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 - 分卷阅读14
第16章 流言
好不好过,大概也只能这么将就着过,好在第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水足饭饱,周少川打电话叫服务员把残羹杯碗都收拾走了,又顺手打开一扇窗来透气,再散过一根烟后,他把向荣扶到了客厅的长沙发上。
拿起两个靠垫摞在沙发一角,他示意向荣躺下,把那只受伤的腿垫高一点:“医生说你现在不适合久坐,要尽量多躺着,腿还要抬高了放——等会儿我要出去一下,趁我还没走,现在可以再陪你去趟卫生间。”
瞥着那两个堆在一起的沙发靠垫,向荣感觉自己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事无巨细”有点不太适应,摆摆手,他指了一下距客厅咫尺之遥的那个小卫生间:“厕所离我也就二十米远,爬都能爬过去了,您大可放心出门,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栽倒在马桶里。”
“这个我不担心,”周少川对这种大大咧咧的态度明显不怎么满意,睨着他,从牙缝里凉凉地挤出一句,“反正马桶里也塞不下那么大一个你。”
撂下挤兑人的言语,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放在桌上,周少川这才真的开门走出去了,听着电梯上上下下的动静,向荣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冷面杀手总算是滚犊子了!然而接下来好像又没什么事可干了,从包里翻出一本《建筑空间结合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个多小时,直看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竟然已是晚上六点多了,好久没睡过这样悠长缠绵的下午觉,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显得有些暗,全部的光源都来自于窗外头,悠悠抻过一记懒腰,向荣方才恍惚地记起中午发生过的事,晓得自己眼下是在学校酒店的客房里。
睡着的时候尚且不大觉得,这会儿甫一清醒,断骨处的隐痛又开始拼了老命地刷起存在感,向荣忍了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下去了,从包里摸索出止疼片,刚想坐起身去吧台拿瓶水,谁知才一扭脸,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位置恰好就在他一抬手能够着的地方,而旁边还立着一个已经喝光了、尚未来得及扔掉的空瓶子。
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水,顺便将止疼药送服下去,那玩意就好像是安慰剂一样,才刚咽下肚,已让他觉得疼痛感有所舒缓,借着这一阵清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周少川应该是回来过的,所以那瓶矿泉水才会出现在那么趁手的位置,至于那只空瓶子,也并不是一件忘记丢掉的垃圾,而是专门留下来,为怕他上厕所不方便才特意准备的。
这么想着,向荣几乎难以置信地扶了一回额,跟着下意识赶紧去摸之前睡着时枕过的那个垫子——万幸没有湿,依然还是干爽的,足见他熟睡时不曾流过口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窘态会被那位悄悄进门,“打枪的不要”的周少川同学捕捉到吧!
可大少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为别人着想了?这和他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向荣掐着眉心思量了一刻,也闹不太清自己究竟算不算走了狗屎运,竟然有幸能见到又狂又拽的周大少暗藏于心、并且不为人知的细腻温柔一面?
不过这位大少爷又跑哪去了,眼瞅着天都黑了还不见踪影,向荣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蓦地想起周少川说过要回家替他取东西,于是连忙打开微信,编了一串生活必需品清单,发送给了向欣。
向欣已经溜溜等了一天,心里头记挂着身残志坚的老哥,也不知道他的腿伤到底如何了,本想问问看他要不要回家,不料却等来了这么一条消息,小丫头立时有了一种被抛弃之感,回复便显得格外迅速。
【什么情况?你真决定住宿舍?那几个家伙能照顾好你么?还有,为什么是周少川来取东西,他?行么?】
又是那句“行么”,向荣看得摇头直笑,想来向欣对周大少的刻板印象已然深入骨髓、根深蒂固,望着桌上那两只矿泉水瓶子,向荣倒是有心为其人澄清一下,心想周少川又何止是“行”呢?简直应该说是“相当行”才对!
