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邯郸 - 二:满城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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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被放回的二百四十名赵卒,在冯珠衣的带领下,经过数天长途跋涉,这天已至赵都邯郸城前。

    有长达三千年历史未更城名的邯郸城,先秦之时,由城与郭两部分组,邯郸城内,东城,西城,北城三城品矗,构成占地极广的赵王宫;东城是点兵阅将之地,西城是王室宫殿之地,北城是贵族将相聚居之地。观那赵王宫,红木阁楼林立,玉栏金雕,其门窗饰以五色琉璃,帘幕饰以五色轻绡,厅堂内饰以五色垂珠;玄石为场,红毯为阶,雨歇歌台时闻凤萧声动,时见玉壶光转,极显富丽堂华。三城之外,有一弯沁河,内中又有照眉池,黑龙潭。

    这黑龙潭有段故事:二十年后,有一善蚕桑的女子罗敷,其美貌如《陌上桑》所诗: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釆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来归相怨怼。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秦罗敷之美,使耕田者忘了手中铁犁,使锄草者忘了手中锄头,使一贵族自南而来,道路中一见,那五马之车立时不前;邯郸美女罗敷因过于美貌不幸撞上亡国之君赵王迁,,她终因不堪逼迫为姬,投潭身亡,后人遂把黑龙潭更名罗敷潭。

    赵王宫外,就是一围高三丈三尺三寸的夯土城郭;城郭正中,是一座远瞭敌情,哨城之用的谯楼。

    城郭之内,方是平常百姓家,其间九衢十八巷,交错纵横,街市之中,店铺酒楼,女闾舞场,斗马赛场,冶铁制陶,无所不具,酒旗,茶旗,客栈旗,珠宝旗,私盐旗,杂货旗,铜铁器械旗,各色行业之旗悉皆飘扬店门,连接数里。千千万万的门旗下是万万千千的行人,卖货贩货,进进出出,在战国之期,虽比不上楚都郢城,秦都咸阳,却也算的上一等繁华之地。

    城中谯楼嘹哨,管城门的军士,已先获知有上百民赵军士兵归来的消息,他们终不知长平战事如何结局?满心欲知长平战事之详。

    城郭中,老者闻前线军士之来,或木杖点地,或相互扶将而出郭;青年女子闻前线军士之来,对镜理妆,施粉描眉,打扮一新,她们体飘暗香,一片莺声娇语,相约出郭;童稚闻前线军士之来,只当父亲,长兄已归,无不欢跃出郭。而年轻一代男子几乎一个也无,相约出郭相迎者,以老的少的占其大半。

    冯珠衣,李同等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自离开长平,离的越远,心下越觉心安,现在远离了长平那鬼魅之地,心头噬心的恐惧,扰心的不安,至此方渐平息,始得长长舒了一口长气。

    眼见邯郸在目,民众悉皆接踵相迎而出,瞬那间,不可言喻的亲情直暖心头,早在初离长平之时,赵国中的亲人,是他们苦境中最大的盼望,远离时心怀思恋,将近时泪已盈眶,此时此刻一见城中人纷纷出郭相迎,一个接一个,再也忍泪不住,这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瞬时哭声一片,泪湿衣襟。

    出郭门相迎的平民们,此刻尚不知长平之战结局,盖因先秦之时信息不便。

    他们皆有父亲,兄弟,孩子参与长平大战,牵挂亲人的心思中,此刻无不欲讯其详。忽而听的归来的二百余名军士,惨悽悽的放声大哭起来,直哭的出郭相迎的平民们,愕然而又不安。

    耳听着那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哭声不绝,其哭声合起来响震城郭,回弹余音,渐渐的,悉皆心下一沉,悉皆预感不妙,都感没有好兆头。

    一人惴惴的道:”这些军士,怎么回来就哭?直哭的我心里发毛!”

