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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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经佳期如梦,叶景川对叶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叶鸯看在眼里,觉得他这是在嘲讽,当即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马车驶过佳期如梦正门口,若有若无的脂粉味道从车帘外飘进来,混合了近在咫尺的熟悉香气,竟然说不出的好闻,叶鸯遭受迷惑,重新将视线放回师父身上,贪心不足地嗅了嗅他身上特有的气味,不甘心道:“待你娶妻生子以后,他们也要每夜闻着你身上这味道睡觉了。”

    分明没人要娶妻,没人要生子,他却总往那处想。胡思乱想,自寻烦恼,这八个字形容的便是他罢?叶景川叹息,倾身上前,不顾他的躲闪,将他拥入怀中,迫使他闻自己衣衫沾染的清香:“既然喜欢这味道,那就多闻几次,等我死了,再想闻也闻不到。”

    “你胡说八道!”叶鸯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存心膈应我,专拣难听话说。你存心不想让我好过,非要我难受,看着我难受了,你却高兴!”

    “有样学样罢了。这招数,也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叶景川抚掌对答,意有所指,叶鸯分明听懂了,却固执着同他置气,不肯再开口,将脑袋搭在车厢内侧假寐。道路坎坷不平,车身颠簸难定,叶鸯自然是睡不着的,叶景川看他双目紧闭,又因为闭得太紧,导致眼皮底下两颗圆润眼珠的滚动分外明显,不由得笑出了声。平时叶鸯入睡,当真睡得很死,而他若是醒着,装睡就装得不成样子。他那两颗眼珠永远也不得闲,一刻不停地滴溜溜转动,叶景川分辨他是真睡还是假寐,就只观察他的眼珠。

    我被你所伤,你竟还有脸笑我?听见他笑,叶鸯只觉委屈,睫毛上顿时沾了几点泪花。那几滴晶莹落在叶景川眼里,有如残荷带雨,又似草叶垂露,分外可怜可爱,直看得他呼吸微滞,邪火燃起。

    目光游移至对方小腹之下某一部位,叶鸯怔在当场,片刻后反应过来,颊边漫上绯红,愤然大骂:“看来这世上比我更不要脸的人也有,近在眼前的就是一禽兽!此时还在外面,你却又动了甚么歪念头?”

    “离别在即,你小师父想你念你,难过得直要流泪,你竟也没点表示。”叶景川感叹,“长大的鸟儿翅膀硬了,不服管教,着实让你大小两位师父心痛难当、失望至极。”

    依稀记得他什么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叶鸯气恼,简直想给他一拳。刚离了座,忽感到马车前进速度减缓,掀开车帘一看,前方集市上人也不少,阻了他们前行的去路。方鹭住处分明离得并不很远,此刻隔着人山人海望去,竟也似隔天涯,叶鸯抿唇,旋即回头,恶狠狠望向叶景川:“此刻离你我目的地尚有一段路程,你若不想这样下去见人,就赶快自己解决,省得丢丑!”

    “丢人的是我,又不是你,你那么紧张作甚?”听了他的话,叶景川非但不着急,反而还不慌不忙地躺了下去。叶鸯一时气恼,脚底打滑,本要出手揍人,没成想扑到了师父身上,脸颊正抵着火热滚烫的一处,尴尬非常。

    “你兄弟出了事情,就该你自己解决!”叶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眼前发黑,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堪堪缓和。他打定主意,不会再为叶景川做这等事,不要脸一次两次可以,万万不能一辈子都不要脸下去。捂住发烫的脸,叶鸯背过身,不去看,不去想,只待叶景川运功,自主平复。叶景川和他一样爱面子,断然不会带着擎天一柱走下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他预料得不错,叶景川看他没有帮人纾解的意思,便盘膝而坐,自行运功,真气流转过两周,马车慢吞吞地抵达了终点,那擎天玉柱也疲软下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叶鸯不敢再看师父,逃也似的跳下马车,径直奔入小院寻方师叔,方鹭却不知在做什么,虚虚套了件外袍,便走出来迎接他们二人,头发甚至还散着,未曾束起。衣冠不整这四字,向来与方鹭不搭边,而此刻,在光天化日下,叶鸯亲眼见证了他的异常。

    叶景川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到方鹭,顿时一愣;下一瞬,又望见从方鹭身后屋里走出的方璋,一双眼立刻眯起,透露几分敌意。方鹭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许久,才想起赶方璋进屋,方璋从鼻孔里出气,也不叫人,回屋拿了团什么东西,径自走入书房,把门砰地一关,从里面落了锁。

