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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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讲得中气十足,他说自己饿了肚子,纯属放屁。方璋右眼皮猛地一跳,撂下筷子转头就跑,可惜还未跨过门槛,衣领就叫叶景川捉住。忐忑不安地一回眸,撞见那双蕴藏了寒冰千尺霜雪千里的眼瞳,不由得冒出冷汗,迭声讨饶,顺带拖叶鸯下水:“叶师伯,你休要听他胡说!我是搬了好酒好菜在他屋里享用不假,可我——我并非自己一人动筷子!叶师伯您问他,他吃了酱牛肉,您看看他牙缝里,指不定还有肉沫,他是装可怜,您心明眼亮,可别中招哪!”

    叽哩哇啦一通好讲,总算博得些许认同,叶景川抓着方璋衣领的手松了松,后者不禁随之松了口气。但很快,一颗心复又高高吊起,原来叶景川依然认为他有罪过,非要押着他到院里好好教训。方璋欲哭无泪,再不敢为自己辩解,本来嘛,说他无辜他也不无辜,叶鸯要是没瞧见他好酒好菜地吃着,怎会想起要啃酱牛肉?

    更别提他还想给叶鸯倒酒。

    忽略掉被提至门外的方璋,叶鸯调整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伸手勾起江礼下巴,状极轻佻:“你这是千里寻姐,还是千里寻夫?你这样热情,我可消受不起。”

    “二姐姐就该往你脸上刺,把你脸整坏了,看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不。”江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觉得自己同情这人果然是在犯傻。

    忆起初见,竟有种不真实感,当日,他见叶鸯生得好看,一双惺忪醉眼便认错了其身份,现在想想,恨不能返回过去,狠狠甩自己一个大耳光。叶鸯好看是好看,但和那被调戏的姑娘们不是一路货,这人生来就是调戏逗弄别人的。江礼心有不满,重重哼了一声,道:“没死就成,我去看看我姐姐。”

    “哎,回来回来。”叶鸯看他起身要出门,连忙喊他停步,语气很是急切,仿佛有何要紧事。江礼闻声,果然止步回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叶鸯轻笑,摆了摆手:“罢了,你去找她,我不讲话。”

    最要命的莫过于说话说一半。江礼差点儿晕厥过去,拍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好久的气,勉强平静下来:“不急,她又走不了。你先说。”

    叶鸯眨眨眼,忽而压低嗓音:“江怡姑娘离开巫山后是要回家的,你是同她一起走,还是等我几日,与我们一道回无名山?”

    “我跟你一起走,就不回南江了。那鬼地方,憋得人好生难受。”江礼搓搓衣角,还想再搜刮出几句旁的话,却是刮不出什么油水,只好轻轻一叹,转身走了。

    他孤身一人从无名山跑到巫山这里来,想必是极为挂念姐姐的,可他既然挂念姐姐,为甚不回家去?叶鸯很快想到,他和他爹娘恐怕真闹掰了,不然不会舍弃南江而选择无名山。

    那,无名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留恋?

    和江礼有关的问题,考量到最后,总会陷入这样一个死循环。千变万化,都逃不开同一个地方:江礼为何偏偏选中了无名山?

    他不是为叶景川。

    假如他不死心,还想拜师学艺,叶景川断不会给他念想,将他带在身边。

    他也不像是为了叶鸯。

    至少叶鸯没感觉出来他对待自己是特别的,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

    ……除了小鲤鱼,她是个例。

    莫非江礼真对师妹有什么想法吗?叶鸯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心脏疯狂跳动鼓噪。

    但愿是他想岔了,师妹才多大啊,江礼不像是会丧心病狂到那地步的人。

    因着江怡在场,此番前来巫山,江礼并未光顾佳期如梦。叶鸯每天看着他面壁发呆,总觉得他对佳期如梦那地方仍有念想,可造化弄人,他姐姐盯着他,他风流不得。不光是他风流不得,方璋同样风流不得,他们两人每日坐在院里面壁,也不清楚脑袋里转着什么。

