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全十美 - 九全十美第3部分阅读
走到跟前,凝神等听雪说话,听雪均了均气息,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开口道:
“我在前院,看见文嬷嬷带着玉湖和银雁进来,玉湖和银雁穿得一身新,就跟进去偷偷听了,文嬷嬷说,大老爷和大夫人听说夫人身体不好,怕老爷身边没人伏侍,就送了玉湖和银雁来侍候老爷和夫人!”
李青愕然的看着郑嬷嬷,郑嬷嬷也满脸惊讶的看着她,难道这就是大老爷的让步?玉湖和银雁都是大夫人的丫头。
第二天一早,郑嬷嬷悄悄的来回:
“昨天晚上,老爷就将玉湖和银雁两人收了房,安排在正房西跨院的厢房里,每人拨了两个小丫头侍候着,让人称玉姨娘和雁姨娘。正院粗使的婆子说,夫人房里的灯一夜未熄,早上吃的药都吐了出来。老爷让人去请王太医了。”
李青呆呆的坐了半晌,她的母亲和厉夫人,都是可怜之人!郑嬷嬷也轻轻叹着气,李青牵动着嘴角,强笑着说道:
“我们也要打算些了,嬷嬷找机会悄悄寻了连庆,取五百两银子的小额银票子来,再捎话给他:姑娘让他留心的事一有了消息赶紧递话过来。”
郑嬷嬷答应着出去了,李青坐在扶手椅上,茫然的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树都已经枯死了,阳光直直的照进屋里,亮得刺目。男人,可以亲,可以敬,也可以嫁,却不能爱!厉夫人是爱李云生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不顾门第,不顾贫寒,甚至不顾他曾入赘连家、有着妻女,执意要嫁给那个总是春风般微笑着的探花郎,她不顾一切的爱,让可怜的连氏,死在了进京路上,让她的生母,那个玲珑剔透,得厉大老爷独宠专房数十年的顾姨娘送了命,如今,这爱却痛苦着自己和她的儿女!
当年,自己那份过于执着的爱不就断送了他,也断送了自己的命吗!
“姑娘!”
秋月端着杯茶水,正担心的看着她,李青恍过神来,又想得太多了!
“我没事。”
李青含笑说道,抬头看着秋月:身材高挑苗条,脸略有些长,嘴唇有些厚,透出股朴实敦厚来,眉眼都很平淡,只头发黑鸦鸦生得极好,这个看着老实温和的小姑娘,心里却极为有数。嗯,有些话,得和她说透了。
“秋月,你跟了我几年了?”
秋月怔了一怔,“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是八岁那年跟着姑娘的,到年底就满九年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秋月惊讶起来,“姑娘?”
“我前途未卜,你跟了我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总不能没个结果,你如果有什么打算,现在我还可以替你计划一二。”
秋月扑通跪倒在地,眼里含着泪说道:
“姑娘,秋月是苦出身,跟着姑娘这些年,姑娘待我如同姐妹,从没把我们这些丫头当成物件过,秋月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侍候姑娘!姑娘不管做什么,总得有人侍候,有人帮着!”
李青过去,拉了她起来,“既然这样,从此你就跟了我吧,先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秋月站起来,扶着李青坐下,李青低声问道:
“琉璃她们平日里有没有提过以后的打算没有?”
“琉璃那样子,也是跟定了姑娘的,听雪有个远房表哥,从小长大的,两人都很有些意思,只是那个表哥是外头的,听雪是厉府家生子儿,要放出去得求了恩典才行,听雪为这个一直烦恼着,珊瑚家,自那年姑娘给了她家几十两银子,又让她父亲领了寺里的香烛去做,家里日子就一天天红火起来,一直想赎她回去,只念着姑娘的恩情,开不得口。”
“嗯,你打听清楚听雪这个表哥叫什么,住在哪里,给连庆捎个话,让他仔细打听了这家人人品如何,不能把听雪嫁错了人家。”
秋月点点头,“你去吧,把琉璃叫来,我总要问问她。”
秋月答应着,下去叫了琉璃上来。
厉府荣庆堂,后院东厢房内。
厉府大夫人正悠然的斜靠在榻上,文嬷嬷站在榻前,边轻轻的给她打着扇子,边悄声的说着话:
“……九小姐去请,又给回了,吃饭都和丫头婆子一样,那丫头倒没什么动静。”
“昨儿,淮阳王妃请我过府,竟是要为她家三公子求娶那丫头!”
