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 - 竞芳菲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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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觉得我是个傲慢的纨绔子弟吧?”

    这个嘛……芳菲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应什么好。

    “我确实是个纨绔……”

    少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言说欲望。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这比自己还要小得多的小丫头说这些,也许是因为她的表现超乎寻常的成熟?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凄冷的秋夜,在这个幽静的山洞里,他感到分外的孤独……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袭击,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残酷现实!

    “我是个纨绔,而且是天生的纨绔。作为父亲的第二个儿子,我又没有当继承人的权利;可是也不能离开家族去外头闯荡,什么考科举、做翰林,都是别人的事情……”

    芳菲听了觉得怪怪的,她可以理解次子不能继承家业,但是不能考科举?这个时代,只有贱民不能考科举啊,连商家之子都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难道是他们家的家训如此?

    少年没发现芳菲面有疑色,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有时我甚至会羡慕那些寒门学子,他们读书辛苦是辛苦,但若一朝高中,当年有多辛苦,高中后就有多快乐。而我呢?”

    “我从生下来,一生的富贵也就到了头。除了吃吃喝喝,享受富贵,再不许有别的念头……”

    他是身娇肉贵的天子骄子,也是注定不能有任何成就的富贵闲人。

    他原以为自己会这样度过一生,直到京城里传出那个消息。

    本来,他还以为那只是别人胡乱传说的,从来没当过真……但这次蹊跷的遇袭,却让他醒悟过来——

    在他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别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不愿意就这样坐以待毙!

    芳菲越听越糊涂,刚想发问,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人声,似乎还夹杂着犬吠。

    “别出声!”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不会是那帮山贼追到这儿来了吧!

    她实在是被吓怕了,在太平年月长大的她哪见过这些刀光剑影?

    少年也很紧张,但他年纪虽幼,也自有一股男子气概。他悄悄的对芳菲说了句“不要怕”,一把将她拉到了他的身后护着。

    虽然他现在受了伤,要真有起事来根本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她。但是芳菲见到他这样的举动,依然心中一暖,起码……他有这个心意,知道身为男子汉,在关键时刻应该挺身而出。

    有多少比他年长高大的男人,一旦遭遇危险,跑得比女人还要快呢!

    犬吠声越来越近,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少年突然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皱着眉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转过头去看了看芳菲。

    他看见刚才一直是个小大人模样的芳菲此刻紧紧咬着下唇,左手抓着他的小臂,尽管她并没有说过“害怕”二字,他却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怕得很的。

    看见芳菲露出胆怯之意,少年反而觉得和她更亲近了些。他伸过手来握了握芳菲垂在膝上的小手,示意她不要太担心。

    少年想,来的人有可能是那群“山贼”,也可能是自己人……

    “公子!公子!”

    远远近近的呼叫声传到山洞里,少年眼睛为之一亮!

    “毓昇公子,您在哪里?”

    “公子,小人是朱善!您在哪里……”

    听到此处,少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是朱善的声音没错……

    芳菲看少年的反应也明白了几分,这些人一定是来找这富贵少爷的。

    少年回头跟她说:“是我的人!”接着他冲着洞外大声的呼喊:“朱善!朱善!”

    呼喊了几声之后,芳菲听到无数的脚步声朝着这山洞而来。

    “公子!小人来迟了!”

    几个壮年大汉如飞箭般冲到了洞口前,用力拨开挡在洞口的树枝。当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几个人竟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小人来迟,小人有罪!”

    芳菲惊奇的看着这几个跪在地上的壮汉,他们穿的衣服好像不是普通的武士劲装,倒有点像官服……

    而那少年已经恢复了他冷傲的模样,向众人喝道:“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为首一个特别高壮的四方脸大汉上前把少年扶出山洞,众人这才发现少年身后还有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

    “这是和我一起遇袭的平常香客家的女孩子。把她也带回去,好好伺候着。”

    少年随口吩咐了两句。

    芳菲看他对待下人的态度,似乎不太像一般有钱人家的少爷……

    当她走出洞口看到外面密密麻麻跪拜着上百人,而且这些人大多还穿着官兵服饰的时候,才真真正正被惊呆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文 第九章:知府

    芳菲躺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身上是一套干干净净的丝缎中衣。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吃了顿饱饭,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

    之前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噩梦,现在想起来竟有一种遥远的感觉。

    但芳菲知道,那全都是真的。挥舞的刀剑,横飞的血肉,来不及惨叫就倒地身亡的秦家家丁,寒冷的秋夜,幽深的山洞……

    还有那个落难的少年。

    这一切,都曾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小姐,这苏合香闻着惯不惯?”