    一人接口道:”“即使打败仗回来,输一仗,也正常的紧,用得着哭成这样?”言讫心里暗自拜神,希望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死的是别人。

    一人心细,忽的高喊起来:“快看快看!这回来的军士都很幼小,全都是娃娃兵!“目光扫视归来的年幼赵卒,又一个接一个的用心看去,又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全都是娃娃兵!全都是娃娃兵!“

    出郭相迎的众百姓一听,也都把眼一个接一个的细加打量,一个接一个的应声:”果真全都是娃娃兵!”

    于是众百姓无不奇了怪了,就在人群纷纷低声私议,猜测为何非同往日,竟一个成年人都没有之时,只见一身穿绿衣,身段高挑,姝貌动人的女子越众而出,急行数步,至一少年军士面前,这少年军士就是李同。

    这美貌少女时年十七岁,闺名叫李绿蔷,长平之战时,她家派出了俩人:父亲与弟弟李同。

    先秦之时,人口较少,中华大地列国之兵,皆是打仗之时拿兵器,不打仗之时拿农器。李绿蔷之父,学的一手木匠活,他性好钻研,其木匠活计做的工艺精巧,简单的如衣橱桌椅,复杂的如织布机械皆能制作。因而深为街坊所许,谁家遇有喜事,都叫他制造家具,因而不打仗时,他能够凭一手木匠活积攒余财。

    其女李绿蔷自小见父亲又是打仗又是做活,一身两用极是辛苦,遂帮着父亲打下手,几年下来,于木匠一艺她已熟巧不下其父。自她父亲参加长平大战,其时旷日持久,而她与母亲,弟弟在家,家财日益消耗,她不得不以女子身份,接一些木工活,以攒钱补贴家用。

    父母早已给她订亲,已订好吉日,就在待嫁之时,预造嫁妆之日,却不巧撞上赵孝成王换将,以赵括替下老将廉颇的日子。

    为增加赵军赢面,赵孝成王决定增兵二十万,但邯郸城中兵力不足,尚少数万,遂下令于邯郸及周边城镇的广府镇,磁山,易阳城,午汲城,九龙江城,插箭岭征发新兵。

    李绿蔷的未婚夫亦在军籍之中,只得婚事延期,入伍参战。

    其弟李同因想念老父,每日里倚门而望,如婴儿之望其母,他望眼欲穿,日复一日巴望父亲归来,谁知长平战事吃紧,那秦军王八吃称砣铁了心,打了两年之久就是不退兵。这使得赵军旧兵不但不能还家,还得继续增兵过去,李同遂以十五岁幼龄,亦去参军,以方便看看老父。

    那征兵官就是跪于营门,给赵奢进谏而大败秦将胡伤的小卒许历,因他近年大病一场,身子还是虽愈还虚,他心怀国事,虽恼身子之差之弱,不能亲赴前线参战,但还是讨了一份征兵官的差事,贡献余力以报家国。

    征兵官许历见李同年幼,本待不准,谁知那李同鬼机灵,口里极是不服的问道:”军士行军打仗,吃不吃饭?”

    许历一听,真是废话,只要是人,谁不吃饭?当下没好气的斜了一眼,答道:“当然吃饭!”

    李同一拍手笑道:”照啊!即然军士也要吃饭,那么就该派我去火头军营,我打仗力气不行,难道挑水,烧火,做饭都不行吗?”

    听了这一句,许历笑了起来,这一问一答,与自己身为小卒之时,跪于军帐前与赵奢一问一答,何其相似乃耳!何其铁胆赤心!他眼泪湿润了,含着笑,遂将李同二字册于军籍,盖上印章。

    李同方得参与长平之战。

    而许历心中喑嘉李同之语,又因战事吃紧,不可拖延,加上壮者愈发难招,甚而等上一两天也招不到一个壮者,无可奈何,遂将参军条件放宽,把年龄压低一两岁,才又招了二百余名年幼赵卒,叮嘱好他们在后军专事烧火造饭,拾柴牧马,不可亲自接战;这才让他们与赵括共赴长平。