文嬷嬷吃了一惊,手顿了一顿方继续扇着:
“不是说她家三公子……”
“不是这样,以王府之尊,王妃哪会和一个五品的官儿结亲!”
大夫人轻轻笑了几声,继续说道:
“这丫头可是个聪明伶俐的,一场花会,竟能把文丞相家、礼部尚书家小姐和我们九小姐抓在手里!要是知道把她许了这样的人,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说起来真是让人佩服,不过吃了一碟子点心,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三公子的事,奴婢透了给郑嬷嬷?”
“现在不行,等两家换了庚帖,下了小定,再透了给她。不然,那丫头说不定就能断了这门好姻缘。”
“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那个贱人,当年何等狡诈,竟养了这么个女儿!还有那个小丫头,母女俩个竟是一对绣花枕头!哼,毕竟是小门小户,以为娇生惯养就是疼爱儿女,哪知道教养的道理,先要教,然后才是养呢”
“听说,顾姨娘临去前,曾留了话,不许她阖家进京城呢……”
过了两天,厉家二房顾夫人上门来看望了厉夫人,厉家二房是庶出子,顾夫人是厉夫人生母顾姨娘的嫡亲姐姐,顾夫人走后,厉夫人就渐渐好起来。两位新姨娘也每天早早到正房立起了规矩。
半个月过去了,李青把抄好的孝经让郑嬷嬷送到了老爷书房,之后,仍是每天在屋里抄经书,从不出门。
郑嬷嬷悄悄的回说,连庆有话要回了小姐,李青在屋里转了无数个圈,决定冒险出府去见连庆。
午后,阳光直直的照着地面,知了嘶哑的叫着,李府里一片静寂。
李青穿了珊瑚的衣服,吩咐秋月等守好院子,随了郑嬷嬷准备出去,琉璃上前一步,“姑娘,我陪你去!”
李青神情安然冲她笑着说道:
“不用,你放心。”
说着,转身和郑嬷嬷出门去了。两人沿着花园墙壁,一路往花园西边门走去,到了门口,李青警惕的四下张望着,郑嬷嬷从怀里取出把钥匙来,飞快的开了门,两人闪身出去,郑嬷嬷从外面把门锁上。门外,一顶半旧的青布小轿已等在不远处,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脸色有些黑,长相极为普通,眼神却灵活异常的小厮,是木通,李青冲他微微笑笑,快步上了轿,一行人迅速的离开了。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轿子停在了庆余堂的后院中,郑嬷嬷掀起轿帘,扶着李青下来,院子里除了连庆,只有四个小厮:木通、半夏、苏叶、桑枝。五人跪倒磕了头,连庆吩咐四人到前面和院门口守着。李青见连庆神色舒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庆叔,韩地有什么消息吗?”
说到韩地,连庆露出敬佩之意:
“这一阵子,倒真是热闹!先是有流言说平王死了,然后就听说奚地就出了兵,攻打大散关,韩地弃关就跑了,奚人进了关,第二天,平王竟然带兵出现在大散关外,算算日子,平王竟然十天里奔驰了五千里路!真是令人敬服!平王长兄林蕴涛带人偷袭了陇平府,奚人这些年被平王打怕了,听说平王死了才敢出的兵,据说一看见平王,军心立时就乱了,几万人竟没逃出多少,陇平府也丢了。
宫里派人去韩地,也是湖涂了,竟然打着吊丧的旗子,听说还带了两份册封的文书,一份册封的是平王长兄林蕴涛,一份册封的是平王庶长子林宏坚,平王的弟弟林蕴波当时就扣了派去的内监,拿到了这两份册封文书,韩地就叫起了撞天屈,据说平王是泣血上书,说有人诅咒他,有j臣要害韩地,现如今,朝里乱成了一团。”
李青惊讶,继而失笑起来,“这个平王,生个病也利用得这样好!这次韩地占了大便宜了!皇上要安抚他,必定会许他占了陇平府,奚地没了陇平府这个屏障,往内就是一马平川,又损失了这几万人,以后也就是平王嘴边的美味佳肴,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了。”
第八章 计划破碎李青感叹着,一下子觉得轻松起来,平王是要做大事的,哪会把她这点小医术放在眼里。连庆也面露轻松,仔细的打量着李青的气色,含笑说道:
“小姐气色看起来还好,这一阵子没犯病吧?”
