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32
普天之下,没有比他叶鸯更不要脸的人了。
叶鸯只想昏睡,不想做梦。
师父说他是自己命中劫数,而在他看来,师父同样是他甘之如饴的劫难。
……他确实不要脸了,那种东西,要来无用。他仍旧觉得叶景川对他好,仍旧觉得叶景川值得他贪恋。甚么仇,甚么怨,他扯不清,他听不懂,师父没有教过他这些,他连记住都嫌麻烦。
千帆过尽,过尽千帆。斜晖脉脉,江水悠悠,心碎断肠处,刻下二字“景川”。
“南江想拉拢人心,给你写了封信,景川,江姑娘倾慕你。”叶鸯闭着眼,呼吸浅浅,语调沉沉,“倒不如杀了我,挑个良辰吉日,八抬大轿迎娶江怡。”
“我与她成亲,又何必杀你?”叶景川道,“叶鸯,你惯会胡闹,好生不讲理。我养你这些年,真真受了不少气,若你肯讲讲道理,想来我能多活个五十余岁,也不至于每天一睁眼就想收拾你。”
“不讲道理的是你!叶景川,最不讲理的就是你!”叶鸯喉中溢出声悲泣,“你以为我真不要脸到那地步,等你成了亲,还会缠着你?方师叔不是我的,倪裳姐不是我的,江礼不是我的,只有你是,只有你是!北叶没了,我仅剩下无名山一个家,是你教我依赖你,是你教我离了你就办不成事!现在你告诉我,无名山要有女主人了,你要成亲了,而我无家可归,你要我看着无名山上多出个别人,要我看着你对她好,要我连你都拱手让人,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怎么可能?你教我独立成事,我从来没学会过,我在努力去学,可你忽然不教了,你把我推出去——”
猛然间,一口气喘不上来,堵得眼前发黑,叶鸯手撑地面晕眩片刻,忽而起身奔向密室入口处。到了那边门前,面对着一堵石墙呆呆地站了会儿,回首道:“叶景川,你开门,我到外面找倪裳姐……你自去与江怡成亲,我不想再见到你。”
叶景川并未挽留,径自走到他身侧,寻见机关所在,向下一按。
门开了,叶鸯最后含怒带怨地瞪他一眼,转身跑出书房。
倪裳未走,在外久候,见他突然出现,忙上前询问,唯恐他们二人又生争端,平白教叶鸯受了伤。叶鸯摇头,示意自己平安无事,旋即拉住她衣袖,带她往山下走去。
“到快入夜时候,记得回来。”叶景川在身后说。
叶鸯身形一顿,本想说声不劳他牵挂,眼眶却突然一热。
那句话,自是难以脱口。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一日晚上扶摇对青锋属实神仙打架……
无脑押52和问情子枫。
☆、第 51 章
酒入愁肠,愁更愁。
叶鸯面色憔悴,分明是病患的模样,却一杯接一杯不停饮酒。江礼坐在他对面,怀中抱着鲤鱼妹妹,四双眼惊疑不定地打量这位突然发疯的大师兄,似乎想弄清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使得他借酒消愁。
杯中那点酒不太行,经不起叶鸯这般喝,当他喝到第五杯时,厌倦了倒酒,索性将酒杯丢弃一旁,拎起桌上的酒坛,仰头便灌。酒液沿着颈侧流下,滑入领口,在衣料上打出一片湿痕,叶鸯嫌那块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不舒服,伸手擦了又擦,却无法阻止湿意的扩散。酒香四溢,从衣领沾到袖口;点点湿濡,自喉咙反爬上脸颊。不晓得是哪里触动了叶鸯的心,他忽然伏在桌面上,嚎啕大哭起来。
江礼缩了缩脖子,捂住小鲤鱼的耳朵,过了会儿,犹疑着去护她的双眼。见得师兄如此,小鲤鱼也难过,而不管是耳闻悲声,还是眼见悲情,都足以让她心痛,江礼的举措,起不了多大作用。半晌,江礼自己也意识到了此乃徒劳,只得叹口气,将师妹带到房中,交予倪裳看护,转身返回院里,继续陪叶鸯饮酒。
恍然不觉师妹已进了屋内,叶鸯兀自将头脸埋在双臂之间,于石桌上趴伏。细微的抽泣声自他无法掩盖的缝隙传出,直令旁人不由自主地为他揪心,牵肠挂肚。江礼原想安慰他,可不明白他的悲恸源于何处,只好暂且沉默着,倒了杯酒送入喉中。酒味苦涩,叶鸯心中更苦,江礼心中也苦,没喝几杯,腹部隐隐作痛,无奈之下撤去杯盏,伸手将叶鸯扶起。
“酗酒伤身,莫要再喝了。究竟发生何事,值得你这般糟践自己?”江礼道,“若你愿同我说,对我倾诉亦无妨,我保证守口如瓶,不向外人透露半分。”
他说他守口如瓶,叶鸯是相信的,与他相熟这段时间,两人彼此交换了不少秘密,江礼一字不落地把它们封存在心里,真真切切没对别人说过。可这次的事,说来丢人,而一经说出,也无所谓甚么守口如瓶。叶鸯醉眼朦胧,惨笑两声,攀住江礼左臂:“此事本不是秘密,亦无保守之必要,我巴不得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人尽皆知!你且等我缓缓……待缓过气来,我与你说……”
“好、好,不急。”江礼唯恐他出了岔子,听他如此提议,自然应允。两厢沉寂,对坐半刻,叶鸯恢复镇定,扫开桌上酒坛:“先前我来寻你,提及你大姐写来的信,你可记得?”
