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 - 竞芳菲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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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

    成为缪天南的弟子,固然是走上了一条快升的捷径,但也会在自己身上烙下“缪”字的烙印,终生无法摆脱。

    这是一种站队,永远不能重新选择。假若以后同安学派在朝中失势,他也不能幸免,必定会跟着一起倒下。

    “同安学派现在看着兴旺,但是其实还是靠宁川公等几个大儒在撑着,而且他们之间北宗南宗的争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还未入官场,就先搅合到这么一个大摊子里头去,并不是一桩好事。”

    芳菲静静坐着,听陆寒站在她身前侃侃而谈。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茅屋里显得格外清朗。她多次跟他提出过要给他改良一下居住环境,可是陆寒都拒绝了,认为守孝期间就应如此清苦。

    她从来没有站在这样的高度想过问题,或许是她所生活的圈子仍然太小了吧?她所来往的最多不过是些千金闺秀,撑死了也是商场上的生意人,很少能够接触到朝堂大事。

    当然陆寒和萧卓、缪一风觉得她能够对文坛有所了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芳菲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果然还是太狭隘了……

    陆寒继续说:“如今朝中各方势均力敌,都在极力争取自己的利益……晋党、巴蜀帮、西南帮、江南学派……虽然他们都不如同安学派势力强大,可是……”

    他没有往下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因为他所想到的,是当今皇上一旦驾崩,新君上位后会不会嫌同安学派的人太过碍眼,扶持另外的势力将同安学派压下去……皇上的身体不好,已经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可是东宫迟迟未立,朝廷态势相当不明朗,这种时候,他不能孤身犯险。

    在浩瀚宦海中,他这个甚至还没参加过正式科考的小童生是一颗多么微小的尘埃,有心人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他不能还没成长起来就被风浪摧折,他要尽力保全自己的力量,因为他必须兑现他对芳菲的承诺——

    保护她一生。

    像现在这样,既得到了缪天南的欣赏,又没有正式列入他的门墙,是最好的结果。

    尽管陆寒之前并没有想到缪天南会如此看得起自己——缪天南或多或少是因为芳菲的奇特,对他也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当然陆寒的文章与人品才是触动了缪天南收徒之心的最终原因。

    在缪天南说出收徒这句话之后,陆寒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做出了自认为最恰当的选择。

    拒绝。

    他不能拜缪天南为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根据官场潜规则,以后他会试时的主考官才是他真正的房师,如果这位房师和缪天南是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那对他未来的发展也很不利……

    许多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大家都只看到了成为缪大儒弟子所能享受的荣光,看不到这荣光身后潜伏的危机。

    芳菲知道陆寒能有今天的见识,和他那位隐于乡间的老师,前翰林学士苏老先生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她很高兴。

    她真的真的很高兴。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潜意识中将陆寒当成弟弟,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尽力照料。

    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看清,这个少年的内心已经极为坚韧和自信。或许他现在还不够强大,可是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去慢慢的成长……

    她已经不能用一种俯视的眼光去看待他了。是的,或许她的心理年龄比他成熟,但如今,他的眼界和思想却已经超越了她。

    假以时日……

    他会变得越来越耀眼吧。

    萧卓在阳城停留了几天就赶回京城去了。临走前他也没来得及再见芳菲一面,只到佳茗居去交代了方和,如果芳菲一有大事发生,立刻就给他去信。

    缪天南父子随后也离开了阳城,走的时候自然有无数学子夹道欢送。也许是缘分,缪天南坐在离去的马车上,竟然看见了站在街边送行人群中的陆寒。

    他冲陆寒点了点头,看见陆寒冲着他远远的拜了下去。

    这个少年人……他眼中的神采,让缪天南印象极为深刻。

    所谓年少才高的那些才子们,缪天南见了不知多少。也真有些是有真才实学的,可是学问好了,人却轻狂,言谈间总隐隐露出傲气——当然,年轻人嘛,有点儿锐气也很正常。

    但陆寒和这些人不一样,应该说太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天生的内敛,还是父母早殁的经历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既有才华,行事言谈却极稳重……缪天南看人很准,他心想,如无意外,这个年轻人总会进入官场的……现在先卖他一个好,到时,还说不得谁要靠谁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被世人推崇了半生的缪大儒,头脑却一直很清醒。他不会像他的很多同辈人一样看不起年轻人,因为年轻人身上,有着无限发展的可能。尤其是有才华的年轻人……更是不可轻视