    江礼当真只是前来寻他姐姐,别的事很少去做,没有他和方璋在耳旁聒噪,叶鸯只觉此刻清静非比寻常。伤患需要静养,虽然静了不一定能让伤好多快,但总比吵吵闹闹来得强。不知方鹭当年如何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门外便是闹市,院中却有奇异的静谧,仿若置身山林,仅能听到悠悠鸟鸣。最近变故颇多,想来敢于放开嗓门叫嚷的,也就剩下方鹭养的那小东西。

    叶鸯躺了大半个月,期间叶景川常常不见踪影,来照顾他的,竟然是江氏那俩姐弟。江怡似乎通晓些医理,偶尔从外面带了药回来,给叶鸯调理身体。叶鸯听她念叨,不由蹙眉,难道自己当真虚弱成她所说的那样子,非得好好养着不可?他活了十九年,倒没觉得有什么体虚之症,这恐怕是对方夸大其词,担心他不肯好好喝药,故意吓唬他,叫他听话。

    不得不说,恐吓的方法竟然是管用的,在江怡的注视之下,叶鸯不敢不吃那些药。她不光盯着叶鸯吃药,还支使弟弟拦着方璋,不叫他带酒肉进这屋的门,叶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大鱼大肉逐渐远去,含着一把辛酸泪咽下稀粥。如此酷刑持续了很久,直到叶鸯伤处不再是那副血肉模糊的惨状,江怡才恩准他下地。

    如今方师叔不管事儿,师父又不在,竟教这小丫头片子反客为主,训起别人来了。叶鸯摇摇头,撑着床板起身,扶住墙壁慢慢挪至门口,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下,翘首等待叶景川归来。望夫石下江水悠悠,叶鸯面前不远处亦是江水悠悠,他懒洋洋地把脑袋搭在门框上,双眼半睁半闭,心里想着:若师父迟迟不归,门前怕是真要多出一块活人化成的石头,等他回来了,看到石头,保准大吃一惊。但到那时候,自己已经没了知觉,不会说话,不会抱怨,他怎样喊,也都听不到了。想着想着,不晓得是认为哪里好笑,居然吃吃地笑出了声。

    旁人大多认为此类想法不吉,因而避讳去想,避讳提及,然而叶鸯完全不在意这些,他明白人到最后都要死去,并不会因为少想这一次两次,而多活几十年,所以他放肆地胡思乱想,没过一会儿,竟想好了将来要在墓碑上刻什么字。墓碑上刻的字想好了,却又开始忧虑找什么人来刻字,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他挂怀:今生今世他是没有孝子贤孙来为他哭了,那待他死后,为他流泪的会是谁?是方师叔,还是妞妞?是江礼,还是师妹?真到了那天,叶景川会为他哭吗?

    他从未见师父哭过。叶景川的眼泪,应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长街上有人纵马,马蹄声嘚嘚由远及近,一片月白色绣云纹的衣角出现在叶鸯视线。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头也不抬地说:“你回来啦?我困了,背我进屋去罢。”

    “说是困了,怎又坐在外面?大街上可没有你的床铺被褥。”叶景川嘴上嘲笑他,却诚实地弯了腰,将他抱起。背着他进门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抱着省时省力。

    马儿甩甩尾巴,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门,摇头晃脑地往后院走去。方鹭家的东西都成了精,也都比他徒弟要听话,叶鸯瞟了那匹马一眼,感觉它比方璋省心得多。如若叶鸯处在方鹭的位置上,那他宁愿收一匹马做徒弟,也不要收方璋。

    “我刚刚在想事情……”被叶景川放到床上,叶鸯突然来了精神,也不困了,拉住师父衣袖,留他在房中陪同。叶景川本来无事,见他挽留,索性脱去外袍,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问:“想什么?想我?”

    叶鸯遭他抢白,猛地一噎,干瞪眼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哪里是在想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是想我,又在想谁?——对了,佳期如梦离这儿不远,定是想念那里的姑娘们。”叶景川自说自话,三言两语定了叶鸯的嘴,叶鸯好生气恼,苦于想不出辩驳言语,只好憋着股气在他身上猛捶。捶过数下,气差不多消了,撇着嘴把先前那句讲完:“你今儿白天不在,没听到江怡姑娘说我体虚,实不相瞒,她说完后,我就在想,若哪天我虚着虚着忽然死掉,你会哭么?”