与江怡有关之事,江礼怎有可能不记得?但江怡那封信,和叶鸯又有什么联系,江礼却不清楚了。他僵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想起点头,刚点了头,便听到叶鸯继续往下说:“你父亲,想把你姐姐,嫁给我师父。”
“……”
此语宛若晴天霹雳,江礼被当头击中,劈了个外焦里嫩,只呆呆地望着叶鸯双唇一张一合,顾不上作出旁的反应。见他震惊,叶鸯却是笑了,喃喃道:“师妹要有师娘了。你姐姐是好姑娘,大姐也好,二姐也好,生得漂亮,知书达礼,嫁来无名山正好。”一语终了,复又去寻那酒坛,坛中佳酿却已被他饮尽,不过剩下可怜巴巴的几滴。
江礼感到晕眩,心里不晓得什么滋味,或许五味杂陈,或许索然无味,或许酸,或许苦,或许辣,或许咸,却终归不是甜。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江礼起身,死死按住叶鸯:“先不谈我两个姐姐,你且告诉我,你为何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叶景川要娶你姐姐。”叶鸯说,“你大姐待我不错,我恨不起来她。她倾慕叶大侠,如今得偿所愿,是她平生之幸,可我……”
叶鸯垂下眼帘,话锋倏地一转:“她想要他,我也想。我也想,你懂么?”
“我姐姐?不……你、你……?”江礼悚然一惊,按在叶鸯身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他适才想岔了,竟以为这对师徒同时看上一位姑娘,然而仔细一咂摸,叶鸯方才那句,分明是在说自己和江怡都对叶景川有意。是了,他这回没管叶大侠叫“师父”,而是直呼其名,他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非是一言可以道破。
江礼霎时间明白了他心碎的缘由,求而不得是为苦。作为叶鸯友人,他不愿看着对方痛苦,但另一边站着的,居然是他大姐。江怡和叶鸯,注定要有一人陷入求而不得的漩涡。江礼胸口一闷,几近窒息,但很快收拾好心绪,温声劝导:“此事尚未敲定,说不准还有转圜余地,既是叶大侠娶亲,理应过问他的意思。他与我大姐不相熟,听说、听说他对我二姐印象亦不佳,万一他不愿呢?你不要伤心太早,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景川愿不愿,叶鸯着实不知道,但他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只要他稍作计较,便会选择迎娶江怡。
叶鸯深知北叶罪孽深重,自己生下来就为祖辈负了债,而那些人命债当中,亦有属于叶景川双亲的一份;叶景川与他在一处,怕是要时时刻刻想起过去,江怡则恰恰相反,她干干净净,叶景川娶她为妻,也许会逐渐忘却从前。再者,南江家大业大,实力雄厚,单瞧这一点,江怡就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娶江怡为妻之后,南江的产业,叶景川无疑可分一杯羹,无名山下金风玉露,巫山一带佳期如梦,更能扩大势力范围,延伸至他处。反观叶鸯,他什么也没有,他能够带给师父的好处,远远比不上江怡,在江怡的身份背景之下,叶鸯相形见绌。
而最最重要的是——江怡作为女子,能为叶景川生儿育女,她同叶景川不会有夫妻以外的关系。与她相爱,叶景川不必时刻遭受良心的谴责,不必时刻煎熬,而叶鸯和她不同:叶鸯的存在即为罪孽,只要叶景川与他纠缠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宁,如若叶景川这一生当中都有他的影子,那感受,更是无法言说。
想过这些以后,江礼那番话,再进不到叶鸯心里,他重又倒回桌上,抱着酒坛自言自语。江礼依稀听得他是在骂混账王八蛋,可凑近了去听,却没从他口中听到过半个人名。这是醉得厉害,只知道骂,连骂谁也不清楚了,江礼替他难过,但又帮不了他的忙,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以防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先把自个儿噎着。