    一个穿着青缎比甲月白裙子,眉目颇为清秀的丫鬟,走过来替她放下帐子,询问她是否喜欢房里的熏香。

    芳菲随口应了声“唔”,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大半个头,翻身朝里睡了。

    那丫鬟不以为意,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不想说话。

    “小姐,奴婢在外间上夜伺候着,有事您就叫一声,”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叫青莲。”

    说罢,便把蜡烛吹熄悄悄掩门退下了。

    芳菲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虽然身子疲倦至极,脑中却有许多疑问缠绕不休,使得她难以安心入睡。

    那叫“毓昇”的少年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刚才来解救他们的,竟是在这府城外驻扎守卫的骁营官兵。

    而她现在所住的地方,是阳城知府府衙的后宅!

    一个出了事便牵动了官府的少年,他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

    他是大官的子弟,还是……

    芳菲又想到他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心中微动。不可能吧……他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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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府衙后宅另一处院落里,朱毓昇也梳洗一番,换上了干净衣服,正躺在软榻上喝汤药。

    他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妥当。大夫说,幸亏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没有任由它继续流血,不然他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也要大病上许久才能复原。

    朱毓昇想到是芳菲当时坚决要替他处理伤口,心里再次生出一丝感激。

    她是真心的想帮助他,而不是想得到他什么好处……

    他特地让人把原来包在他伤口上的那条帕子留着,还叫人好生洗净再给他带回来。得命的下人不知道他要这条沾满了血渍和草药的帕子有什么用,不过主子吩咐了,他们当然要屁颠屁颠的照做。

    不就是洗个帕子吗?只要主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他想干点啥,大家都高兴!

    “这药真苦……”

    朱毓昇喝完药砸吧砸吧嘴,伸了伸舌头。

    侍立一边的小丫鬟忙递上蜜饯盒子。朱毓昇随便挑了块填进嘴里,却楞了楞神。

    是蜜渍山楂果……

    长着一张方脸的侍卫统领朱善匆匆走到软榻前,行礼后说道:“殿下,阳城知府龚如铮求见!”

    朱毓昇剑眉一挑,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见!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朱善欲言又止,想到小主人素日是个任性使气的脾气,便把到嘴的劝说吞了回去。

    虽说知府是堂堂四品官员,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微末鼠辈,但在朱毓昇这位天家贵胄面前哪敢托大。

    何况这次朱毓昇是在他辖下出事,差点就没了性命,龚知府如今正惶恐不安怕丢乌纱呢,哪里还会计较朱毓昇落他面子不肯见他?

    侯在院门外的龚知府见朱善走出来冲他摇了摇头,不禁失望的问:“殿下不愿接见下官?”

    朱善说:“龚知府,您知道殿下是受了重伤的,哪有精神见人呢?您还是先请回吧,这份心意我给您捎到了。”

    龚知府只怕朱毓昇一怒之下回去告他的黑状,坏他前途,忙又抓着朱善的手问:“殿下对这次事件是否震怒非常?”说话间,还悄悄塞了一卷银票到朱善的手中。

    朱善眉头大皱,毫不客气的把银票往回一推,冷冷说道:“殿下自然气愤难当!这回若不是殿下吉人天相,逃过一劫,你我都别想有好果子吃。龚知府应该把精神放在追缉凶匪上,早点给殿下一个交代!”

    龚知府见朱善硬气不肯收钱,又听得他言辞激愤,汗刷的就全下来了。

    他忙点头应道:“一定一定,下官一定全力缉凶,务必让殿下满意!”

    朱善一双锐目狠狠盯了龚知府两眼,躬身行礼,快步回身离开了院门。

    龚知府想着朱善言语间透露出朱毓昇的怒意,又想起了自己寒窗数载,为官多年的艰辛,登时心乱如麻。

    唉,这支悍匪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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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晨,芳菲被窗外的莺莺鸟鸣从睡梦中唤醒。她拥被坐起,靠在软枕上呆了半晌,一时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还有些迷糊。

    她起身下地找到衣架上的外裳,才穿了一半便听见那叫青莲的丫鬟敲门问道:“小姐,奴婢进来帮您梳洗吧!”

