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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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起身揉揉眼睛,见方璋早已醒来,正坐在船头望着夕阳出神,便埋怨道:“你既醒了,为何不叫我?在船上睡得这样久,太阳都要下山了,他们找不到人,又该急眼,赶快回去罢。”

    “看你睡得香,就没敢打扰,如今你醒了,恰好归家。”方璋语气淡淡的,似乎有心事,说罢,动手将那小船往岸边划。叶鸯才醒,浑身无力,约摸着是太累,短短一小会儿还睡不够,伸手握住船桨划了两下,感到手臂酸痛,只得作罢,将船桨交还方璋,自己倚在舱内闭目养神。

    适才做了个梦,感觉不算美妙,梦醒之后,记忆好像被拭去了一般,什么痕迹也没有留,再想追溯,已十分困难。那梦太虚幻,人抓不住它一片衣角一缕发丝,终归要眼睁睁看着它走掉,它走得无情,反衬托得追寻它的人分外可笑。

    到了岸上,却不见方鹭身影,叶鸯皱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不知如何开口警告。方璋面色如常,引着他沿街慢慢走,很快便走到方鹭住处,叶鸯略一抬眼,但见白鸟耷拉着脑袋站在墙头,见他们二人归来,精神一振,紧接着状极紧张地蹦蹦跳跳,时而回望院中,仿佛那里蹲了妖魔,正等待两只细皮嫩肉的猎物自投罗网。

    白鸟的样子不对劲。叶鸯轻轻一扯方璋衣袖,将人推到树后,小心翼翼地去叩门。哒哒的声响回荡在巷中,墙头的白鸟不跳了,转着眼珠看他,看了会儿,复又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方璋归家,从来不爱敲门,直接上去踹一脚,门便应声开启;每天傍晚,方鹭听到大门被踹开,就知道小王八蛋在外面鬼混够了,想起要回来,这时候旁的话也不必说,等他进屋便是。叶鸯敲门,为的正是提醒方师叔不要误伤,轻敲两下,重敲三下,方鹭听见了,定然晓得外头并非小混蛋,而是叶景川家小鸳鸯。

    然而此刻院中除了方鹭,显然还有他人。女子的声音嘈杂四起,木门微微开了条缝,叶鸯暗叫不妙,连忙往左一错,躲开门缝中飞出的尖刀。那把刀寒芒闪烁,并非凡物,刃上一点翠色,瞧着像喂过毒。叶鸯双腿一软,扶住墙壁,恼怒地望向方璋,早知他招惹了这样凶悍女子,自己就不该打头阵,他欠的债,应由他本人偿还。

    如今想要反悔,为时已晚,方璋觉察到那群姑奶奶尚未离开,竟心安理得做了缩头乌龟,躲在树后一动不动,将叶鸯孤零零地晾在家门前做替罪羊。叶鸯如何看不懂他的意图,当即恨得牙根发痒,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像要迸出火星。太讲义气终究不行,不定哪时就要吃亏,叶鸯想到树后把方璋揪出来,谁知刚跨出半步,院门大开,从中飞出数把兵器,阻拦了他的去路,当即呼吸一窒,险些气得昏倒。

    一女手持双兵,率先踏出院落,双眼在叶鸯面上一扫,奇道:“咦,怎不是那姓方的?你又是何许人?来此处作甚?”

    此乃好友居所,叶鸯自然能来,但他面对这上门来讨债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自己识得方璋那混账。避开对方打量的视线,叶鸯双目锁定树后的好友,说道:“我与那小子素无交情,与诸位一样,上门寻仇罢了。”

    好么,友人变仇家只在一瞬间,这人情啊,果真瞬息万变,分外不靠谱。方璋咧了咧嘴,不再指望叶鸯帮他,却也未曾落荒而逃,见那女子循着叶鸯的视线朝这里看,便大大方方自树后走出来,向她拱手作揖。他面上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有悔改之意,女子冷笑,眸光凛冽,手腕翻转,剑锋刺向的却非方璋。