    陆寒拒绝了宁川公将他收入门墙的事情,在阳城学界不可避免的传扬开来。尽管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傻瓜,机会来了却不懂得抓住,但同样也有许多人觉得他不愿弃了原师改投他门的表现极有古风。

    在讲究“节烈孝”的时下,陆寒的这一行为得到了许多清流士子的好感。加上从阳城学政陶育口中传出缪天南对陆寒文才的欣赏,使得陆寒声名更盛,一时间竟被传为“阳城第一少年才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陆寒并没有听到多少传言,他依然默默地在村学里跟着苏老先生做学问。

    芳菲一面照料着陆寒的生活,一面忙着闺学的功课和佳茗居的生意。

    不可否认的是,佳茗居的生意现在虽然好,但确实没有起初的火爆了。

    阳城的茶商们,怎么会让她专美于前,抢尽风头?就算她后头有唐老太爷撑腰,可其他人也不能干看着她赚钱,自己一点儿好处也捞不上啊。

    所以各家茶坊,也开始卖搭配好的养生茶茶包。一个茶包里头搭配着适量的药材和茶叶,客人们带回自己家冲泡便可,比去佳茗居喝茶便宜。

    当然,个人冲泡手法不同,所得的效果也不同,一般而言,自个在家泡茶还是没有佳茗居里头卖的滋味好,但胜在花钱少,所以也分去了不少客源。

    幸而在卖给女客的花草茶这一块,暂时还没有别的茶商能够染指,因为这些花儿并不是一下子就能种出来的,炮制干花的手法他们也还没能学到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技术,总会被人学了去的。

    “七小姐,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意都会被别人抢走了”

    方和忧心忡忡地把最近的账本拿给芳菲看。

    芳菲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激动神色,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了。

    被人跟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她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账本,了解完最近店里经营的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方掌柜,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方和可是担心得不得了

    以前佳茗居可是人头涌涌,日日爆满。现在上座率最多能达到七成,楼上雅间的情况稍微好点,能有八成满座。但和原来相比,差别还是很大的。

    “是的,不用怕……”芳菲居然还笑了笑:“你没有发现,那些穿着短打衣裳的市井百姓来得少了,而达官贵人和公子小姐们还是一样照来不误吗?”

    她这么一说,方和才想起确实是这样。以前许多百姓为了尝鲜,常常拖家带口的一家老小来占着一张桌子,却只叫一壶茶,一小碟点心,弄得店里怪挤的。

    “所以我当日即使银钱张罗不开,也坚持请你租一家好一点的酒楼来做我们的店堂。”芳菲笑道:“老百姓们嫌贵不想来,那就不来吧。咱们一样能把生意做下去”

    用现代的语言解释,就是她把佳茗居的消费群体定位在高收入阶层……那些低收入的散客们,流失就流失了吧。

    总得分点好处给各家茶庄们的,不然自己一家独大,也太惹眼了。

    芳菲从佳茗居里出来,忽然面上一凉,一片雪花被风吹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伸出手去托住这从天而降的晶莹雪花,仰头看向白蒙蒙的空中……

    又到了初雪时节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雪灾

    第七十六章:雪灾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整座阳城被装点得银装素裹,像是一座梦幻的冰上城郭。

    看上去很美,但事实上城里城外的人几乎都没有了欣赏这美景的心情。

    “这雪再下个十来天……我们也只好关门谢客了。”

    方和把最近佳茗居的流水指给芳菲看。

    惨,惨不忍睹。从半个月前起,佳茗居就已经没什么客人上门了,这几天更是冷冷清清,只有伙计们在店堂里打盹。

    但这并不是佳茗居一家店所遇到的危机,事实上阳城所有的酒楼食肆的生意同样惨淡。这场多年不遇的雪灾让阳城变得如同死城一般,路上的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要不是为了出来看这里的生意,芳菲都不愿出门,实在是太冷了。闺学那边,早就停了课,谁敢让娇滴滴的官家千金们冒着大风雪出门来上学?

