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 - 分卷阅读2
郑喆看着她不说话,复又叹口气:“再去盛一碗来。”
喝没喝过他自己还不知道吗?真是奇了。郑喆放下空碗,手移到一侧的书简上――绳编已经解开了
是不是他解开的他自己还不知道吗?郑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朱漆的栏杆――最近楼里怪事很多,空掉的药碗解开的绳编、莫名其妙嘎吱作响的椽梁、四处散落的文案――凭栏上出现一双赤舄,黑色的衣角绣着精致的山字纹,视线再往上,又全都消失了。
还有这个,郑喆抬手按按眉心,常在自己眼前忽隐忽现的虚幻人影。
昨日那个佩剑的侍卫端着药碗走进来跪坐在他身侧。
“生不易先生已经到了。”
生不易,方术大能,与山齐的建造者。
郑喆终于系上外袍、束起发冠,开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收拾出一副人样。
生不易这人,来历成谜。某一日游历到郑国,适逢郑喆大病国君悬赏天下名医,凭借护魂之术救了郑喆一命,被国君拜为客卿。国君十分信任生不易,为了一个空口无凭的昆山神木,愿意出动军队进山发掘。但昆山神木究竟有何神奇之处,连发掘的军队都说不清楚。它扎根群山之间、混在密林深处,外表平平无奇,当生不易抱着罗盘兴奋地手舞足蹈时,军士们杵在它盘虬的根节之间面面相觑。
郑喆住进与山齐的时候就没抱什么希望,几个月过去,小疾臣依然是泮山都城两头跑。然而最近的怪事太多,这时把生不易请过来,代表他心中也起了疑惑。
布衣道袍的老人轻飘飘走进来,郑喆同他见礼。
这是郑喆第二次见到生不易,老人清矍挺拔、目光如炬,尽管一张脸皱巴巴的十分衰老,精神头却很好:“公子所求臣已得知,不过是山中精怪作祟。臣有一劾鬼符箓,持此符箓则神鬼莫近,可解公子烦忧。”生不易从袖里掏出一个木牌递过来,远山替郑喆收下,木牌上鲜红的鬼画符叫他抽了抽嘴角,有点嫌弃。
“先生认为是山中精怪作祟?”
“偌大一个泮山,只公子一人居住,有精怪扰人再寻常不过。”
郑喆谦虚地问他:“可是,与山齐本就是神木所建,神木聚天地灵气,还不能防住山里那些小小精怪吗?”
生不易捋捋胡子,笑出了声:“臣明白公子的意思了,公子有话直说无妨。神木的确有树灵,但花草树木之流空有灵性没有血性,除非有另有灵物附着,否则都是修不成精怪的”说到这里,他看了郑喆一眼,郑喆也正看着他,温温和和的。
“公子问臣神木之灵,其实也是想问为何所谓的延年益寿收效甚微吧。其实借神木延年益寿之法并非臣开创,早在前朝就有人想到了,那是前朝文王的太子——姬疏。”
姬疏与郑喆的情形很像,自小体弱多病,医师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文王很早便广招名医能士,却回天乏术。朝政劳瘁,太子疏便一心修行五行之术,在古籍中寻找救命之法。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昆山神木的消息,树本有灵,自古就不乏借古树的灵气修行者,但借来颐养身心的,太子疏确是第一人。他上书文王自请去昆山隐居,自那以后便消失在世间,了无踪迹。
“臣也是因为知道此事,才上昆山一试。虽找到了神木,却没有发现太子疏的旧日住处,也不知他最终成功与否。如果太子疏能借用神木之力,没道理公子您就不能。”
“亓文王太子姬疏?”郑喆皱眉。
生不易有点惭愧:“姬疏此人天赋异禀,或许他知道该如何医治公子的病。”
“与山齐也不行?”