    “你与他结仇,为何攻击我?!”叶鸯意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出手,这招没能避过,利剑划开皮肉,左腹登时血流不止。幸而剑上无毒,否则照现下状况来看,他必死无疑。

    那女子柳眉倒竖,厉声喝骂:“休要以为装装样子,我就看不出你们蛇鼠一窝!横竖他逃不出我手掌心,在杀他之前,先拿你祭剑!”话音未落,双剑悍然直刺,竟是出了杀招,要叶鸯血溅当场。

    霎时间,斜刺里冲出另一把剑,将她手中兵器挑飞出去,叶景川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冷气,杀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在外。叶鸯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到地上,自觉丢脸,不敢抬眼看他,只按着伤处嘶嘶吸气。

    “冤有头债有主,江姑娘要寻仇,还请找对人!你与我徒弟无冤无仇,竟出手伤他至此,莫非南江教出的孩子,都与你一路货色?”长剑往前一送,堪堪抵住那女子喉头,轻轻晃动两下,未曾伤及对方一分一毫。白鸟于墙头蹦跳,跃至三人近处,低低鸣叫起来,叶景川嗤笑,兵器回撤,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扶起叶鸯,向院内走去。

    叶鸯疼得直冒冷汗,却不忘打量院内众人,这一看不禁咋舌:那些被方璋花言巧语所迷惑的姑娘们,无一例外生得极漂亮,方璋这混球,怕是把方圆百里的小美人都招惹了个遍。

    难怪她们气恼。生得这样美丽,想来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当宝贝呵护的,不曾受过委屈,更不曾遭到欺骗,向来顺风顺水,只在方璋这儿翻了船。

    先前伤及叶鸯的那姑娘挨了一番叱责,站在外头泫然欲泣,叶鸯余光瞥见一名与她服饰相近、容貌肖似的女子匆匆往她那边去了,多半是她孪生姐妹,看她难过伤心,忙着安慰。

    “师父把话讲得太重啦,她站在门外哭成那样,倒也可怜。”叶鸯道,“怎么说也是南江的小姐,娇惯着长大的,多年来没受过屈,脾气火爆一些也正常。”

    叶景川不接话,看也不看那姑娘,于众目睽睽之下拦腰抱起叶鸯,往东边小院子里走。方鹭从正屋出来,面色发白,掩唇不住咳嗽,望向门外踌躇不前的徒弟,无奈地叹口气:“你当真作孽……既是回来了,给姑娘们挨个道歉罢!再有下次,我亲手折了你的腿!”

    方璋自知理亏,没敢应声,低眉顺眼地进了家门。

    ☆、第 42 章

    起先在船上,叶鸯见方璋镇定自若,还当他十拿九稳,不惧那群上门寻人的大小姐,没成想他只是太过自傲,又盲目相信方鹭会替徒弟将姑娘们摆平,当真遇见大批人讨债,他仍旧是慌乱的。南国江氏的小姑娘伤及叶鸯,令方璋慌上加慌,果然应了他的名字,变得慌慌张张,晕头转向,连道歉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活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

    他的道歉,要说有诚意倒也真有,不过那诚意占多少比重,可就不好说了。叶鸯不曾听见他的道歉,只在次日听到了他跟方鹭顶嘴,他讲话着实气人,叶鸯听了几轮,光想下地到院里揍他,然而一动就牵扯到伤处,咿咿呀呀哼哼唧唧惨叫几声,复又躺回床上,被迫装死。

    行动受限,的确是极讨厌的事情,叶鸯郁闷,却也没有办法。他之所以负伤,本就是因为他对外人不设防,倘若他昨日对那小姑娘多一点点的防备,现下就不是这般情状。

    今日睁眼,首先望见的竟是昨儿伤到他的那女孩,叶鸯受惊不小,一个翻身,险些从床上摔下去,定睛一看,发觉认错了人。眼前这姑娘笑得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叶鸯一下将她与昨日那母老虎区别开来,想也知道,这是那暴脾气小姐的孪生姊妹,她们姐妹俩生得像,气质却全然不同,仔细观察,极易区分。

    被叶景川训斥到哭的那位昨晚就回了南江,留在这儿的是她姐姐。做妹妹的脾气火爆,姐姐倒是温和,叶鸯接了她递来的药,一面喝一面悄悄打量她。像她这样性格,在南江兴许是异类,思及江礼和昨日的姑娘,叶鸯不禁感到好笑,笑过了,便温声问道:“姑娘出身于南国江氏,想来识得江礼小公子?”