    “幸亏咱们的东西大多是不怕放的,这一点损失还撑得住……”

    芳菲听了方和的话,苦笑着点点头。茶叶和干花只要贮存得当,放上一段时间并不会影响它们原有的品质。比起那些大酒楼来说,佳茗居的损失是小一点……但也仅仅是小了一点罢了。

    方和看着芳菲,欲言又止。芳菲注意到了方和的表情,心里不觉一沉:“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反正我今天来就是听坏消息的。”

    芳菲故作轻松说了一句,方和却并未因为而舒缓脸上的表情。他一再迟疑,终于不得不说出口:“咱们的花园子……”

    “花园子怎么了?”

    芳菲大惊失色,这花园可是她为开春之后的花草生意下了重本的,里头的花木全都是买了最好的树种,连花农的工钱她都没吝啬过。但是看方和的样子,这花园子肯定没好事

    方和说:“昨儿花园子的花农特地来让我出城看了一趟,好多花木……都冻死了……”

    “那暖窖呢?夏天的时候不是开了暖窖的吗?”

    芳菲惊慌起来,冻死了大批的花木,那她的花草茶怎么办

    方和依然一脸苦笑:“能搬进暖窖里的,都搬进去了,可是这暖窖也是个烧钱的事儿啊……七小姐你也知道,暖窖里头要烧炭的,如今的炭是什么价钱?尽管我们用的是最差的炭渣,可一天也要花好十几两银子呢……”

    意思就是,搬进暖窖里的花木就算能活下来,那成本也会比原来高出很多很多。明年花草茶这一块,是明显没什么赚头的了……

    芳菲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青得吓人。

    春雨很少见到姑娘会有这样凝重的表情,她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姑娘不高兴。

    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些生意上的门道,可是看方掌柜和姑娘都如此表情,春雨也知道这回事情麻烦了……

    芳菲强打起精神,交代了方和一些事情,让他再看三天雪灾还没过去的话,就索性关门,给伙计们放假算了。

    她冒着漫天鹅毛大雪回到秦家,手脚都快冻僵了。春雨自己也冷,但是她顾不上自己赶紧让春芽、春月几个给芳菲拿手炉和熏笼来,又劝芳菲先喝了两杯烫烫的桂圆茶。

    一番折腾,芳菲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春雨,你也乏了,先回你屋里歇歇去。这儿有春芽就行。”她回过神来,先让春雨下去歇息。

    等春雨走了,她整个人靠在屋里的罗汉床上,抱着怀里的暖炉想事情。春芽几个知道姑娘有这个习惯,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在屋角点了一炉甜香,便都静静得坐到一旁边做针线边听候使唤。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芳菲突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常常念叨的一句话: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好吧,现在她就是这么个情况了。几年间攒下来的银子全投到了这间佳茗居里,才刚有了点起色,一场雪灾就弄得她窘态毕露。

    她居然还为自己能折腾起这么大一个摊子感到有些自得……没想到才出海不到百十里路,就已经触了礁。

    当然,也不是说她的生意就此完蛋。雪灾总会过去的,天气好了,佳茗居的生意自然能好起来,这一点损失她还不至于太过放在心上。真正让她堵心的,是她的那些花木……

    幸好早早就把菊花都收成了,现在库里最多的存货就是菊花。其他的那些娇嫩的枝丫,估计死了好多……投在花园子里的钱,算是折本到底了。还得等雪灾过去,才能算出真正的损失呢。

    要是那些家底丰厚的大商贾,这些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做生意,当然是有赔有赚,哪有万年赚钱的事情?

    可芳菲的底子实在太单薄了……

    是她太着急了吗?