    如今李绿蔷在二百四十名幼卒中发现弟弟李同,心中欢愉,但耳听的李同与其他幼兵一起,哭的凄凄惨惨,心中因看到其弟的欢愉之色,也就很难显在脸上。

    她走近李同,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在幼卒们的哭声之中低声问道:”你们这是乱哭什么啊?“

    李同把身子伏在姐姐怀中,嘴唇只是啰嗦,吐字艰难,一字都说不出来。

    冯珠衣在侧,哭着应道:”我们不是乱哭!”此时方知邯郸城中,人皆不知长平之事。

    李绿蔷遂问呜呜咽咽的冯珠衣:“不是乱哭?那你们为何而哭?怎么都是你的这么小的军士回来?大人呢?“

    冯珠衣哭道:“大人全都没了!“

    这一句如雷初炸,李绿蔷与众百姓听了,心中突突直跳,齐声问:“怎么大人全都没了?说清楚一点!”都趋近几步。

    冯珠衣见他们心中突突的样子,全部望着自己,眼里满含祈求上天,祈求亲人平安的神色,一望可知,他们皆有父子兄弟参加了凶历似鬼的长平之战。丧亲之痛,她已深知体会,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之痛,当下她咬了咬下唇,欲说还休。

    然而李蔷与众百姓不耐久等,皆语气微带催促:“快告诉我们吧,大人全都怎么了?”

    冯珠衣银牙一咬,仰起俏脸道:“可以告诉你们,不过听了不要哭!”

    众人听了,这话语气之严之重似含有蹋天大祸,本来心中突突的,此刻皆已变的心中直啰索。

    只听的冯珠衣眼含泪水,一滴泪伴着一个字轻轻的说了出来:”赵国……四十万……大军……,败于……长平……!!!活着的……全部……投降了……!”

    李蔷与众百姓听到这里,方知赵军战败,虽人人心里难受,不过还好,活着的全部投降了,只要亲人活着就行!投降了就投降了吧,他们心里这么想着,皆心里一松,长吁了一口气,不是那么严重!

    那知冯珠衣停顿稍刻,即时又一字一泪的续道:“只是我们……谁都没料到……,那秦将……白起……,悍然……杀俘……,将他们……全部……坑杀了……!!!只放我们……这二百四十名……年纪小的……回来……报信……!”

    这一句,有如晴天霹雳,李绿蔷等众百姓全惊呆了,稍后,泪水已从他们眼中夺眶而出,之后皆失声痛哭,瞬时间城郭之外,妻哭其夫,母哭其子,妹哭其兄,姑哭其侄,祖哭其孙,子女哭其父,弟妹哭其兄,长姊哭其弟,未婚妻哭其未婚夫,邯郸城外,掩面顿足,号痛悲泣之声不绝,有的哭的双目出血,犹自号哭不止。

    李绿蔷紧紧的抱着李同的脑袋于胸,悲喜交集,悲的是,父亲已埋骨长平;喜的是,辛而弟弟年幼,给放了回来。

    近万百姓号哭声中,忽听一少妇冲至冯珠衣面前急切的问道:”我家巨男呢?我家巨男呢?”这少妇还没哭,只是看着他人哭的如此凄惨,心中不胜恻然,她听到冯珠衣说年龄十五以下的赵卒都放了回来,于是心中一松,她的儿子才十三岁,照理更应当放回来,她找而又找,但于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中,一直找不到她的儿子巨男;遂至冯珠衣面前问讯。

    冯珠衣也不知巨男是谁,逐含泪问其形貌。

    少妇将手高举过顶,犹嫌低矮,又踮起脚来,还嫌低矮,把踮起的脚又往上一跳过尺,方道:“我那巨男,就是这么高!就是这么高!他今年十三岁,别看他年纪比你小着两岁,但他那身段,嗐!”说到这里,脸现得色,颇具自豪,停顿稍刻又接下去道:”巨男他那身段,嘿嘿,别看他才十三岁,却长的那么长大,连他那大块头的父亲,都矮他半个头,因他身段高,远超同龄人,街坊人便不叫他名字了,只叫他巨男。”少妇言讫,眼晴盯着冯珠衣,一脸期望之色,希望探知巨男下落。