拍拍打打,哄孩子似的折腾了一会儿,叶鸯没了声息。江礼疑心他昏倒,探头去看,竟看到他睁着眼,安安静静地平视前方,其目光呆板,如同失智孩童,其神色僵硬,仿若木雕泥塑。
思及倪裳提到过的嗜睡之症,江礼顿感无力。叶鸯这是又开始逃避了,面对难题他不愿去想,就封闭自己的五感,装成一个傻子。
装傻有什么用处?江礼气结,要把他唤醒,身侧却突然起了阵风。风住云停之后,叶景川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前,神色寡淡,看不出哀乐喜怒。
江小公子低头一看,适才还睁着的那双眼,现在已闭上了。
叶鸯果真是逃避的一把好手,大约他属乌龟。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叶景川的视线在江礼身上扫过,其中竟夹杂了煞气,江礼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搭在叶鸯肩上,乍一看状极亲昵。
如同被火苗烫到一般,江礼猛地缩回手,后退半步,浑身紧绷:“他只是说,叶大侠您要与我两位姐姐成亲,至于旁的,再没有了。”
“当真没有?”叶景川挑眉,重新审视江礼一番。
江礼本欲同他对峙,但姜还是老的辣,老虎还是大的凶,与他对视了不到半刻钟,江礼就败下阵来,低头盯着地面,小声说道:“……确实还有一点点。”
“还有一点点?还有什么?是我们二人的身世,或者纠葛?”叶景川咄咄逼人,江礼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懂应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许久,只说:“叶大侠,你们的事,我不好说,但是……您若有心,还请您好好待他。”
叶大侠听了江小公子这番话,冷笑一声:“看来他与你关系匪浅,日前所言,俱是实话实说。这几日天刚亮他便下山,待到天黑透了才归家,这期间,他都与你在一处罢?”
这可怎么回答?!江礼攥紧拳头,掌心沁出细汗,直觉告诉他前方是个大坑,跳也不行,不跳却也不行。他头脑发懵,又想把叶鸯喊起来,叫这人亲自应对难缠的叶景川。
正处于沉睡当中的叶鸯无法应召醒来,不过,屋内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可替江礼解围。
“师父。”怯生生的呼唤,出自小鲤鱼之口。小师妹将门开了条缝,满是畏惧地望向院中令她感到陌生的男人,犹豫一瞬,终是跨过门槛,跑到叶景川身旁,搂住他的腰,为叶鸯求情:“师兄心里难受,每日只顾喝酒,喝醉了就哭……师父,他是心里难受,您莫要罚他。您罚过他无数次,就饶了他这一次罢?”
“鲤鱼,你回来!少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倪裳在屋内怒喝,“他惯不会待人好,有气只管往外撒,当心他逼死你师兄,又逮住你折腾!”
听见那个“死”字,江礼头皮发麻。谁能想到叶鸯会死?可照眼下这局面来看,到最后,叶鸯恐怕非死即疯。猛然抬眼望向叶景川,惊讶地发现对方神色有所松动,暴戾偃旗息鼓,柔情似藤蔓爬满心墙。褪去爪牙之后,叶景川的内里仍是一汪柔柔的水,包裹住他的小鸳鸯。
“是他好奇心重,又误会了我,怎还成了我的错?”叶景川低声自语,注视着伏在桌面的叶鸯。一刹那,天地间仿佛仅剩下他们二人,他大步上前,将叶鸯抱到怀中,临出门前,回首留给江小公子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待叶景川远去,倪裳方再开口。她所提醒的对象,非是小鲤鱼,而是江公子:“从今往后,你对着他们二人,说话得小心些。什么身世,什么家人,提都不要提。”
“唉……我记得了。”江礼欲哭无泪,“干脆连那情情爱爱的事,也都不提了罢!他自己都看不破,我又怎能帮他?”