    青莲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一个铜壶,壶嘴往外冒着热气。

    她利利落落的替芳菲穿好衣裳,又倒热水给芳菲净了脸,拿青盐给她漱口。接着帮芳菲通头梳髻,梳了一个漂亮的双鬟头,最后给她扎上彩绸丝带。

    “小姐,梳好了,您看看是否满意?”

    青莲端着铜镜让芳菲查看,芳菲瞧了几眼,笑道:“你倒是挺会梳头的。”她的那两个丫鬟春喜和春雨都只会梳最简单的小童髻,没有青莲这般巧手。

    说到春喜……不知道她还好吗?

    一思及此,芳菲神色一黯。青莲见芳菲突然又阴下脸来,忙逗她说:“小姐脸儿尖尖,眉眼水秀,梳这个双鬟头最好看不过。”

    芳菲勉强笑了笑。她在青莲引领下穿过几个月洞门,走了两条回廊,来到后宅一座小花厅中。

    小花厅里早坐着一位微胖的中年妇人,虽然穿着家常服饰,也能看出她的身份不低,身前身后站了好几个垂首低眉的丫鬟使女。

    那妇人见芳菲走进花厅,面上绽开一朵温煦的笑容,更添几分亲切。

    芳菲听那妇人自我介绍之后,才知道她便是阳城知府龚如铮的正妻卢夫人,这府院后宅的女主人!

    一位四品诰命夫人竟亲自出面接待自己这个小孩子,芳菲再傻也这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因为她是那“毓昇公子”带来的人。

    那人的地位该有多高,竟让人“爱屋及乌”到了这样的地步?

    昨晚龚知府回到自己院子里,辗转半夜怎么也睡不着。

    发生这样的祸事,自己随时可能卷铺盖走人,半生奋斗眼看就要付诸流水。年近半百的龚知府怎能不急?

    卢夫人素来贤惠,不是个爱干涉丈夫政事的。但见一向沉稳的丈夫竟着急成这个样子,也不由得来询问一番。

    龚知府和卢夫人多年来相敬如宾,他对这贤淑的妻子也是信赖有加。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卢夫人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只是想发泄发泄心中烦郁,也没指望卢夫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卢夫人得知丈夫竟惹上大麻烦,虽然同样焦急万分,却苦苦思索着能否有法子改变毓昇殿下对丈夫的恶感。

    她听龚知府说,毓昇殿下遭难时受了重伤,是被一个同样去上香的小女孩救了。毓昇殿下获救的时候,连那女孩一并带了回来。而且毓昇殿下还特地交代了,要人好好照顾那女孩。

    “老爷,我虽是深宅妇人,也隐约听服侍毓昇殿下的人说过,殿下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对谁都是淡淡的……他对这个救了他的小女孩这般关照,可见对她极为看重。”

    龚知府一愣,他只是随便吩咐了府里下人安顿好这个女孩子而已,没想过这么多。

    “夫人你的意思是……”

    “让妾身出面,好好安抚照料这个小女孩吧。”

    龚知府想了想,也明白了卢夫人的意思。“如此,便麻烦夫人了……”

    卢夫人存了亲近芳菲的念头,第二天一早就让人在小花厅里摆下餐点,交代青莲等芳菲一醒就请她来小花厅共进早膳。

    卢夫人听说芳菲是寻常香客的女儿,只当芳菲是个怕事的小家碧玉,所以她一上来就摆出特别平易近人的模样。

    但见到芳菲真人之后,卢夫人越看越奇,心里暗暗惊讶不已。

    别的不说,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听到眼前这位是知府夫人,早就惊呆了,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这种女孩子,卢夫人见得不少。

    可是这个秦姑娘……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后,也只是略略动了动眉毛,便规规矩矩朝自己行礼。瞧她神色一直平静如水,这份气度涵养,哪像个才十岁的平民少女?