    “几天不见,这小子愈发无礼,他欺师灭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罢?这般品性,打死他都嫌轻,你竟还纵容他?”叶景川啐道,“我看你昏了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天天围着他打转,哪天被卖了,说不准还会替他数钱。”

    “我自有分寸,你少说两句,若是让他听见了,下次又该跟我折腾。”方鹭压低声音,对叶景川道,“差人送来的信我已看过,自己的事,你尚且掰扯不清,我的事,你便少操心。”

    “回头出了事,伤了心,休怪我不提醒你。”叶景川嗤之以鼻,将叶鸯行李交到他手中,摆了摆手,大步走出小院,重新登上马车。马儿调转方向,又沿着来时的路,往无名山奔去。

    “师叔莫要生气,他这人就那样,不把朋友当朋友,不把情人当情人;甭管对着谁,他嘴都那么毒,说白了就是掂量不清。”叶鸯接过方鹭手中包裹,忽又感到委屈。叶景川走得毫不留恋,果真是把徒弟当成了拖油瓶,拖油瓶这东西么,就是早甩掉早安生。他走得潇洒,没准儿回去就阳奉阴违,将对叶鸯的承诺高高挂在牌匾上,低下头就跟江怡拜堂成亲,然后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子孙满堂,爱当爹就当爹,爱当祖父就当祖父,后代无穷,姬妾无尽。

    怎么想怎么难受,难受到食不知味,连平日里最爱的东西都勾不起食欲,草草扒了几口饭,叶鸯便回屋躺着,这一躺,躺到了深夜也睡不着。

    方璋看热闹不嫌事大,端了盆不知名的果子悄悄潜入叶鸯房中,搬把椅子坐在床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天的内容,逃不出叶鸯此番前来的缘由,方璋一面啃果子,一面充当叶鸯前行路上的指导,胡乱出些馊主意,引得叶鸯一阵气恼。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哪儿来那么多事?寻死觅活,也不嫌烦。”方璋拭去手指上黏哒哒的汁液,随口谴责叶鸯,“你离开无名山,自己是清闲了,我们可闲不下来,又要替你排忧解难,又要防着你有轻生之念,当真苦难无边。”

    “我求你盯着我了吗?”叶鸯反问,“你说得轻巧,若你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屠过你满门,你怎样选?”

    方璋挪了挪屁股,伸个懒腰,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你。”

    “废话!你不是我,所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叶鸯抄起枕头,往他脑袋上砸,“给我滚蛋!”

    方璋依言滚了。叶鸯终于看出来,什么排忧解难,什么悉心陪护,全部都是假的,此人不过是来凑热闹,没有热闹可凑,他立马拍拍屁股,跑得连个影儿都不见。

    然而他的心宽,着实值得借鉴。叶鸯躺回去,脑内始终转悠着他起初的那句话,愈想愈觉得有道理,可仔细一思量,这几分“道理”压根站不住脚,哪儿有人能轻易忘却家族仇恨的?且不说他生在北叶,落地伊始便继承而来属于整个家族的恩怨情仇,就算他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面对亲情与爱情,亦难抉择。

    叶景川当真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虽对北叶感情不深,但血脉相连的证据无法湮灭,亡故的亲人站在阴曹地府之前,一双又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他,叫他在午夜梦回时无法再度入眠。对师父的依恋,原本甜得像他从山中采来的果子,可其间忽然掺杂了仇恨,就好比甘美的汁液混合了浓稠鲜血。师父的刀不曾砍在叶鸯身上,却真正刺入了他亲眷的身躯,叶鸯立在师父身前,立在亲眷对面,往这头走,是背叛家人,往那边去,是违背本心。他捂住双目,大口喘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倘若自己与北叶无关那该多好,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他所需要。

    如今再谈平淡,已然显得可笑,命途不容更改,往事无可挽回,况且,如若他生在普通人家,与北叶再无关系,他同叶景川的相遇机会,也将少得可怜。或许叶景川本人都不愿意承认,他们二人的相遇,和北地叶氏这庞大的家族紧紧牵在一起。

    除了北叶,与师父关系密切的还有南江。

    想起江怡,叶鸯心口抽痛。

    那时叶鸯被她的孪生妹妹刺伤,她心怀愧疚,主动留在巫山,无微不至地照顾叶鸯这名伤患,而叶鸯借着与她接触的那几日,摸透了她的脾气,发现她切切实实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性子温柔,模样漂亮,家世显赫,若非叶鸯心有所属,只怕也要为她动情,更何况是别人?