    “江礼是我弟弟。”好脾气的姑娘掩口而笑,眉眼弯弯,叶鸯只消瞧着她,心情便会转好。他专喜欢这款的,只是可惜,喜欢归喜欢,过日子过不到一起去。能跟他过日子的,普天之下仅能挑出一个叶景川,除叶景川之外,其他的人看看就好,多余的东西不必想。

    她唤江礼弟弟,但叶鸯不晓得江礼是她亲弟,还是她叔叔伯伯家的孩子。江礼这小子脾气暴躁,和刺了叶鸯一剑的女孩肖似,而留在巫山替妹妹补救过错的这位江怡姑娘,跟他们二人无半分相像,仿佛是不同人家的孩子。偌大一个南江,出现几个不一样的人属实正常,假如整个南国江氏都和江怡似的温温和和,想来能与北叶相安无事,更不会把主意打到北叶的宝物身上。

    叶鸯本不欲同江家人再牵扯上关系,然而或许是命运捉弄,南江的人接二连三地在他身边出现,甚至是往他近处蹦。说是巧合,未免太巧,说是有人刻意而为,却又根本不像。叶鸯微微摇头,盯着碗底纹路,面上闪过奇异神色:“江姑娘离家这般久,亲人该担忧了罢?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启程,离开巫山?”

    “须得等你伤势痊愈,再作打算。我妹妹不懂事,伤到了你,我替她照顾几日,也是理所应当。”江怡接过药碗,伸手将快要滑落的被子往床上堆了堆,表情坦然,看上去心中没有鬼。

    叶鸯满腹疑虑,诸多疑问无从说起,原想继续试探,但叶景川恰在此刻推门而入,立时扰乱了他的心绪。

    “方璋那小混蛋刚挨了顿打,这会儿正蹲院里嚎呢,你得了空去骂他两句,让他长长心眼。”叶景川看也不看江怡,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叶鸯听得此语,嘴角抽搐。要他去骂方璋?能怎么骂?别人家的浪子尚且有回头的希望,方璋这样的,还是算了罢!与其希望他浪子回头,倒不如希望他早些浪死,毕竟他留在人间也只会到处祸害。

    师父此话不假,刚刚才说完,叶鸯就听到方璋在外面扯着嗓子骂街。巫山这边的话,叶鸯半懂半不懂,不过,听方璋骂人还是能听懂的,当年他初至巫山,听别人讲话听得一愣一愣,那时候方璋曾教了他不少,大多都是骂人话,打架斗殴时气势如虹地喊出来,煞是威风。

    “随便玩玩,随便说说而已,同样都十八九岁,怎的她们就吃亏了?!”方璋在院里大叫,“你打我啊,你有本事打死我!我变了鬼也要缠着你,给你找麻烦使绊子!”

    “听听,这才是没大没小呢。”叶鸯小声说,“我对你还是满尊敬的……”

    叶景川不答,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江怡在旁边站了会儿,许是觉得尴尬,便拿起药碗出了门。

    方璋昨日道歉,说得不情不愿,虽然过了姑娘们那关,但到了方鹭这儿,终是混不过去,被冷酷无情地抽了几巴掌,非但不服,反而还叫骂。叶鸯翻个白眼,又开始觉得那帮女孩子们当真眼瞎。方璋这样的人,两面三刀,油嘴滑舌,一旦知晓他的真面目,还有谁家姑娘会喜欢他?