只不过这个“行”字可以涵盖其人的诸多方面,好比作决断时的一意孤行,指挥起人时的独断专行,以及不管不顾时的雷厉风行……
轻轻哂了哂,他又拿起手机回复向欣:【劳您驾帮我收拾了吧,放心,没大事,我也想回家住,可惜你还真弄不了我,像我这种身高的人,就得找个牛高马大的男生来服侍才行。】
突然被变身“牛高马大”的周少川此刻刚巧在自家楼下停好车,鼻头没来由地一痒,跟着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堪称惊天动地的喷嚏……
向欣本来还有点不服气,总觉得老爸前脚刚一走,老哥后脚就着急忙慌地逃回了学校,明摆着就是不相信她能照顾得了他,但是看到最后一句,积累了一天的忧心总算是得到了一份理解,老哥还是挺会聊天的,知道她需要被安抚两句。她笑起来,手指翻飞地打下一行字:【那好吧,一会他来取东西,我再嘱咐他两句,可他又不是你们宿舍的人,干嘛老让他献殷勤?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啧,瞧瞧这用词,也忒不讲究了些,什么叫勾搭嘛!
向荣:【遣词造句有待提高了,这么下去,语文将来怕是达不到90及格线。】
打完这行字,他又十分手欠地接着发了一条:【教教你吧,应该这么说——哥你为什么一直可以这样老少咸宜、男女通吃?总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看,这么问才叫符合事实,妹啊,长点心吧,多学着点啊!】
那头的向欣已经快把黑眼球都翻没了,完全不想附和他这份自吹自擂的臭屁神功,索性扔下手机给他收拾东西去了,过了一阵拾掇完,这才又投掷了一串意为鄙视的挖鼻屎表情包。
向荣看得笑了笑,交代完这摊事,他又陷入了一阵百无聊赖,此时的天光已彻底暗了下来,街面的车河汇聚成一条温暖而不刺目的灯带,透进来的光,足以让他不必费事起身再去开灯,发了片刻的呆,他再次打开微信,见页面上已有几十条未读信息,随便一扫,超过半数都是关怀慰问他伤情的,他按照亲疏远近倒序的方式一一回复,最后看见李子超发了好几个刷屏的弱智表情包,应该是见他许久不回消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听说你中午之后被人彻底拐跑了?得,别的不聊,就问姓周的那辆小跑,是真的阿斯顿马丁吗?】
向荣听说过高仿el、贴牌e dior,却从没听说过a货阿斯顿马丁,瞬间就觉得智商受到了明显的侮辱,根本不想回答这类白痴一样的问题。
翻到最后一条还没阅读的信息,却是王韧在十五分钟前刚刚发的,内容非常简短:【看贴吧置顶,评论有惊喜!】
校园贴吧已经创立了有段日子了,刚入学那会,向荣也跟风建过一个账号,后来因为老不登陆,密码都被他忘光了。随手调出网页,打开来一瞧,那最新置顶的一条分明平淡得让人过目即忘,不过是教务处新颁布的一系列规章制度,配图还特别混搭的用了一张校园风景照片——旭日东升下,刚铺过新草皮却空无一人的足球场。看样子应该是早上才发的,点进去寻找评论,被顶上来回复最多的一条也是张图片,这一回无须放大,他已能清楚得看见,是辆宝蓝色的阿斯顿马丁。
下头跟帖的评论则显得五花八门,一眼扫过去,讨论的热度在近期的帖子里显然算相当高的。
【这又是哪位富二代的座驾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停在教学楼前头?校领导怕不是瞎了吧,还是有选择的假装视而不见?】
【这还用问嘛,所有的规则都只是为穷人和屁民制定的,有钱人哪用管这些,教务处领导,请问脸被打肿了么?何妨出来解释一下啊!】
【到底是谁的车啊,迄今为止难道还没被人八出来吗?】
【早上那会就看见了,还以为是香车美女配呢,结果,居然走下来俩男的,啧,你们品品,俩男的……】
【咦,感觉有故事哎,突然有点兴奋有没有,话说就没有知情人士来认领一下那两个当事人吗?】
【我去!这楼里是不是又来腐女了?我说怎么哪哪都有你们啊?没见过男人之间的真友谊还是怎么的,天天净t瞎jb意淫!】
……再之后,不出意外地开始打起了嘴仗,气氛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大批汹涌而至的腐女军团和代表着落后陈腐思想的直男们撕得不亦乐乎,向荣没兴趣再往下看,抬手关掉了页面。
作为一个半封闭的环境,又聚集着大批精力无限、节操有限的年轻人,校园一向是非常有利于八卦传播的温床,但年轻人的关注点总在飞速变幻,一则新闻通常也只能保有三天的热度,一旦有别的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人彻底遗忘,向荣并不担心自己成为“热点事件男主角”,只是觉得这楼后来歪的角度颇有几分清奇——为什么两个男人,就不能一起坐在一辆跑车上头?