“庆叔,那些毛病早两年就好了,你怎么老掂记着?!”
“毕竟底子弱,今年事情多,小姐太聪明了些,容易思虑太过,伤了身子。”
李青笑了起来,“庆叔才是思虑太过了呢,我笨着呢,不想那么多,太聪明不长寿!”
“大师说过,小姐是药王菩萨庇护的人,再聪明也无碍的。”
李青怔了一怔,“庆叔去问过老和尚吗?”
“噢……”
连庆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小姐小时候,实在是聪明得太过,让人害怕,我就去问了大师。”
“大师还说什么?”
李青盯着连庆追问道:
“大师在菩萨座前求了签,签上说小姐是有前生后世的人,和药王菩萨有缘。大师说,这签是几百年来第二次出,头一次是木莲大师擎出的。大师吩咐过,这件事,除了小姐问起可说,跟任何人都不能提半个字。”
连庆声音低低的说道,李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时候自己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还是被他看出蹊跷来,如果不是那根签,她是不是已经被当成妖孽烧死了?!李青只觉得后背发凉,慢慢的转动着眼珠,干笑着说道:
“老和尚胡说八道骗你呢!佛法上说轮回,既然轮回,自然是人人有前生有后世的了,什么是有缘?病好了是和药王菩萨有缘,病死了就是和地藏王菩萨有缘!”
“小姐!不能乱说!”
连庆忙制止道,李青心中一凛,若是,真有如此诡异的签……她心中寒意骤生,还真不敢再说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青吸了口气,郑重交待道:
“庆叔,这件事,忘掉他!忘得一干二净!”
连庆点点头,“小姐放心。”
“脱籍的事可都妥了?”
连庆点点头,李青舒了口气,该安排的都安排了,韩地的事也算是了了。就安心的静候消息吧。
回到斜月阁,用水擦了身子,换好衣服,李青倒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几天后,珊瑚哥哥陪着母亲到厉府求见二门管事,想赎了女儿回去,管事寻了文嬷嬷,文嬷嬷进去片刻,出来让人把两人送到了李府。
李府钟嬷嬷回了夫人,现收了一百五十两身价银子,将人带出来交给了她母亲哥哥。
又过了几天,钟嬷嬷到斜月阁,传了夫人的话:听雪年纪大了,现没有合适的小厮,给了恩典,脱籍放回去允她家人自行婚配,钟嬷嬷在内室,屏退了众人,带着听雪给李青磕了三个头,才带了听雪出去。
斜月阁光秃秃的院子里只剩了秋月、琉璃和郑嬷嬷三人,李青仍是每天坐在窗下慢慢的默写着经文,她的书早都被李敏华撕个干净。
一天午后,琉璃匆匆进来,满面笑容的禀道:
“姑娘,我今天在大厨房,听二门上赵婆子说,今儿早饭后,有官媒上门提亲来了!”
李青放下手中的笔,长长的吁了口气,面容也轻松下来,郑嬷嬷在旁双手合什,念了句佛,秋月眼睛有些湿润,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笑道:
“总算来了!姑娘这些天人都瘦了!”
回头看着琉璃,有些急切的问道:
“听说哪家来提亲没有?”
琉璃摇摇头,李青笑着站起来说道:
“哪家都一样,琉璃这一阵子还是要常去大厨房帮忙,秋月拿出些五两、十两的银票子,你们三个都放几张在荷包里,该大方的时候不能小气,现如今,我们的消息太少,郑嬷嬷这两天悄悄找找钟嬷嬷,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隔了两天,琉璃到大厨房还了食盒,回来禀了李青说:
“钟嬷嬷去了大厨房,说今儿晚上要查夜,我们这一处也是要查的,让我们等查了夜再关门。”
李青微微拧眉。
晚上,直到戌末,钟嬷嬷才带着几个婆子查到了斜月阁,郑嬷嬷和秋月候在正房门口,钟嬷嬷听说李青已经睡下了,回头吩咐跟着的婆子道:
“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给大小姐请个安。”
众婆子答应着,钟嬷嬷转身进了内室,李青披衣坐在床上,笑着说道:
“嬷嬷辛苦,青儿就不恭敬了。”
钟嬷嬷忙上前施了礼,脸上却没有笑容,李青心中微微吃惊,挥手示意琉璃退了出去,钟嬷嬷坐到了床边上,看着李青,低低的说道:
“大小姐,今儿早上我听老爷和夫人说,要报了大小姐去参选女官,说是后天礼部就来接人了。”
李青怔怔的看着钟嬷嬷,钟嬷嬷见她只是呆呆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李青一把拉住她,声音干涩的问道:
“哪家的官媒?”
