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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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走,除非两个缘由。

    其一,他有所顾忌;其二,他准备速战速决。

    一时半刻的拖延,影响不了这次交锋的迅速落幕。叶景川不打算走,他是想在此地,干脆利落地同南江做一个了结。

    江州五指成爪,掌中好似托了团有形亦无形的东西,右掌赫然拍出,却未伤及对面那两人分毫。应声崩毁的,是地上那虚假仿品,貔貅的头颅被拍碎,滚在地上混进砂石之间瞧不出原有的形状,叶景川见他如此,悠悠叹了口气。

    他毁掉这假货,乃是存了不抢到所求之物绝不善罢甘休的心思。倪裳来信说他见到了叶鸯的翠玉貔貅,此语果然真实。

    “那东西我扔了。”叶鸯忽然开口,声音颤抖,却没掉出一滴泪,“害人的东西,留下无用,我早该扔掉他,否则也不至于有今日。”

    “你方师叔来得可真慢。今朝你我若一齐止步于此,不如约好来年化作不散阴魂,到他家里头作怪去。”叶景川没接他的话,反而笑着,另外起了个话头。叶鸯明白师父在宽慰自己,便眨了眨眼,努力逼回即将落出的泪。这还未到伤心处呢,不至于哭,况且天无绝人之路,方师叔总会赶来相助。

    江州没兴趣再听他们腻腻歪歪,沉喝一声,双掌拍出。与此同时,叶鸯一拧身,竟主动脱离叶景川的庇护,来到他身侧为他分担了部分压力。可江州功力之强盛,岂是叶鸯想拦就能拦?踏出安全地带的瞬间,他便感到胸口闷痛,当即气血翻腾,猛地吐出一口殷红,沾在衣襟。

    如若要说这一对肉掌是江州的弱点兼长处,那叶鸯亦是叶景川的弱兼长。叶景川借助他扫清南江暗卫亦不在话下,但偏偏不能拿他来抵抗江州。江州寻到突破点,伸长手臂向叶鸯胸前抓去,居然是要活生生掏出他的心脏,叶鸯大骇,却没能退开,情急之下,只能拔剑去挡。

    而他的佩剑,在这时救了主人一命。寒光四射的宝剑,削铁如泥,饶是江州狂妄,也不敢以血肉之躯迎击。叶鸯横剑挡在身前,锋刃朝外,倘若江州掌心与那白刃相接,就算能使剑身崩断,双掌亦会染血,这等赔本买卖,江州必然不会去做,他向来只待旁人的命很慷慨,换到自己身上,便极尽吝啬。

    叶鸯捡回一条命,来不及后怕,来不及庆幸,眸光一冷,右腕翻转,趁江州收掌后退之际,抖出几道剑光,迅速封住他周身要害之地。江州不以为叶鸯能构成多大威胁,动用浑厚真气拍散那几缕剑影,却忽然望见叶鸯脸上现出诡异的笑意。

    那笑,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年轻人脸上见到过。

    它近乎于狂,近乎于癫,但又具备了迷乱之美,足以动摇所见者的心神,令他们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然而,江礼在叶鸯这儿见到过的,绝不是此类带有迷惑性质的笑容。

    他之所遇,惟有真挚。

    江州不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江州只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居然忘记了背后尚有一个叶景川!

    他倾身前扑,背后不加防备,空门大露,给了叶景川可乘之机。

    这对师徒着实狡猾。先前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情意绵绵,当真骗过了江州,直令其认为叶景川会不顾一切地护卫情人,而当叶鸯主动踏入险境之时,叶景川却又不来。

    叶鸯在前方做诱饵,他伺机而动,绕到江州背后充当了那阴险毒蛇。

    尖牙一出,剜掉一块血肉。江州适才为躲叶鸯,稍稍后撤,没成想这一退,竟把自己送到了叶景川的剑锋上。

    是回身抵御叶景川,还是先解决掉叶鸯?