    她人美心善,叶鸯自愧不如。江怡姑娘那双手是救人的,他不行,他只能杀人,只会杀人。

    叶鸯同江礼交好之前,对方曾派人来找他的麻烦,那时他心狠手辣,为图一时之快,出了杀招,当时不觉得有何不妥,事后回想起师父的眼神,却总觉得奇怪。叶景川的双眼当中,除却表层的讶异,似乎还暗藏了失望,想来是认为叶鸯一边说着自己怯懦,一边对旁人下死手,着实可气可恨可哀。

    房门不曾落锁,外面的人要想进屋,直接推门即可。叶鸯听见院中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方璋那混蛋东西去而复返,气哼哼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听他的讥讽,却并未等来方璋的笑,反而等来几下有节奏的敲门声。

    正好似方师叔能从敲门与否准确地分辨出来者是叶鸯还是方璋,叶鸯同样能从这简单的举动中辨别来人身份。叶景川和方璋惯常随性,无所顾忌,想进门就直接推门,向来不先敲门提醒,会敲门的,只有方师叔和叶鸯两个,就连倪裳姐跟小鲤鱼都没这般习惯,当然,她们平时也不会进男人的房间。

    “方师叔。”叶鸯坐起身,掀开被子刚要下床,方鹭便进来了,手中托盘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显然是他的作品。

    今夜喝到了方师叔亲手煮的粥,赶明儿又要被方璋针对。方璋这混球,从不肯把师父跟叶鸯分享,但凡方鹭对叶鸯好一些,他就寻衅滋事,总之是得找个理由打叶鸯一顿。叶鸯最近心烦,不想再惹麻烦上身,然而美味当前,谁会跟食物过不去?当即接过方鹭手中冒热气的瓷碗,呼呼吹着气,低头吃了一小口,肉末的鲜美爬到舌尖,蛰伏已久的馋虫开始活动。

    “慢着些,当心烫。”方鹭一撩衣摆,坐在叶鸯床边,“明日不准再这样了,心里多难过,也不能不吃饭食。”

    “是妞妞手艺太差,弄得我不想吃。”叶鸯强行解释,“他煮饭一贯难吃得很,想来是缺乏锻炼所致,师叔就不一样了,那些饭菜经了您的手,立刻化腐朽为神奇。”

    叶鸯连饭都不会煮,充其量择择菜,也不知他是怎么有脸对方璋的厨艺表示鄙夷。

    方鹭笑笑,不欲同他就此话题继续闲谈,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景川与你的事,我已知悉。适才小混蛋过来找你,本是奉了我的意思,要劝你放轻松,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他不靠谱、不中用,多半要弄得你发脾气,只好自己前来;你有甚么不痛快,尽管对我讲,我都听着。”

    “……是倪裳姐告诉您?”叶鸯猛地咽下一口热粥,险些烫了舌头。

    “非也。”方鹭摇头,“作为你师父,景川将你送来,自然要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我。”

    好一个叶景川!叶鸯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方璋突然跑来对他说那番话,他还以为这混账好奇,没成想问题出在叶景川那里。

    这下想隐瞒也瞒不住了,想暂时忘却也忘不了了,逃避更成为无稽之谈。他跑来巫山,非但做不成缩头乌龟,还失去了朝叶景川撒气的机会,真真自掘坟墓,自建牢笼。

    ☆、第 53 章

    离开无名山的首个夜晚,叶鸯没能入睡,方鹭亦然。

    这一夜,二人共处一室,促膝长谈,而隔壁的方璋独守空房,孤苦伶仃地等候一整晚,直至柳梢头的玉兔换作了金乌,方才怒气冲冲地叩响叶鸯屋门,要叫他出来一决雌雄。

    他俩之间,雌雄无需分辨,对于这等挑衅,叶鸯置之不理,依旧拉着方师叔的手,与之扯东扯西。他和方璋是好友不假,然而这真实的情谊,总跟他们的互相坑害脱不开关系,叶鸯现下气闷,急切需求有一人站到比他更加倒霉的位子上,让他开心开心,恰在此时,方璋送上门来,叶鸯乐得见他不痛快,他不痛快了,叶鸯心里头便舒坦。