    轻描淡写道出一个“死”字,叶鸯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叶景川却已愣了。怔怔瞧了他半晌,忽地大怒:“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纵然是我死,你也不准死!你要敢死在我前头,休想看到我为你哭!”

    话还没讲几句,他怎生气了?叶鸯眨眼,支起上半身凑近了看他,极认真地说道:“那我要是死在你后头,你也一样没法为我哭啊。”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叶景川没法接。对视一眼,感到又气又好笑,最终没能骂出口,只是警告:“往后不许这样讲话。”

    不讲就不讲,说得好像这话非讲不可似的。叶鸯轻哼一声,躺回床上,翻身睡觉。春天里的困倦延续到了夏日,由于受了伤,他现在懒得很,打死不愿意动。他去门口等叶景川归来,是给对方面子,证明自己将其放在了心上,要是方璋三天两头不着家,他绝对不去寻找,那小子爱死到哪儿就死到哪儿,和他没有关系。

    虽是别别扭扭地通了心意,但两人中间好像还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况且在外人眼中,他们依旧是师徒,假如相拥而眠的样子被看了去,少不得要惹出流言蜚语。叶景川顾忌着南国江氏的那俩孩子,更顾忌着时不时来找方鹭办事的客人,压根不敢让房门敞开着,亲了亲叶鸯鬓角,便起身去关门。

    再回来时,叶鸯又睁着眼看他,眸中似有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迈不过那坎儿?”离近了,听到叶鸯这般问,言语间蕴含了淡淡愁绪,“你又想要我做情人,又想把我当徒弟,你不难受,还有谁会难受?我本以为,我钟意你这件事已算是最莫名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古怪,分明愿意,却不肯承认。”

    “谁说我不肯承认?只是你我之间……于情于理不合,外人喜好乱嚼口舌,不可不防。”

    他这样说,叶鸯心愈发痛。几滴泪在眼眶中晃荡许久,最后被掩去。叶鸯抬起手臂盖住双眼,声音沙哑:“说不定你并非怕外人嚼舌根,不过是没那么心动罢了。”

    停顿片刻,释然般道:“难怪你说不会哭呢!向来只有我为你难过的份儿,你说是不是?”

    ☆、第 44 章

    一向只有小孩子才爱犯矫情,叶鸯自认为长大了,不会跟从前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可真到伤心的时候,仍是要哭上一哭才痛快。他安慰似的告诫自己:眼泪非是懦弱的象征,觉得委屈了,觉得难过了,不流几滴眼泪,还能怎样宣泄?——不这样想还好,一旦开始这样想,眼泪就如同决了堤一般止不住地流,擦干一次,很快又要再擦拭一次,袖口都沾湿了。

    叶景川不忍看他伤心难过,但着实想不出安慰的话,牙尖嘴利的那一面此刻躲藏起来,暴露在外的尽是笨嘴拙舌。拉开徒弟的手臂,换来对方奋力一挣,挑明了是拒绝他的安慰,可是不安慰又怎么能行?他不想放着叶鸯可怜兮兮地哭,哪怕是徒劳,也要做些什么。

    再次拉开叶鸯的手,将两只手腕牢牢抓住,叶景川垂下眼帘,将他捞到怀里,细细亲吻。泪珠入口,发咸发苦,也不晓得它是本来便苦,还是因着主人心中苦楚,才有了如此滋味。

    别人对苦涩唯恐避之不及,叶景川吻去叶鸯面上泪水,却甘之如饴。他紧紧抱着怀里那少年,眼泪流出一滴,他吻去一滴,总不教它们滴落到叶鸯衣领上。叶鸯闭着眼,睫毛颤抖,像极了带着露水的花瓣,又好似细雨迷蒙当中的蝶翼。泪是不流了,脆弱还挂在脸上,叶景川看着他发白的面色,半晌无话。

    他竟还敢说自己体虚是假,不说让他去看别人了,单让他看看近在咫尺的方璋和江礼,他都该觉得丢脸。那俩孩子面色红润,身体健壮,哪儿跟他似的,三天两头闹一次毛病,昨儿看着还好,今日就病恹恹的。叶景川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叶鸯掀起眼皮瞪他,道:“小时候闹毛病,那是叫你气得,长大了闹毛病,还是叫你气得。你整个就一千古罪人,能不能闭上嘴,暂且安静安静?”