    冯珠衣见少妇一手高举过顶,其脚踮而且跳,拟比其长大身段,心中一骇,老天!才十三岁长这么长大?!她茫然的摇摇头,道:”我们这放回来的人,都没有你说的这么高的身段,我没看到过他啊!“

    少妇又着急起来,忙道:“他才十三岁啊!他才十三岁啊!他照理也应该放回来,不是说十五岁以下就放回来吗?你又如何没看到过他啊?是不是与你们失散了?”满脸不信。

    冯珠衣道:“没有失散,因为我们这二百四十人中,根本没一人有那么极其长大身段。”

    少妇不信,口里只道:“巨男才十三岁啊!巨男才十三岁啊!怎么根本没看到呢?”

    忽听一名叫毛婳的少年幼卒,咳而又喘的,说道:”你说的巨男,我看到!“他脸现病容,才说了一句,就喘息不已,上气不接下气。

    少妇大喜,忙趋近毛婳道:”你看到?他在那里?“眼看母子相逢有望,激动的手脚发抖。

    毛婳看着少妇一脸慈母关爱之色,心里不想说,怕伤她的心,但当此境地不容不说,他叹了口气,只得告知:“巨男他因身段过高,秦军把他当作大人看待,也砍掉了!头颅也拿去筑了头颅山。”

    少妇终于号啕了,很快流出伤心的眼泪。

    少年幼卒毛婳,是个代父从军,女扮男妆的少女,许历任征兵官,再征新兵至她家之时,当时军书十二卷,卷卷书有她父亲毛追之名,她作为家中长女,非常懂事,眼见不少人家因其父长年参军在外,其家中已长达两年因无男子事生产挣钱,无钱补帖家用,已叫苦连天。毛婳眼见父亲即将抛下泥瓦匠的活计去参军,自此家中再无重要收入,父亲若是一去经年,家中母亲,几个更加幼小的弟妹如何挣钱过活?家中日后必然炸窝!她躺在床上自思,辗转一夜,决定代父从军,于是告之于父。

    其父毛追担心她是弱质女身,大摇其头而不肯。

    毛婳道:”父若从军,家中依靠何人?“

    毛追道:”你若参军,为父极难放心!”

    毛婳道:”尽可放心,女儿自有主张!”

    毛追道:“有何主张?可让为父放心?”

    毛婳道:”火头军营,亦要军士造饭。”

    毛追善其言,准其代己从军,毛婳满面欢愉,即时扎起长髻冠带,身穿男妆,代父从军参战长平。长平之战后,她因年不满十六放回,心中直呼侥幸:辛而心怀至孝,代父从军,意外的代父避开了凶如鬼魅之地的长平之战,救下父亲一条性命。

    长平被困四十六天中,因强烈的饥饿,毛婳得了胃病,日益严重。最终难进饮食,赵军投降时,她已奄奄一息,辛而冯珠衣医术精妙,给她施以针炙,服以药石,方渐渐的始见好转,但身子虚弱难行,由长平至邯郸数百里,她是由祁采石,祁采木的这双胞胎兄弟一路挽扶回来。

    邯郸城中,附近居民听的城外哭声震天,不知何事,悉皆出郭相讯,起先一千人出郭,没多久又增至四千人出郭,之后又增至八千人出郭,再之后又增至一万六千人出郭,最后又增至三万二千人出郭,一听到长平四十万赵军尽被杀俘,立即号痛大哭,随着出郭的人越来越多,泣血号哭声越发响彻天地,直哭的桐叶落天地含悲。

