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年 - 分卷阅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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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挠了挠发晕的头,心想这下尴尬了。

    等了一会儿,对方嚼完了馍头捣完了药,视线一瞥发现宣离醒了,他擦了擦手,起身往宣离这边来,宣离脸憋的有些红,正不知说什么呢,那人看着他,两指突然摸上了脸,宣离一惊,那手指又很快拿开了。

    “不太烧,脸这么红,可有哪里不适?”

    宣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悻悻的摇了摇头。

    那人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过身去将榻上仅有的一床被子铺好,又转回宣离身边:“去躺着吧,我给你上药。”

    宣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扶着往床边走了,随后他被放在床上,那人的发冠大约是被山里的枯树挂到了,几缕发丝不安分的冒出来,上面还沾着半片破碎的枯叶,随着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宣离忍不住伸手要替人拿下来,他微微前倾了些,两人一时挨近了,对面的人登时像被踩了尾巴,宣离的手刚探过去,他就仓惶往后退了一步,那叶子的一角捏在宣离指尖,剩下半片依然沾在头发上,宣离好笑的揉搓了一下,道:“沾了片叶子,你自己扒拉扒拉。”

    对面的男人眸光闪烁,片刻和缓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宣离捏着自己的前襟,心竟跳的有些快,凑近刹那,对方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扑面而来,直至现在犹绕在鼻尖,再正常不过的草木香气,居然也能让人心思震荡,他不齿的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

    屋外的人许久才进来,手里捧着药罐,见宣离仍坐在床边,耐心的又说了一遍:“该上药了。”

    宣离磨磨蹭蹭脱了外衣,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肩膀腰线皆要大一号,布料也劣质的很,手感粗糙,穿在身上不甚舒适,和宣离之前的衣服没得比,但他难得没有抱怨,褪下袖子露出一半肩膀,乖顺的趴在了床上。

    宣离伤的很重,虽不至于危机性命,却也将人疼了个彻底,幸好伤口大部分都在上身,上起药来也方便,只有为数不多几条伤口落在腿上,位置有些尴尬。

    新鲜药草味道浓郁,拂羽先在伤口上淋了汁液,再将捣碎的药草妥帖的铺在伤口上用粗布缠上,宣离的皮肤很白,伤口落在玉脂上难免骇人了些,拂羽看着看着,心里竟生出一股怜惜来,这样好的皮囊,可惜了。

    上衣裹好之后,宣离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棵开枝散叶的树了,草木的味道直冲天灵,但凡闻着就觉得绿油油的。

    剩下的伤口都在大腿上,虽然都是男人,但当着人脱裤子这种事,宣离还是害羞的,哪怕它是一只活了两万年的老凤凰,这事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床边的人看着他,静静等着,宣离挣扎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要不,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直平淡的视线里意外闪过一丝戏谑,哪怕闪的很快,宣离还是捕捉到了,他的脸越发红了,伸手夺了拂羽手里的罐子,开始轰人:“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那人倒也识相,甚至贴心的为宣离关了门。

    窗外月色正浓,宣离就着床头半截蜡烛艰难的为自己上好了药,他将药罐放在床边的地上,犹豫片刻,朝着门外说:“我,我弄好了。”

    门外没有人回答,连一丝声音也无,宣离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提着自己伤残的身体下了地,门“吱呀”一声,坐在门槛上的人猛地一震,顿时醒了过来,他茫然的回过身,下意识擦了擦嘴角,随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弄完了?”

    宣离心里不大好受,大约是这个人为自己做的太多,又一时无以为报,所以忿忿不平,十分不爽。

    他嗯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回去。

    拂羽大概是被人突然冷下来的脸色惊到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至放在床榻下的药罐猛地发出一声声响,拂羽才匆匆忙忙进了门。

    宣离站在床边,呆滞的盯着被踢倒的药罐手足无措,他有些愧疚的看过来,拂羽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东西扶起来拿到一边,又回身扶着宣离躺下,他妥帖的替人盖了被子,又吹熄了蜡烛,黑暗里男人音色喑哑,透着些让人心安的味道,朝着宣离道:“睡吧,有事叫我。”

    宣离记得这屋子里一共就一张床,一张被子,正欲开口,床边靠上一小片阴影,熙熙簇簇的声音响在身侧,那人竟是靠着床坐下了,头靠在床头长出来的栏沿上,挪动了几下,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第18章

    约莫是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一觉宣离睡得十分不踏实,他隔一会儿就要醒来一次,在迷蒙的月光里反反复复,每次醒来都要侧身去看一看床边的人。