    千古罪人乖巧地闭上嘴巴,等待他发号施令。

    “你说老实话,到底是想把我当徒弟,还是想把我当情人?”叶鸯心一横,重新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摆上台面谈论。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不然,要是像方璋和那群小姑娘似的,这厢爱得认真而那厢不过玩乐,好的结局不必说,肯定不会有,坏的结果,就有许许多多种了。

    叶景川想不出他的问题该怎样回答,只觉得不论怎样回答,他都不会高兴。动动嘴唇,打算贪心地说两样关系都要,口中却又泛上适才尝过的苦涩味道。话在唇边,变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叶景川托住叶鸯后脑,逃避似的吻了上去。柔软和柔软相厮磨,湿润与湿润相纠缠,晦暗光线渲染出一派暧昧气氛,双方都呼吸得急切,像是脱了水的鱼,只能借助相濡以沫之法过活。

    一时情动,立刻引发燎原大火,叶鸯喘息着,头脑渐渐不清明,但晓得引着叶景川往他那处去。叶景川暗自庆幸不久前关好了门窗,否则一室春光乍泄,要叫旁人看到,他可是要嫉妒。

    三两下除去叶鸯衣物,强忍着没往人身后探寻,仅宠着他惯着他,抚摩他难受之处。兴许是舒服了,没弄几下,叶鸯低喘一声,身体前倾,死死攀附唯一的依靠,颤颤巍巍吐出轻吟。

    叶景川呼吸微滞,没再多加挑逗,搂着他待他回神,等他气息平复之后,解开衣衫,教他去摸那烫似火炭的东西。叶鸯小声呜咽,羞赧地别过头去,以生涩动作予其爱抚,叶景川虽不觉他的技巧有多磨人,但紧紧锁着他,看他做这种事情,个中滋味,自是销魂蚀骨,难以言喻。

    这时候,惯常沉寂的叶鸯突然勤学好问起来,一手把握住师父身上脆弱部位,一手攀住师父肩膀,借力凑到对方耳边,悄声征询他的意见:“师父可要进来?”

    一句“师父”唤出口,手掌仿佛变小了,抓不住什么东西,叶鸯后悔失言,也不再问,抖着身子继续“礼尚往来”。片刻之后,感觉自己的手愈来愈小,欲哭无泪,只好爬下床,跪在微凉的地板上。叶景川覆在他肩头的手倏地收紧,仿佛想将他扶起来,可惜身躯如遭火焚,动作较往日迟缓,非但没扶起徒弟,反被徒弟扶正,到了个不该到的地方去。

    白日里阳光直射,天气闷热,温暖就成了最不珍贵的东西,而这时金乌归巢,暑热暂收,那一点温暖便教人情不自禁地贪恋。叶景川不忍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他本性卑劣,纵然有负罪之感,却依旧想玷污他的徒弟。

    想与他翻云覆雨,想将他困锁床笫,想挟他入滔天巨浪中颠簸,听他唤自己师父……

    “……可以了!”叶景川抓住叶鸯发丝,强忍横冲直撞的冲动,想将他从地上扶起,要他到自己身边来。混账事一次只做一样便好,若是做得多了,那人就不是人,而是禽兽,甚至于禽兽不如,不是东西。叶景川很怕自己今晚变得不是东西,因此强行中断了这场欢愉。

    叶鸯异乎寻常地执拗,认定了现在还不可以,仍旧扶好了,精心侍奉,温柔含裹。管他做徒弟还是做情人,世间情情爱爱的事诸多变化,本就混沌,不如就那样混沌下去,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的乐子,放在今朝享受。

    颊边酸痛,累得很了,微微放松一下想喘口气,叶景川却突然发起狠来,丝毫不顾师徒情面,使了劲欺负他。叶鸯趴伏在师父双膝之上,哀哀地抬眼望去,等了许久,凌厉的鞭挞终于结束,这些年来叶鸯给师父制造出的大小麻烦,加倍奉还于己身,先溢满了口,后流出半数,吞食半数。