    哭天呼地声中,一披金戴银,耳垂玉珠,衣着华丽的女子,忽的走近祁采石,祁采木,一左一右的揽住俩人脑袋于自己胸前,久久不肯松手,激动难禁。

    毛婳在侧,一见即知是双胞胎祁采石,祁采木的姐姐祁丽双了;她由祁氏兄弟一路上手挽背驮之时,已知他们有个姐姐。

    祁丽双父母以制造,贩卖陶器,铜器,铁器为业,其家境属中等富裕,其父见长女祁丽双于商贾一行,天纵其才,乃自退一线,将家业全权托与她打理,祁丽双凭借美貌惹人,口齿伶俐纵横于南来北往的商贾之间,家资数年间劲增十余倍!凡在她手下谋的一份活计的,无不喜笑颜开。

    盼到年终结算工钱,众人喜气洋洋的挤在有玉屏风,垂珠帘的大堂中,环伺于祁丽双的案牍前。

    但见祁丽双轻施粉黛,打扮的俏脸迷人,衣着时新的坐于案前,其桌案紫檀木所制,可值钱千贯。她将满装刀币钱的大肚陶器放于案上,展开竹简帐薄,拿起毛笔,给忙碌了一年的工人们结算工钱。

    工人一一的结到工钱,手中重叠叠的一大把,喜笑颜开,对祁丽双心中即敬且伏,日思巴结。

    一制陶男工虬须满腮,仗着国中精壮男子皆赴长平打仗,经年不归,国中女子,因成年男子忽而少有起来,因而对成年男子,甚是青睐礼让,这男工于是自负男身,虽是低贱陶工,凭着众女对自已青睐礼让,礼让青睐多了,致其性子愈来愈横,最终横而跋扈起来,便对她们指手划脚,今天呼三喝四,明天遣东命西,甚而连任总管的俩个老嬷嬷,也遭他指挥的团团转;他的本职之事制陶,便即疏懒起来而不做了,自己先封自己,于祁家当起了总管。

    制陶男工结到制陶工钱,到手重叠叠的一大把,喜笑颜开。

    制陶工拿着工钱,正要退下,府中俩个老嬷嬷总管,欲献媚讨好于祁丽双,以稳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在祁丽双面前,一指制陶男工进言:“此人制陶,一年到头,没做几个陶器出来,反打破了好几个,”

    祁丽双问:“此话当真?”

    俩个老嬤嬷道:“我们怎敢哄骗小姐!”

    祁丽双俏脸仰向男工,问道:“她们说的可是实话?”

    制陶男工低头无语,却是俩个老嬷嬷急忙接过话头道:”我们当然说的是实话,那有胆量哄骗小姐!这制陶工一年到头没看见他制几个陶器出来,只看到他高声大气的到处乱指挥人,还把我们也呼来喝去!倒似总管是他!”

    祁丽双一听,又正色问制陶男工:“她们所言可实?”

    制陶男工咬着下唇,还是无语可辨。

    祁丽双一拍桌案:“工钱全部还我!”五指梅开,伸手于制陶工眼前。

    制陶男工心痛肝裂,将刀币钱叮铛作响的放于祁丽双手上。

    补丽双沉下俏脸,提起毛笔,正要把制淘男工的名字划去,将他遂出府出。只见一少妇急忙近前,对祁丽双道:”我有话说!“少妇就是制陶男工之妻。

    祁丽双道:”有何话说?”

    少妇道:”请问我老公来制陶,是不是满了一年?”

    祁丽双道:“是呀!”

    少妇道三:“上次小姐运送货物去时,因一场大雨回不来,是不是我老公把府上的一驾马车,接你回来?”

    祁丽双道:”是呀!”

    少妇又道:”上次小姐失落一枚凤头金钗,是不是我老公拾得,还给小姐?”

    祁丽双道:“是呀!”

    少妇方眼露笑意,语气极温的道:”那么我老公,这一年来,虽制陶不多,但总有些苦劳啊!”

    祁丽双亦笑着额首道:“是呀!”

    应了四个“是呀”之后,菩萨耳朵风车心的她,心里已完全软化,对少妇起了姐妹之情,遂把桌上的刀币钱,笑着复还于制陶工,并温声细语的嘱咐:“明年可用心制陶,不可偷懒乱玩!”