“行不行,公子心中不是已有论断了吗?只能是臣的方法有误,也许当初是通过别的方式使神木发挥了作用。究竟怎样才能延年益寿,只有当事人清楚。”
郑喆从前不信鬼神,远山从小跟着他,很受他的影响。但生不易的话真真假假,他确实治不好郑喆的病,姬疏或许是唯一的希望。郑喆亲自将生不易送出山道,远山偷偷瞄一眼主子依旧平静的神色,心里有点忐忑。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山路边生着兰草,清香舒畅心肺,郑喆慢悠悠地往回走,随口提点了侍卫一句。
远山挠挠头:“公子,生不易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吗?您要找到姬疏吗?”虽然是方术大能,几百年过去了,姬疏还活着吗?此时又在何处呢?远山十分替主子忧心。
他们沿着青山石径,看见与山齐飞出树林的一檐屋角,脊兽昂扬地蹲在檐角上。郑喆没有回答远山。做一个健康长寿的人,那是从前的愿望。
进门的时候,郑喆将劾鬼符挂在门廊上,远山跟着他上楼。郑喆虽然远离朝堂但仍有实职,平时处理公务都是远山传信。这个点一般会吩咐远山给鹿鸣馆的记室带话,尤其是昨天记室还送来了一封很受重视的书简。
郑喆一边嘱咐远山一边推开门:“让文记室把馆里一个叫郁良夫的人的资料给”声音戛然而止——山风透窗而过,黑服鼓起,衣缘茜红的山字纹旗帜一般展开,那是前朝王室的纹饰。赤舄黑服的男子扬起手中书简,对郑喆和目瞪口呆的远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都城的东门巷,夹宫城与社稷之间,向南是闹市烟火,向北是宫墙朝堂。这个位置很好,闹中取静大隐于市,最重要的是离宫城很近,国君的近臣都住在这里。郑喆那间宅邸最初便计划修在东门巷,彼时东门巷里住着大人物还很高兴可以沾沾神木的仙气。最近水的楼台是郑喆的兄长、国君长子郑序,他俩原本就是对门。
郑国的两位公子,关系不算亲密,府邸挨得如此近互相也没串过几次门儿,是以今日郑喆前来拜访,着实叫阖府上下吃了一惊。郑喆与郑序在正堂议事,门外守着持刀的侍卫。郑大公子序,领中军上将军职,国君特批府兵持刀乘马。刀兵守门,那是闭门谢客擅闯者斩的意思。
正堂的门闭了一下午终于开了,当先走出来一人,身材魁梧、体貌威严,脸廓如刀削般锋利,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这就是大公子郑序。刀兵在他身侧听令,大公子眼中气势很盛。
“备马,准备进宫。”
公子出门,当乘彩绘服车。大公子出门,当乘烈马良驹。一路啼声滚若雷霆,直入雉门无人敢拦。
国君在承明台等他,郑序剑履上台。
国君依旧在煮汤,闲闲地眺望远景:“元生所来何为?”
郑序在他面前坐下,青铜剑敲击在地上发出铿锵之声:“元生已将父君派我宗见天子一事,告知喆弟了。”
国君猝不及防被挡住视线,笑笑:“那又如何?”
“喆弟请求与我同行。”
国君垂下目光盯着沸腾的汤面:“从前不知他竟如此胆大妄为。”
“是关于昆山神木的。”郑序道。
国君抬起头来看他。
“那方士今日告诉喆弟,使用昆山神木延年益寿的方法只有前朝亓文王太子姬疏知晓。前朝的文书记录又只有王都窦窖存有,喆弟得知我不日将要北上,特地请求同行。”
“昆山神木?”国君有点意外,“此事过去已久,寡人都险些忘了。若是为了这事,他该亲自来求寡人。”
郑序正色道:“父君先前将喆弟贬出都城,喆弟无颜面见父君,故托元生代为转达。”
“行了,”国君神色略有缓和,“他那身体从小寡人也没少操心,真能找到根治的办法也好。不过你要记住,郑国宗见的使臣,是你。子寿即便要跟着去,也是不能留名的。”
“元生知道了,元生替喆弟多谢父君。还有一事,元生心中有些疑惑,想请教父君。前几年燕国的动荡,父君可清楚?”