“是淮阳王家三公子。”
“夫人没答应?”
钟嬷嬷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夫人许了二小姐。”
李青愕然的松开了手,钟嬷嬷转身快步离开了。
郑嬷嬷和秋月、琉璃送了钟嬷嬷一行人出去,关好院门,进了内室,李青已经披衣起来,正站在窗前茫然的往外看着。郑嬷嬷急忙上前,“姑娘?”
李青有些艰难的回过头,扯动着嘴角,似哭似笑的说道:
“嬷嬷,他们要送我去做女官。”
郑嬷嬷一时傻住了,秋月在旁问道:
“嬷嬷,什么是女官?”
郑嬷嬷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的解释道:
“朝庭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嫡女中选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子,赐给成年皇子、韩地平王、晋地安王和奚地福王,说是女官,其实就是妾侍和丫头。上次选女官,是二十年前了,今年怎么突然选了女官?”
是啊,怎么就突然选了女官?李青怔怔的想着,韩地,那个平王,一定是因为他,朝庭要安抚他,要加恩,谦恭的加恩,送女人是不二法门!她救了他,他却害了她!李青头靠在窗棂上,苦笑着说道:
“嬷嬷,我千算万算,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把自己算进去了。”
郑嬷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焦急的温声安慰着:
“姑娘,想开些,总会有办法的,总是会有办法的。”
李青在郑嬷嬷怀里沉默的靠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呆在一旁擦着眼泪的秋月和琉璃道: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说着,从郑嬷嬷怀里挣出来,“嬷嬷,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
郑嬷嬷担忧的看着她,秋月和琉璃也没有动,只看着她,她低头理了理心绪,抬起头,平静些笑道:
“你们下去歇着吧,没事,让我静一静,我要好好想一想。”
郑嬷嬷踌躇了一下,秋月拉了拉郑嬷嬷的衣袖,“我在外面暖阁里,仔细些听着动静。”
郑嬷嬷点点头,三人轻轻的退了出去。
李青重新走到窗户前,头靠着窗棂上,看着窗外清冷明亮的月光,心里也是清冷一片。她费尽心机的计划,在别人一句话间就灰飞烟灭!半年前,李云生的回京,碾灭了她嫁良人过安稳幸福日子的心愿,现在,送她做女官,又粉碎了她清静度日的安排。不能总是这样!她绝对不能做丫头妾侍,把人生的一切交在别人手中,好好想想,要好好想想……李青垂着头,靠在窗棂上,秋月悄悄的站在暖阁门口,看着她月光下剪影般的侧面,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闪动,投下一片阴影笼着眼睛,皮肤白皙得仿佛有些透明,身影瘦小而柔弱,浓密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月光随着微微的晃动在发间流淌,她的姑娘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李青抬起头,看着明亮冷淡的月亮,那个木莲,他回去没有?那个世间,现在也是这样冷淡的月亮照着吗?她低下头,喃喃低语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窗外转角处那一片浓浓的阴影,飞快的晃动了几下,阴影仿佛变淡了许多。
第九章 沈大小姐恍惚间,有人轻轻的推着她,“姑娘,姑娘!”
