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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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堑难逾,强行越过,必遭天谴。

    经那一夜迷乱之后,叶景川对待叶鸯又冷几分,然正是这般冷淡态度,教叶鸯透过失落年月,望见了从前的他。叶景川理应是冷漠的,初次印刻在叶鸯记忆中的他便是如此,叶鸯坐在院里看师妹绣花,时而回顾,与叶景川视线相撞,很快落荒而逃,那眼神冷得怕人,好似雪亮利刃,要将他片片凌迟,他毫无勇气与之对视。

    出尔反尔,倒不像是叶景川的惯常举动了,他是从一而终的,说到便做到,反观叶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想要得到却偏生推拒,叶景川想方设法靠近徒弟,居然被亲手推远。叶鸯叹息,觉得自己那晚将话说得太重,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造成今日局面,不知是好是坏。

    身边暗潮汹涌,但小鲤鱼一无所觉,仍然自顾自绣着她的花。这回叶鸯记得那是什么了,他终于记得鸳鸯长个什么模样,想来是因为以后或许用得到,所以才下意识地去记。小鲤鱼的绣工极好,兴许是天赋所在,叶鸯看她绣鸟兽虫鱼,绣祥云图案,不禁羞惭,自愧不如。

    活到这么大,身无长处,一穷二白,浑噩度日,本以为这就已算是难过了,可更难过的关卡竟还在后头,他情窦初开之时,撞入心中那人居然是师父,人生倒霉事莫过于此。叶鸯委屈,想弄明白叶景川是好在何处,怎就悄无声息偷走旁人一颗心,思前想后,没能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心里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皮的傻子,连师父都想招惹。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叶鸯自认为胸无点墨,可到了关键时刻,曾读过的语句又出现在脑中。他想,自己也许是不深情的,但情不知何起这五个字,用于他身上是一万分的贴切。

    情生何时,情生何处?

    叶景川哪里好,值得他这般依恋?

    也许是因为他常年住在无名山上,鲜少见人,面对着叶景川,不由自主将全部心神交付。

    也许是因为他屡次惹祸,叶景川表面上责罚训斥,实则护短到极致。

    也许是因为叶景川替他做了他不愿做的事,替他杀了他不肯杀的人,替他扫清了前路,只为让他今后好好生活。

    或是由于叶景川年年将好礼分他一份,或是由于病中悉心陪护,或是由于平日里精心照料,无微不至。

    细细算下来,叶景川待他好的地方有许多,美中不足就是那张刀子似的嘴,总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总要伤他的心。

    叶鸯眸光一黯,双手微垂,无意间碰到了师妹摆在一旁的针线。利针刺破指尖,伤处登时渗出血珠,洇湿了袖口上一小片,斑斑血迹,在日光之下瞧来十分刺眼。

    他自己无甚感觉,无甚触动,小鲤鱼却发现了他衣袖上污渍,慌忙叫道:“叶哥哥,你手上何时被刺破了?怎也不说?”

    “嗯?”叶鸯回神,抬起手看了看,笑着安抚,“无事,小伤而已。天色渐晚,你该下山回家了,若回去太晚,小心你娘又有话说。”

    红日西斜,照得叶鸯后背心发烫,他能感受到叶景川灼热的视线,这也正是他急着催师妹归家的缘由。好在师妹年纪小,纯真可爱,少对旁人生疑,听他那么说,果真收拾起针线盒,对他们道了别,蹦蹦跳跳沿小道下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叶鸯无限惆怅,这小姑娘迟早也要对某人动心的,千万不可像他一样,违背伦理纲常,恋上个不该贪恋的人。

    回首对上叶景川,叶鸯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只是胸中怦怦乱跳的心做不得假。心跳是最难掩盖的破绽,倘若叶景川在此时贴近他的心脏,便会发觉它跳动得紊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蹦出胸腔。叶鸯低头,挤出那点血珠,指节被他自己掐得发白,惟有指尖殷红刺目。

    看着地上的影子,叶鸯不禁目眩,叶景川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了。

    “疼?”叶景川走到他身后,却不碰他,仅仅是问。叶鸯稍微松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回答,叶景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随后绕至他身前单膝跪下,捧着他被刺破的手指含吮。叶鸯双颊发烫,浑身酥麻,想抽回手,却感受到叶景川不容抗拒的力道。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叶鸯抽气,颤声道:“何至于此?!”