    芳菲反省着自己的作为。看着花草茶生意好,毫不犹豫的又把赚来的钱再买了两个花园子,大量种植花木。结果这一下子,把她的如意算盘一下子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好吧,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芳菲本是豁达之人,想通了这点,也就不去纠结它了。

    只要佳茗居还在,她的根基就还在。咬咬牙,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为雪灾烦恼的当然不会是芳菲一个人,上至知府史大人,下到村里的佃农们,人人都在为雪灾带来的损失而焦头烂额。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许就是那些坐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们了。她们本来就受着约束不能随便出门,现在雪灾封城出不了门也不关她们的事。一样的坐在屋里绣花看书说闲话,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有一位千金小姐的心情,可是和这冰天雪地并不相符,焦灼得很哪。

    邵棋瑛坐在母亲的身前,听着母亲不知道第几遍的教训着自己,心里觉得很委屈。

    那次又不是她故意要跌倒的她只是受了风寒,一时头晕没站稳才会摔了下去,事后人家知府夫人也没怪罪她啊。还让史家大小姐同样拿了一身新衣裳给她换下来,帮她整理好仪容之后才用马车把她送回来的。

    她以为就算那回她表现得不够好,可也不至于让知府夫人对她有什么太大的意见,那只是意外嘛

    可现在她却得知,知府夫人已经在相看着别家的闺秀,不打算来他们邵家提亲了……

    “你说说你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样样不是家里最拔尖的?上回那个赏月会,我特地把我最好的一套首饰给你戴上了,结果呢?”

    邵棋瑛的母亲朱氏看着眼前发着呆的大女儿,真是气得够呛。

    知府家的亲事,本来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她托了好些个有体面的贵夫人在知府夫人面前说了好多次,听说吴夫人也动了心,连知府大人都觉得这门亲事可行。从史家露出的口风,说是知府大人对他们邵家的邵御史极为敬重,觉得能够娶到邵家这种名门的千金闺秀是一件好事。

    朱氏当时心中欢喜不胜,在家里也难免露出骄矜之色。她只生了邵棋瑛一个女儿,家里其他的孩子都是几个姨娘生的,所以邵棋瑛就是她的希望。

    结果现在平地一声雷,说人家知府夫人不考虑邵家的亲事了

    邵家的大伯邵御史,还稳稳的坐在都察院里办公。邵家的各位做官的长辈们,也没一个出了纰漏。那么知府家改了主意的原因,还不是在于对邵棋瑛本人不满意么?

    想来想去,还是那次赏月会上惹的祸……

    朱氏骂着骂着,又想起今天那几个妾室来给自己请安时脸上那种揶揄的表情,她就更气了……

    邵棋瑛的眼睛,已经憋得红通通的了。

    好不容易捱过母亲这顿骂,她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脚就踢飞了一个花盆架子。

    “哗啦啦”

    木架子倒了下来,上头的瓷盆接连砸到地上,屋子里顿时一片狼藉。

    丫头们服侍惯了,知道小姐一生气就是在屋里砸东西的,都又惊又怕,没人敢上前去收拾。

    “你们都是死人呐连个端茶来的都没有”

    邵棋瑛坐在床沿上破口大骂,似乎要把从母亲那儿受的气全撒在这群丫鬟身上。

    只有她的贴身大丫鬟绡儿是躲不过的,只好战战兢兢端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邵棋瑛狠狠瞪了绡儿一眼,劈手夺过茶喝了一口,又“呸”地吐了出来,一手把茶杯掼在地上砸个粉碎。

    “你想烫死我啊,端这么热的茶来”

    邵棋瑛杏眼圆瞪,像是要把绡儿吃了似的。

    绡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邵棋瑛的脚边不住告饶,被邵棋瑛又飞起一脚踹到一边。

    “滚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要跟我作对的”

    邵棋瑛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她有什么不好?吴夫人为什么看不上她?论家世,论容貌,她自认为在闺学的一众同窗里自己绝对是个拔尖的,吴夫人一开始不也对她很好吗?

    绡儿见邵棋瑛又瞪了过来,她实在害怕这位姑奶奶又拿自己来开刀,忙说:“姑娘,最近我从史家打探到了一点儿消息。”

    “哦?”邵棋瑛果然立刻来了兴致,也不忙着撒泼打人了。

    她一把扯过绡儿来,绡儿迟疑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附在邵棋瑛耳边说了几句话。

    邵棋瑛听完,一把将绡儿又丢到一边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秦芳菲!

