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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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他伸出腿意图使诈的时刻,方鹭悠悠一叹:“你们若不养足精神,等到了南国,因此吃亏怎么办?”

    他永远是拿这些事来压人。方璋哼了一声,退回车内。

    方鹭仰头看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拉车的马儿心情好,吃饱了,喝足了,跑得也快。

    用不了几日,就能抵达南江。

    ☆、第 73 章

    南江才送走一位小姐,另一位又出了事情,而大小姐似乎比二小姐更倒霉一些,甚至只有一座衣冠冢。停留在院内的那口棺,里头装的是几件生前的衣物,听说她的尸身,被抛在了无名山一带,再没有归家的机会。于宅院内洒扫的下人经过那乌沉沉的棺木,下意识地往棺中瞧了一眼,如若大小姐的尸身此刻躺在里面,怕是味道大得很。

    生前再怎样美,死后也不免腐烂。想到那红颜化白骨的场景,着实令人遍体生寒。

    江州的左眼状况不太妙,近来几日都躲在房中静养,但装了长女生前衣物的那口棺已在院内停了两日,假如继续停留下去,恐怕有些尴尬。因此,稍作歇息之后,他便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准备于今日将那衣冠冢迁入山陵。

    对于江怡之死,江州如今可谓是半分愧疚也无。他的心,从头到尾都装着独子,至于女儿是死是活,他平素不会管。他一生的好心,都倾注到了江礼身上,仅有的内疚,全给了素未谋面的小女儿江梨郁,而可笑的是,江礼并不愿意接受他的偏爱,竟带着小妹离开了无名山,至今仍然不露行踪。

    他们不露行踪,却也和暴露无甚差别。天下仅有几处,是江州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南江无法探查的,除去北方酷寒之地,就是金风玉露、佳期如梦。江礼是南国人,受不了严寒气候,塞北常年覆雪处,他断不可能去,那么,他就是藏在佳期如梦里头了。他以为那儿安全,以为父亲决计想不到,可实际上,江州略一猜测,便能知晓。

    后备空虚的无名山,难以阻挡江州的脚步,那佳期如梦呢?

    江州认为,若在此时贸然出击,前景将不容乐观。

    经过上次那番缠斗,南江暗卫折损过半,此时尚未恢复元气,反观佳期如梦众杀手,却士气正旺,从无名山上一路杀下来,竟还打算乘胜追击。忆起当日逃命的情形,饶是江州身经百战,也感到心有余悸。暗卫之能,终是比不过训练有素的杀手团体,真要打斗,南江占不到优势。

    还是要从长计议。

    叶景川擅长维持表面平静,实则暗中捅刀。巫山那对师徒,乃是受他所托,杀害南江众精锐。若无他在幕后操纵,南江还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虚弱,假如那批曾杀上北叶山头的精锐尚在,区区一个佳期如梦,还入不了江州的眼,更遑论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外头的天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天空明明暗暗,晃得江州头昏。春日里似乎是容易犯困,他支着额头,这般想道。片刻后,撑着桌面疲惫地直起身,慢腾腾走到里屋,躺回榻上,闭目养神。还有相当一段时间留给他歇息,哪怕他睡上一觉,也能及时将长女的衣冠冢送往山陵。

    仆役们行色匆匆,自他窗前路过,却无一人发出声音。江州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南江大院里头,不管是人还是兽,都不允许出声。

    几名下人路过后院的草垛,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难道在后院里竟有老鼠不成?!

    他们神情古怪地对视一眼,向那草垛走去。

    江老爷正在歇息,万不能因为这一只两只老鼠受了惊。

    天色暗又明,云彩来又去,江州歇够了,终于睁开眼睛。他仍旧不能习惯用独眼视物,总感到万分别扭,一旦睁眼的时间长了,右眼就胀得生疼。习武之人,身上每处都至关重要,四肢五感缺一不可,倘若失去一样,对阵之时就免不了要吃亏。

    江州起身更衣,门外突然出现一名仆役,手中端了碗茶。江州看他眼熟,未起疑心,召他进来,坐在桌旁将那茶水喝了,便问起自己安排下去的事。起初这仆人回答得好,到后来,却是一问三不知,江州感到怪异,正待斥责,却听见他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刺耳可怖,仿佛索命冤魂疯狂的嘶喊,江州辨别出他的声音,周身剧震,刚要出招,心口猛地一痛,低头望去,但见一把短刀没入身躯,鲜血汩汩向外流。

    从佳期如梦走出来的人,都会易容的招数。

    方鹭与倪裳私交甚笃,她会的,他多少也会一手。

    那名“南江仆役”大笑抬头,扯下易容,露出本来面目,层层遮掩之下,果然是叶鸯的脸孔。

    江州瞪大双目,半句话也说不出。

    “倪裳姐劝我小心,怕我运气不佳,有来无回,今儿看来,我运气还是不错。”叶鸯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是晴是雨那般随意。他摸着下巴,笑了一阵,又说:“江礼是我好友,我杀你,并不影响我喜爱他,但南江的家业,他恐怕不愿继承。你当年烧了北叶整座山头,今日我也把南江烧了罢?你那些好兄弟,在地下等你作伴,可也等得太久啦。”

    “暗……暗卫……”江州剧痛之下,竟还不忘自己养的护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叶鸯出现在这里,南江暗卫怎会一无所知,不采取任何行动。