    “装了几日正人君子,这会儿想原形毕露一次,怎么,不行?”叶景川握着他的手,温热自交接处传来,烫得叶鸯又舒服又痛苦,顷刻间百味齐聚上心头。更用力反握回去,警告般说着:“尚未想好,就不要急着做禽兽,等过几年,你突然后悔了也说不定。”

    在他眼里,竟是这样?原以为他不过担心自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没成想他竟还担忧自己移情别恋。叶景川一愣,继而笑了,低头亲吻他手背,悄声接话:“万一等过几年,我发现我一辈子也不后悔,回想起今时今日,怕要觉得吃亏。”

    “强词夺理。”叶鸯气得发笑,抬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奈何心疼,不舍得让他难受。到最后仍旧放下了手,静静坐在原处,面上表情缓缓消失,仿若一尊精致人偶,无悲无喜地望着叶景川。

    叶景川怕极了他这副样子,他的心事极难猜,稍不留神,他就要往最坏处想,从前那些年,次次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猛然间一痛,像是心尖最脆弱处插了把刀,随着心脏的跳动慢慢往深处刺,心上流出血来,疼得尖锐,却将习惯,并且还要将那把刀吞入更深处,直到它刺穿人心,致人死命。叶景川感到痛楚,强笑道:“若你不信,总觉得我要后悔,那就再等些年罢。你我还年轻,倒是等得起的。”

    叶鸯不答,垂着眼帘轻轻勾他手指,过了会儿,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非是我不信,这实在是……实在是……!你讲实话,你心里头是否也觉得此事不对?要真发展到更进一步,你敢说你不会愧疚,不会后悔?”

    “我应当愧疚,但无怨无悔。”叶景川起身,将他也从凳子上拉起来。金乌坠地,远山昏黑如墨,叶鸯眼眶酸涩,一头扎进师父怀里,死死咬住牙不肯出声。半晌,叶景川拍拍他的后背,打破沉默:“你如此担心,倒是情有可原,想来我动心动得奇怪,就连你也觉出不对劲。”

    “是吗?什么时候?”叶鸯藏在他怀里,闻言便是一颤,“……塞外那晚?是那时不成?”

    “更早。”叶景川叹道,“想来是觉得你好,便喜欢上了。”

    早到什么时候,直至最后一刻也未挑明。当晚叶景川厚着脸皮跟进叶鸯卧房,自是同枕同席,相拥而眠,然而更进一步的机会,此夜间亦不曾有。

    兴许是为了散心,又过几月,叶景川打点好行装,带着徒弟去了巫山。时隔一年,巫山风景并无多大变化,但心境不同,所见自然不同。叶鸯从前不喜看云,不喜看天,天空变幻不定,云朵四处游移,让他觉得讨厌,可如今看来,游移不定反倒是自然,倘若凝滞不动,便失去了美感。

    此次外出,叶鸯本想带上师妹一道过来,然而小鲤鱼她是有家的,她双亲多半不放心她,于是叶鸯识趣地没有多问,依旧予她一句空话,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再过些年就带你去巫山看看。”——这话他说了无数次,每次师妹都信以为真,不过说谎的叶鸯知道,等再过些年,就会有人上门来向师妹提亲,到那时候,她再想外出,是更加不可能了。

    敷衍她而已。

    方璋坐在船头喝酒,酒气飘入船舱,熏得叶鸯直皱眉撇嘴。兴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夸张,没多久,方璋就注意到他的不悦,但未曾放下杯盏,反而故意将酒杯凑到他跟前,作势要将酒液倾洒而出。

    叶鸯正烦躁着,没心思陪他玩闹,瞪他一眼,别开头去,望着船舱另一侧的黑暗兀自出神。方璋从未见过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当即一愣,随后笑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怎么,喜欢的姑娘要嫁人了?”