    制陶工在辞退的紧要关头,被其妻三言两句,不但挽回制陶活工不失,还挽回了今年一年的工钱,历此次年终结算之事,他成了名闻街坊的惧妻懦夫。

    赵孝成王征兵增补长平时,其弟祁采石因从邻家女狐射嫣习的一身剑技在身,踊跃欲去参军,祁丽双因家境豪富,用不着吃军粮,遂不许其去,奈何祁采石功名心重,年小而老成,一心参军杀敌立功,好博个裨将之职,光耀门楣,祁丽双挨不住其日夜缠个不住,只得遂准其参战长平。

    那知其弟祁采木素和哥哥形影不离,分离一日,即如坐针毡,日子万分的难熬,祁丽双无可奈,只得亦准其同赴长平。

    祁丽双听的四十五万赵军头颅全筑了头颅山之事,而俩个弟弟竞皆安然归来,心下暗感上天待她不薄,搂祁采石,祁采木的脑袋于胸,惊喜而泣,久久不愿松手,比夜半捡重宝还要惊喜。

    祁采木极力想把袋脑从祁丽双胸口中抽出来,喘息道:“你搂的我喘不过气来了!大姐!”

    祁丽双忙把臂弯微微一松。

    其他年幼赵卒,此时只有二十余人有父母姐妹来接,冯珠衣,毛婳等其他二百余名尚无亲人来接,这是为何?原来还有二百名是其他地区之人;此外,陆续已出城郭的百姓,也只有两三万人在城外共哭,而城郭之内,还有十二万百姓,大多还在为生计忙碌,尚不知邯郸之事。

    谯楼嘹哨,看守城门的军士,已使人把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递赵王宫中。

    平原君赵胜府处于北城,其府加上三千食客住所,占地极广,但见紫檀阁楼林立,一宽敞的厅堂中聚了一些食客,其余的食客,有的坐于门口交谈,有的在床中睡卧,有的坐于窗下手持一卷木简书,几上一壶酒,一碟花生,一面吃一面喝,一面捋着胡须看书;更多的人聚在一起,讨论长平战事,并预测胜败如何?

    一食客道:“长平之战,以我测之,赵必胜矣!”

    问他:“何以见的赵之必胜?”

    此食客捋须而答:”昔日廉颇将军与秦将王龁对阵,两年来是个不胜不败之局,自赵括代下廉颇将军,复又增兵二十万,昔日老军二十万尚可与秦持成平局,赵括再领二十万军过去,其势不若泰山压顶乎?所以知赵必胜!”

    众食客听了,无不抚掌喜笑颜开。

    又一花白胡子食客道:“昔日赵王接到冯亭降书时,收了上党十七城地图,以为飞来横财;但他自即赵王之位,最是惧怕秦昭襄王,自接了冯亭降书,喜得上党十七城却又恐惹怒秦王,心下两难,遂问计于平阳君赵豹与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谏不要受地,平原君谏地可受之,大家剩这腹饱无事时,讨论讨论受地与不受地,到底那一个利大?“说完摇头晃脑的捋须而笑,面露得色,显是心中早有答案,却知而故问。

    有一名毛遂的食客对言:“秦自用范睢,定下远交近攻之策,其远交为齐楚,近攻为韩赵,韩赵若灭,地必资秦肥秦,秦之疆域扩大,齐楚遂变为近矣,再一近攻,六国皆灭,其野心如此!目今之局,无论赵受不受上党,秦早晚必来攻赵,平原君谏受上党十七城,实乃善之善策!上党地势,其险高可以御秦,因而受地上党十七城,其利天大!”

    花白胡子的食客听一句,赞一句,听完,笑道:”毛公之言,深合我意!”

    于是平原君府中,一片对平原君歌功颂德之声;此时,平原君尚在殿中与赵孝成王议事,尚未回府。

    毛遂在众食客皆喜笑颜开中,心怀隐忧,道:“可惜赵王迟缓拖延,拖两个月才发大军过去,至使上党失之于秦,至使我军于长平之战,不占地利。”言毕,摇头叹息。

    花白胡子食客抚掌笑道:“毛公何过虑太过?虽上党已失,但后亦增兵二十万过去,可以补其失矣!”