    正文 第七十七章:泼妇

    第七十七章:泼妇

    雪后初晴,反而比下着雪的时候还要冷着几分。

    “姑娘,要不今儿就别去了吧,您这两日身上都不痛快。”

    春雨一边给芳菲穿外出的大毛衣裳,一边担忧地看着芳菲的脸色。姑娘都病了好几天了,也没让她出去请大夫,就吃自己开的药调理着。

    虽说她也觉得自家姑娘开药方的本事并不比外头的大夫差多少,能不见外男还是不见外男的好。可芳菲一天不好起来,春雨的心就一天不踏实。

    想起好多年前,姑娘年纪还小的时候,倒是天天病着……如今姑娘身子骨比起以前是硬朗多了。

    芳菲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梳好的头发,轻笑一声:“不妨事的。不过是受了点儿小风寒,看把你们一个两个紧张的”

    芳菲的病,她自个心里有数。怕是那天在佳茗居和方掌柜说事的时候心火上来一冲,又被风雪一冻,才病了这么几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吃了药,也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大雪总算歇了几天。因为大雪而中断了功课的闺学也重开了——要是再不开课,那就准得拖过了年去,现在都已经是腊月了。

    其实要告病假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芳菲觉得今儿大家必定都是人齐的,单单自己缺席总归不太好。

    “芳菲,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盛晴晴来得早,一看芳菲青着脸走进来,赶紧过来看她。

    “没什么,身上不太爽利。多休息两天就好了。”芳菲坐下来解开披风,盛晴晴刚想和她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头,看着双手抱胸站在她们面前的邵棋瑛,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词“来者不善”。

    “秦妹妹,几日不见,越发我见犹怜了啊。”邵棋瑛一双浓眉直插入鬓,面上一股煞气,和她说的话可是半点都不搭调。

    芳菲直觉感到邵棋瑛这回来找茬和以往不太一样。以前邵棋瑛也没少对她冷嘲热讽,但这么“郑重其事”的跑到她面前来刻薄她的次数还真不多。

    难道是……因为上回赏月会整了她的那件事?

    不过芳菲可不怵她。一来,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那茶杯当时就摔了个粉碎,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得出来。二来,当日邵棋瑛算计她在先,她可不觉得自己的反击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又不是圣母,难道人家欺负她还得干受着不还手?

    盛晴晴也察觉到邵棋瑛话里藏刀,立刻站了起来和她对视:“芳菲正不舒服呢,你有什么事?”

    “是么?”邵棋瑛嗤笑一声,斜瞥了芳菲一眼:“这里都是闺学同窗,又没什么公子少爷的,秦妹妹做出这等病西施的媚态来给谁看”

    闺学学堂里本来烧着银丝炭,屋门上都挂着棉毯,端的是温暖如春。邵棋瑛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气却被瞬间冷冻,所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凝重得吓人。

    这句话实在太刺耳。这些千金小姐们虽说心性不一,家教不同,可是也没谁敢说出这种话来的。

    邵棋瑛却是“家学渊博”,她看着家里一个母亲几个姨娘明争暗斗了十几年,个个嘴里吐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早就学了一肚子的尖刻话儿。外人不知的,只以为邵家是名门望族,却不知他家里头是这等家教呢。

    作为被攻击对象的芳菲,却是十分镇定。

    她没有立刻反击,而是快速在脑子里把这话过了一遍,寻找邵棋瑛突然找茬的根源所在。

    “公子少爷”,显然指的是和邵家议亲的史家大公子史楠了。“媚态”,是在讽刺她勾引男人吧?

    隐隐听说过邵家的婚事黄了……莫非这邵棋瑛也打听到了史楠在街上设计拦下自己的事情,认为她的亲事不成是自己y了史楠的缘故?

    但史楠这桩事,应该很隐秘才对,不然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芳菲没有猜错。邵棋瑛确实听到了史楠看上芳菲的事,不过却不知道史楠找了痞子“碰瓷”芳菲。

    邵棋瑛的大丫鬟绡儿有个远房妹子刚进了知府后宅当差。绡儿听这丫头说,史家公子在赏月会之后不久被老爷叫人捆上狠狠打了一顿,说是惩罚他看上了什么姓秦的女子,还说这个姓秦的已经是定了亲的姑娘。

    邵棋瑛一联想当日赏月会上史楠看着芳菲的眼神,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这把火憋了很久了,今儿闺学重新开课,她本来也没打算立刻找芳菲算账。可是芳菲一进来,她看见芳菲那副娇娇怯怯的模样,强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这狐狸精就是整天装成这个样儿,才会勾搭上那些男人的还把自己装扮成什么贞洁烈女,为了未婚夫婿守节什么的……呸今天她就是要把这女人狠狠骂一顿

    她无视周围同窗们奇异的目光,继续盯着芳菲说:“你说话啊,是不是哑巴了?被我说中了吧”

    芳菲忽然“哧”的笑了一声,打破了整间屋子里沉重得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邵姐姐,你很生气?”

