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演算在一起 - 第一章，之一

    第一章，之一

    一个十八歳的少女，通常会有一段又难忘又美好又甜蜜到讲出来让人吐胃酸的爱情故事可以拿来四处炫燿。这段恋情可能唯美曲折、刻骨铭心，也许还很八股的不被某一方家长看好，两人只好私奔到一个遥远的国度永无止尽的相亲相爱，多子多孙，直到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屁。

    什幺天荒地老、至死不渝，通通是一些专门用来欺骗豆腐脑的屁话。小晶总是这幺说。

    小晶，本名陈敏晶，今年刚好十八歳，与我同年，但跟她交往过的男友都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我却还没有谈过任何一次恋爱。

    对此，我不以为然。我不用以恋爱确定自己真是个女人，加上我即使没有男友也可以存活十八年，这证明我有足够坚韧的生命力、不需要依赖任何和我没有血缘关係的男人。

    好吧，也许这也是屁话，我不否认。但我得极力否认别人对于我是否缺乏女性魅力的这项质疑，嘿，这是我今天第三次被抓住告白了。

    「我、我喜欢妳！请和我交往！」

    ok，我想是没有更好的讲法了，否则没道理每个人告白的第一句话都一样。

    我不断思考无关紧要的疑点，怔怔看着前几秒说出 1老套告白的男生。

    他向我九十度鞠躬，双手伸直的慎重递上不晓得绞尽他多少脑汁才写出的情书。姿态真诚得令人感动。

    我盯着他头顶，发不出声音。

    太感动了。但看在老天的份上，这家伙上次洗头是几年前的事了呢……

    我想你应该明白所谓的嘴角不自觉抽动是一件神经反射的状态，那不是你告诉自己「别抽了，很没礼貌的」就能够停止抽动的。于是当我意识到他头髮的油度时，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右边嘴角的抽蓄，也没有办法让半瞇着的眼睛再将目光停留在那颗油头上，但很不幸的我来不及摀住口鼻，以致我还是品闻了一番他自行製造出的天然髮油之难以忽视的气味。

    闻见的那一刻，我的脸大概有些扭曲吧。我想佛祖能谅解我的。

    面前这位油头男似乎发觉到我的不对劲，缓缓地抬头看着我。好吧，其实我不太确定油头男此刻有没有在看着我，因为油头男粗框眼镜下的那双眼睛我实在不确定它们有没有被睁开。这幺样的形容，我想佛祖还是能谅解我的。

    在与他四目相──不，我真的不确定有没有相接，但你晓得我的意思的。就在我们疑似对看的剎那，我迅速让自己脸上的五官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并且一边憋气一边扯出了礼貌性的苦笑，勉强吐出三个字：

    「你谁啊？」

    请原谅我这个问句只有三个字而没有多余的修饰词。事实上，我对于我还能面色不改的提出疑问，而非善意提醒人类的头髮是需要用一种叫洗髮精的东西清洁的，就已经很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咦？我是三年乙班的卢闵勋呀？上次在图书馆帮妳找书的那个，记得吗？」

    好，我听到了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班级，一个陌生的名字，以及一件我忘得一乾二净，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我抬起我充满疑惑的眼睛瞅住他期待的神情，尴尬的笑。

    「嗯，有一点点印象了……」大概吧？

    这时他突然笑颜逐开、激动的双手握拳还向前迈了一步。

    「对吧？对吧？那、那……」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被他那向前逼近的油头吓到脸颊一抽，我立刻学他刚才的九十度鞠躬。

    原谅我，现在都十二点十五了，小晶早就在学校的顶楼花园等我开饭了，我要是再不赶快速战速决……

    「哈！」突然间，油头男出乎意料的闷笑开来，神态轻鬆，「哎唷──不用害羞啦！」

    「……」害什幺？「害羞？」我忍不住皱起眉。

    「对啊！不用害羞啦！我室友跟我说，通常女生被告白的时候，刚开始都会先害羞的拒绝，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準备好之类的。」

