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 - 分卷阅读3
记室指指书案上一卷竹简道:“都在这了。”
“这么少?”郑喆皱眉。
“此人身世来历极其简单,原本就是燕国人,出身市井,后来进揽雀楼做了燕国先世子岫的门客。世子岫倒台后,他就从燕国逃走,拜到鹿鸣馆了。”
“也罢,”郑喆吩咐,“你去将此人叫来,有几句话嘱咐他。”
记室应了一声,退出去。
那男子悠悠踱步过去,盘膝坐在书案前翻看起书简来,嘴里还不闲着:“有趣有趣,这人还挺老实的。”看了一会儿见郑喆没理他,就抬起头笑眯眯道:“喂,你和燕国那个吕岫是什么关系?你俩干的事情都差不多嘛,他是你老师吗?”
郑喆叹口气:“太子殿下,这些闲事您也要管吗?”
“讲来听听又不费神,再说我都同意帮你治病了,这点趣闻轶事还不能劳烦你给我讲讲?”姬疏托腮看着他,浓黑的眼里兴致很高。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郑喆就气。不请自来在他府中潜了大半个月,天天弄出些奇怪的动静,搞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还特意请生不易驱邪。自报家门称愿意帮郑喆治病,问他为何能活这么长,答曰借了神木灵力已成半仙,问他如何能借神力,又答曰活得太久记不住了。不仅毫无帮助还每天蹭吃蹭喝蹭八卦,叫人汗颜。
郑喆黑着脸不说话。姬疏兀自笑笑:“我那师兄就是你们那位客卿生不易,不是告诉你这世间只有我一人能医治你么?做什么摆张黑脸给我看?你只要想办法帮我进到窦窖,看见从前的文书记录,指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生不易竟是他师兄,郑喆着实吃了一惊。
“先生没同我提过这事”
姬疏眨眨眼:“可能因为关系不大好吧,毕竟这么多年没见,长什么样都记不分明了。”
书房的门开了,记室领着一人进来。
那人高高瘦瘦,一身粗布素衣,年过不惑,面上有些风霜,给郑喆俯身请安。
“先生请坐,”对着座下门客,郑喆和颜悦色,“郁先生来我鹿鸣馆已两年有余了吧?”
“回主君,不到两年。”
“不到两年的时间,先生就提出了举贤与能、分家服役这些改革措施,实在是为我郑国做出了巨大贡献啊。”
郑喆的语气很是感概,郁良夫愕然抬头。
“听说先生是燕国人?”
自从进门就一直很沉静的谋士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出现一丝裂缝:“臣自从叛逃后就不算燕国人了,加入鹿鸣馆后更是一心为主君谋划,连家人也不曾联系过。臣一片诚心,请主君明鉴!”
郑喆更感慨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吓着别人了,继续和颜悦色地说:“先生莫要慌张,先生为喆尽心尽力,喆绝非薄情寡义之人。这些年先生竟连家人也未曾联系,当年叛逃燕国想必也有许多隐情吧。”
郁良夫沉默片刻,道:“臣当年,曾经加入过世子吕岫的揽雀楼。吕岫改革过激惹怒燕国众贵族被群起攻之,他座下的门客也被殃及池鱼,臣被逼无奈,不得已才背井离乡。”
和文书上的记录一模一样。
郑喆关切道:“先生被逼无奈背井离乡,在郑国可有思乡情切之时?”
越说越不对劲,郁良夫硬着头皮应了声“有”,脸都皱起来了。
郑喆欣慰道:“先生可知仲夏宗见天子在即?郑国在王都以南,宗见必然会经过北边的燕国。喆因为一些私事已求得国军许可随行北上,念及先生思乡情切,不知先生可愿与喆同行?路过燕国也好回家见见亲人。”
被迫离乡是郑喆逼问出来的,思乡情切也是他逼着承认的。郁良夫默了默,向他道谢,算是同意了郑喆的安排。
记室将他们送出鹿鸣馆,郑喆临行前吩咐:“劳烦先生替我盯着郁良夫,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远山将郑喆扶上马车,姬疏早就舒舒服服靠在车里的软垫上了,玄黑的袍袖散开来,满车厢都是来自深山的凉气
姬疏盯着郑喆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分裂?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来了。”
郑喆靠在他对面歇了口气:“什么话?”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鲜活的表情,模仿郑喆柔和的语气说着夸张的话:“劳烦先生替我杀了那人,脑袋挂城门上就好了,多谢。”姬疏两手一摊:“是不是挺分裂的?”
姬疏这人很有些神通,隐身移形都不在话下,不知为何一定要跟着郑喆,请都请不走。饶是郑喆教养良好,此时也不是很想搭理他。车里备了小炉煮汤药,郑喆倒了一碗,姬疏闻着那苦味皱了皱眉,没说话了,像在想什么事情。
马车向城外走,经过喧闹的集市。都城的贵人很少有到集市来的,黄门巷外守着各家暗卫,隔开了城南城北两个世界。但郑喆在市南建了鹿鸣馆,常常往集市跑,是城北的异类。数月不回都城,回来一趟却不去城北,城北还住着血亲和发小。郑喆保持面无表情强迫自己想想别的事——那个燕国行商吕缜给他送来一份大礼,令他不得不对邀请郁良夫一起去燕国,假如燕国前几年的动荡真有内情,郁良夫会告诉他些什么,在燕国又能发现什么
姬疏闲不住,总想套他的话:“喂,这件事你为什么不上报国君?听说你是被国君逐出都城的,为什么?父子反目吗?谋权篡位吗?”