    心里想归想,卢夫人的言语动作却未曾停滞下来,热情的招呼芳菲坐下用早点。

    芳菲微笑谢过卢夫人的好意,也不多说客套话,款款坐下用膳。

    “秦姑娘,这是新蒸的栗子糕,这个是豆沙卷……这边的是绿豆红豆做的双色豆糕,你多吃点。”

    芳菲每样都尝了一点。卢夫人看芳菲吃相斯文,不免默默点头,这女孩子十足十的大家闺秀风范,不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芳菲吃饱了,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呷着,正准备开口向卢夫人告辞,想让她派人送自己回秦府。

    却看见一个丫鬟匆匆走进花厅,向卢夫人行礼后说道:“毓昇公子听说秦姑娘醒了,想请秦姑娘到他院子里去说话!”

    正文 第十章:丧事

    看着眼前的锦衣公子,要不是她见过他受伤前的样子,还真难把他跟山洞里的落难少年联系在一起。

    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芳菲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贵气,衬上这华服玉饰,确是仪表不凡,气度雍容。比起初次在甘泉寺后山见到他的时候,此刻的他少了些傲慢,却多出几分沉稳。

    听到他自称“朱毓昇”的时候,芳菲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皇族……

    想来也是,如果不是皇族,哪能一出事就如此兴师动众?

    不过,芳菲知道他不会是皇子——很简单,因为当今圣上尽管已经年过半百,可膝下只有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

    他姓朱,更不会是公主的儿子,皇上的外孙子……那么,是宗室子弟的可能性最大。

    朱毓昇没想到芳菲脑子里转过这么多的念头,他虽然觉得芳菲比一般的小丫头要懂事许多,但以为她只是较为早慧而已。

    从朱毓昇的口中,芳菲得知受袭的秦家车队中有数人遇难,但生还者也不少。这是因为刚好有两家车队也从甘泉寺离开路过那里,山贼见有人来,便扔下秦家的人匆忙撤退了。

    朱毓昇没有告诉芳菲的是,他带出去的那些侍从,无一生还,全部丧命。

    现在回想起来,整件事就是一个阴谋。

    他这次从父亲的藩属跑到阳城来,是为了给住在阳城的外祖父送上寿礼。再过半月,就是他那曾任阳城府学学政的外祖父的寿辰——本朝老例,藩王妃出身不必太高,只要是清白人家女子便可。

    朱毓昇住在阳城府衙里等着参加外祖父的寿宴,很是无聊。王府家训严明,不许他随意张扬,所以他一般也只让人称呼他公子,不许在外人面前叫他殿下。这样一来,少有人知道府衙里来了一位皇亲,他便避免了许多官员前来巴结的麻烦。

    他昨日本来也没有出去游玩的念头,是他一个叫夏华的侍卫,极力跟他描述甘泉寺桂花的美景,撺掇他出去赏玩一番。

    他一时任性,找个法子瞒着朱善,只带夏华等几个人就跑到甘泉寺去了。

    谁知回头路上,每个人的马都像是犯了什么怪病——应该是被夏华下了药——跑到出事的路段那里就跑不动了。不过,也无法跟夏华求证了,因为夏华也在死者之列。是被人灭口了吧……

    他们才停留了一小会,那伙山贼,就要多巧有多巧的冲了下来!

    朱毓昇只是被宠过了头有些坏脾气,人却是极聪明的。眼看侍卫们就要抵挡不住山贼,他便开始想着逃走的法子。

    别人还以为他是无意掉落山坡的,却不知是他刻意借着被贼人向他劈砍的一个机会,虚晃一下自己滚了下去……

    死处即是生门!

    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他没有滚下山坡……只会成为那堆尸体中的一个。

    但他没想到在下滚时会撞上尖锐的石块……受了伤的他根本跑不远,只好找个山洞躲起来等救兵。

    若没有芳菲及时帮他处理伤口,怕是等不到救兵到来,他就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对芳菲说什么感激的话。但芳菲对他的帮助,他是记下了。

    “你不是喜欢捡桂花花瓣吗?”

    朱毓昇边和芳菲说话,边看了身边的侍女一眼。

    侍女忙移步上前,将一个锦盒递送到芳菲面前。芳菲好奇的看了朱毓昇一眼,刚打开锦盒便闻到了桂花独有的芳香。

    “这是?”

