
那就是:萧凤溟借齐国与秦国交战的契机,盘算的可是齐地的万里江山!
顾清鸿去的灵州,那可是与齐国与应国相接的边界重镇!他要防的正是应国的军队!
马车疾驰,破开浓厚的黑暗,空气中湿冷带着血腥与焦味,提醒着他们这里曾经也有过激烈的战事。有时候马车轮下会忽然撞上什么,令车厢中的聂无双身不由己地随着跳了起来,等她探出车窗中一看,才看见是横在路上死去已久的难民,或者是哪国的士兵。
简陋的马车,奔逃的夜,还有未来无穷无尽的恐惧,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紧紧钳制住她的咽喉。不知过了多久,杨直侧耳倾听,忽然惊道:“娘娘,不好了,有人追上来了!”
聂无双心中一惊,连忙探出头去看,果然见远远的有点点火光闪耀,在浓黑的黑暗中犹如一条火龙,远远看不见尾。
“快!再加鞭!”聂无双脸色发白,只能连连催促马夫。杨直惊道:“娘娘,是不是顾清鸿追上来了?”
聂无双在剧烈的颠簸中一声不吭,而那窒息的紧张感更深地笼罩在两人心头。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聂无双看着身后的火龙渐渐靠近,心底中涌出一股绝望,难道她真的命丧在此吗?难道顾清鸿真的在一而再,再而三放了她之后最终要向她下了狠手?!
前路笼罩中黑暗中,像是她那永看不到尽头的未来。聂无双跌在车厢中,浑身颤抖。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恨自己,若是她能软言软语哄得萧凤青派兵护送自己到应国,就不会像这样横生枝节。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而聂无双乘坐的马车已不能再加快,车夫回头急急道:“不能再快了,马已经快不行了!”
聂无双闻言,心底一灰,咬了咬牙:“下马车!”
杨直惊道:“娘娘!”
“下马车!”聂无双朝车夫喊道。车夫依言把马车停下,回头擦了满头的汗问道:“这位夫人你要做什么?”
聂无双跳下马,看着身后渐渐靠近的火龙道:“他们是来追我的,只要你车中没有人,他们不会为难你,所以你向东北方面继续赶路!我们不会连累你的!”
马夫本就不想惹麻烦,自然连声应是,赶着马车依言而去。
聂无双在黑暗中辨别了方向,踉踉跄跄地向西北而去,杨直跟她身后苦劝道:“娘娘……娘娘,我们可以等睿王殿下的暗卫,他们一定会保护娘娘的!……”
聂无双一声不吭,在密林中穿行,杨直无奈只能跟上。密林中遍布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裙,划过她细嫩的脚踝,不一会她的小腿划得鲜血淋漓。夜鸟被惊起,呼啦啦飞过,发出阵阵怪叫。夜中的密林更加阴森可怕,每一棵参天大树都仿佛是林中的鬼怪,令人不敢多看一眼。
杨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倔强纤细的背影,不由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娘娘!不要再走了!凭我们两人之力是走不回应国的!”
“放开!”聂无双怒道:“怎么会走不到应国?!就算是爬,本宫也要爬回去!”
“娘娘!”杨直“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苦劝道:“娘娘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前路无法,后有追兵,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躲起来!等睿王殿下来救娘娘啊!”
聂无双的裙裾被杨直牢牢抓住,她怔怔看着黑暗中看不分明的杨直的面庞,忽地冷笑起来:“很久以前,本宫就不相信男人了。本宫相信的是自己!靠的也是自己!”
“娘娘!”杨直恳切地道:“娘娘万万不可再往前走了!”
黑暗中,主仆两人沉默以对,只有心口那跳得几乎要跳出心腔的心跳声以及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好吧,你召唤暗卫吧。我们躲起来!”聂无双平静下来,终于答应。
杨直连忙起身,护着她找到一处树丛之后,这才从怀中拿出烟火来,跑了老远点上。顿时一道绚丽的光在半空中炸开。杨直跑回来擦着额头的汗,欣慰地道:“娘娘,睿王殿下的暗卫一定会很快来的。”
聂无双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只是不语。许久她涩然道:“也许吧。”
黑暗中,两人沉默坐着,不一会,身下的土地轰隆隆作响,大批的人马从林外呼啸而去。聂无双咬着下唇,侧耳倾听,渐渐的,马匹的声响远去了。
“娘娘,他们像是去追马车了!”杨直欣喜地道。
聂无双想挤出笑容,但却只能嗯了一声,她本就是让马车引开追兵,这样自然是她原本就想要的结果,只不过那些追兵追不到她的行踪以后,会不会很快折返?