    芳菲笑吟吟的看向邵棋瑛。

    在芳菲看来,邵棋瑛这种人,如果剥去她“名门千金”的外皮,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

    和泼妇对峙,一般来说,有两种办法可以压倒她——要么比她还不讲理,直接给她掌把她的气焰全给打下去。要么就无视她的存在,让她自己撒泼出丑卖乖。

    不过第一种太过损害形象,芳菲是不会用的。第二种呢,是她一直以来对付邵棋瑛的绝招,但目前看来似乎不适用……

    还是给邵棋瑛下个套,让她自己钻进去吧……

    芳菲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立即把邵棋瑛给呛住了。

    “我……我没有生气我就是看不惯你,怎么着?”

    邵棋瑛色荏内厉的说了一句。她不能说自己生气啊,不然下一句人家问她“你在气什么事情”,她就不好答了。

    “为什么呢?”芳菲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邵棋瑛:“小妹驽钝,实在不知在何处得罪过邵姐姐,请邵姐姐有以教我。”

    “你别装蒜一天到晚做出个美人样子来,东勾搭这个西勾搭那个的,我们闺学好好的清净地方,都给你弄腌臜了”

    邵棋瑛一怒起来,口不择言。她也是在家里天天被她母亲骂得惨了,这下怒火攻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史明珠和两个妹妹远远站在一边,心知肚明邵棋瑛是在为了什么和秦芳菲吵架,对邵棋瑛更加鄙视。

    哪有这样的人?还说什么大家闺秀,议亲不成就当众撒泼,这……幸亏没把这人娶进家来,不然岂不是家宅不宁?

    对于芳菲,史明珠心里很是愧疚。平心而论,这件事上芳菲是绝对的受害者,又不是她自个要走到史楠眼皮子底下去给他瞧见的。这点儿是非史明珠还是分得清的,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出头帮芳菲说话。

    芳菲把脸一沉,一字一顿的对邵棋瑛说:“邵姐姐,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些话,岂是我们当女儿家的能说出口的?什么‘勾搭’不‘勾搭’的,听了就让人害臊也不知道是谁弄脏了闺学呢”

    “你……”

    邵棋瑛刚想说些什么,芳菲又开口了:“邵姐姐,女儿家名节为重,你难道不知道?只为了你所谓的‘看我不顺眼’,就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说说你这样作为还像话吗?”

    芳菲必须一口咬死了是邵棋瑛看她不顺眼才胡说八道,而不能让人认为她和邵棋瑛是为了一个男人起争执——虽然这是实情。不然这话一传出去,即使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得成丑闻,对自己相当不利。

    幸亏以前邵棋瑛也常常找芳菲麻烦的,不明真相的人们只会认为这跟以往多次一样,是邵棋瑛在仗势欺人,而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邵棋瑛自己更不可能直接骂出芳菲坏了她姻缘这样的话来——她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你说我不像话?你这个……”

    邵棋瑛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人冷冷截了下来。

    “你确实太不像话了”

    众人一齐往屋门处望去,只见湛先生手里拿着两卷书本,正用冷森森的目光注视着邵棋瑛。

    “统统给我回到位子上”

    湛先生一声令下,众人火速归位。邵棋瑛尴尬的挪到她的位子上坐下,只觉得湛先生一直都在看着她,让她好不自在。是了,她怎么忘记了湛先生时常喜欢提前来到的……

    芳菲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扶着椅子也坐了下来。盛晴晴过来低声安慰她:“没事的,她这人说话大家不会往心里去,你别被她的话给气着了。”