李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秋月敦厚带笑的脸,昨天,那美丽清冷的月光,好象是一场梦,李青微微皱着眉头,“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要快些才行了。”
琉璃端了洗脸水和郑嬷嬷一起进来,李青叫过郑嬷嬷,递了个厚厚的信封给她,低低的吩咐道:
“嬷嬷,无论如何,立刻想办法把这信送给连庆,让他赶紧去做。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秋月和琉璃侍候着李青匆匆起床,梳洗完毕,李青带着秋月赶往正院请安。琉璃去了大厨房。
她每天卯初两刻到正房请安,当然,老爷和夫人从来不见她,她只是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磕了头,然后就会被丫头们打发回来。
两人匆匆赶到正房院内,端着水盆、帕子,拎着热水壶的丫头婆子们屏声静气的在屋门口站成一排,等着传唤。李青带着秋月悄悄的站在后面,明天礼部的人就来接她了,李云生是今天和她说呢?还是明天再说?或者根本就不会见她,找个丫头婆子传个话也就罢了。正胡乱思想间,门帘掀起,门口的丫头婆子开始鱼贯而入,又陆续退出来。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人提着大食盒,进了院子,门口的小丫头一一接过来送了进去,李青挪了挪有些发木的腿,昨天睡得太晚,她这会儿头有些痛。一个穿着翠绿色缂丝褙子,面容秀丽温婉的女子掀帘出来,李青抬起头,认出是玉姨娘,微微曲膝冲她福了半福,玉姨娘忙还了礼,带笑说道:
“大小姐,老爷让您进去。”
李青低头答应着,跟在玉湖后面进了屋子。屋里榻上,李云生夫妇正对坐着吃早饭,雁姨娘和几个大丫头在旁边侍候着,李青低眉垂目的跪下磕头请了安,厉夫人看也没看她,李云生放下筷子,皱皱眉头又舒展了开,语气平和冷淡的说道:
“朝庭斟选女官,身为大庆子民、李家长女,为君为国为家分忧责无旁贷,好好准备准备,明天礼部来接人。”
李青抬起头看着李云生,李云生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厉夫人却抬起头来,一脸讥笑的“哼!”了一声,李青安静从容的告了退,转身出来。
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李青走出屋门,秋月上前虚扶了她下了台阶,就看见李敏华一袭红衣,神采飞扬的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进了院子,李敏飞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衫,仿佛缩小版的李云生般,带着春风般笑容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李青带着秋月让到一旁,李敏华从她面前昂然走过,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回身走了半步,站在她面前,青春美艳的脸上绽放出烟花般绚丽的笑容:
“妹妹我十月里就要嫁到淮阳王府做郡王夫人,可惜姐姐做了官奴喝不得喜酒了!”
李敏飞也停了下来,鄙夷的看了看李青,上前拉住李敏华的手:
“姐姐,我们快点进去吧,父亲和母亲要等急了。”
李敏华点点头,转身往里走去,樱桃般红润小巧的嘴里轻笑道:
“天生的贱婢!”
李青安静淡然的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怜悯,这个如此幼小,如此鲜活,如此飞扬的生命,如何熬过十月之后的那些漫长日子?
秋月面色愤然的扶着李青出了院门,李青回头看看她,笑着安慰道:
“不要这样,秋月,你记住,和不相干的人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处来惩罚自己,只有你在乎的人,你爱的人,做了错事,做了伤害你的事,才值得你生气和伤心。”
秋月眼睛含泪的看着李青,伤心的低低叫了声:
“姑娘……”
李青停下脚步,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平静却坚定的说道:
“秋月,你既跟了我,就要学会平静的面对任何变化,有什么事,想办法去解决就是,不要哭也不要抱怨,实在解决不了,那就接受!然后换个面看看,也许并不全是坏事呢。”
秋月认真的听着,郑重的点点头。
郑嬷嬷正等在院门口不停的张望着,见李青过来,忙迎了出去,低低的禀报道:
“听雪男人家领了府上送油米的生意,今早刚好送米过来,紧赶着就把信送给了连庆,刚刚连庆从后角门让桑枝传话,已经让木通骑着快马去寺里了。还捎了封信来。”
说完,从怀里掏了封信出来递给李青,李青急忙展开看了,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快步进了屋。琉璃泡了杯茶递给李青,李青接过,示意三人也坐下,然后开口道:
“我明儿就要进礼部,一时也不知道会到哪里,以后,就全靠连庆和你们三个在外面周旋了。大家凡事小心,要记住: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先保住自己,保住了自己才能帮我!”
说完,转过头看着郑嬷嬷,强笑着说道:
“嬷嬷本可以在厉府终老,不用担这些惊受这些苦,可如今……”
郑嬷嬷站起来,郑重的说道:
“姑娘这是哪里话来!自从姑娘的奶娘去了,我被指给姑娘,这些年,姑娘爱惜我,敬重我,老婆子都知道,老婆子心里姑娘就是自己女儿一样!
老婆子十岁入宫,跟了郡主陪嫁到厉家,也见得多经得多了,担得起惊也吃得起苦!姑娘只要保重自己,外面的事老婆子和连庆还跑得做得!”
