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共饮君情 - 分卷阅读4
“但他父亲去的早,家里比较困难,十三四岁便去参军了,他走后没两年,我家就没落了,我家里人丁不怎么兴旺,父亲生意失败也没个帮衬,一来二去他便颓了,后来染上了鸦片,把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出去,有次毒瘾犯了没有钱买鸦片,就把自己给杀了。”
“我父亲一死,整个家就垮掉了,几个姨娘收拾收拾东西都回了娘家,我母亲不堪忍受这些痛苦,扯了一尺白布,吊在了房梁上,好在我奶娘是看着我长大的,不忍我活活饿死,便把我送进了戏园子里,其实也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在,我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丫头,你看啊,我现在好好的坐在你面前,也算天大的幸运了?”
阿兰没听过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一时没回过神来,好像这辈子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把心酸的滋味,像是也随着故事里的人经历过各种生死离别与爱恨情仇,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巨大的悲哀,好像加入地,下,党也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后来的故事他没有再说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八年时间,足以让两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他想逃出既定的规则,韩徵便是他的救命稻草,十六岁的少年,风华正茂,爱情瞬间吞没了理智,被命运缠缚的两人终将纠缠一生,走向不归之地。
☆、第 9 章
四月初,小城里参天的古树吐了新芽,一排排明黄的迎春欢欢喜喜的开在路边,阿兰拆下那两盏素面灯笼,仔仔细细的换上了红色的灯罩,茶楼本就老旧,配上这两盏时兴的红灯,十分体现了什么叫做不伦不类,活像说书先生口中宰客吃肉的“黑客栈”。
柳夙轻坐在里屋看报纸,今天难得清闲,他得空泡一壶白毫银针,银针根根伫立在杯中,煞是好看,门外一片清闲,纸上却用着各种横竖的大字描述着外面世界的凶残,他叹了一口气:“丫头,你又不嫁人,弄那么喜庆做什么!”
阿兰回头一笑,浅绿色的小褂被风吹起一角,多了些少女的娇俏:“哎呀,这叫时尚!”
阿兰最近学了不少字,时不时的总想显摆一下,柳夙轻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茶汤渐凉,他连水带茶泼在了地上,起身洗干净了杯子,门外突然响起了汽车的声音,小城里开汽车的不多,有一个算一个,柳夙轻都不怎么接触,他回头看,只听阿兰“哎呀”了一声,从车上走下来了一名年轻的女人,女人刻意的妆扮过自己,她烫了时兴的头发,一身湛蓝的旗袍,戴着大颗的珍珠项链,举手投足彰显着“大户人家”的气质。
柳夙轻皱起了眉头,阿兰没见过这个人,她下意识的想着别再是自己以前的什么旧相好的夫人,于是更加局促的看了柳夙轻一眼,却见这位贵妇人下了车,环顾了一下破败的茶楼,不声不响的走了进去。
柳夙轻站在门口,盯着女人看了好一会儿,女人冷笑了一声:“哟,还不让进呐!”
阿兰看着女人的背影,心想:“北平来的……”
柳夙轻随即垂下了眼,似笑非笑:“开门迎客,没有不让进的道理。”他竟恢复了男声:“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韩夫人见笑。”
女人“哼”了一声,径自找了把凳子坐了,她的司机看起来倒是个十分规矩的人,板板正正的站在门外,不乱看,也一声不响,看样子是个当兵的,阿兰猜,这位莫不就是那位韩将军的夫人,姓什么来着,哦,姓古的小姐,叫古南珠,来者不善呐!
漂亮的女人遇上漂亮的女人,除了互相打量谁更漂亮,就是互相打量谁更体面,阿兰完败,她站到柳夙轻身后,静观其变。
古南珠开门见山:“我说韩徵怎么非要来这么个小地方,原来是藏了个大美人,这位,“姑娘”,算得一手好账,怪不得还做起生意了,只是,我说啊,你搞得这般掩人耳目的,是有多怕见人呀,还是,想着法儿的练些个狐媚术,好迷得韩大将军家都不回了。”
她人长得漂亮,开口却是刻薄到极致,阿兰没见过比自己还会骂人的人,她激动的一跺脚,差点没上去和古南珠掐一架,柳夙轻急忙拉住她:“丫头,去泡壶茶来。”
阿兰看了一眼古南珠,讪讪的转身去泡了茶,打不过,还不准还嘴了,她心里琢磨着,往壶里扔了一把苦丁……
古南珠:“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脾气,只是这看上去,不大像个好人家的吧,你可真是,啧……”
柳夙轻不以为意,笑道:“韩夫人远道而来,莫不就是来叙旧的么?”