    芳菲只看到两个白瓷小罐,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那侍女笑道:“秦姑娘,这里一罐是桂花香粉,一罐是桂花清露,都是上妆梳头用的。”

    原来是这时代的化妆品啊……

    朱毓昇说:“为了给我扎伤口,让你把那些花瓣撒了……就拿这个赔给你吧。你是想拿那些花瓣做香囊?”

    芳菲展颜一笑:“是这样啊……芳菲谢谢公子了。不过我搜集那些花瓣,不是要做香囊,而是嘴馋了想做些点心尝尝。”

    “哦?”朱毓昇来了兴致,“你还会做点心?是做广寒糕么?”

    朝廷举行“秋闱”科举取士就是在秋天,而此时往往又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各地就有了秋天取桂花与米粉一起蒸成米糕的习俗,这种米糕被称为“广寒糕”,取广寒高中之意。广寒糕也成了秋天人们最常使用的点心之一。

    “不是广寒糕……”芳菲摇了摇头:“有机会我做给公子吃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毓昇很高兴:“好,那我就等着吃了。”

    朱善站在一旁,心中暗暗惊奇。

    小主人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和气过?

    在王府里,朱毓昇除了王爷和世子二人之外,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他也不是没有姐妹,但即使对着那群姐姐妹妹,他顶多是客客气气,哪会像现在这样喜怒皆形于色?

    他和这个小丫头,才认识了一天……其实算起来,俩人也就相处过几个时辰罢了。

    这小丫头有什么魔力,让眼高于顶的殿下对她另眼相看?记忆中殿下只有跟萧家少爷在一起时,才会这样有说有笑。

    朱善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也只能用“投缘”二字来解释了。

    芳菲坐了一会,看得出朱毓昇精神不太好,知道他受伤之后身子虚弱,便向他告辞。顺便提到了自己想要回家里去,请他帮忙派人送自己一程。

    这也是芳菲最无奈的一点——她这躯体,只有十岁。虽然她不愿意麻烦别人,可是想独立自主很难啊……

    朱毓昇并未留她。既然这丫头的家就在阳城之内,哪有不回家反而跟他住在府衙里的道理,何况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伤,那些刮蹭小伤应该都包扎处理好了。

    “朱善,吩咐你的都做好了吗?”朱毓昇看向他的心腹侍从。

    “昨天小人已经派人去秦姑娘家报了信,好让秦姑娘的家人安心。”朱善向朱毓昇禀报说。

    “秦家还没派人来接……算了,朱善你就替我走一趟,安排车马送秦姑娘回去吧。”

    朱善点头应下,带了两个手下到外头安排车马去了。

    芳菲起身告退:“公子请好生休养,芳菲这便回去了。”说罢,她捧着那锦盒就要离开。

    “喂……”朱毓昇叫住她说:“小丫头……”

    “嗯?”

    芳菲止住脚步:“公子还有什么事?”

    “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我真不习惯,”朱毓昇说:“还是像昨天一样好了。”

    芳菲挑了挑眉毛,像昨天一样——吼他么?嘿,难道这皇族子弟跟金老先生笔下的建宁公主一个爱好?那真是……

    “还有,你就不要叫我公子了……呃,你比我小这么多,叫我一声大哥也行。”

    朱毓昇是个极端的性子,要么不理人,可要真是看谁顺眼了,也是不管不顾的对人好——当然,到目前为止,能让朱毓昇看得顺眼的人,是极少极少的。

    芳菲也不啰嗦,叫了声“毓昇哥哥”——朱毓昇虽是没有对她明言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也猜到了个大概。叫两声哥哥有什么打紧?

    离开府衙前,还是知府夫人卢夫人亲自将她送上车的。

    早有下人跟卢夫人报告,说殿下对这位秦姑娘极为和善,还跟秦姑娘说过些天再接她来玩——朱毓昇惦记着芳菲用桂花做的点心呢。

    芳菲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崭崭新的上等衣饰,卢夫人还特地包了一包新衣裳给她带着。“秦姑娘,等你精神好了,伯母再接你来逛逛!”

    “谢谢卢夫人。”

    芳菲不亢不卑的行了个礼,踏上马车在朱善等人的护卫下回秦家去了。

    不晓得秦家的人现在怎样了?