    “嫁人?”叶鸯冷笑,“原来你也晓得姑娘家长大了是要嫁人的。”

    他这话说得突兀,但方璋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讪笑两声,不再多嘴。叶鸯瞪他几眼,直至消气,方肯再开口:“你自己的债尚未还清,就少关心别人的事,多嘴多舌,油嘴滑舌,怪不得谁都想揍你。”

    “非也非也。打是亲骂是爱,姑娘们对我动手,亦是深情流露,你不懂。”

    分明是惹了一身烂桃花,挨了上当受骗的姑娘们一顿打,他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看来从前是叶鸯看走了眼,世间最无耻的男人并非叶景川,真正的无耻败类,现在正和他同坐一条船上。

    “我师父那样随性的人,尚且通晓感情之事不能乱开玩笑,你面上瞧着是比他正经,可惜总玩弄旁人的心。你且玩罢,待到哪日把人伤得透了,气得跑了,想后悔都没地哭去。”叶鸯挥手,赶走飞入舱内的小虫。天气转暖,四处乱飞的虫也多了,嗡嗡乱响,恼人得很。

    比虫更恼人的是方璋,此人听得叶鸯讽刺,竟也不觉尴尬,甚至还凑近了,冲着他笑。笑些什么?有何可笑?叶鸯屈膝,狠狠一顶,方璋连忙避开,嘴里叨叨咕咕说着:“你师父哪里是不乱开玩笑,他不对你开玩笑而已。”

    叶景川对徒弟开过的玩笑那还少了?叶鸯觉得好友此语全无道理,刚要张口反驳,面色忽地一变,厉声道:“你整天胡言乱语,有意思没有!”

    ——稍稍一想便知,方璋口中的“不对你开玩笑”,正是指的感情一事。叶鸯脸上风云变幻,颜色精彩极了,他竟不晓得方璋何时看出端倪!

    若说先前只是猜测,如今看他反应这般激烈,那猜测八成是要落实。方璋眸光一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仿佛关切,仿佛致歉,又近似于同情。

    叶鸯攥着拳头,强忍住没去揍他:“你每天话少一点是能死么?有些事不好说,你非要挑明了讲,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你这样做人的?”

    这样做人的,在他眼前刚好有一个,尽管别人不这般做,但只要有一人如此,那便是有。方璋腆着脸指了指自己,不待叶鸯发作,先把他爪子按了下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眼神太明显,我想装作毫不知情都办不到,能瞧出你们关系不一般的,定然也不止我一人,从今往后,还是收敛些的好。”

    叶鸯同叶景川的关系当然不一般,但旁人再怎么想,也只会认为他们师徒情深,鲜少有人像方璋一样拐到歪处。有道是心中有何物,眼中便见到何物,叶鸯没好气地瞟他一眼,觉得他心中有鬼,因此眼中所见全是鬼。叶鸯自认从未将深层情绪流于表面,所以方璋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我眼中又没明明白白写着爱慕,你说我眼神太明显,试问一句,明显在何处?”叶鸯认定他在同自己开玩笑,是以也用了玩笑的语气问他,可方璋今日超乎寻常地认真,叶鸯同他四目相对,他竟不笑,也不再说别的话。

    良久,方璋轻声为他答疑解惑:“只要你看着他,眼睛就是亮的,同你看别人时不一样。”

    “哈?是吗?”叶鸯心中一惊,然面上不动声色,仍旧与好友说笑,“那他看我时,眼中难道没有光?”

    “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方璋右手把玩酒盏,左手在他肩头推了一下,忽然捏开他的嘴,倒了几滴酒进去。叶鸯睁大双眼,下意识去踹他,擦擦嘴唇,嫌恶地扇走鼻端酒气,低低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放眼五湖四海,心里最没数的就是你!有那窥探旁人的功夫,不如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拉帮结伙来巫山寻你的那些姑娘呢?你又央着方师叔去挡?”

