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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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要到街上去,但也不晓得上街作甚。巫山之冬不似北方那般凛冽,而道旁的树木花草,都与它们身处北地的同伴相接近,无一例外光秃秃,像是被人扒光了叶子,做成了晾衣杆。此时花草是这副模样,人们当然失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可如果不看花草,不去游园,巫山又还剩下多少东西?大冬天的,天气阴沉,水也阴沉沉的,如今天气尚未回暖!

    一行四人出了佳期如梦的大门,萧索景象即刻跃入眼帘。清双神情郁郁,一手牵着江家小妹,一手抬起,搁在嘴边不住哈气,借以取暖。她对巫山之熟悉,并不亚于长住于此的方鹭师徒,这儿的美景,早对她不存任何吸引力。今日她出门,不过是担心两位公子而已,他们二人的失魂落魄,大家伙有目共睹,她要不跟来,真出了意外怎么办?

    听说出门这事,原是江小公子提的,那他应当有个具体的筹划罢?清双咳嗽一声,望向江礼,却见这不认路的蠢货站在街口,满脸茫然。再转头去看叶鸯,此人眺望远方,又在发呆。

    “明明说了要上街,现在又站着不动弹啦?”清双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恨不能揪住他们两人的耳朵,狠狠地揍几拳。早知道他们所谓的“上街”是站在街口走神儿,她就不出门了,在楼上随便找个房间,从窗口往下看,不也一样是盯着他们吗?

    兴许是觉察到气氛不对,叶鸯猛地回神,笑道:“怎的不走了?要去何处,这便去罢。”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垂眸望见江梨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叶鸯咧咧嘴,自己接上刚才那句没人接的话:“到前头转转好了。我买点儿小玩意,回头带到无名山。”

    话音未落,他已走在其余三人身前。江礼抿唇,看了清双一眼,示意她去自己前面,清双却不同意,竟当街牵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这样走了一段,清双觉出他的僵硬,俯身同江梨郁耳语几句,小妹眨眨眼睛,挤到他俩中间,左牵一个右拉一个,颇有几分左拥右抱的风流。

    清双不禁莞尔,江礼面上亦带着笑。正当此时,走在前方的叶鸯忽然回眸,见得三人如此,心下暗叹:叶景川不在身旁,自己竟成孤家寡人了。

    前方不远处,有商贩兜售零碎小玩意儿,各类玩物琳琅满目。江梨郁已对它们不感兴趣,叶鸯却走到小贩跟前,与之讨价还价。那东西确是好看,然而不大实用,以叶鸯的年纪,要玩这些也不合适,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要买来送给师妹。江礼犹疑着不敢张口,直至离开那名小贩很远,才说:“这样的东西,小妹已用不到了。”

    “我买来给师父。”叶鸯低声回答,“我从前送过的,师父一定喜欢。”

    那分明只有小孩子才会玩,他缘何赠送此物给叶景川?江礼愣了半晌,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这也难怪。他们二人在北叶的过往,江礼怎会知情?叶鸯摸着那小人偶的脑袋,笑得十分宠溺。叶景川不在他身边,从前的事却愈发明晰,少年时候的师父,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偏偏自己年幼,尚不通情/事,后来到无名山上,居然没认出他就是那小哥哥,平白耽误了这么些年。

    少年的叶景川,与后来很不一样,但有一点从未变过。

    从前他喜欢听叶鸯叫哥哥,后来他喜欢听叶鸯叫师祖。

    叶鸯一开始和他作对,故意恶心他,非要叫他姐姐。及至北叶覆灭,叶家老仆将叶鸯带上无名山,他还是不愿意遵从叶景川的意思,乖乖叫声师祖,每次都师父师父地叫,叫到叶景川气恼,扬言要打他,方才作罢。

    江礼见叶鸯面带笑意,心中觉得不对,却不曾多言。趁叶鸯不注意,他压低声音,悄悄对清双说道:“我总觉得叶大侠……”

    “你小声些,别让他听见。”清双闻声,面色剧变,“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多话。叶大哥不在,他疯得厉害。”

    江礼乖乖闭了嘴,沉默地盯着脚下石板。

    江梨郁仰头看他们两人,又看看前面师兄的背影,满眼困惑。

    ☆、第 72 章

    又过几日,佳期如梦果真关了门。关门那天,倪裳钻进藏书小楼,躲在僻静处清点财物。佳期如梦果真富裕,江湖中最富裕的组织,恐怕就是它了,倪裳看着纸上那数字,感到心满意足。休说有进有出,纵然入不敷出,拿这些钱养活一帮人也足够,短期内,她不用再担心自个儿会不会饿死。