    一路上,芳菲对秦老夫人等人的安危感到有些忧心。她滚下山坡前,有两三个家丁已经死在山贼刀下,但其他人尚算平安。不知他们是否都安全逃出……

    芳菲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渐渐慢了下来。朱善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秦姑娘,您府上到了。”

    芳菲撩起车帘,在一个随行仆妇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竟是整片整片的白幡。府门外,还扎起了一整溜的白色丧棚……

    她心下一紧,情知不妙。

    如果光是下人死了,主人家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办丧事。

    所以……肯定是主人出了事。

    昨天一起去上香的拢共就四个女眷,秦老夫人、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林氏和自己。

    是谁出了事?

    芳菲定了定心神,走上石阶叩响大门。

    “吱呀——”

    大门打开,门房一看到是芳菲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极为古怪。“七小姐您回来了……”

    芳菲点点头,又指了指身后的朱善等人说:“是这几位壮士护送我回来的。”

    门房低着头不出声,芳菲觉得他的举动很是奇怪,但现在的她也没空想别的。她匆匆往正厅赶去,想知道家里到底是在办谁的丧事。是不是老祖宗……

    朱善等人的任务是将芳菲安全护送回秦府。但芳菲还没发话让他们走,他们也不好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遂也跟在芳菲身后走向正厅。

    正厅里哭声一片,芳菲刚刚踏进厅门,众人的目光“刷”的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全身缟素的人儿飞身扑了过来,死死揪住芳菲的衣裳:“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要回来!”

    正文 第十一章:冷眼

    芳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吓了一大跳,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还敢回来!”

    那人继续哭闹不休,芳菲这时才看清,这是她那个骄傲的小姐姐芳苓。

    这时的芳苓穿着一身素白麻衣,脂粉不施,蓬头垢面,满脸泪痕。她揪着芳菲衣裳的前襟放声大哭:“把我娘还给我,把我娘还给我!”

    芳菲被芳苓一缠,也有些手足无措。两个同样穿着素服的妇人来将芳苓拉开,口中劝道:“三姑娘,您可要保重些,别伤心得太过了!”

    闹了这么一出,厅中众人都走了过来,大多是些劝芳苓不要太伤心的。另外一些人冷冷看着芳菲,好像她身上沾有什么不洁的东西,那些眼神里全透着深深的厌恶。

    芳菲不明白众人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在人堆里,芳菲看见了她的教养嬷嬷孙嬷嬷,便将她唤到跟前来问了个究竟。

    原来,死者是芳苓的母亲,秦家大夫人李氏!

    这一次遇袭事件,跟着去的家丁护院死了四人,重伤二人,另外每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还有一个丫鬟一个女仆,也都死于非命。

    据说大夫人李氏是因为护着秦老夫人,替秦老夫人挡了一刀,导致失血过多。被路过的两队香客救下来以后,人还没回到家就不行了。

    秦老夫人虽然性命无忧,却受到极大的惊吓。加上她最看重的长媳因为救护自己被砍死,秦老夫人心中愧疚,从昨晚回来后几乎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到现在还发着高烧。

    二夫人林氏同样被吓破了胆子,而且她的手臂上也被大刀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眼下还在她的院子里静养。

    大家当时以为滚落山坡的芳菲凶多吉少,没想到昨儿深夜里接到通报,说芳菲被人在山下找到了,安全生还。

    芳菲听了孙嬷嬷的这些话,知道了自己落山后秦家诸人的遭遇。她理解芳苓死了母亲,自然心情激动,可是——李氏的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干嘛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她心中的疑团很快就被解开了。

    “别拉着我!我要跟这个小贱人拼了!”在孙嬷嬷跟芳菲说话的时候,芳苓还在一边叫骂不休。

    “你这个小贱人祸害你自个家人就算了,干嘛还跑到我们家来!你把你祖父祖母、亲爹亲娘都给克死了,又来克别人!”

    芳苓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芳菲听她这么一说,隐约明白了几分。

    这话,不是现在才听到。

    就在芳菲投靠到秦氏本家这几年来,时不时就听人说她这个孤女是“扫把星”,克死了家里所有的长辈。

    现在秦家死了人,又莫名其妙的牵扯到自个头上来了。

    如果是原来的那个芳菲,一定会因为芳苓与众人的态度感到极度难过吧。可惜现在住在芳菲体内的,是一个坚强的灵魂,哪会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掉一滴眼泪?