古南珠呵呵笑了两声:“你是觉得我不能找过来,还是觉得我不会找过来。”
“韩夫人的本事我是不敢揣度的,但是你今天来我这小店又有何意,我与韩将军都剩些过往了,你何必揪着不放呐。”
“过往?你不与他通信,他怎会找到这种地方,要不是大帅差人过来,我看韩徵八成儿是有在这养老的架势。”
柳夙轻揉了揉额头,他是真的对这些女人的逻辑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实在是不想与她多做纠缠,古南珠从小好歹是读过书的,平时举止言谈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但一遇到自己总是十八般武艺尽数使上,生怕自己这只“狐狸精”骑到她头上去,柳夙轻苦笑一声,他对女人实在是很无奈。
“随你怎么着吧,我不是韩徵,左右不了他的意志,但我倒有一点跟你想到一处去了,这儿养老还真不错!”
古南珠闻听此言气得攥紧了拳头,好像使了好大一番力气却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却让人心肝都无力着放了,她很明白谁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人。
在韩家提亲前她就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韩徵的风流轶事,那时觉得这个人跟其他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她还坚决拒绝过这门亲事,她万万不可嫁给一个那样的男人,但是后来她去戏园子听戏时碰到过一次韩徵,瞬间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女人的爱情让她自己都感到猝不及防。那时她还是柳夙轻的戏迷,说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柳夙轻红极一时,大红大紫的戏子除了唱戏之外,他所有的作用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时北平城里的风云人物都有着捧戏子的臭习,柳夙轻于是有了多多少少不下十个绯闻对象,韩徵只是其中一个,古南珠嫉妒归嫉妒,戏子嘛,钱财之外,消遣而已,等她嫁给了韩徵,他自然晓得女人的好,便不会与一个戏子再有来往了,但她没想到一个戏子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忠义良善,她更没有想到一场跨越十多年的情根深种和爱恨离合,她恨不得把他们这些记忆都摧毁掉。
成亲的第一个晚上她就后悔了,但她没办法,她太爱韩徵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甚至会像个泼妇一样跑到戏园子里大吵大闹一番,引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笑料,她明白他们两人没有错,她甚至对柳夙轻是真的喜欢过,但她就是恨,说到底她才是韩徵明媒正娶的夫人,于是她只能牢牢的抓住这把枷锁,小心翼翼的等待着良机,她好不容易等到了柳夙轻自己离去,她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但是,她远远的小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换一个人,她可能会对他们的爱情拍手叫好,可是,她又算什么呢,古南珠默默的咽下了满腔的委屈与怒火,端端正正的坐成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模子。
阿兰端着茶水,刻意的没从柳夙轻身边经过,但是还是被他闻出来了,柳夙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来。”
阿兰低着头把茶水放在了桌上,委委屈屈的走去了门外,柳夙轻把发苦的茶水倒掉,重新泡了一壶青茶。
古南珠哼笑了一声:“这小丫头记仇的很呐,她可不知道你姓柳的本事,我可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的。”
柳夙轻把茶递过去:“韩夫人真会说笑。”