“他们之间的事,的确难梳理清楚。”倪裳道,“你若有机会,该写封信送回去劝劝你姐姐。嫁给个不爱她的男人,还不如不嫁,省得伤透一群人的心。”
把江怡姐妹嫁到无名山,是江礼亲爹的授意,江礼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和他爹叫板,因此,听到倪裳如此提议的一瞬间,他的首要反应便是回绝。然而,眼前忽闪过叶鸯泪水涟涟的模样,江礼“啊呀”叫了一声,烦躁地抓抓头发,道:“好罢,好罢!我且试着劝一劝她,若劝不动,我也没得法!”
清醒时还在山下与江礼对酌,不知怎的睡过一觉,便到了无名山上。叶鸯望着身边帷帐发怔,想自床上坐起,刚动了动,腹部却突然一阵抽痛,痛得他倒回枕间,额角渗出冷汗,意识被这痛楚一牵扯,终于回笼。
“师父。师父。”叶鸯哑声呼唤,掀开帷帐,叶景川闻声推门而入,却见他探手去够床尾堆积的衣物,似乎又要穿戴整齐,跑下无名山。
霎时间,叶景川心头火起,然而那火苗熊熊燃烧了不过一息,很快就变作一滩灰烬,孤独寂寞冷清地躺在地面。他走上前,为叶鸯拢好衣襟,披上外袍,沉声问:“江礼那你已去过了,怎么,还想去别处?是金风玉露,还是佳期如梦,你说一声,我送你过去。”
“你是真不想要我了,急着送我走哪?”叶鸯道,“我想去阴曹地府,你现在便送我去罢?”
“谁不想要你?是你看到我便难过,难过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与其天天往山下跑,不如先到他处住个十天半月,待你冷静了再回来,会好受许多。”叶景川深知他如今听不进去解释的话,因此干脆不说,只俯身烙下个吻,恋恋不舍地含住那两瓣柔软的唇,细细碾磨。
叶鸯随他亲吻,心中时而混乱,时而清明。许是当局者迷,权衡不出利弊,分辨不出是非,这一霎间,人竟忘了惧怕,忘了仇恨,仅能记得爱意是何种滋味。
唇舌相接,最柔处的触碰带来阵阵战栗,仿佛有道闪电当空落下,贯穿天灵与背脊。叶鸯下意识地想到些什么,但那念头不过闪动了一瞬间,很快就湮灭在汹涌的潮水之中,随着他们二人粗重的喘息,渐渐不甚清楚。叶鸯忽而想到,自己这是叫叶景川抛出的真相给砸傻了,暂时静不下心来思考,大概真像叶景川所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他们还是分开较好。
可他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惧。想到某种可怕情形,叶鸯抖抖索索抬起手臂,环住师父的肩,恳求道:“你先应了我,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娶妻,不要生子,不要忘了我。你知道,我只有你。”
“是……是。我害你没了家,我害你只有我,这是我错。”叶景川捉住叶鸯发尾,贪婪地呼吸着其间清香,“叶鸯,如今我真心待你,莫要再疑我。”
爱一个人,会怕什么?
怕的是爱他却不由自主去怀疑,也怕该生疑时不生疑。
叶鸯多心又胆怯,这两样,他皆害怕。
“你若是敢,趁我不在……我、我做鬼也不,不放过你……”叶鸯说完这句,竟打起哆嗦,叶景川怕他闭过气去,忙轻轻拍打着他后背。
恍然间忆起当初未明了心意之时,叶景川曾以师父的身份,对病中的徒弟百般照顾。
到今朝,还是他们二人,被照顾的徒弟,照顾徒弟的师父,角色未曾变更,其间蕴藏的情意,却有了极大不同。
☆、第 52 章
叶鸯原想躲在金风玉露,近距离监视叶景川,但不知怎的,一看到师父那张脸,他整颗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一抽一抽地疼,只好跑得再遥远些,又臭不要脸地去了巫山。叶景川并未食言,果真送他出行,若非他们一路沉默,这番情形,倒同上次前来并无差别,然而很可惜,在师徒二人之间,终是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