    她冷冷的注视着芳苓,说:“你如今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请不要胡乱攀咬,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该恨的,是那些山贼,而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芳苓激动得近乎疯狂,“若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跟着去,秦家怎么会遇到山贼,我娘怎么会死!老祖宗,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连服侍你的丫头,也都被你连累死了!”

    芳菲脸上终于变色,她疾声问孙嬷嬷:“春喜……死了?”

    孙嬷嬷迟疑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

    芳菲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想到……

    春喜不过才十二岁……在这些年里,春喜对自己这个不得势的小主人一直忠心耿耿。这回却没能躲过去……

    不过,芳菲伤心管伤心,也没圣母到把错往自己身上担着的地步。杀死春喜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为何要为这些人的惨死负责任?

    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岁幼童罢了!

    这些人居然不去怨恨真正罪恶的山贼,却来怪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子?这是什么样的逻辑?

    “好啦,不要吵了!”

    一个身形富态的白胖中年男子大步迈进正厅,芳菲认得他便是秦家大老爷秦易绅,轮辈分,她该叫他一声大伯父。

    芳苓被父亲一吼,果然安静了许多,只是仍在不停抽泣。

    秦大老爷一样身着丧服,面沉如水。他环视厅中众人一眼,对那两个搀着芳苓的妇人说:“先把三姑娘送回房去!”

    秦大老爷在秦家的权威仅次于秦老夫人,他一发话,谁都得乖乖听着。

    他又让其他的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做事,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芳菲。

    芳菲低眉顺眼的站着,不知这位身为族长的大伯父会如何对待自己。

    “七丫头,这几位是?”

    秦大老爷一发问,不等芳菲回答,朱善就抢在前头说:“小人姓朱,是跟着我家公子从外地来阳城办事的。昨儿我家公子也被贼人袭击,同样掉下了山坡,小人等几人去寻找公子时顺道救起了秦姑娘。”

    昨晚到秦家送信的,也是朱善的手下而不是府衙里的官兵,所以秦大老爷还不知道侄女儿在府衙后宅里过了一夜。

    听得朱善回话,秦大老爷拱手说:“秦某人替我过世的堂弟一家,谢过朱壮士。我那堂弟只剩七丫头这滴骨血,要是她有个好歹,秦某人真是愧对他托孤之意了。”

    无论如何,秦大老爷当着外人这样表态,还算得体,不愧是一族之长。

    朱善推辞了秦大老爷让人捧来的谢礼,率领部下告辞离去。秦大老爷见他衣着华贵,谈吐不凡,这样的人物竟是人家的奴仆,可见他的主人不是寻常富户。想到此处,秦大老爷也不坚持,只是亲自将朱善几人送到大门外才回来。

    孙嬷嬷早得了秦大老爷的吩咐,伺候芳菲回她的偏院休息。

    芳菲一回到院子,春雨就快步迎了出来。芳菲见她两眼红红,肿的像两只桃子一般,知道她一方面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是伤心春喜的辞世。芳菲也是极为难过,强忍下心中苦痛安抚了春雨好一会儿。

    芳菲在偏院里休养了两天,便想着去探望秦老夫人。谁知才去到秦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就被婆子拦了下来,说老祖宗精神太差,谁也不见。

    她只得回转,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芳苓和芳芝从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顿时了然——不是谁也不见,是不想见她罢了。

    秦老夫人……芳菲还以为这个老祖宗能统管后宅数十年,该是有些手段和见识的,谁知她和那些愚夫愚妇也没什么区别。都把自个当成了扫把星,怕自己会“克”她。

    前些天秦老夫人还说要“补偿”自己,就在那天去上香的时候,俩人也相谈甚欢。说起来,自己还是为了救她才失足掉下山坡的……转眼间,她就把自己狠狠推开了不理。

    呵!

    芳菲心中冷笑。如今这个宅子,从秦老夫人这位老祖宗往下,个个都对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生怕沾上自己什么晦气。就连她院子里新来的两个粗使丫鬟和孙嬷嬷,都对她能避则避,轻易不近她的身。

    只有春雨,待她一如往昔。

    “呼……”

    芳菲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感觉越来越憋屈了。原来的芳菲不过是被人无视而已,现在的她,周围却全都是敌视的目光。

    要不是她心志坚忍,早就要发疯了。

    这些无聊人越传越玄乎,把她说得极为不堪。什么生而丧母、继而丧祖,父亲命途多舛,劳累半生一事无成,潦倒而死……然后,这些全都变成了她的错!