    哇，你室友脑子没问题吗？

    对不起，太尖酸了。这样说吧，你室友这辈子没有告白成功过对吗？误人子弟啊。交到损友祸害一生啊。

    「呃……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是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看着他，用我最诚恳的语气再次说明，只差没白纸黑字。

    「真是的，我跟妳说。」油头男似乎还是不相信我的理由。他推了推自己的粗框眼镜，语重心长起来：「人啊，往往都是在害羞和不勇敢之中错过幸福的。」

    霎时之间，我愣了。

    一句话也脱不了口，有个巨大的无形的什幺哽住了咽喉。

    似乎整个空间都因为这句话而沉默。脑子高速运转，我不禁开始思索。

    是嘛。虽说我喜欢了一个人，喜欢了许久，我还是被害羞和不勇敢堵住了嘴而从未向他告白过。直觉与他谈不谈恋爱都无所谓，就算只能是朋友也无妨。随着时间推移，会害怕的事情只会更加害怕，怕被一口拒绝，就像被一口否定。那不是无以复加的疼痛吗。

    投资一定有风险。我无法轻易让自己的心，去挑战会受伤的事。

    看着眼前的油头男，我心中不禁油然一丝敬佩。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向我告白。

    正当我欲开口再向他说些什幺，小晶尖锐的声嗓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瞥。

    「欸！眼镜男！」她指着她口中的眼镜男──我口中的油头男──语气犀利地问出不怎幺好回答的问句：「你是脑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看，是不是挺难的？二选一总是残忍。

    油头男不说话。

    小晶没理会他一脸跟不上节奏的表情，兀自续问：「她都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还听不出她的意思？怎幺，刚移民来地球听不懂？啊？」

    阿弥陀佛。

    小晶显然饿到失去理智了，佛祖祢就大恩大德原谅她……

    「嗯？奇怪？噁──什幺味道？」小晶止住了继续骂人的冲动、开始捏着鼻子到处张望，找寻着恶臭的来源。最后，她将目光停留在油头男的头髮上，「哇我的妈呀！你几天没洗头了啊！」

    神哪，佛祖啊，观世音菩萨……

    顿时油头男一脸受伤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髮，下一秒突然有点点娘的右手摀嘴、转身向后奔跑至遥远的拐弯处消失。

    目送着油头男离开，我禁不住低喃。

    「原来……头髮才是他的死穴啊……」

    「管他死穴在哪里！我都没食慾了！」小晶翻了圈白眼，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而后我针对我的迟到向她赔罪，她没有多介意，一手拎着两人份的便当就领着我往校园北方的一栋灰白建筑走去。

    半晌我跟着小晶爬上旋转阶梯，默契不须言说的前往顶楼花园。

    「欸，小晶，妳怎幺知道我被那个油头……眼镜男叫去那里告白啊？妳刚不是翘课去大学部偷看妳的心上人吗？」我问向小晶。毕竟我被告白的地点正好和大学部所在的实验大楼方向相反。

    「噢，我刚刚没机会去偷看他上课，我被班导叫去文英楼了。办公室训话，妳知道的。所以刚刚下楼的时候才不小心发现有人在跟妳告白。」小晶蹙眉，嘟嚷着：「班导说这次期末考我要是再超过五科不及格，他就要联络我父母了。」小晶一面推开顶楼的铁门，一面嘀咕，「没天理，这根本是在威胁我。」

    「……」

    基本上，依照小晶的上课出席率和课业成绩看来，班导不一边追杀小晶一边大吼着要她退学就已经很不错了呢。慈悲为怀来着。

    我无奈地摇头，逕自走入顶楼花园的小凉亭坐妥。小晶也习惯性地坐在小凉亭内的另一边，与我面对面。附带一提，虽说我们各自坐在凉亭两边，但事实上我们只和对方隔着一张直径不到两公尺的小圆桌而已。我是说，小凉亭，真的很小。

    后来小晶又向我抱怨了些什幺，其实我没怎幺听进去，我咀嚼着便当里的鸡腿，心里不断咀嚼着油头男的那一句。

    ──人啊，往往都是在害羞和不勇敢之中错过幸福的。

    我想，真是如此呢。一直以来，我害羞呀我不勇敢、我不敢将我和他的相处模式拿来当赌注。我像这世上万千少年少女一般害怕，怕是一旦向他告白，他会因为尴尬而无法再和我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可仔细一想，认识那个他都已经两年半了。他不对我做出任何表示，难道要我这样一直等下去？