与此同时,伴随着这份联想和质疑,一个念头倏忽涌上脑海,向荣心口为之咯噔一响,因为他记起了那日在网球馆后楼所发生的事。那时节的周少川明明已被他劝住了,却在听见一句“基佬”的咒骂后突然变得异常疯癫,拳头如雨点般狠狠砸在肇事者的脸上,那抹愤慨,当日曾是那么的一目了然!
所以说,周少川……莫非是位极度恐同人士吗?
可一个从小在法国长大、深受欧洲腐文化侵蚀的人又为什么会恐同呢?“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居然没有能够为他成功洗脑吗?
那么这件事本身,多多少少还是透着点吊诡的!
正这样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房卡开门的声音,向荣在这一瞬间慌忙抓起放在腿上的电话,像是生怕被人当场拿住贼赃似的,迅速地关上了其实早已退出贴吧页面的手机。
第17章 不是朋友
这一回倒是向荣多虑了,周少川没有那么好的眼神,隔着几米远,根本瞧不见他那小屏幕上到底显示了什么,更何况,还是早就已经关掉了的页面。
但向荣毕竟是见过他发癫时什么德行的人,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应该尽可能地把他和这类风言风语隔绝开,这时眼见他拖着个大箱子进门,肩上还背了个十分硕大的旅行袋,向荣一下子就从沙发里坐了起来。
“我天,您这是打算搬家吗?再有两周我差不多也就好了,中间还能回趟家去,不至于非得把身家细软全都背过来吧?”
周少川撂下了背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好说吧,你这么不讲究,也不愿意听医生嘱咐,让你把腿抬高了放你偏不,这么下去没准仨月都好不了,我还不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吗?”
向荣其实是见他回来了,为表迎接这才礼貌性地把之前的躺姿切换成了坐姿,没成想劈头盖脸先挨了顿“呲”,刚要反唇相讥,目光却瞟到沙发角上那两个靠垫子,作为一个一贯很懂得承情的人,他那颗本就不大习惯冷嘲热讽的小心脏顿时就软了下来。
“总不能老一个姿势吧,”他摸了摸鼻翼,说,“医生不都告诫了么,躺着也要多做点伸展运动,我这是做累了,才起来稍微活动一下的。”
周少川没稀得搭理他,同时一早也都看出来了,向荣分明是仗着年轻底子好,完全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而且通过近期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简直就是向荣独有的一大“特长”——特别擅长把自己和自己的事,不、当、一、回、事!
并不太想理会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周少川从旅行包里掏出一袋子刚买的水果,随手丢到了沙发上。
“先补点维生素和纤维,等下再给你叫份晚饭吃。”
袋子里一共装了三十多个山竹,这东西号称是“水果之后”,味道确实挺不错的,就是吃的过程会有点小麻烦,弄不好就沾得满手都是,向荣正打算起身去洗个手,就见周少川又扔过来一包湿纸巾,外加一瓶免洗消毒液。
“晚上想吃什么?”周大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懒洋洋地伸展着两条长腿问。
向荣溜溜睡了一下午,连中午饭都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实在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可周少川却是进进出出地忙乎了大半天,这会儿没准早都觉着饿了,琢磨片刻,向荣觉得还是应该正正经经地陪人家吃顿晚饭。
“去食堂吧,我带着饭卡呢,顺便带你领略一下校园风味。”
周少川自打来了j大,光顾食堂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他讨厌人多,且觉得食堂的菜十分泛善可陈,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倒胃口。
少爷是心随意动,这么寻思着,脸上已明晃晃地带出了嫌弃,向荣扒着山竹,悉数都看在眼里,于是想了想说:“今天周四,清真食堂会做驴打滚和艾窝窝,运气好的话还能打着抓饭,咱们学校就这几样东西能拿得出手了,怎么样,想试试看吗?”