    他们的余钱,养十个八个叶鸯亦不在话下,哪怕是几十个几百个叶鸯——

    ——不行,倘若真要养几十个叶鸯,那还真有点儿怕。

    佳期如梦的姑娘们,平素不住巫山,巫山充其量是她们的临时落脚处。她们做人命买卖,常年在各地跑动,今朝在天南,明晚也许就到了海北,倪裳关闭佳期如梦,对这些姑娘影响不大。早在关门的前两天,就有人受了委托,收拾行装离开,其余暂时没接到委托的,在后面几日也陆陆续续离去,离去之时,一人带走一只鸟儿,等着用它们传递书信,有它们帮忙传消息,无论身在何处,总不至于断了联系。

    叶鸯看那些飞鸟,竟没有一只比得上方鹭家的大白鸟机灵,想来倪裳姐多年训练出的鸟,仅那一只是最好的。最好的宝贝,当然是留给关系最亲近的人——哎,若是自己当年也踏足江湖就好了,没准儿还能从倪裳姐手中讨只鸟来玩玩儿。叶鸯想着,极尽惋惜。

    眼看着姐姐妹妹们都走了,清双居然还不动身,叶鸯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发觉她当真没有要走的意思。稍加思索,叶鸯想通了她留下的理由,于是会心一笑,不再追问。棒打鸳鸯的事儿,他做不来,他和他师父一样,平生只羡鸳鸯不羡仙,旁人谈情,他撮合还来不及,怎可能将其拆散?

    江礼要知道叶鸯打甚么主意,大概会脸红到脖子根儿。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叶鸯眼前立马浮现出江小公子满脸通红的模样,登时扶住栏杆,哈哈大笑。他笑出了眼泪,笑到肚子都疼,而引他发笑的那人从他身后路过,看他一眼,嘟哝道:“又笑什么?莫名其妙。”

    好罢,好罢,莫名其妙就莫名其妙。待他以后反应过来了,谢谢别人还来不及。

    叶鸯擦干眼角笑出的泪,按住酸痛的腹部,缓了好久,才能直起腰。

    春日已至,巫山的水变得活泼。好几场雨落下来,这地方冷了一阵,又开始热,天气反复无常,好像小孩子的面孔,变化多端,叫人难以捉摸。

    今天也在下雨。叶鸯坐在栏杆上,双腿悬空,侧着身子透过那巨大的窗口看雨丝。雨丝绵绵,如针,如线,密密的,凉凉的,打在窗框上,浸得木料也湿润。叶鸯的眼睛被雨水沾湿,他歪歪脑袋,觉得巫山的雨天仿佛少了些东西。

    哪里少了东西呢?

    ——对了,巫山光下雨,没有闪电,也不打雷。巫山的雨安静,但也许只是今年的雨安静。这一年来,各地的天象都异于往常,叶鸯记得自己昨儿好像问过清双,她说巫山下雨亦是要打雷的,不过今年有些奇怪罢了。

    它安静了好,安静了好。叶鸯巴不得它安静。大雨和大火构成了他今生最不愿碰触的记忆。人都说烤火舒服,饮水痛快,然而火也好,水也好,都必须有个度,一旦超过那限度,它们所带来的就不是温暖安逸,而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那种痛,叶鸯已受够了。

    他不喜欢下雨天,可他仍是在看雨。

    天总落雨。

    他的心里也总有一场雨。

    叶鸯呆呆地看着,耳畔突然响起叶景川的声音。师父不在,已有将近三十日了,而在今后的这一年间,他又将孤独寂寞地看多少次雨?

    好在只有一年。一年之后,又能见到叶景川。

    叶鸯垂下眼帘,模模糊糊看到一楼厅内倪裳冲他挥手。她在说什么,叶鸯听不清,但他猜测,倪裳姐是在叫他回屋里去,不要把腿吊在栏杆外头。

    勾起嘴角冲她笑笑,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人已不在原处,徒留一点水光轻晃。

    大雨耽搁了人的行程,三日前,叶鸯就已拾掇好了行装,准备动身南下,岂料天公不作美,那天清晨他刚要出门,外头的天霎时间阴了,稀里哗啦开始落雨。呆呆地盯着天空看了半晌,叶鸯退回房中,想等雨停了再另作打算,然而老天脾气古怪,他等了整整三昼夜,都没等到雨停。

    再好脾气的人,遇见这等状况也要着恼,更何况叶鸯的脾气本就算不上好。他回了屋,并未像倪裳所想象的那样安睡,而是坐到桌前,摊开了一幅画卷。那画卷上的人面,是他熟识的仇敌,他这番南下,誓要与过去做个了断。

    此次出行,叶鸯对外说的是散心,至于内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隔着一扇门,他听见江礼正对清双讲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江小公子不愿再回南江,他不回去,倒也很好。

    江礼的脚步声渐远,往楼上的房间飘去。这几日天气不好,楼内光线暗沉,引发他的噩梦,才停用不久的药又喝上了,他适才下楼来,是从倪裳这儿拿药。叶鸯抽抽鼻子,似乎闻见了那股药味,倪裳说它是苦口良药,它果真苦涩难当,叶鸯比江礼还怕苦,他宁可病着,也不愿去抱药罐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病还未治好,就要先苦死在治病的路上。