    不知是第多少次醒来,天光炸破,晨曦穿过矮小的窗户照进来,靠在床边的人仍旧是昨日的姿势,唯有发顶的一小撮头发揉乱了。

    宣离侧躺着静静看着他,没多久,床边的人便动了一下,他背对着宣离小幅度的伸了伸腰,宣离见人回头,忙不迭的闭上眼睛,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幸而那人只是回身看了看,很快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宣离在床上翻了个身,神色复杂的盯着木质的屋顶,他抬了抬手臂,瞥见身上的伤口又愈合了好些。

    一碗白粥端到床边时,宣离正在回笼觉的睡意里挣扎,淡淡的葱花香味铺到鼻子前,他动了动,茫然睁开眼睛,身边的人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见人看过来,慌忙收起视线,有点窘迫的道:“吃点东西再睡吧,没什么吃的,白粥喝吗?”

    宣离无故受了一波那样的眼神,人也清醒了,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接过人手里的碗,这次他学聪明了,先问了一句:“还有吗?你吃什么?”

    那人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灶台道:“还有,吃完了我再给你盛。”

    “啊?”宣离后知后觉,觉得对方大约误解了他的意思,赶忙拉住人的袖子,将要走的拂羽拽在原地,“不是,我是说你也吃吧,我有这些就够了。”

    那人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

    宣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昨天我是反正我饭量不重的,有一点就够了。”他还抬了抬自己的碗,眼神切切。

    那人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往厨台去,然后给自己舀了一碗,坐在桌子边上吃了起来。

    宣离一边喝粥一边打量人,喝到一半他发现,对方碗里好像没有葱花啊,还是说他一开始没看见,已经被吃光了,随即他摇了摇头,不是被吃光了,是真的没有。

    宣离心下感叹,不是吧,这么穷这日子怎么过啊!

    而后几天,宣离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人间疾苦,彻彻底底当了一回粗茶淡饭的贫民,虽然如此,拂羽还是变着花样的让他吃的好些,宣离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只烧鸡和那几个包子几块点心,已经将拂羽几个月攒下的积蓄全部吃光了,就连后来粥里的那点葱花都是他从一个老婆婆那里讨的。

    就在两人将米袋里最后一点米搜刮完的时候,宣离的灵力总算恢复了一些。

    一早,拂羽便早早出了门,家里没吃的还养着一个伤号,他得去做点工赚点钱,以免两人穷困潦倒,去喝西北风。

    宣离见人走了,兴致勃勃的从床上爬起来,手指一点一划,几道金色的光芒闪过,水缸里的水,米袋里的米,就连长短腿的桌子,都该满的满,该修的修,屋子里的穷味儿瞬间少了些,宣离不由心情大好。

    他现在走路没什么大问题了,下了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心想不能白费了自己这点武力值,正思索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怔,以为是拂羽又回来了,迅速将添好的东西变回原样,毕竟刚走就出这样的事儿,不大好解释。

    门没关着,外面的人轻车熟路的进来,喊了一声:“白哥。”

    宣离一抬头,视线刚好与人对上,那人惊了一下,眉间几不可闻的闪过一丝不悦,他盯着宣离,声音尖锐刺耳:“我白哥呢?”

    宣离一直不曾问过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不问他,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如今猛地被人问起,他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眼前的男子身形瘦弱,条条筋骨平顺婉转,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袍子,站在原地扭捏作态,声音虽大,却不似男子的豪迈粗狂,多了些阴柔锐利的味道,听着让人不大舒服,而且宣离从小就受不了别人大喊大叫。

    他冷淡的瞥了来人一眼,施舍般递出两个字:“不知。”

    站在门口的人不依不饶,还作势走进来些,颇有些登堂入室做主人的味道。

    “那你是谁?白哥的新欢?”那人讥讽的笑了一声坐下了,他双手垫在下巴下,上上下下打量着宣离,“看穿着的确像个有钱人,怎么,也知白哥尽善尽美,特意寻过来的?”

    那人恶劣的挑了一下眉,话里所藏含义众多,宣离不知自己理解的对还是不对,如何叫尽善尽美?还有他姓白吗?