    晾了徒弟一整晚,方鹭有些过意不去,听见方璋在外面砸门,当即起身,要将人放进来。叶鸯被他吓一跳,连忙劝阻:“师叔,您看天都亮了,他这时候过来敲门,不是唤您回屋歇息,就是已睡够了,想找麻烦。您听我的,休要搭理他,告诉他您要睡在这里,打发他走,保准他无话可说。”

    许是一宿没睡的缘故,方鹭头脑并不清醒,叶鸯这番言语近似于挑拨,他竟然也轻信。方璋在门外听得师父驱赶自己,心中酸水顷刻间化作汪洋,掀起滔天巨浪,几欲把挑事的叶鸯淹没,只可惜方鹭守在叶鸯身侧,任凭他再怎样张牙舞爪,都无法伤及叶鸯一根汗毛,仅能目睹叶鸯极尽嚣张。

    不过叶鸯如今嚣张,乃是借了方鹭的庇护。待到不久之后,方鹭睡得熟了,方璋推门而入,先将师父送回房,后又偷偷摸回来,把叶鸯按在床上暴打一顿,打得人连连求饶,才肯罢休。

    因着方璋那一顿打,叶鸯睡得极不舒服,没睡多久,刚过了正午便再度醒来,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稍微动一动就觉得难受,只得躺在床上瘫着。始作俑者扒在窗口,幸灾乐祸、大肆嘲笑,叶鸯颇为无语,但着实没话可说。

    抵达巫山的第一日,叶鸯感受尚可,这会儿算是第二日,感觉就不怎么好了。

    在方鹭这儿住下的次日清晨,叶鸯惨遭方璋毒打,周身酸痛。这笔账,他在脑袋里好好地记下了,待来日方璋落难,他定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好事不成双,坏事倒成双结对,不知为何,自打离开叶景川,叶鸯的日子竟过得愈发艰难。饭食明明都是好物,美味佳肴或清粥小菜俱合他胃口,可当他吃下那些食物以后,居然胃痛如绞,好似有一把钢刀切割着他的肚腹。如此一来,只好用药,但方璋闹脾气,不愿给他省钱,拿了他的钱袋上街,专拣贵的药材买,存心坑他一笔,好叫他出出血。叶鸯一面用着好药,缓解身上伤痛,一面暗自心疼,到了夜里抚摩着日益扁平的钱袋垂泪,别的言语已然讲不出,仅能诚心期望自己的身体能够争点气,不要一天到晚老想着作妖。

    许是心疼钱,到了后面几日,胃痛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头痛。天气转凉,风吹得紧,凉风阵阵,于夏季而言是种享受,于秋冬而言是种煎熬,叶鸯躺在屋内,也受了风的侵袭,这回运气好了些,没再发热,可头痛依旧免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方璋听候师父差遣,前来照看叶鸯,见他病痛缠身,感到极其爽快。于是抚掌而笑,当着他的面喝酒吃肉,其行径之恶劣,瞧上去颇为眼熟,与上次所作所为无二。

    巫山虽好,终不如叶鸯认定的家。呆了几天,看不到叶景川的脸,听不见叶景川的声音,叶鸯愈发难过,师父的尖酸刻薄着实令他想念,尽管方师叔温柔和煦如同春风,但和叶景川一比,却黯然失色。

    叶鸯翻个身,对着床板撞去,分明是温柔的人才好,方师叔凭什么比不过叶景川?一定是他的感觉出了差错,他才和叶景川吵过,险些动手,在这节骨眼上,怎可以突然返回无名山?面子虽不值钱,大多数时候亦可随手乱丢,但唯独关于这件事,叶鸯想要选择保留几分颜面。

    “当真不回去?”方璋翘着腿,靠在桌子旁边,手里把玩一块玉牌,“你死在巫山,就要给我们添乱,我们自顾不暇,哪儿有空来管你?不如这样,明日我起个大早,把你送到佳期如梦,你死在那儿,说出去也长脸,终归不会有人觉得你是饱受相思之苦,思念成疾,郁郁而终。”

    “你少放狗屁!死在秦楼楚馆,说出去更丢脸!——不过你却提醒了我,等哪天你病得快要归天,我就背你去往佳期如梦,给你寻个最大最舒服的房间,花你的银两叫最好看的姑娘,让你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人间至美,早登极乐之境。”叶鸯一口气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方璋怕他真死掉,连忙丢下玉牌,飞扑过去给他顺气,嘴里嘟嘟囔囔:“要死也别在这时候死啊,挑个良辰吉日,三尺白绫往房梁上一挂,悠悠荡荡,岂不美哉?现下这时节,只是偶尔有风,过两天又要闷热无比,你若死了,尸身发臭,连头七都过不了,就得匆忙下葬。听我一句劝,忍过这两天,暂且不要急着去死,待入了冬,你想怎样死便怎样死,到那时候,不论如何都无所谓了。”