    ☆、第 41 章

    同是收徒,方鹭较叶景川更幸运,却也较之更惨。方璋表面老实,纯洁如一朵小白花,扯开那层外壳,内里却是漆黑。他一边长大,一边坑害他师父,甭管是欠人银两,还是欠人情债,统统要方鹭替他偿还。关于此行缘由,叶鸯稍微知道一些,叶景川带他外出,虽有散心之意,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帮助方鹭摆平某些上门讨债的姑娘。

    姑娘们无辜,而方鹭比她们更加无辜,徒弟欠债,凭什么要师父来还?徒弟惹了桃花,凭什么要师父来挡?叶鸯愈想愈觉得方璋就是一个大混账,火气蹭蹭冒上来了,愤然给他一脚,道:“这是替你师父踹你。你风流成性,四处采花,行径仿若淫贼,他没将你套麻袋里乱棍打死,当真是天大的奇迹。”

    方璋自饮自酌,陶醉非常,冷不防挨了叶鸯一脚,酒液登时呛入喉咙。猛然间咳起来,眼眶发红,似是委屈地落泪,但叶鸯知晓,他轻易不掉泪,如若他泪如雨下,多半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叶鸯冷笑,非但不去安抚,反而又送上一巴掌,方璋忙弯下腰,掩唇断断续续地咳着,手中不忘托着那只酒杯。酒杯材质不算上乘,模样谈不上好看,叶鸯不知他为何如此看重这东西,转转眼珠,突然伸手抢夺。

    浪荡公子风流成性,可每日练功不曾遗忘,叶鸯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出手抢那酒杯,他竟然还能反手阻拦,将对方的手向后推。叶鸯微微一笑,感觉他极有意思,即刻生了些玩闹心思。简单同他过几招,故意托住他手背往上一抬,杯中酒水立时倾洒而出,尽倒在了方璋身上,晕开大片深深浅浅的痕迹。浓重的气息于船舱内弥漫,经久不散,叶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捂住鼻子忍了又忍,最后也没能忍住,和方璋一同咳嗽起来。

    “何苦?”好容易喘匀了气,方璋抬手掀开竹帘,江上长风吹来,清凉触感拂面,舱中酒味被吹走不少,鼻端所嗅到的,终于是新鲜空气。叶鸯揉揉眼睛,挤开方璋坐到船头,伸手掬江中水,回身往舱内泼洒,方璋才让酒浇过的衣裳顷刻间又浸透了江水,变得湿淋淋的,黏在身上格外不痛快。

    自觉那衣裳穿着不爽利,方璋报复心又起,拾起脚边空酒坛装了满满一坛江水,待叶鸯回过头,忽地朝他脸上泼过去。前有水幕迎面而来,后有大江滔滔不绝,叶鸯进退两难,死死扣住船舷,硬接了一坛江水的冲刷,发丝衣襟皆被打湿,好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他是落汤鸡,方璋也没好到哪里去,落水狗与落汤鸡相对望,不约而同地抢占船头位置,要晒太阳。巫山云来了又走,走了复又归来,叶鸯百无聊赖地看着,对着空中飞鸟吹口哨。

    飞鸟不为他停留,很快振翅远去,化作了天边一颗小小黑点。叶鸯叹息,等待着方鹭那只白鸟出现,方鹭不传信过来,他们二人不敢上岸。

    都怪方璋在外头招惹了许多姑娘!他给这个送玉镯,给那个赠金钗,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转着圈儿说了一遍,哄得姑娘们都以为他是命中注定的良人,将要与自己携手浪迹天涯,关于将来之日的美梦自是做过了,可惜美梦未能延续多久,“良人”眨眼间移情别恋,对另外的女人大献殷勤。争风吃醋少不得,头破血流或许也真有,不过姑娘们心明眼亮,打过几轮,便晓得方璋真实面目,立马冰释前嫌,临战结盟,刀枪棍棒一致对外,直指身处巫山的方璋。