两年前,因世子岫颁布“废除大夫封地,分与耕农所有”的政令,燕国贵族联名上书燕君处死世子吕岫及其座下门客,都城血流成河。之后又废除了吕岫制定的诸多改革政令,改革牵涉甚广、工程浩大,一时间民怨载道。
“你问这个作甚?”
郑序看着国君,眼里闪过一道光:“有一个人,元生想请父君调查一番”
第3章
文记室今日有些慌张,自从公子喆搬离都城,鹿鸣馆的谋士就丧失了纪律性,以前进馆还知道走侧门(正门那是留给主人家的),如今一个个全从正门进出,道路拥挤车马难过。
“哎,哎!”记室先生的文弱身躯艰难挡在众人跟前,“今日不能走正门啊诸位!还请移步啊!”
鹿鸣馆的谋士来自天南海北,无不身负大才,颇有些恃才傲物——“记室此言何意?公子喆礼聘我等为郑国出力,虽无官职也是白衣卿相,怎么连正门也走不得了吗!”
记室先生满头大汗:“非也非也!实乃今日公子视察鹿鸣馆,诸位拥塞正门,让公子如何进馆啊!”
这时,道路上传来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公子喆的车驾到了。
记室急急迎上去。远山下马撩起车帘,一只手伸出来扶住窗门。手腕清瘦,肤色像黑夜里的雪,是经久不见天日的白。
是公子吧,记室心想。
车里那人露出一截衣角,玄黑矜贵的锦缎,有捻金的绣边。
咦?记室一愣。
那人走下马车。俗世的阳光刺得他抬袖挡了挡,脸色苍白眼眸浓黑,仿佛白日里行走的鬼,俊秀而妖异。他朝门庭若市的鹿鸣馆看去,眉眼间兴致盎然。
这人是谁?记室在脑中徒劳无功地检索郑都贵人们的面孔,一边又机敏地作揖叫着“大人金安”
车里又下来一人,白衣宽袍气质温和,是郑喆。
“有劳先生等候。”郑喆照常问候一句。
鹿鸣馆堵门的谋士们一见是他,便扑蜜一般蜂拥而至,个个都有说不完的主张和见解,刹时人声鼎沸。
座下门客三千,郑喆不能记住所有人,文记室是他的另一个脑袋。
“这位是徐先生,上月提出了化整为零的新军制。”
“久仰久仰。”
“这位是皋阳子,两天前才来到郑都,之前游历列国环辙天下,见识广博。”
“幸会幸会。”
“这位是、这位是、这位是”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护住郑喆辟开一条进馆的通道,记室落后一步打算跟在郑喆身后,却见郑喆也稍停了停,让那个黑衣的男子走在前头。那人也不推辞,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谋士们密密麻麻的人头一边当先走着,脚步声有些清脆,像是木舄踏在石板上。
文记室眼珠一转,知道是个贵人了。
文记室是郑喆的属官,负责打点鹿鸣馆的一切事务,他将郑喆同那黑衣男子请进日常办公的书房。一进到屋内,黑衣男子周身阴冷的气息仿佛更甚,但白得没有人气的脸上依然带着点笑,背着手轻飘飘在屋里转悠打量,一股冷气就在书房四处游弋,叫记室背上冒出冷汗不敢多看一眼。
郑喆按住记室的手臂,温声道:“这位是喆府上的客人,乃当世方术大师,因初到郑都,想来鹿鸣馆逛逛,便与喆同行。先生今日对喆说的话,也可一并对大师说。”复又转头对那男子道:“喆今日尚有事务处理,招待不周还请大师见谅。”
那男子摆摆手浑不在意:“可以呀,你做你的罢。”
郑喆便问记室:“那日托先生找的记录,可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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