郑喆抬手将空药碗砸向姬疏,陶碗砸在车壁上碎成四瓣,尖锐的声响吓了姬疏一跳,郑喆冷冷地看着他。
马车停下,远山扣了扣前窗。
“没事,继续走。”郑喆揉揉眉心。
“呃,”远山的声音迟疑一瞬,“回公子,是前面来了一辆车,我们正在错道。”
正如郑喆所知道的,乘服车的贵人们很少会来集市。
“谁家的车?”
“是客卿先生。”
郑国只有一个客卿,方士生不易。
郑喆看着姬疏露出一个冷冷的笑:“生不易是你的师兄?”
万万年没有人间气的姬疏抖了抖。
郑喆撩开帘子下车,车厢里平白生出一股气流吹动他的衣角,郑喆回头一看,姬疏已经不见了。
逃得倒快。
街上确实是生不易的马车。客卿不在三公之列,按例只能乘竹蓬栈车,但他救了郑喆一命,国君特赐夏缦服车,朱漆花纹气派非常,然而堵在市集里也是寸步难行。
生不易也正探出车窗查看,瞧见郑喆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连忙下车。生不易没有侍从,只有两个小徒弟搀着他,老脸上正待堆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被姬疏折腾得没了心情的郑喆已经单刀直入了:“先生,您之前提起的亓文王太子姬疏,听说是您的师弟?”
生不易一愣,表情登时就不对了:“这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就是承认的意思了。姬疏是前朝中兴时期的太子,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生不易是他的师兄,原来还是个更老的怪物。郑喆从前不信鬼神,现在有点头昏脑胀。
“师兄弟之间,互相都不联系吗?”
这个问题生不易一定不愿回答,但方术本就是奇门异术,如果不将个中缘由讲清楚,郑喆恐怕很难信任他。既然说来话长,只好长话短说,生不易言简意赅道:“我和师父从前游历到亓朝王都时,太子疏也和公子您一般得了脏气衰竭、气血两空的不治之症。我师父救了他,太子就拜在我师父门下学艺,成了我的师弟。但自从师父走后我俩就不再来往,他当年究竟用何种方法治好了绝症,我也不清楚细节。我与他都已是方外之人,寿数天定,数百年过去,公子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层关系的?”
“从你师弟那儿。”
生不易:“”
“但你师弟也忘记他当年怎么救的自己了。”
生不易:“”
“他建议我到王都窦窖里查他当年留下的记录。国君已允我随宗见队伍北行,”郑喆说,“离开与山齐,对我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
“待在与山齐对您的身体也没什么影响啊,”这回生不易接话倒挺快,说完才发现不对,尴尬地移了下视线,赶紧换话题,“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那师弟真的能忘记?我劝公子不如从他身上下手,也好过千里迢迢跑到王都去呀。”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又补充道:“我那师弟消失了几百年,此时骤然出现,臣心中颇有些疑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公子可否引臣去见见?”
郑喆对生不易笑笑:“他见我来找你,已经跑了。”
生不易:“”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生不易还年轻那会儿可太熟悉了,所以他和姬疏一直都不对付。
姬疏自称随神木隐居,因为神木被挖到郑都,才会找来与山齐。理由很正常,本领很高强,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让随时都有暗卫保护的郑喆非常没有安全感。
郑喆露出平日温和待人的神情来,生不易暗道“不好”——“请教先生,方士的本领高深莫测,隐身移形手到擒来,但与山齐毕竟是喆的私邸,先生可有什么办法限制这种油滑手段呢?”
第4章
通常,远山是整个与山齐起得最早的人,寅时二刻走出大门,泮山的一切都尚在沉睡。值夜的护卫会突然从房檐上倒挂下来和他打招呼,其实是为了吓唬他,大多数时候守夜实在是件寂寞的事。郑喆府上的侍卫、婢女和远山的关系都挺好,最好的那个是侍卫头领赵四,假如轮到他值夜,他就会在远山走出与山齐的时候扔石子儿叫住他。远山出门是要寻个开阔地方练晨功,赵四想和他一起去,这是擅离职守,被叫起来提前换班的小侍卫内心无比怨念。
远山并非府里的下人,他其实算郑喆的半个属官,但他跟着赵四习武想做个护卫,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赵四抱着剑跟着他,嘴里叼根草叶说话都含糊不清:“今天教你一招青龙摆尾怎么样?只要尾巴甩得好,前后敌人全打倒!”
远山练了大半年,身上已经有了厚实的肌肉轮廓,麦色的面孔也显得硬气,他冲赵四笑了笑,右颊露出个酒窝来:“师父很靠谱,教什么都没问题。”
赵四玩笑道:“教徒弟当然没问题,只要别教出个师父来抢了我的位置。看来我得常去公子跟前露露脸,才好保住饭碗。”他说完这句话,看见远山侧过头严肃地盯着他:“这件事不能和公子说,听到没有?公子最近操心的很多,别去烦他。”
赵四默了默:“习武而已,不算大事。”
远山说:“不是大事,怕公子想太多。”
“你想从他身边退下来当个侍卫,他心里能好受吗?”
远山是郑喆奶娘的儿子,得了国君恩赐作郑喆的伴读,从小就跟在他身边。
远山不说话。他们找了一块草地晨练,深山的空气沁凉沁凉,湿润而清新。远山倒是精神十足,赵四蹲在岩石上直打哈欠。晨光破晓后,他们返回与山齐。
在门口遇见姬疏,他还是一身黑衣,正立在廊下打量生不易给的劾鬼符。
赵四在他背后悄悄捣了远山一肘子:“这人到底是谁啊?从前天起就一直跟着咱们公子。”
“请来的方术大师。”远山面无表情。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