    天晓得方璋为何那般消息灵通,为何那般有先见之明,早在老相好们开始互相扯头发撕脸皮之时,他便把即将到来的大灾大难告知师父,并向师父求助。方鹭恨他恨得牙痒,却不能真的把他丢出去让那群姑娘们戳死,只得修书一封,送往叶景川处请人出山帮忙。赋闲家中无所事事的叶景川接到他的消息,当机立断携徒弟前往巫山替他解围,恰好在姑娘们抵达巫山地界的前两日赶至。真要算起来,是这两位做师父的救了方璋一条狗命,令他得以偷生片刻。

    经此一役,方璋这小子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外出——万一那些姑奶奶气还没消,于巫山一带徘徊不去,见到他就扑上来挠花他的脸怎么办?人要脸,树要皮,没了那张脸,方璋就连当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人渣都做不到,仅能做一个丑陋的人渣罢了。

    叶鸯偏过头看他,总觉得今日这局面在他眼中并不稀罕,瞧他神定气闲的模样,大约是早有预料。流连花丛时,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否则招来毒虫叮咬,便会一命呜呼,看来方璋深谙此道,无需旁人来教。

    方鹭与叶景川怎样替他打发那些女子?是低声下气地道歉,还是散尽家财送上赔礼?叶鸯眉头一皱,只觉得前后这两种都太令人难堪,他不愿看到那两人对谁低头弯腰,更不愿他们将钱财耗费在这等事上。

    心浮气躁,赶快闭上双眼数几回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才数到第五只羊,叶鸯沉不住气,又抬手拍了方璋一巴掌。这一掌打出,并未蕴含内力,但打得决计不轻,“啪”的一声脆响于舱内回荡,转瞬间教风裹挟着直往巫山顶上飞去。方璋捂着脸颊,眉毛拧成一团,自知理亏,不敢反抗,不敢还手,幽怨地注视着叶鸯,似乎在质问他为何总有报不完的仇。

    “这回他们替你打发走那些姑娘,往后你便收收心罢!”叶鸯语重心长,打定主意要劝导他浪子回头。这样的事再来几回,休说方鹭疲惫不堪,叶景川怕是也累,方璋这么大一个人了,理应独当一面,怎能次次搬出师父做挡箭牌?师父能护他一次,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

    恍然间发觉,自己的想法已受了叶景川的影响,方才那一刻在脑海中跳出来的,竟是叶景川常常对他说的话。独当一面,独当一面,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叶鸯忽而感到心头漫上一层苦涩,原本准备拿来教训方璋的言语难以说出口,他尚且做不到独当一面,怎能强求方璋做到?

    已没有合适立场去训斥,叶鸯闭了闭眼,续道:“总招惹此类麻烦,也不是个办法。终有一日,你会厌倦,会想找个人定下来,长相厮守,度过余生。风浪见得多了,便要贪恋安宁,这道理你不该不懂。”

    他说着,语气已比先前缓和八分,方璋却不领情:“尚未玩够,谈何安定?趁着年轻时不玩一玩,到老了,玩不动了,也没得玩了,岂不无聊透顶?”语罢,斜睨叶鸯一眼,小声嘀咕:“才十八十九便要定下来,当真没什么意思,你不懂我,我倒也不懂你。”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两人常常话不投机,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直至今日仍未断交,真真是除却“方鹭并未大义灭徒”之外的第二奇迹。

    叶鸯想打他,却又懒得因这等事与他动手,于是哼哼两声,翻过身去,阖眼小憩。随着叶景川星夜兼程赶来巫山,舟车劳顿,东西辗转,他已疲累至极,恨不能长眠不复醒,此刻方璋在他耳边叽咕叽咕讲话,他一概当作蚊子嗡嗡,置之不理,倒也偷得一时半刻用于歇息。

    没过多久,绵长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方璋侧目,望向叶鸯背影,不由自主地闭了嘴。再想摇醒他,继续谈论先前的话题,却突然记不起原本想说些什么,只好作罢,学着他的样子侧身安睡,试图寻得安宁一隅。

    两人各怀心思地躺在舱内睡去,竟是毫不设防,幸而江上大船小舟众多,倒也无人注意到这边船舱内倒卧的是谁。他们一睡,便睡到落日西斜,血红的光映在叶鸯眼皮上,将他唤醒,再睁眼时不禁恍惚,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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