    听了他这番不着调的“规劝”,叶鸯差点儿真叫他给气死,如若换个更脆弱的病人躺在此处,恐怕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那时,就已经一命归西。叶鸯不禁要思考,同方璋相识的这所有人究竟是忍耐了多少,才能让这混球活到今日,倘若周围的人从不忍让,凭他那张嘴,大约活不过十五岁,便要被扼杀在长大成人的路上。

    “我被呛到了,所以才咳!”叶鸯拂开好友的手,愤慨至极,“你这么想我死,当心我做了鬼也缠着你,每天夜里吓得你尿裤子!”

    “唔……”方璋沉吟,旋即笑得格外灿烂,“你对我情真意切,情深似海,倒与那些姑娘们很相像。”

    叶鸯平生最恨的就是拈花惹草,方璋提及此事,果不其然见到他暴跳如雷。他从方璋联想到叶景川,进而忆起所谓的良辰吉日并非要为死亡而挑选,要选良辰吉日的,俱是天大的喜事,不晓得叶景川会选哪天成亲,会选哪天迎新娘子过门。

    心情差劲的时候,实在不能与方璋这家伙对话,一旦和他聊上,说不了几句就会被挑动情绪,紧接着心境变得愈发糟糕。

    天色尚早,此时收拾行李返回无名山为时不晚。叶鸯透过窗扇看向外头的阳光,越看越觉刺眼,阳光仿佛都在嘲讽他的慌忙,讥笑他因叶景川而大乱阵脚,纵然头痛,也要即刻回到无名山上,回到叶景川身旁。

    方璋瞧着他折叠衣裳,既不出手阻拦,也不上前帮忙,只在他整理好行装之后,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便走了?”

    “我若不走,你待如何?”叶鸯反问,“我赖着不走,你嫌我烦,如今我要走,你却又挽留。你这作风,倒也真和我师父有几分相似,看来普天之下不靠谱的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模样。”

    “哈,说得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方璋冷笑。

    叶鸯不以为然:“你们不靠谱的男人是一个样,我们这些靠谱的,跟你们不一样。我出去找马车,这便走了,等方师叔回来,你记得知会他一声。我这回走得太着急,等我们那点破事掰扯清楚了,再来巫山找方师叔玩儿。”

    “——方鹭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谁要你来找他玩!”方璋怒道,“你想胡闹,就去找叶师伯,再不济,你还有江家那小子,少来缠着我师父问东问西!再让我发现你拉着他一起睡觉,我便与你断交!”

    “哟,原形毕露了你这是。”叶鸯冷笑,“你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偏爱吃独食,又总爱乱想,迟早有一天,你得被自己瞎想出来的事情活活气死。”

    衣摆一转,言犹在耳,人已远去。方璋翻个白眼,自桌上拾起那块玉牌,捏在手中玩了会儿,觉得无趣,索性将其丢在地上,推开门进了隔壁那间房。

    日夜兼程赶回无名山,掐指一算,离开此地不过十五天,竟油然而生一种度日如年之感。叶鸯摇头感慨自己可怜可笑,将包裹往肩上提了提,做贼一样偷偷跑上山。

    叶鸯这次回来,未曾当面告知方师叔,然而师叔的那只白鸟飞得可比他快多了,大约早已送信上山,告诉叶景川他已认输,乖乖地从巫山跑回家。丢人丢到家,这也太实在了,连一点点面子,叶鸯都没能给自己留下。

    师妹和江礼应当不晓得他回来,叶鸯亦不敢先去寻他们二人。他心心念念的仅有叶景川一个,尽管知晓无名山上下没有要办喜事的气氛,但心中仍旧焦灼,非得亲眼看到叶景川孤身一人,未曾娶妻,他方能安心。

    山林间静极了,风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叶鸯提着包裹,又拐过一个弯,视线撞到前方那人身上,讪讪地发不出声。叶景川不知何故,竟然在此等候,是等他,或是在等旁人?叶鸯喉头滚动,想说的话语全然说不出口,羞赧非常,转身欲走,却又舍不得离去,只得浑身僵直,站在原处,等身后的师父打破这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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