    江州眸光一闪,心下有了计较。

    ☆、第 67 章

    恃强凌弱,乃江州惯用之手段,他是强横霸道的惯犯。这些年来倚仗南江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他作了不少恶,但在同敌手过招之时,如此习性,怎么说也该丢掉。叶景川原以为他会舍弃叶鸯,回身同自己打斗,却未曾想过他竟跟只王八似的,死咬住叶鸯不放。

    叶鸯显然也没料到江州会紧咬鱼钩,不舍诱饵,俊朗面容上霎时现出一丝错愕。不过,心间惊诧并未影响到他的脚步,他一旋身,足下踏着碎玉,直把江州往崖边引。无名山之地势,他比江州熟悉,那断崖陡峭,休说是人,飞鸟瞧见都要惧怕,更何况崖壁光滑,既无藤蔓又无岩石可攀附,任你武功再高强,直摔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强劲的掌风把叶鸯整个儿笼罩在里面,他只能左闪右避,尽量不直接撞上江州的袭击。二十年来锻炼出的逃命本事,今时今日俱用在这里了,但愿他的腿脚,不辜负他的期望。

    事到如今,叶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自己的玩笑。假如跟在江州背后的叶景川也跟他一样轻松,那便好了。

    越过江州的影子,叶鸯同师父遥相对望,那双眼中的焦灼与担忧,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江州而稍显冷硬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水。原来师父当真牵挂着他,见他身处险境,虽一言不发,行动却替其表明了心迹,就是瞧在师父如此担忧的份上,他也得争点儿气。

    江州紧追着猎物,十指如勾,屡次抓挠过叶鸯衣袖。叶鸯瞧见那布料被扯得稀碎,不由吃惊。这双手,居然比甚么铜钩铁钩金钩银钩还要可怕,金银铜铁尚不能将人的衣裳划成这副模样,江州他究竟是如何做到?

    ……看来在这一双手上,江州是下足了功夫。

    可惜他眼界太窄,常年为利奔忙,终是荒废了武艺,酒色财气,也慢慢掏空了他的身体。叶鸯能感觉得到,江州掩藏在锋锐表象之下的那具躯体正无可挽救地滑向衰败,对习武之人来讲,身体的衰弱,无疑是最大的悲哀。

    他若肯静心,迟早会成为儿女双全、数代同堂的老人,尽享天伦之乐,他的绝学,也不至于荒废,更不至于无人可继承。

    但他的心,不肯安静。

    刹那间,叶鸯心中腾起难言情绪,说是惋惜,却又不像,说是可怜,也不够格。他只知道那情绪复杂到言语无法描述的程度,非要为它找个合适的形容词,那大约是“苍凉”。

    距绝地愈发近了,叶鸯暗自提起一口气,准备自江州左侧脱逃。

    只要江州再往前跨出一步,迎接他的将是粉身碎骨。

    叶鸯准备好松懈,然而就在这时,叶景川身侧山路上忽跃出两个黑影,双兵齐出,堵死他前进的路,连出两剑,俱是杀招。

    “师父!”叶鸯失声唤道,心神大乱。霎时间,他再顾不得甚么以身作饵,再顾不得甚么江州,一整颗心,皆牵挂在叶景川身上。侧身躲过朝自己拍来的一掌,尚未站稳,便踉跄着提剑去刺那突然出现的暗卫,可拦了一个还剩一个,那没能拦住的,将掌中兵器用力嵌入了血肉之躯。

    瞬息万变。

    棋差一招。

    南江的暗卫,其“暗”不在于服饰,而在于高超的隐匿技巧。

    武功可以不强,拳脚功夫可以差劲,但一定要会躲藏。

    江礼擅长匿形潜影,正是从暗卫身上采取了一技之长,化为己用,但叶鸯从来没见过他使出这一招。

    他们功亏一篑,断崖下未能出现江州的横尸。

    江州收掌,负手仰天长笑。

    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叶景川仍留了一条命在。

    那名暗卫没能将兵器送入更深处,就先死在了叶鸯剑下。

    叶鸯手臂一摆,长剑横扫,锐不可当。剑锋掠过处,身首分离,血如泉涌,触目惊心。

    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叶景川心中浮现出了所谓骄傲。

    他这一生,只为叶鸯骄傲这一次。

    叶鸯是他可怜的小鸟儿,是他心爱的情人,是他最得意的孩子。

    “咳……”叶景川忽地笑了,将叶鸯拥入怀中,身形向后一撤,低声道,“可算来了,等得好苦。”