古南珠尝了口茶水,别过了头去,她拿手帕擦了擦嘴角,低低说道:“我第一次跑到你那戏园子时,你可真是风光啊,一呼百应的,弄的我像个跳梁小丑,可比你的戏热闹多了,韩徵拿着休书,差点拍到我脸上去,幸亏婆婆拉着他,才没有让我们两家蒙羞,说起来,你柳夙轻不是天大的本事吗?不过,你也是真狠心,韩徵跪着给你赔罪,你连门都不开,你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现在倒好了,功名深藏,躲在这破地方,扮成个女人,戏也不唱了,专专心心的勾起了男人,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这天大的出息,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以为自己说到他师父,柳夙轻好歹会跟她翻脸,那样她就有理由更加狠狠的奚落他,但是,柳夙轻没有,他只是淡淡的一笑:“我倒不觉得,师父他老人家一辈子过得随性,除了学戏时,可没怎么管过我。”
南珠再一次被堵的哑口无言,好像再难听的话砸到姓柳的身上,他都能够安之若素,于是她起身,把身上的衣褶都安抚好,一声不吭的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得,你不在乎你师父的身后名,更不在乎你自己的名声,你柳老板是个豁达人,我这辈子招上你,是我倒了大霉,但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在这待着,最好,这辈子都别想进韩家的大门。”
她踩着高跟皮鞋,哒哒的走到了汽车前,那小司机被阿兰逗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看到古南珠出来,如蒙大赦似的逃到车门旁,替古南珠打开了车门,阿兰被他逗得笑疼了肚子,柳夙轻慢悠悠的走出来送人,古南珠“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再也没看茶楼一眼,汽车绝尘而去,阿兰对着车屁股做了个鬼脸,柳夙轻听到她嘴里喃喃的骂了几句“老妖婆”,他摸了摸鼻子,打算去哄哄他的小丫头,阿兰这性子,着实让人担心。
☆、第 10 章
柳夙轻惯是个思虑良多的人,古南珠虽然恨他,但不会做出专门坐数小时汽车跑来奚落他这种事,小城临近天津,时局动荡,他不得不联想到一些事情,他挥了挥手,喊来一边生闷气的阿兰,把家里所有的信件等文字资料都焚毁了,阿兰疑惑:“怎么了吗?”
“要打仗了……”
“不是,一直在打仗吗?”
“不一样,这次终会有一场终结。”
阿兰根本不太懂这些政治斗争,加入地,下,党只是她觉得能让自己有点用处 ,不过,懂不懂都无所谓了,最重要的不是有尊严的活着吗,于是她看着盆子里的灰烬,“哦”了一声。
柳夙轻的预感没有错,这年的八月份,日本法西斯投降,紧接着组织开始随着领导人前往重庆与蒋谈判,国内局势剑拔弩张,秋姨关了大门,姑娘们仿佛一夜之间就都消失了,水月楼的小曲漂不到大街上,专属于夜晚的冷清涤荡了一整条深巷。
收到秋姨的信时,柳夙轻正在洗一尊白瓷茶盏,经年的茶垢堆积在器物表面,再精细的白瓷也落下了一层黄色的污渍,和人也无甚区别。
送信的还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换上了穷人家的衣服,脸上倒还带着笑,十分乖巧的在门外敲了几下,阿兰把她放进来,随手塞了她一把新做的面糖,小姑娘接过,把信递给了柳夙轻,她看着手里的面糖,突然哭了起来:“柳先生,秋姨走了,不要我们了,不过,不过她帮我选了个好人家,过了十六就能娶我过门了,穷是穷了点,但好在还有个去处,柳先生,您以后多保重。”
柳夙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把她送了出去,信件里只有寥寥几个字,是一个地址和日期,还有两张去北平的车票,柳夙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总是逃不过的。
车站盘查的十分严格,阿兰看见拿枪的兵就下意识的心虚了起来,脸都比平时白了几分,柳夙轻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丫头,你怀里又没有揣着炸弹,这么紧张作什么?”