    不知方璋骂了多少句,那边的门终于让他给喊开了。叶鸯透过窗扇向外窥探,看到方鹭怀里抱着个水囊倚在门框上,面色竟比昨日还要差。视线缓缓移动,从他怀中的水囊扫过,望进他的双眼,叶鸯心头猛地一跳,发现那双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全都碎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往今来多少事,大半如此。

    叶鸯胸口一阵抽痛,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却不是为自己的伤而难过。

    但叶景川不明白他察觉到什么,只道他伤得厉害,登时焦急起来,要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查看伤势。叶鸯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忽然抬了手臂,将他往下一勾。

    生怕压到对方腹部剑伤,叶景川忙撑住床板,叶鸯稍动了动,在他颈侧轻轻磨蹭,道:“难受。”

    “那姑娘年纪轻轻,下手倒是狠。”叶景川支起身,把挂在身上的叶鸯也带起来,换了个坐姿,将人抱在怀中安抚。其实叶鸯腹部的剑伤并非那样可怕,对方不过一名十八九岁的姑娘家,再狠毒再气愤,出招又能重到哪里去?叶景川关心则乱,哪怕叶鸯只是被割破了手指,他也会生出到江家寻仇的心思。

    叶鸯笑笑,不予置评,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旁敲侧击问起方鹭的事。这回叶景川没有隐瞒,徒弟问什么,他就一一作答,只是当叶鸯问起方师叔为何面色差劲时,他少见地迟疑了一瞬。随后,他垂下眼帘,轻叹一声,这才说方鹭受了徒弟的气,生了场病。

    要气成什么样子,才会患病?叶鸯大吃一惊,愈发觉得方璋混蛋。若世人对男女一视同仁,方璋这样的家伙,怕是要被抓去浸猪笼。

    外头院里,方璋仍在同师父吵架,叶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认为戏言无罪,方鹭不应当追究他的过错。

    “同样都是人,差不多年龄,相近的身份背景,怎的我就有错,她们没错?”他这样问。

    方鹭脸色惨白,双唇颤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很快关上了门。他声音太小,旁人难以听清,但方璋显然是听到了,瞬间像被扼住喉咙,暴戾情绪冒了个小小的尖儿,一眨眼沉没回水底。

    为甚他有错,她们无错?

    谁先动心,谁就上当,继而吃亏。——道理这般浅显,怎还有人不了解?

    一生顺遂或坎坷,在叶鸯身上是不存在的,他的运气时好时坏,偶尔福有双至,偶尔祸不单行,运势好就好极了,运气差亦差得很,总归与常人不大一样。不过,因祸得福这四字屡次应验,教他不得不相信福祸相依的说法,每回倒了大霉,就盼着接下来的某天时来运转。

    此番被方璋连累,腹部开了个大口子,叶鸯知晓这是要走霉运了,却不觉得郁闷,反而感到欣喜,每日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干,光顾着想象即将到来的好事情。江怡代妹妹赔罪,照顾了叶鸯几天,叶鸯下不了地,穷极无聊,左等右等等不到叶景川的出现,干脆厚着脸皮同江怡姑娘搭讪。他比方璋老实许多,不会看到个女孩子就起色心,与江怡谈论的皆是些家长里短,若叫旁人听去了这闲聊的内容,说不准要以为是对好姐妹在说地谈天。

    叶景川一反常态,出现得莫名,消失得也莫名,与之相比,方璋倒是安分了不少,呆在家中不曾出门。叶鸯眼前少了个师父,多了个朋友,不觉得很好,亦不觉得很坏。他要求低得很,从来不计较是谁陪他,但凡有个人与他讲话,他便开心。

    方璋的前科摆在那儿,叶鸯不敢让他和江怡独处,万一这混账的安分只停留在表面,内里仍旧是躁动的,多半要对江怡下手。叶鸯怕他祸害完妹妹,再来祸害姐姐,每日见他前来,便找个借口把江怡支走。江怡的亲妹妹遭受过坑害,她瞧在眼里,记在心上,自然能了解叶鸯劝她离开的用意。她更知道方小公子绝非良人,因此,在巫山逗留的数日,她从来不对方璋说半个字,有时远远望见了,就当作没看到,低头绕开他,自己走自己的路。如此反复几回,方璋识趣地不来扰她,居然也相安无事。