    那条登山之路上,飞来三个人影,在那三人背后尚有数人,或身着南江暗卫服饰,或身着佳期如梦的华丽彩衣。

    方鹭师徒日夜不停歇,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总算赶到无名山。叶鸯回首,眸中写满惊诧。从巫山到无名山的这段路究竟有多远,他是知晓的,他早已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但未曾想,方师叔当真赶来救命,时间还卡得这样巧。

    倪裳今日未曾盘发,长发在脑后高高扎成一束,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感。叶鸯望着她的背影,瞧见她衣袖上染的血迹,她先前不曾上山来,兴许是在山下被什么人绊住。南江到底有多少人,叶鸯不清楚,如今他想,他再也不需要搞清楚这问题了。倪裳既然能上山来,那便说明江州手下的人已不足为惧,他大可以放心。

    心念电转之间,叶鸯想过许多,而到最后,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往师父身上飘,待到看清那处狰狞伤口,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都说不到伤心处,男儿不流泪,可叶鸯这二十年来流过许多次泪,几乎每一次都是对着叶景川。是叶景川专门勾起他的伤心事么?他擦擦眼睛,意图遏制那股湿意,它却不受阻碍,冲破樊笼。叶鸯想抱紧师父,却又不敢,过了这样久,师父居然又成了他不敢拥抱的人。

    上一次不敢拥抱,是害怕自己心痛,此番亦然。

    若是因着他的动作,使那伤口处的兵器扎得更深,他将用尽余生来悔恨。

    “脸色那么难看作甚?天无绝人之路。”叶景川道,“扶我进书房里去——唔,在此之前,先把这玩意儿替我拔/出来,硬邦邦的,难受得很。”

    “我……师父,我不敢……”叶鸯伸手,复又退缩,他果真一点儿长进也无,至今仍是个胆小怯懦的孩子。

    师父会失望吗?

    叶鸯忐忑不安,攥紧衣摆,说道:“我、我先扶您进屋……我喊倪裳姐来,好不好?”

    这时,叶景川不再讲话,或许是有心无力,或许是默认他的做法。

    叶鸯没敢多想,将他扶进书房,去开启密室机关。

    余光瞥见他们二人离开,方鹭眉毛一拧,厉声喝道:“你跟进去!”

    此语乃是对方璋所言,他对着倪裳,断不会用这般严厉口气。方璋一愣,眼中划过怒色,碍于旁人在场,不好发作。收了剑追进房中,恰好撞见密室大门洞开,叶鸯惊愕地望向他,他一时心烦,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你胆小如鼠,见点血就吓得不成人样,还得老子来帮忙。”

    “……”叶鸯被他这话呛住,半晌没能开口。他说别人胆小,可他从未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处于此般境地,又当如何去做。

    旁观方璋从叶景川身上拔出那带血的兵器,叶鸯心痛如绞,眼前阵阵发黑,倒好似那短兵非是嵌在师父胸口,而是扎在他心尖,拔出的那一瞬,血淋淋地挖下肉来。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兀自难过半晌,又想起密室入口还开着,只得强作镇定,搀起师父,缓缓步入密室,背靠那水晶棺坐下。方璋亦跟了进来,但不曾张口讲话,密室的门就那样敞开着,室内三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听外面打斗声响。

    方师叔与倪裳姐联手,就算杀不了江州,也定能将其赶下无名山去。想到这层,叶鸯便要起身,关闭密室入口。然而,他刚刚站起来,手腕上突然一紧,垂眸望去,师父握住他的手腕,对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师父不让他关门,他只好坐回去,但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心里又觉得难受。叶鸯眼中掠过迷茫之色,呆呆地瞧着师父,过了一会儿,转头去看方璋。方璋却没有将视线放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他在发呆,他心里也藏了事情,有话却难脱口的,何止是叶景川与叶鸯!

    “师父。”叶鸯忽然抖了抖,抱住叶景川的手臂,和他紧紧相依,“我冷。”

    “今日风大,冷也正常。”叶景川半阖着眼,左手覆在叶鸯小臂上。密室内死一般寂静,寂静到令人窒息。叶鸯呆了,傻了,仅知道握住师父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仿佛整个天下只余他们互相依靠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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