阿兰瞥了一眼几个当兵的,回道:“哎呀,我害怕嘛。”
“你这么怕,要不留下来,我自己去吧。”
阿兰随手放下了箱子:“那不行,怕我也得去,万一我不在你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还得保护你呢。”
最后一句可能有点心虚,还在嘴里没酝酿好就被吐了出去,听起来便格外的不可信,柳夙轻被她这大胆的想法着实惊了一下,默默的往嘴里递了口水。
身边多了个小丫头,一路上都热闹了起来,阿兰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城,看什么都新鲜,柳夙轻心情却不怎么轻快,他离开北平已经好几年了,好歹尝出了点物是人非的滋味,重回故里,他甚至有点近乡情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他有哪个家能回,好在他提前联系了以前的一个小徒弟,多少掩饰一下尴尬的境地。
小徒弟小名十二,还是他给起的,因为当年他和师父捡到那孩子的时候,正是腊月十二。
十二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他本来没想连累他,只是时间紧迫,在他那落脚,好歹安全一些。
当年柳夙轻走的时候解散了戏园子,想留下的可以继续留下,不想留下的给些钱财自谋生路,也不知道十二现在怎么样了。
十二其实一早就等在了车站,当年柳夙轻离开北平,他跟着几个师兄师叔一起留在了戏园子里,可是名角一走,戏园子便不景气了,后来几个师叔把戏园子盘了出去,大家各分了点钱财自谋生路,十二怕柳夙轻哪天回来找不到人,就在戏园子旁边的巷子里买了个旧房子,他年轻力壮,找了个米店给人搬货,好歹能养活自己。
火车到站,如织的行人来来去去,把回家的人挤得好一番热闹,柳夙轻心里的忐忑也被冲散了不少,脚刚落地,就看到了等在车站的十二,久别重逢,再复杂的心情也比不了,十二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他明显长高了,人也越发的成熟了,此时对柳夙轻微微笑着,并没有像柳夙轻想的一样扑到他身上哭闹一番,原来不知不觉,他的小徒弟已经长大成人了。
十二接过柳夙轻和阿兰手中的行李,互相说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听到戏园子解散了之后,柳夙轻心里有一些难受,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那可是他的家。
十二早早的收拾出来了两间卧房,阿兰经不住长途的劳累,已经去休息了,柳夙轻坐在院子里,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过客发呆,十二走近了些,小声问道:“师父,要么我陪您走走。”
柳夙轻回过神:“不用了,你先忙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十二是请了半天假的,米店的掌柜人好,从没克扣过他工钱,见他们安顿好,十二便急匆匆的赶去干活了。
柳夙轻站起来又坐下,间或在院子里走几步,最后还是走出了院子,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戏园子,历尽风霜的老街并没有什么变化,另他没想到的是,戏园子的招牌竟然还没有揭
一切跟他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门没有落锁,他推开走了进去,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在亲切的回应他,院子也扫的干干净净的,中间的大戏台子还铺着红色的毯子,两边挂着陈旧的梨木牌子,上书“出将”、“入相”
依稀是他红的发紫的那段日子,前排的座位必须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台子上摆着他最爱的水仙,上场前要用熏香开台,他一亮嗓子叫好声能把屋顶掀了去,大把大把的银钱撒在台子上,香衣鬓影,纸醉金迷,唱他最拿手的《贵妃醉酒》,踏右步,双抖袖,三次卧鱼,贵妃妩媚深情,娇艳哀婉,北平城无人能出其右。
韩徵刚回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欣赏他的戏,他看着满座纨绔的眼睛盯着他的人,他们对他的阿夙评头论足,间或夹杂着几句低劣下流的调笑,他恨不得杀光这些人,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叫他们再也不敢肖想台上的那个人
一场戏落幕,柳夙轻下台,满座的客没看尽兴,嚷嚷着不肯让他走,谢了十几次幕,鞠躬鞠的腰酸背痛,最后只得穿着贵妃的衣服唱了几句《穆桂英挂帅》,这才作罢,匆匆的回到后台,心里想着台下角落里的那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脏,恨不得揭下自己这张面皮,妆还没卸完,身后一人便拥了上来,八年的思念,来不及倒掉满腹的苦水,炽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宣释着离别的痛苦,大红的油彩沾到了韩徵的脸上,经年累月的思念终于化作一场荒唐的色授魂与。
柳夙轻摇了摇头,心思从许多年前拉了回来,后院也还保持原样,他的东西甚至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完全没有人住过的迹象,像是有什么人刻意保存着以前的样子,他摸了摸掉了漆的花窗,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第 11 章
“这是,柳先生?”
柳夙轻回过头,看到一位年约花甲的老人,老人家长得慈眉善目,腰背微微佝偻着,眼角的疑惑还没来得及落下去,柳夙轻捏了捏手指,喊了一句:“封叔!”
封叔显然有些激动:“啊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封叔,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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