李青站起来,轻轻的抱住郑嬷嬷,郑嬷嬷把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
“宫里的事,嬷嬷清楚着呢,嬷嬷要交待交待姑娘……”
巳正时分,有小丫头飞跑进了斜月阁,禀报道:
“沈大小姐来看大小姐。”
郑嬷嬷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小丫头问道:
“夫人知道吗?”
“就是夫人让我来报一声的。”
说完转身就跑了,片刻,钟嬷嬷恭敬的带着沈青叶到了斜月阁,沈青叶进了院门,停下了脚步,端庄的笑着说道:
“多谢嬷嬷带我过来,嬷嬷先下去吧。”
钟嬷嬷满面笑容,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出去。
李青迎下台阶,沈青叶急走了几步,上前拉了李青的手,一起进了屋。
两人在东厢榻上坐下,秋月和琉璃送了茶上来,然后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人在屋里说话。
沈青叶看看光秃秃的窗外,又仔细的看了看李青,笑着说道:
“这院子还真是寸草不生了!青青好气度。”
李青也失笑起来,“如今,我也只剩了这气度。你来看我,是晓得了我入官的事了?说起来,你来,正好解解我的疑问,怎么就突然选女官了呢?”
沈青叶婉然而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青,我真真是服了你,书里说人‘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我总不信,今儿是真见到了。”
“你倒是先解解我的疑问。”
李青催促道,沈青叶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解释道:
“听父亲说,是因为奚地出兵去打大散关,结果没拿到大散关,倒让那平王占了陇平府,朝廷派人到韩地,一时不察,也被那平王抓了把柄,平王就闹了起来,据说竟在上岭关外陈兵列阵,朝廷为了安抚他,说来也是奚地自己不好,就许了他领了陇平府都督,世袭罔替,偏奚地也派了使臣来,哭求朝廷帮他们夺回陇平府,朝廷为了安抚平王和福王,就在三品以下官员家眷中征选一批女官,送到韩地、奚地和晋地。”
李青静静的听着,沈青叶顿了顿,犹豫了一瞬,继续说道:
“听父亲说,朝庭这次还封了清波为宁和郡主,赐婚奚地南王世子,十月里就要出发去奚地大婚了。”
李青惊讶的抬起头来,那个清高骄傲,才情出众,如月下莲花般干净美丽的千金小姐,竟被指给了那样的世子!原来她周围,总有比她更不幸的人在,相比这样的指婚,至少她还有余地。
想到此,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好奇的问道:
“就赐了这一桩姻缘吗?那韩地呢?”
沈青叶微微有些不自在,低头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方不在意的说道:
“那平王妃是安福老亲王的嫡亲女儿,嫁过去第二年就没了,听说只留了个女儿,这七八年里头,朝庭好几次想再赐婚,都被平王以难忘结发之妻为由给回绝了,现在这个时候,朝庭安抚他还来不及呢,哪会再拿这事惹他不快。不过,这次女官,大概会多赐些给他。”
李青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来,嘟着嘴说道:
“别的地方都行,我就是不想去韩地,太冷了!我会被冻死的!”
沈青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悠然深长的说道:
“那些荒蛮之地,自然都比不得京城,青青可以留在京城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沈青叶就起身告辞了。
第十章 大夫人的愤怒午后,李青一觉醒来,觉得人舒服了很多,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刚坐到桌前理着前些天抄的经书,有小丫头跑进来:
“厉府九小姐来看大小姐了!”
李青叫过郑嬷嬷问道:
“东西都收拾好了?”
郑嬷嬷点点头,李青起身迎出了屋外,九小姐戴着帷帽,进了院子,李青上前接了她,笑着问道:
“这么热的天,进了院子,你还戴这个做什么?”
九小姐进了屋,方取下帷帽,只见两只眼睛红肿得象两个小灯笼,李青吓了一跳,忙问道:
“这是怎么啦?快让我瞧瞧!”