    叶鸯身上带着伤,玉液琼浆不可饮,诸多美食无法享用,清粥小菜伴他度日,白水供他解渴,嘴巴里淡出鸟,而方璋逮住他的痛处,故意欺侮他,特地搬来美味佳肴在他房中大吃特吃。香味丝丝缕缕地飘来,勾得叶鸯食指大动,馋虫一刻不停地闹腾着,可惜闹腾也没有用。不能吃就是不能吃,若是因为贪嘴,导致伤好不了,往后还会有更多与白水清粥相伴的日日夜夜。

    闭目塞听,努力将自己与那撩人的香气隔绝,然而毫无作用;叶鸯愤然抬头,狠狠甩过去一个眼刀,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打定主意忽略那一桌好饭好菜的引诱,但他年纪尚轻,资历稍浅,定力不足,没忍多久,不停地咽起口水,肚子也咕噜噜地向他抗议,要他速速坐到桌旁大快朵颐。叶鸯天人交战一刻钟有余,本能战胜了理智,他猛地一掀被子,尴尬笑道:“稍吃一丁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如今正值夏夜好时光,好友对月独酌未免太寂寞,不如让我来陪你罢?”

    明摆着是自己嘴馋,竟还打着陪友人饮酒的幌子,别人圆滑的那一套,终是被叶鸯活学活用了。方璋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出声,指着对面空出的那把椅子,要叶鸯落座。他似乎早就料到叶鸯无法抵抗珍馐玉馔的诱惑,那空出来的座椅,竟是为叶鸯准备的。

    就某方面而言,叶鸯也算是不辜负好友的期待,方璋等着他来陪自己一道吃饭,他就真的来了,此举虽是为满足他本人的口腹之欲,但实实在在也便利了方璋。近来几日,方璋在家里闷着,真真是憋得慌:近在咫尺的大美人不正眼看他,冷冷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师父生了大病,暂时也不愿见人;叶师伯来无影去无踪,又不喜与小辈有过多交流,就连方鹭豢养的白鸟,也因为他到处乱攀桃花,不给他好态度。他孤独寂寞,借酒浇愁,可独饮独酌,终是举杯消愁愁更愁,须得有人陪他说说话才行。想来想去,厚着脸皮来寻叶鸯,怕叶鸯记恨他,用了美食引诱,总算诱其上钩,收获一个可陪自己闲聊的知心友人。

    中了他的计策,叶鸯无知无觉,只管夹菜往嘴里送,瞧那模样,活像是饿了八辈子,没吃过一顿好饭。方璋端着酒杯看他,一时间竟忘记了讲话,良久,喃喃道:“……这么着急作甚?有谁不给你饭吃吗?”

    待到他受了伤,躺床上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每日仅能用白水解渴、以稀饭充饥的时候,他自会晓得好友此刻的难处。叶鸯没搭理他,比了个手势叫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伸长手臂去够他摆在面前的酱牛肉。牛肉入口,唇齿生香,叶鸯满足地喟叹一声,看在牛肉的面子上,他勉强原谅方璋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连篇,和方璋过不去可以,不能跟牛肉过不去,跟牛肉过不去的,那是傻子。

    “我跟江姑娘……”好友一张口,就是叶鸯不大想听到的开场白。

    “少打江怡姑娘的主意罢?招了她妹子还不够,又去惹她本人,你何必?”叶鸯翻个白眼,认定方璋贼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江怡当面骂他,才能叫他死心。

    方璋筷子一抖,刚夹住的牛肉片掉回盘里,他扫了叶鸯一眼,疾口否认:“非是江怡!”