他自己倒是不大喜欢吃年糕那类东西的,但自从上回见了周少川连吃卤煮都吃得那么香甜,他就估摸此人对老北京那点贫瘠得可怜的小吃,应该还是几分兴趣的。
周少川果然有点动心了,向荣说的那两样点心,他从前都听林妈提起过,回忆着老妈妈当年介绍时各种口沫横飞的说辞,他感觉,似乎倒也可以一试。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着,向荣已扒出了六七个山竹,自己吃了两个,跟着顺手从桌上拿了两根牙签摆在果肉旁:“你先补点水吧,我去洗个手,之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周少川正觉得有点渴,这扒好的水果就来得分外及时了,只是没想到向荣并没顾着吃独食,居然还给自己留了不少,用牙签扎着山竹当然不至于弄得汁水淋漓——足见该人还是那么细心体贴,不去学酒店管理之类的,确实是屈才了!
随手吐出一枚果核,周少川又顺势环顾了一下四周。
黑褐色的果壳都被扔在了方才的塑料袋里,桌上完全没有溅上一星半点的果汁,临走前给他留的那个空瓶子显然也没有用,看来此人终究不大习惯不去卫生间方便,该算是有点小洁癖了吧,周少川想,还记得刚刚推开门那会,这闷足了一下午的房间竟然没有一丝异味,连那种有时会若隐若现的人味都没有,可见向荣昨晚或今晨应该是洗过澡的,都已经残了一条腿了,还非要过得那么讲究不可么?
周少川据此分析着,觉得接下来和向荣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多半是不太可能出现什么让他接受不了的、来自于卫生习惯方面的问题了。
吃完那几颗山竹,向荣也从洗手间里蹦跶了出来,周少川冷眼瞧着他又去穿那双来时就蹬着的浅口黑色网球鞋,忍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大晚上的也没人看你,换拖鞋吧,老蹭着支具不觉得难受么?”
支具和鞋口时常会别着股子劲,偶尔碰一下是挺不舒服的,但绝对比不上穿拖鞋出门更令向荣难以接受,无论如何,拖鞋哪怕是夹脚拖也不可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可是向小爷人生最后的底线了。
倔强的青年于是恍若未闻,麻利地蹬上鞋,转过脸,摆出一副“我收拾好了,你走不走吧”的架势,瞪视着兀自坐在椅子上的人。
爱听不听!周少川本来也不属于苦劝派,好话说过一遍就算,绝不肯再重复第二回 ,走上去扶起死要面子的残疾人,双双一起下楼去了。
及至到了停车场,向荣赫然发现阿斯顿马丁不见了,周少川把他带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昏暗的路灯下,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那车前脸镶嵌着的三叉戟标致,而该车停在一众奥迪、雷克萨斯旁边,虽说是奔驰,但也终究不那么显眼了。
这是打算改走低调平实路线了么?
可惜该出的风头早都已经出过了,向荣还记得周少川早上曾吐槽阿斯顿马丁不好,却决计想不到连一天时间都没忍到,他就真的把它换掉了,所以,周大少的那一串“行字诀”里头,从今而后,怕是还要再添上一个——言出必行了。
正感慨着,就见周少川拉开了车门,跟着又听他语气平淡地介绍说:“这车的减震能好点,坐起来感觉不会那么颠,等会记得把脚放在那个气垫上。”
气垫?向荣随即定睛一看,原来副驾驶座位前还放着一张鼓鼓囊囊的塑料气垫,这无疑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向荣不由愣了愣,脑子里迅速划过了一个小念头——周少川之所以换车,该不会是为了怕颠着自己的伤吧?
不知道这回是不是他想多了,反正睡了一下午的脑子委实有点转不动了,没来得及再去找补那些个“不可能”,心口就随之突突地跳了两跳,只觉得这么下去的话,欠的人情债就如同是高利贷,简直大有越滚越多的趋势了,直到屁股挨着副驾驶的椅子,向荣方才回过点神来,当即诚恳地说了声:“真周到,谢谢。”
“不客气,”周少川坐定系好了安全带,边发动车子,边随意地说,“想报答就赶快养好伤,多早晚你能跑能跳了,我也就彻底解放了,咱们两不相欠,你不用总想着要还我什么。”
向荣默默地消化了一下这段话,特别是那一句“两不相欠”,然后,刚刚暗涌起的一线感激之情,就随着这四个字被不断地强化,而彻底飘散去了乌有之乡,当然细究起来也无可厚非,周少川早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是obliged to……连have to都还算不上,前者被动,后者主动,所谓的一词之差,其意当然也就谬以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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