九小姐扭过身子,“没事、没事,就是哭得太狠了。”
李青扳过她的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又拉着她的手诊了会脉,方松了口气,拉着她到东厢榻上坐下,吩咐琉璃把药箱子拿来,取了瓶淡绿色的水出来,把棉帕子铰成小块,让九小姐半躺在榻上闭了眼睛,用棉帕子沾了那水,敷在她两只眼睛上。片刻功夫,九小姐轻叹一声:
“青青,眼睛好舒服,一点也不痛了。”
李青拍拍她的手,“不要动,多敷一会儿就能好了。傻丫头,什么事能哭成这样。”
九小姐微微动了动,又伤感起来,“青青要去做女官了,青青你知不知道,做女官……”
李青拍拍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
“青青,你知道吗?清波被指给奚地南王世子了,十月就要嫁过去了。”
“上午沈大小姐来过,已经告诉我了。”
九小姐听说沈大小姐来过,脸上怔了一怔,李青露出些笑意来,语气温和轻快的安慰道:
“清波要出嫁了,是好事啊!”
“可是,奚地那样远,听说那个世子是个……”
“小九,”
李青打断了她的话,“女儿家出嫁,再近也没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啊,总是要安心以夫家为家,好好过日子的,奚地那样远,有什么事传到京城,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至于我,也没什么不好,女官毕竟是朝庭给了品级的,虽说低是低了些,可好歹也是命妇,多少人一辈了求还求不得呢。”
九小姐破啼而笑,“青青,你总是这样,凡事都能想到好处。”
李青轻轻舒了口气,笑问道: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早上托你办的事,办成了没有?”
九小姐忙伸出手去摸荷包,李青拿起荷包递到她手里,九小姐从里面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几张纸出来递往李青的方向,李青接过来,九小姐有些得意的笑着说道:
“看了你的信,我就去找父亲了,照你信里写的一说,父亲就叫了母亲过来,让母亲去找大婶婶说了这事,然后就吩咐管家立时去衙门里办了文书和这两份路引出来,还让我带了五百两银票子,是赏给郑嬷嬷的。银票子在红衣那里呢。“李青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谢了九小姐和四老爷四夫人,九小姐心情好了很多,笑着说道:
“父亲说,郑嬷嬷当年随祖母嫁到厉家,一直谨谨慎慎的侍候着主子,现在老了,想领个养子养老也是应该的,百年之后,也算是有了祭祀,往后,想回乡也好,在京城安静度日也好,总要随了她自己的意。”
李青叫了郑嬷嬷进来,郑嬷嬷磕头谢了四老爷四夫人和九小姐,李青吩咐道:
“等会儿就随了九小姐出府去吧。”
郑嬷嬷含着泪点点头,退了下去。
李青沉默了一会儿,拉着九小姐的手郑重的说道:
“小九,你是个有福气的,母亲好,父亲也好,皇上也早就允了你自行择嫁,只是你以后不要太任性,多听母亲的话,嫁人的事更要听父母的安排,成亲之后,要记住,夫君要靠,但最可靠的还是你自己。还有,这世间,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你打算的,只有你的生身母亲,小九,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
九小姐脸上有些迷惑,也有些惊讶,但仍重重的点点头,承诺道:
“青青放心,我听你的话。”
九小姐仿佛想起什么来,拉着李青的手说道:
“青青,我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把你留在宫里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去那些蛮荒之地吃苦了,你身子骨弱……”
“小九!”
李青心底有些感动,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韩地、奚地,晋地我都愿意去,就是不想留在这京城里,我怕冷,如果能不去韩地,就是最好的了。小九,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打算。”
九小姐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秋月和红衣进来回说:
“文嬷嬷让禀了九小姐和大小姐,事情已经办好了,她在门口等着侍候九小姐回府。”
李青站起来,帮九小姐取下眼睛上盖着的棉帕子,九小姐双眼的红肿已不太看得出来了,又吩咐秋月、琉璃取了水,红衣侍候着九小姐净了脸。李青取过那瓶淡绿的水来,交给红衣,“回去再给你家姑娘敷一回就能好了,剩下的盖紧收好,等你家姑娘下次再把眼睛哭肿的时候好用。”
红衣笑着收了,一行人侍候着九小姐出门上车去了。
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里,一辆青布两轮马车静静的停着,车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里面有双眼睛,静静的盯着李府大门。
九小姐回到厉府,去了母亲居住的水云榭,施了礼就扑到了母亲怀里,“娘亲!”
严夫人搂了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囡囡眼睛好多了。”
九小姐“嗯”了一声,“青青给我敷了药,一会儿就舒服了,药也拿回来了,青青说晚上让红衣再帮我敷一遍就能好了。”
严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寒谷寺的药果然是极好的。”
九小姐窝在她怀里,沉默了半晌,方闷闷的开口道:
“上午看清波那样,我就想着,青青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青青说,未必是坏事呢!”