    芳菲勉强笑了笑。最好如此……她实在不想传出什么桃色绯闻了。上回湛煊的事情,因为她的“自杀”,所以人们才没把“狐狸精”之类的帽子扣她头上。这回……唉……

    身为女子,真是活得好累……

    早上的课一完,邵棋瑛怕湛先生找她训话,早早溜了。谁知湛先生压根就没想找她这块朽木。

    “芳菲,你先不要走。”湛先生叫住了芳菲。

    正文 第七十八章:教诲

    第七十八章:教诲

    芳菲几乎忘记自己上一次来梅园是什么时候了。

    几年前初入闺学,她得到湛先生另眼相看,常常邀她到梅园里品茗说话。后来因为湛煊对她起了别样心思,芳菲渐渐便不再踏足梅园。最后一次到梅园来,似乎还是那回找湛先生哭诉的事……

    初次来到这白墙灰瓦的小小庭院,她还是个半大孩童。如今,却已是二八年华的如花少女。

    光阴荏苒,梅园依旧。

    时光仿佛在此停滞不前,这园子仍然和自己初到那次一样,粉白的雪,殷红的梅。连檐上那略略残缺的兽头也并没有刻意修缮,而烧起了地热的暖阁还是那样温暖。

    湛先生屈膝坐在暖阁中的小几旁,看着芳菲给她斟茶,唇边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这笑容深到眼底,牵扯出眼角丝丝的纹路,暴露了湛先生真实的年纪——保养得再好,她也是个望四的妇人了。

    “好久没有喝你这孩子泡的茶了”湛先生端起杯子来轻轻抿了一口,颔首道:“同样的茶,同样的水,经你的手泡出来确是比别人更胜一筹。”

    芳菲忙谦让道:“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先生偏爱芳菲,便觉得芳菲泡的好了。”

    “嗯,”湛先生放下茶杯。“你说的好,我确实偏爱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找你来这儿说话吗?”

    “芳菲不知。”

    芳菲垂下头来,难道是因为湛先生听到自己和邵棋瑛吵闹,所以要把自己叫来教训一番?看看这屋里,大小丫鬟都被湛先生借故调开了,是打算和她好好说话吧。

    “芳菲……”湛先生怜爱的看着她水莲花般娇美的面庞,感慨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坐在学堂后头的小角落里,死死抓着一支笔在写字。那时候我还在想,这姑娘是不是没开蒙过,怎么拿笔的姿势如此难看?”

    芳菲脸一红,讷讷的说:“是芳菲驽钝。”

    “你驽钝,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湛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见过的女孩儿里,没有一个比你更聪慧的。你也不是天资特别出众,但你对于不擅长的事情,却很舍得下苦功。”

    她伸手拉过芳菲的右手:“你手上的这几块茧子,我早注意到了。不知道在家里练了多少大字,才练出了今天这一手秀气的书法……这一点上,满闺学里就没人比得上你。”

    芳菲被湛先生夸得不好意思,可是心里又暗暗奇怪。湛先生总不会是特地找自己来夸一顿算数吧?

    还是说,这是她在欲扬先抑,为下头的训斥做个铺垫?

    “唉……”

    湛先生竟微微叹了一口气。

    芳菲一惊,忙说:“先生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在担心你。”湛先生的眼光又回到了芳菲身上。她的话让芳菲一愣,自己有什么事情让湛先生如此担心呢?

    “芳菲,你这几年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湛先生不紧不慢的说:“你给张家的佳味斋写菜谱,又帮着打理他家的分店,说起来那是很能干的。现在满城的人,谁不知道秦家的七小姐厨艺好,人又美,还精明强干……”

    芳菲听着湛先生的话句句是在夸她,可是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欢喜。先生的意思是?

    “我就是担心你这一点啊,芳菲”

    湛先生郑重地说:“我们女儿家,万万不要贪这点浮名。名气越大,危险就越大”

    “你越是出风头,越是有名气,就越是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稍有不慎,立刻就会被人闻风传十里,再快的马儿也追不回来了”

    芳菲听得身上一冷,湛先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年轻,没有经过事情,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人们见你写的菜谱好,做的茶方子新鲜,夸得你一时,可祸害还在后头。我隐隐听说,那佳茗居有你未婚夫婿的分子,你在帮他打理?”