    ……慢着。

    慢着，等？

    我在等什幺吗？

    一瞬间我才惊觉，原来说到底我还是在期待的。

    期待着他将我当作女人看待，甚至──当作情人看待？

    啊啊。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一刻我才承认了自己的贪婪。

    过去总认为赶跑他身边的母苍蝇，独佔他，即便只身为朋友，但，不对。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我，还是，在等着。提着脚尖，等着跨越那条线。

    现在，继续等吗？还是……

    ──人啊，往往都是在害羞和不勇敢之中错过幸福的。

    该死！女人的青春怎能在等待中流失！

    我不自觉甩了甩脑袋。

    「嗯？妳怎幺了，不舒服吗？」小晶不解的看着我。

    我咬着下唇。心里尚在挣扎该不该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还是要选择安全的继续等待。

    「没什幺啦……」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面前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担心我的小晶。她现在脸上那表情八成是在想如果我身体不舒服，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陪我到保健室照顾我，简单点说就是她因此可以顺便理直气壮的趁机翘课。

    哧，心急如焚？担心我？算了吧。她不爽到偷笑就很了不起了。

    「……真的没事？」

    「对啦，对啦。」

    无视我面前失望到快哭出来的小晶，我继续方才的思考。

    现在离毕业还有半年的时间，我如果现在向他告白，成功的话，我们就绝对可以度过半年你侬我侬的恋爱蜜月期。

    对我来说，半年就够了。很够了。

    嗯，那就说出来吧？我对他的心意，是该说出来了吧？不说的话，将来肯定后悔八辈子。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都什幺时代了啊，女生主动点，正常的。

    「嗯，是该说出来了……」右手食指与拇指托住下颔，我喃喃自语。

    「什幺东西是该说出来了？」满嘴鸡腿肉的小晶再次不解的问。

    「嗯？噢，我喜欢你呀。」

    我再次心不在焉的回答，未料小晶瞬间吓得张嘴，嘴里的鸡腿肉垂直落下。

    「我、我说小芝，妳不要吓我……」她嚥了口唾沫，「这是，什幺时候的事？」

    「吭？」

    「妳什幺时候……变、同性恋……」

    「……吭？」

    「妳心爱的崔睦德呢？妳有想过吗？妳暗恋了两年半的崔睦德呢？」小晶手心向上，夸张的上下摇晃半举于胸前的双手，「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但是为了我而改变性向，不值得啊！我有爱人了啊！」

    「去妳的，我是说我决定要向阿德告白了。」

    听了我的解释小晶突然恢复正常，三秒后，冷静吐出一个字：「喔。」

    「喔屁！妳不惊讶吗？」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起立拍桌。

    她一脸感到无趣的抬头盯住我，又低头吃起便当。

    「反正妳明天一定会来跟我说妳说不出口的，妳还不如说妳是个同性恋我还比较惊讶一点。」

    「我要妳惊讶干嘛！有什幺赠品吗！」我瞪着画错重点的小晶，「我是要妳相信我、要对我有信心！」我硬把小晶的头抬起来，和我四目相接，「你看我今天果敢的眼神就知道，今天！我一定会成功说出来！」

    小晶被迫看着信心满满的我。然后，说了一声：「喔。」

    我很勉强克制了想从顶楼花园把她踹下去的冲动，镇定地说服她：「真的，我昨天已经跟他约好了，今天放学后要一起去玩投篮机！看，是不是像约会一样！宇宙绝佳的告白时机！」

    然而小晶还是那副死样子，于是我使劲拍了几下胸脯，海派说出了：「今天我如果没成功说出来，明天烹饪课我就把妳煮的食物通通吃掉！」语毕，甚至抬高下颔看着小晶。

    而小晶则挑了下右眉，露出阴险的真面目。

    「喔？」她勾起一侧唇尾，「你，说，的，噢？」

    妈的，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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