“噢?!”
严夫人有些惊讶,拍着九小姐的背,柔和的说道:
“娘亲不也和你这样说吗,青青还说了什么了?”
“青青说,”
九小姐顿了顿,“青青还让我听娘亲的话,说这世上,娘亲是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我打算的人。”
严夫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方抚着九小姐的鬓角,眼里隐隐含着泪,带笑说道:
“这个青丫头,果然是个通透有大智慧的,可惜没了娘……”
“娘亲,我想让青青留在宫里,可青青说,她不想留在京城,只是怕冷,能去奚地、晋地最好。娘亲,你和皇后娘娘说说,让她去奚地吧,也好和清波作个伴。”
严夫人心中暗暗点头,含笑安慰女儿道:
“囡囡放心。”
“娘亲,青青说,沈大小姐上午去看过她了,上午……不过,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严夫人眉眼带笑,夸奖道:
“我的囡囡也长大了,知道用这小脑瓜想想事情了。这一阵子天气太热,明儿我去趟宫里,给娘娘请了安,就带你到城外庄子里住住,避避这暑气吧。”
厉府,荣庆堂。
文嬷嬷回来禀了大夫人:
“都办妥了,郑嬷嬷领养了个叫玉竹的十岁小小子,暂时先租了个小院子住在东城,说是准备住到秋天,等天气凉快了就启程回北地老家去。”
大夫人沉着脸听着,半晌方开口道:
“你去告诉玉湖和银雁两个小蹄子,我放了她们在那儿,是让她们有个什么事儿能说了给我,今儿这事,要不是一早四房过来,我还通不知道呢!”
文嬷嬷垂手低头屏气站着,一句话也不敢接,大夫人端起茶杯来,又“砰”的一声放下:
“再告诉那两个小蹄子,别以为送她们出去就是换了主子了!凭她两个到哪里,都是我的奴才!”
文嬷嬷战战兢兢的陪笑说道:
“夫人息怒,借那两个小蹄子几个胆子,也不敢背了夫人,她们一门的性命前程都在夫人手里呢!只怕是时日短,一时没听到什么信儿。”
“哼!都做了姨娘,爬到床上了,还听不到信儿!?下次再蠢成这样,我就只好换两个能听到信儿的去了!”
文嬷嬷连连称是,小心的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把杯子里溅出的水擦拭干净,陪笑道:
“我叫银鸽来给夫人换杯茶?”
见大夫人闭了闭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就出去叫了银鸽上来,银鸽换了茶,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
第十一章 遣散文嬷嬷依旧屏气垂手侍立在旁,大夫人端起杯子,喝了一会儿茶,气息方平了下来,往后略靠了靠说道:
“今儿这一上午,费了我多少口舌,才说动了王妃聘那个小丫头子,要不是还算及时,坏了这门好亲,岂不是……”
大夫人说着,眉梢又有些挑起,文嬷嬷在旁瞥见,忙陪笑道:
“难不成王妃还真是看中青姑娘了?王妃好象没见过那丫头啊?!”
大夫人眉头舒展开来,带着丝冷笑说道:
“王妃到寒谷寺求了支签,说是三公子要成了亲才算圆满,就求师太批了八字,后来又听人说青丫头在寺里长大,性子最是清静平和,就动了心思,找了我商量。”
说到此,大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笑出了声,“没想到,事情竟变得这样有意思起来!”
文嬷嬷在旁也陪着笑起来,片刻,方小心的问道:
“那青姑娘那边……”
大夫人眉毛扬了扬,半晌方开口道:
“今天晚了,明儿我进宫求见皇贵妃娘娘,这两年,皇上越发喜欢柔弱的小丫头了。”
文嬷嬷满脸是笑的奉承道:
“夫人想的真是周到!青姑娘实足可才十二岁,啧、啧、那管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皇上光听着她说话,就得爱得什么似的。只是,那丫头可是个有心计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道:
“宫里的女人,除了心计,还得有娘家撑着才行,她真有心计,就该明白往后能靠的只有厉府,只有我!
”
李府斜月阁。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郑嬷嬷离开,怔怔的在东厢榻上坐了很久,?br /≈ap;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