    一善于占卜的食客,长着一副八字胡子,意欲扬名于三千食客之中,好让众食客刮目相看,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对卜石,炫扬于众食客面前道:”尔等预测长平胜败,那比的上这一对卜石?”

    花白胡子食客问:”这卜石有何神奇,可卜知长平胜败?”

    八字胡子食客道:”我这卜卦,无不灵验,只要一卜,大事知矣!老夫也因这一技之长,得和例位一样,成为府中之客”言讫摸着八字胡,满脸得色。

    花白胡子食客道:“即是如此灵验,你倒占一卜我看。看以后如何结局?”

    八字胡子食客正色道:”在这厅中,不可占卜,必需于神龛之中,行跪拜大礼以卜之,方得灵验!”

    春秋战国之时,巫士巫婆占卜之风,极是盛行,上至王候,下至平民,一遇大事,无不先占卜以测吉凶。众食客于是皆肃然起身,至神龛阁中,行以三磕头,七跪拜大礼之后,八字胡子食客宝而重之的将一对玄石卜卦,置于花白胡子食客手中,令他心怀诚念,占上一卜。

    花白胡子遂在心中默默祈告一番后,方把一对玄石卜卦往地下一掷,卟的两声。竞是切口全部朝地。

    原来一对占卜之卦,切口皆朝地为吉,皆朝天为凶,一个朝天一个朝天为半吉半凶,花白胡子现在掷了一个吉卦。

    花白胡子食客,八字胡子食客大喜,皆言:“长平之战,卜赵为大吉,赵军必胜矣!”言毕禁不住手为之舞,足为之蹈。

    众食客听了赵军必胜之语,尽皆喜笑颜开,无不底气很足,手舞袖挥的谈吐潇洒;就在众食客人人欢笑之际,预先相庆长平大捷之时,忽见两名谯楼中的军士,飞马而来。

    一食客向前问:“你们来此作甚?”

    两谯楼军士答:“前来报知军情!“

    一食客问:“有何军情?”

    一军士答:”长平战事!”

    食客又问:“战事如何?”

    军士又答:“全军尽没!”

    遂把邯郸城外,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被白起放回,白起杀俘筑头颅山之事告知。

    只听卟的两声,八字胡子食客手中一对玄色卜石,失手在地,摔破一个,仰天号痛大哭,他有一子参战长平。

    众食客皆有亲人参与长平之战,霎时一片哭声,震动相府。

    平原君幼女赵妤,时年十七岁,此刻正在阁楼窗下刺绣,忽听号哭之声,久久不绝,反愈来愈响,似乎四面八方一片哭声,哭声扰的她无心刺绣,绉了绉眉头。

    她终于站起身来,唤道:”夜舞!”

    叫贾夜舞的婢女在偏房听到小姐呼唤,忙走进小姐闺房垂首应道:“伺候姑娘!”

    赵妤道:“你听到没有?到处是哭声。”

    贾夜舞道:“婢子亦早听到!”

    赵妤道:“是谁家在哭啊?”

    贾夜舞道:“是咱们家三千食客!”

    赵妤听了,心中突突的,还当父亲出事了,忙问:“是不是我爹……?”

    贾夜舞道:“不是,老爷好好的,刚才婢子看到他回府!”

    赵妤放了心,又问:“那三千门客,又哭个什么?”

    贾夜舞道:“婢子不知。”

    赵妤遂命她去楼下打听,贾夜舞下楼而去。良久,还不见贾夜舞上楼报以消息,她不耐久等,又唤道:“千婵!”

    叫郭千婵的婢女,身段高挑,听的小姐呼唤,忙走闺房应道:”伺候姑娘!”

    赵妤道:“夜舞这个死婢子,去这么久,老不死回来,你去催催她,再打听三千食客因何而哭。”

    郭千婵应了声是,遂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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