    叶鸯此番一跪,跪得不冤枉。

    人这一生,只跪谢天地君亲师。

    于叶鸯而言,天地不足为惧,君不近,亲不熟,惟有授业恩师,当得起他沉沉一跪,尽管今时今日,这跪谢的方法似有不当,忽染上些旁的气味。

    “从前与你置气,未曾认认真真行过拜师之礼,今夜一并补上。”叶鸯抹去嘴角一点湿濡,将额头抵在叶景川膝前,“我那问题,你要不想答,就不要答了。做徒弟也好,做情人也好,别的也好……只要是你,我都乐意。”

    他敬的人,他爱的人,表面上厌恶,却偷偷喜欢的人,向来都只有那一个而已。

    情之一字,想不通,堪不破,说不清,道不明。

    干脆就不要去想,不要去探寻。

    叶景川扶他起身,教他躺回床上,柔柔地安慰着,从发丝到胸膛,从指尖到小腹,轻柔触感扫过一遍又一遍,每个瞬间都无限延长。夜还不深,师父归家还没有多久,却好似已过去了半辈子。十指相扣,发尾相结,不知是谁拖着谁共沉沦。

    “你伤势未愈,年纪又小,那事就先不做。”叶景川将衣物套回徒弟身上,隔着轻薄衣料按住他腹部。叶鸯点点头,默许了他的安排,伸长手臂去够他的指头。复又双手交握,倒回床上,却未行云布雨,不过是交颈而眠罢了。

    叶景川好似忙完了,竟空出不少闲暇时间来陪伴叶鸯,按理说叶鸯有他陪护,不再需要江怡来照看,可江怡绝口不提要离开巫山的事,谁也不好贸然开口驱赶一个姑娘家,只得装作不知道,装作看不见,放任她留在方鹭家中。旁人的尴尬,江怡好似全然不知,她以照顾方鹭为由,仍旧每日端水送药,只不过照拂的对象换了,从叶鸯变成方师叔。要不是清楚她不会对自己和师叔有别样心思,叶鸯怕要误以为她想嫁入巫山或无名山做媳妇,好在她没有那想法,不然,无论她选择巫山还是选择无名山,都注定会把相思错付。

    待到方鹭用不上旁人照顾了,江怡失去了滞留此间的理由,终是在某个落雨的清晨,收拾好行装去了渡口。姐姐离开,做弟弟的当然要去送,一向喜欢赖床的江礼特地起了个大早,替她拎着包袱,一路送她到船上。

    适逢细雨潇潇,江上笼罩一层薄雾,远处水面上船影朦朦胧胧,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抖落一身烟雨。江礼吸了口气,只感觉鼻腔中充盈的皆是水,清清凉凉的,冻出一点尖锐的疼痛,刺得头脑霎时间清醒。困意像是泡沫,教雨点击碎,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伞面上响成一大片,雨滴时重时轻敲打着青石板,足音被掩去了,天地间仅剩下潇潇的雨,和雨中默然不语只顾前行的人。

    “叶大侠他……”江怡蓦地开口,突然咬住嘴唇,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她弟弟不明就里,只道她是问自己拜师学艺之事,不胜烦闷地摆摆手,回答:“叶大侠不收徒,姐姐莫要痴心妄想了,再者,他那二徒弟比我还小,我若真做了老三,岂不丢人?”

    江怡愣了一瞬,旋即“扑哧”笑出了声,对弟弟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包袱,道:“送到这里便够了,我这就回家去——待你气消了,早些回来罢?”

    “待到气真的消了,我再重做打算。”江礼臭着一张脸,是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场激烈的争吵。少年人最容易与爹娘产生分歧,并且在这时候,双方都不肯让步,谁也不愿先低头,谁也不愿承认错误;于是,误会也好,争端也好,都无法化解,只能将它搁在那里,等待漫长岁月去磨平它的棱角。江怡素来乖巧懂事,没亲身体会过弟弟现下心境,却也知道大多数孩子都走过这条路,因此无法多说什么,予他一个拥抱,转身便要登船。

    才迈出一步,长街那头忽地响起口哨声,江怡惊诧,回头望去,但见叶鸯左手撑伞,右手握着一支短笛,眉眼弯弯,俱带笑意。她轻轻惊呼,刚跨出的一步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立在远处看叶鸯走近,朝她摊开手,献宝似的送上那支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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