她没有底,一点也没有!
在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一片被密林遮挡的天空,这天空连星辰微弱的光都没有。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不是已经沉入了无间地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雷声响起,杨直失声道:“难道是要下雨?娘娘,我们去躲一躲吧。”
聂无双靠着树干,冷冷地嗤笑:“不是雷声,是马蹄声。是他们回来了!”
杨直陡然沉默。再听,那“雷声”越发轰隆隆了。终于,那批人马来到了密林边,隐约的火光中,杨直看到人数众多,几不能数清,他心中一寒,不由跌在地上。那批人马在林外徘徊,似在犹豫不决,终于他们商量完了,呼啸着冲了进来,他们口中呼喝着怪声,那声调……
“是秦军!”
“是秦军!”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呼。原来一路追赶他们的不是顾清鸿而是秦军!可是秦军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聂无双心念百转,秦军已经冲进密林中。两人躲在树丛之后,心头砰砰直跳地看着秦军一路挥着弯刀在草丛树丛中寻人。明晃晃的弯刀在火光下尤为可怕。
两人捂住鼻息,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看着秦军慢慢从身边搜过,她从未这般近距离接近传闻中可怕的秦兵,脑中纷纷涌上各种各样的传言……想着她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终于秦军慢慢从近在咫尺处经过,一切有惊无险!
聂无双在心中长吁一口气,忽地,身边火光耀起,将躲在树丛的两人照得一览无余。有个秦军呱啦呱啦地说着秦地方言,兴奋地看着他们两人。前方的秦军已经远去,他的喊声一时半会还引起不了他们的注意。聂无双惊而回过神来的,下意识抽出袖中的匕首。
忽地,那秦兵张口结舌,双目突出,一丝声响也出不来,一股血线从他脖子处流下。聂无双与杨直一惊,头顶风声忽动,一条条黑影无声地落了下来。发现聂无双的秦兵被其中一个黑影缓缓放倒在地上。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
杨直大喜,压抑不住心头激动:“娘娘,他们是睿王殿下的暗卫!”
黑影们打了个手势,杨直连忙扶着聂无双向密林外走去,黑影一前一后在悄无声息地护卫着。一行人才走不远,已走不远的秦军忽地发现,他们纷纷掉转马头向聂无双离开的方向呼喝着追去。
聂无双在杨直的搀扶下,咬紧牙踉踉跄跄向前跑去,终于隐隐看见密林边缘,正在这时,身后的秦军追上,身后沉默的刀剑相加的声音激荡得林中连空气都在震颤。
聂无双不敢回头,身后的刀剑入肉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那么明晰,她像是一条被突然捞上岸上的鱼,一边努力跑,一边大口喘息。终于跑出了密林外,聂无双还未喘息停当,远远只见一条火龙从路的那一头远远轰隆隆朝这边而来。
“杨直,这这……”聂无双惊得不由捏紧了扬直的袖子。
“这是睿王殿下!”身旁的暗卫木然地回答。
聂无双心头紧绷的拿一根弦猛地一松,终于在黑暗露出笑容。
……
此时密林里的秦兵也已杀到了密林边,以寡敌众的暗卫渐渐落了下风,纷纷向外退去。
聂无双紧张地看着密林的厮杀,脚竟隐隐发软,不知该往哪走。杨直扶着她向萧凤青来的方向跑去。终于聂无双听得耳边马儿长嘶一声,她惶然抬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在她跟前生生扬蹄立起。
马背上一袭挺拔的身影在明灭的火光中犹如神人。马蹄落下,她腰间忽地一紧,人已被腾空卷起。
耳边只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嘲讽:“你跑啊!本王看你没了本王的护送怎么回得了应京!”
幽幽暗暗的杜若香气袭来,他已甩开披风把她包在怀中,温热的胸膛,竟不似她当初记忆中那过于冰凉。在覆头盖下的阴影中,她听见他冷得如地狱而出的声音:“这些秦军一律格杀勿论!”
顿时,身边嗖嗖的声音如雨点落下,聂无双听见哀叫声时起彼伏,在这寒浸浸的春夜中听起来格外渗人。
他一手扶着她,扬起马鞭,狠狠一抽身下马匹,向前奔去。身后,冲天的火光耀起,聂无双看到萧凤青的士兵点燃了密林,那秦军就犹如在火间地狱中炙烤,一个个哀号着中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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