    多么可笑,但又多么无奈!

    芳菲看着院子里的高墙。有时她甚至在想,也许自己应该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爬出去,远离这一帮可怕的长舌愚人,从此到处流浪也比现在的日子要好得多!

    “姑娘……外头有客人说要请您出去见上一见。”

    孙嬷嬷小心翼翼的走到离芳菲几步远的地方,低声禀报道。

    芳菲皱了皱眉,就是他们这种把她当成病菌一样的态度,让她没法子不心烦。

    “什么人?”

    芳菲一边随着孙嬷嬷往外走,一边问道。

    居然会有外客说要见她?

    孙嬷嬷回答说:“陆家的。”

    “陆家?”

    芳菲没反应过来,这陆家是什么亲戚?

    孙嬷嬷奇怪的瞅了芳菲一眼,提醒说:“就是……姑娘您那个陆家。”

    孙嬷嬷说得隐晦,芳菲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好一会,才猛然想了起来!

    啊……“那个陆家”!

    是她的“未来夫家”啊!

    正文 第十二章:陆家

    芳菲父亲生前,便已经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按理说来,时人并不提倡定这种“娃娃亲”。因为当时年幼的孩子,十个里头总有两三个是养不大的。要是给女儿订下的“小夫君”年幼夭折,这女孩儿还没出嫁就会担上“克夫”之名,以后基本上也就难再议亲了。

    但是芳菲的父亲秦双鹤明知定娃娃亲的弊处,还是执意替女儿定下亲事。原因就在于,这陆家少年的父亲陆月名,是秦双鹤自幼相知的同窗好友。

    秦陆两家本来住的就近,秦双鹤和陆月名从小跟着同一个私塾先生开蒙。稍长以后,他们一起进学,一起入场,甚至在同一年考中了秀才……

    就在他们中了秀才的那年,两人的妻子也同时怀孕了。

    双喜临门的两人,决定再来一个“喜上加喜”,就是相仿古人来“指腹为婚”。

    当时两家就约定好了——若同生男,则为手足;若皆生女,便结金兰;而若是一男一女,就做夫妻。

    结果陆家的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陆寒。一个月后,芳菲降生。两家果然依照前盟,请来中人见证,给两个孩子订下了终生。

    但是自那年考中秀才后,秦双鹤和陆月名的科举之路,再无寸进。

    后来秦双鹤妻子老父相继去世,他自己也染病不起,秦家就此败落。秦家的族产被本家收回,芳菲来到秦家大宅依附本家生活。

    而陆月名,在屡试不第后,终于放弃科举之念,继承父亲的医馆,当了一名坐堂大夫。

    自古读书人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很多落第秀才都选择了从医作为退路。说实在的,这也不失为一条比较体面的退路——起码比在大街上卖字写信什么的要体面些……

    几年前芳菲来到本家居住后,就没再见到陆家的人。但是,逢年过节,陆家都会捎些节礼过来。这证明陆家还记得有她这么个“儿媳妇”,没有悔婚的意思。

    芳菲一面跟在孙嬷嬷后头往客厅走,一面回想着关于陆家的点点滴滴。

    对于她这个“未来夫家”,芳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没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她现在才十岁,谈婚论嫁什么的,为时尚早。所以,她虽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却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陆家的人突然要见她,到底是为什么?

    “大老爷,七姑娘来了。”

    孙嬷嬷向坐在客厅上首的秦大老爷躬身行礼,禀报芳菲已到。

    芳菲抬眼望去,在客厅里除了秦大老爷之外,还有一个三十许的圆脸妇人。这妇人脸上肉呼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像两道缝儿似的,看着就挺和气。

    “大伯父。”

    芳菲朝秦大老爷微微一福,秦大老爷“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芳菲垂下眼帘,乖巧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就是七小姐吧?”

    那圆脸妇人的声线略高,说话时给人感觉很是爽快。秦大老爷应道:“是了,这就是我家七姑娘。”

    他又对芳菲说:“这位是陆家的管家娘子莫大娘。”

    “莫大娘好。”芳菲淡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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