    除却江礼,旁人俱不知晓叶鸯亦有心病。江小公子本欲将此事如实告知倪裳,但在叶鸯的威逼利诱之下,直到最后他也没说。他不说,叶鸯反而感谢他,假如被倪裳姐扣留在佳期如梦,每日强行喂药,自己的行程又将往后拖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顺利南下。

    倘若一年后必须要回到无名山,那南下之事绝对不可拖延。

    叶鸯算日子算得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再次见到师父之前,他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完。

    那天正午,雨势减弱,又过两刻钟,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叶鸯喜出望外,飞奔至藏书小楼,珍而重之地将那幅画收藏好,复又回到房间,取走行李,踏出了佳期如梦的大门。街上空气清凉,使连日困顿顷刻间一扫而空,叶鸯稍候片刻,等来一辆马车,车中伸出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帘子,露出方鹭的面容。

    “上来罢。”方鹭说。

    叶鸯避开地上水坑,小心翼翼地爬上车。他钻入车厢,看到角落里方小公子的脸色,不禁笑了。这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不管己身境遇如何,看到方璋倒霉,他总是舒坦的。

    “你笑什么?!”方璋抬高声音,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小贱人,再笑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成天犯贱的是你。”叶鸯回嘴,“每天出去拈花惹草,挨打挨骂那不是活该?你不知悔改,贱兮兮地勾搭别人家姑娘,非得等哪天身染恶疾,才肯消停。”

    “你敢咒我!”方璋大怒,拍案而起,竟是不顾场合,要在车内同叶鸯打斗。方鹭蹙眉,一掌将他拍回座上,警告般看了两眼,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人前老实,在人后呢?叶鸯心下冷笑,越看他越觉得可恶。相识这么些年,眼睁睁看着方璋日益堕落,说不惋惜是不可能的,而惋惜够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厌烦。方鹭同此人朝夕相处,竟还兀自强忍着,没提剑把他切成片,真真是奇闻怪事一桩,像方小公子这样的恶徒,放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谁叫他乱摘桃花枝,又不晓得悔改。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方鹭想到什么,忽然问:“南江那孩子,也知道你要出门?”

    “废话连篇!”方璋翻着白眼,抢先答了这问题,“他早先几日就说要出门,佳期如梦谁不知道这事?”

    他如此态度,直令叶鸯心头火蹭蹭往上冒,言语间不由得也带了八分火气:“师叔问我话,你插嘴作甚?”

    “我张嘴说话,还得先问你不成?”方璋嗤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忒把自己当个人。”

    叶鸯不理他,转头对方鹭说道:“江公子与师妹皆知晓我要外出,但此行之目的,未尝有人告知他们。”

    方鹭刚点了点头,身旁的徒弟又开始惹祸:“你们两人凑在一起,专说废话。怎的,是打算说一路废话,一直说到南江?”

    “你少说两句。”方鹭听得心烦,胸口又闷得慌,于是摆了摆手,将车厢留给他们二人,掀开帘子,坐到外头赶车。叶鸯坐在车内,听他与那车夫简单交谈几句,随后马车短暂地停了一停,车上少了一个人的重量。

    此刻马车尚未出城,车夫大可以慢慢溜达回去,路上经过酒楼面馆,还能先坐下吃两口饭,惬意得很。

    车夫惬意,方璋却不。

    叶鸯眼瞅着方小公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活像去找街头杂耍者拜了师学了艺。他愈看愈觉可笑,偏偏心里堵得难受,笑不出来。

    良久,方璋咬牙切齿地指责道:“你果真是个灾星!”

    叶鸯耸耸肩,不置可否。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方小公子种了什么,就会收获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且清醒些罢。”叶鸯低声念了这么一句,跟小狗似的将自己蜷成一团,枕着包袱,盖着衣裳,闭上双眼。

    每天整得神神道道,有何用处?方璋心下烦闷,压根没细想他那番话的意思,骂了声娘,背对着他躺下,继续生气。

    躺了不到一刻钟,老觉得不舒服,只好坐起来。上下摸索一通,没摸到哪儿不对劲,想了又想,认定是马车过于颠簸,才导致自己无法入眠,因而朝外头叫道:“你赶车慢一些,颠得要死,没法睡觉!”

    方鹭不讲话,但马车的速度当真慢了。

    走得慢了,方璋仍不满意,翻两次身,还睡不着。看叶鸯睡得香甜,登时愈发嫉妒,掀开帘子一角,对师父说:“你进来。”

    “我坐进去,换你赶车?”方鹭反问。

    “你说什么胡话?当然是让他赶!”方璋瞪眼。

    “让他睡罢,莫要扰他。”方鹭拢了拢衣领,哈一口气,见徒弟不动,便又补充道,“你也睡去。”

    睡什么睡!根本就睡不着!方璋气急败坏,甚至想给叶鸯一脚,将人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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