    不是江怡,就是她妹妹喽?叶鸯斜睨着他,等着瞧他舌灿莲花,他却忽然噤声,笑着给叶鸯倒了杯酒。叶鸯馋嘴是真的,但他怕死也是真的,这会儿喝酒,若是一个没弄好,伤势就要恶化,届时小命不保,后果谁来承担?当机立断推开了那杯酒,颇不甘心地倒了杯白水。

    清水入口,酱牛肉的香气霎时间被冲淡了,再看那满桌的酒肉,立时觉得它们索然无味。叶鸯草草扒拉几筷子,不忘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过多时,院内有了声响,叶鸯匆匆一抹嘴,果断抛弃方璋,跑回床上蒙头大睡。

    叶景川敲敲门板,咳嗽两声,叩开门后,站在原处看着屋内。他不是唤叶鸯起床,他身边带了另外一个人。

    ☆、第 43 章

    原以为是那叫不出名字的暴脾气姑娘去而复返,结果探头一看,跟在叶景川身旁的竟是江礼。叶鸯的脸一下子黑了,叶景川不允许他和江礼接触,却又将人带来巫山,这是何意?

    “路上碰巧遇到这孩子,将人带来找他姐姐罢了,休要用那眼神看我。”他的目光里带了刺,刺得叶景川浑身不自在,这时候,他是否发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景川解不解释。叶景川知晓江礼身份尴尬,但他有所不知,叶鸯瞪他,非是因为他和江礼走在一处,而是因为他行事诡谲,时而要叶鸯顺着他的意思往左边去,时而一声不吭地拐到右边。不过,既然他给出了解释,叶鸯也不胡搅蛮缠,只别过头去装睡,放任他们在屋内走来走去。

    这里现下住的是叶鸯不假,可叶鸯仅仅是寄宿于此,做主人的方鹭还没发话,叶鸯要想赶人出门着实不够格。然而,江礼进了这间屋子亦无妨,毕竟叶鸯不厌恶他,更不觉得他危险。那一肚子气来得莫名其妙,连叶鸯自己都觉得奇怪,将来路不明的怒气撒到旁人身上,终归不太好,赶人这种事,还是不能干。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对上江礼的一双眼,叶鸯弯弯眉毛,露出个被掩藏住一半的笑容,随后躺在原处,默不作声,仿佛乌龟藏进了壳,准备安眠。

    叶景川看看他,又看看江礼,想说什么,咬牙忍了回去。叶鸯心善脾气好,他这个做师父的却不一样,他心里有了怒气,必定要抓个人发火。此时房内除他之外有三人,叶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他舍不得再折腾了,江礼是别人家的小公子,当然也不能教训,叶景川眼珠一转,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抬手在桌上一拍,喝问道:“谁叫你来这儿摆酒肉的!”

    方璋受到惊吓,立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床上的叶鸯心虚,生怕师父察觉自己犯了禁忌,于是随着好友狠狠一抖。这一抖好死不死扯到了伤口,叶鸯眼前一黑,只感觉流年不利,一天到晚的,倒霉事情居然没个头。

    “你怎的了?听叶大侠说你受了伤,是我那二姐姐下的手罢?”江礼看他眉头紧锁,猜到他痛苦难当,忙伸出手,效仿哄孩子的妇人在他背上拍了拍。此类动作由他做来,用到叶鸯身上,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了,叶鸯的痛劲儿尚未过去,旋即闷闷地笑起来:“多谢关心。你从无名山一带赶来,想必也累了,用过午饭不曾?若不嫌弃那边桌上酒菜被人渣啃去一半,不妨吃上一些。”

    江礼确实也饿了,闻言摸摸肚皮,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那你呢,吃过了么?……唔,你身上带伤,想来那些酒肉饭菜是不能吃的。”后面半句乃低声自语,语罢,脸上现出忧虑神色,似乎在考虑怎样把那一桌东西挪出屋去,省得叶鸯干看着却不能动嘴,平白无故遭一回罪。

    尽管他的心思没有用大字写在脸上,但叶鸯仍是看破了他的意图。他的心思好猜得很,毕竟他从来不多加掩饰。叶鸯下意识拍拍他搭在床边的手,扬声唤叶景川:“师父,快将那会说人话的畜生撵出去罢!他摆了一桌好酒菜在这儿,光明正大地欺侮我哩!可怜我不能下地,又要忌口,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吃,那叫一个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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