    芳菲点了点头,湛先生斥道:“糊涂即使是未婚夫婿,你没过门,就这么着了,落到有心人嘴里,怎么说你你还不知道呢”

    “你别以为外人说什么不重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说你坏话的人多了,你以后哪里都不用去了,什么事都做不成”

    “现在没什么人说你,是你还没遇上一个非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湛先生面容肃然:“但是未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被人泼脏水实在太容易了……如果有人存心要整你,你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芳菲怔怔地听着湛先生的话,背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

    这是真真正正的金玉良言,却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说过。

    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假装看不到繁荣背后的危机。

    是的,她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顺风顺水了,以为真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不用管别人的目光就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

    这些年,因为救过朱毓昇的缘故,卢夫人对她很亲热,惠如端妍她们又把她当呵护。为着在闺学里读书有了体面,秦家的人刻意让着她——秦家的人虽然愚蠢贪婪,却也没有哪个是心机特别深沉的坏人,所以她在秦家过得算是自在。

    朱毓昇托端妍和萧卓照顾她,陆寒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甚至还好运的救了唐老太爷和他成了忘年交。佳茗居开业以来生意又很火爆,近来虽然差了点,可是根基还在,将来不愁赚钱……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她便开始夜郎自大,渐渐地得意忘形起来,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定比别人好,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

    于是她也大大方方地跑到佳茗居去打理生意,越来越常到乡下去看陆寒,完全把闺阁女儿不该时常出门的教条扔到了脑后。

    她被眼前的繁花似锦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这世间的路其实是处处荆棘。

    “芳菲,其实何止是我们女儿家不该贪这浮名呢?”湛先生又说:“你那未婚夫婿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别看现在这些人把他夸得像一朵花似的,什么少年才子,什么清高自持。你等着看吧,如果他一旦科举落第,这些人的嘴脸一定转得比什么都快”

    “名声,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湛先生语重心长,最后说了一句:“芳菲,你现在就已受其害,还不清醒吗?”

    是了……

    芳菲想起自己和邵棋瑛这场争端的起源,或许就在于那日史楠在席间多看了自己几眼,不然邵棋瑛不会如此愤慨。

    要是自己和佳茗居的关系没有暴露,别人不知道这些茶方月饼是自己的手艺,那她或许不会被吴夫人叫到主席上去出风头……

    要是她隐藏得足够深,那么这次的祸事根本是可以避免的。

    可笑她还因为自己制作的月饼配的茶方有名气而沾沾自喜

    芳菲站起身来,朝湛先生重重地拜了下去。

    “多谢先生苦口想劝,芳菲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来到此地这么长的时间,芳菲觉得自己无论身心都是一个真正的孤儿。没有一个长辈会关系她过得好不好,更不会有人特意指导她该怎么做。秦家的老祖宗、二伯母三伯母只想着从她身上捞取利益,可谁会好心的跟她说几句为人的道理?

    只怕她们背地里在说:“那小妮子精着呢,何必要我们教?”

    而只有湛先生……和她非亲非故的湛先生,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问题。

    湛先生点点头,没有把她扶起来。“你这一拜,我也还受得起。我们师徒几年,虽然有过些不愉快的事情……”芳菲知道她指的是湛煊的事,这事情几乎让她和湛先生断了私交。“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将你当成女儿般看待的。”

    “先生……”

    芳菲睁着一双美目,水光盈盈地看着湛先生温和的面容。这句话里,包含了湛先生对她多少的感情,多少的期许……

    “过了年,我就不再是闺学的老师了。”湛先生告诉芳菲:“我要随兄长上京,然后……在京城定居。”

    “先生您要走?”

    芳菲大惊失色:“您本家不是在这儿吗?”

    湛先生又幽幽叹息一声:“本家虽好,我也是个出嫁了的女儿……”

    芳菲这才想起湛先生的寡妇身份。湛先生告诉她,她的夫家为她选了一个旁支的小庶子当她的嗣子,为她支撑门户,因为她回到京城以后就会在夫家住下和这孩子两人好好过活了。

    芳菲不知道该为湛先生高兴,还是难过?

    连湛先生这样高门出身的贵女,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她,一个寻常富户家的孤儿,焉能不步步小心,处处留神

    从梅园出来,芳菲呼吸着冬日冷冽得直透心脾的空气,灵台一片清明。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正?br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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