    他对拂羽一直知之甚少,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很少谈论自己的生活,就连交谈都少的可怜,他也不问他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何时走,他什么都不问,就那么安静的日复一日的照顾他,宣离有时候自己也想,对方是为了图什么,难道,是图这个?那未免也太劳神费力的些。

    “你又是谁?”宣离反问了一句。

    那男子登时笑开了,指了指自己:“我啊,我是这上林镇绻忧阁的花魁,今日得了空不用伺候那些老男人,特意过来的,”他停了停,眼里透出一丝玩味,“白哥不在,公子可有兴趣?我看您这体格,摸上去一定十分上等。”

    宣离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冷笑,他没想到,一直温文儒雅照顾自己的人,还有这种风流的爱好。

    他突然十分有兴趣了解对方的事,手背在身后,摸出一锭黄金,他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黄金摇了摇,对面登时顿住了,两眼放光的看向宣离,他以为宣离真的有兴趣,当即站起来就要往身上贴。

    宣离抬手挡在身前,拒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将那金子放在桌子上,悠然的坐在一边,道:“对你我没什么兴趣,你不妨和我说说他的事吧!”

    那人一怔,视线在那沉甸甸的黄金上流连一瞬,飞快坐下了,一脸谄媚道:“爷想听什么,奴家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后很长时间,宣离都只是坐在那里,不出声也不表态,这让眼前那锭金子看上去分外灼手,那小倌眼馋心馋的边说边看,很快就晌午了。

    拂羽中午会回来,宣离动了动身子,想知道基本也听到了,他适时出声打断了话头,轻飘飘的道:“就到这里吧!”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日后不要再过来了,今日的事还望三缄其口,多谢。”

    声色场合的人初衷就是利益,有一锭黄金作保,身体的欢愉就退而求其次了,他忙不迭的点头,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在宣离的眼皮子下那锭金子揣进衣袖,然后他很快站起来,虽然面上装着无波无澜的样子,语速却不自知的快了许多,仿佛怕被人抢去了似得。

    “那奴家这就告退了,爷安坐。”他行了一个女子才会行的端礼,一步三退的出了门,和来时怒气跋扈的样子截然相反。

    宣离心里很沉,说不上沉在哪里,只是喘不过气,他脑子里全都是不久前小倌说过的话,从小没爹没娘的断袖,举目无亲又生的俊秀,床边没缺过人,却也没有和谁真正同床共枕过,是个没有心肝,不解风情的傻子

    傻子吗?

    宣离下意识看向屋里唯一的一张床,眼前略过许多陌生的画面,他就是在这里,和别人欢好的吗?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宣离身边也随他一起看,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禁问:“你看什么呢?”

    宣离转过头来,那人怀里揣着一个油纸包,热腾腾的冒着香气,拂羽见他盯着自己怀里的东西,以为他是饿了,把东西放下摊开,示意他先吃,自己去烧些水。

    宣离没动,坐在原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灶口点火冒出呛人的白烟,他蹲在那里,一边扇一边将砍好的木头塞进去,火着的很快,他往锅里添了水,转过身看见宣离没动,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心里隐约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宣离面前摆着的是一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烧鸡,他收回视线,犹豫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坐下吃饭吧!”

    他掰了一支鸡腿自顾自的啃起来,味同嚼蜡,那边的拂羽却有些担心,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抬起手背覆在他的额头上,刚放上去,对面人惊了似的一把拂开了,连带着手里的鸡腿也落了地。

    男人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宣离窘迫的站起身,不小心又将坐着的木凳带倒了,他绕过人,头一次奔出了门,直接跑进了山里。

    凤凰活了两万多年,内心还是第一次生出这样陌生又复杂的情感,拂羽的手碰上他额头的一瞬,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碰过别人的手别再碰我,明明从来没有这样的概念,如今怎么了?

    他漫无目的走,像个凡人一样,穿过山间的一草一木,心里怀揣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不知不觉就迷了路。

    山里开着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颜色生的艳丽,香气浓郁,他蹲下来,脑海里闪过那人一直穿着的粗布短衣,明明那样俊俏的人,该穿些玉树临风的颜色才好看啊,再将眼前的花纹绣在身上,才真正配得上他。

    宣离身上是一件天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着凤族的图腾,层层叠叠,堆出一派富贵堂皇,他不由的,想将身上这件给对方穿,甚至觉得,对方穿着或许比他还要好看。

    天上星光渐起,他靠在一颗大树上,听着四周蝉鸣鸟叫,和偶尔的几声野兽呼号,身影一动不动。

    他盯着眼前重重叠叠的灌木和那几乎分辨不清的道路,仍在期待着。

    然而直至月至中深,周遭都静悄悄的,期待中的人,并没有来。

    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来,他兀自在那夜色里笑了笑,想,也许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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