    “哈——他们先行一步,到前头开路去了。”叶鸯微笑,指尖抵在刀柄上,用力往前一推,“江州前辈,来生再会。”

    江州向后一仰,躺倒在椅背上,随后整个身躯无力滑落。他这一世,曾声名大噪,曾叱咤风云,到头来,竟死于籍籍无名之辈的偷袭。如此下场,着实可笑,可悲,可哀,可叹,但叶鸯将留给他几分薄面。

    方鹭走入屋内,在江州面上摸索,继而从袖间取出几只瓷瓶。他拧开盖子,将瓶中之物倒在掌心,轻轻揉搓,叶鸯站在他身后,看他忙活。约莫用了半柱香的工夫,方鹭转过头来,面孔已然改换,竟与横尸在地的江州无二。

    “衣裳便不换了罢。”叶鸯道,“死人的衣裳,穿了晦气。”

    “连死人都装了,还谈什么晦气?”方鹭微哂,把江州的尸体拖入内室。

    偌大的南江宅院,今儿十分冷清,方璋假扮作小厮,与重新戴上易容的叶鸯蹲在院内,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院落正中央那口棺木。他们未曾见过南江二小姐下葬时候的情形,但适才听“同伴”们交谈,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细节。江州的一双女儿死后,棺木都摆放在相同的位置,那些人们“触景生情”,回忆起早就埋入山陵的二小姐,在那儿感叹着世事无常,红颜薄命。

    薄命的何止是红颜?叶鸯摇头,扶着墙壁站起身,捶了捶发麻的双腿。他蹲得太久,血液不畅,此刻稍稍一动,酸麻感觉就自脚底钻上来,刺激得他面容微微扭曲,险些不顾形象地叫出声。

    从前在无名山上,叶鸯偶尔也被罚跪。跪久了和蹲久了,感觉其实是一样的,猛然站起身时,双腿必定麻痹,压根挪不动步子,然后他装出可怜兮兮地模样,惨叫两声,必定勾得叶景川前来细看。

    罚他的是师父,后悔的也是师父,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替他揉腿的还是师父。叶景川口是心非,分明难受,嘴上却总不说,每当想起这茬,叶鸯便觉好笑,如今回忆起来,倒觉得那些年是自己使用苦肉计的巅峰。

    可现在叶景川抛下他,独自静养去了,他再想用苦肉计,也没人肯上当。

    江州左眼戴了一只眼罩,站在院中指挥几名下人搬运那庞大的棺材。

    不幸被选中的倒霉蛋们背对他,哭丧着脸,吃力地将本该空荡荡的棺材抬起,忽而惊觉这东西好像又增添了一点重量。

    大小姐生前的物品不少,倘若老爷把它们都堆了进去……那这分量,也算正常。

    疑惑在他们眼中一闪而过,转瞬湮灭。他们拿钱办事,从不去管不该管的事,从不去问不该问的细节。主人家的事,和他们无关,横竖只为了混口饭吃。

    怀抱着这样的心态,一行人抬着沉甸甸的棺木,渐行渐远。

    叶鸯与方璋跟了上去。

    由方鹭假冒的江州坐上马车,一路与运送遗体的队伍同行。

    这支队伍正运送遗体去往南江山陵,尽管身在队伍当中的人对此全不知情。

    棺木原不似这般沉重,它之所以沉重,是因为它吞下了一个成年男人。

    真正的江州于此长眠。叶鸯看在江礼的份上,并未对他的遗体做出什么,反倒还给了他安然下葬的机会,让他得以进入南国江氏的祖坟。

    但叶鸯的“善”仅限于此,这口棺,仍是以江怡的名义入土;至于江州,他没有资格得到碑文镌刻,没有资格得到灵位,更无资格享受后人的供奉。

    拿钱办事的下人把棺木送入山陵,叶鸯混迹其中,在雨中双膝跪地,对着那方石碑跪拜。他跪得真心诚意,他跪的不是棺中的江州,而是碑文所铭刻的江怡,以及江怡身边,那没有名字的南江二小姐。

    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她们的生平。

    在如花般娇艳的年纪,平白遭受了暴雨侵袭。风停雨歇之后,绿肥红瘦,花瓣簌簌凋零,吸饱了水的泥土当中,仅留下行将腐败的根。

    深深的惋惜与绝望,难言的内疚与愤恨,交织着出现于叶鸯脸上。

    完美的易容是最佳掩饰,它遮挡住叶鸯的所有情绪,让他看起来与旁人相似。

    惟有叶鸯知晓,身边众人的泪都落得虚假,而他的泪落得诚实。

    午夜梦回时,叶鸯常常见到已故的江怡。非是冤魂,非是厉鬼,她不过是带着笑容站在那里,美得像朵春花。她美,她素净,她纯洁,她无辜,旁人或许都做过错事,可她由始至终都无罪。她走得毫无道理。

    上天想收走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

    二小姐病逝那年,叶鸯曾编造出一个传说,用来哄骗江礼。

    “天上有神仙看二姐姐生得漂亮,就把她带上天宫啦。”

    “你不要哭了,她在天上看你呢。她做了天上的仙女,日子可比你好许多。”

    这样的胡话,江礼却也信了。

    今时今日,叶鸯又搬它出来,蒙骗自己。

    江怡和妹妹一样,做了天上的小仙女。

    ☆、第 74 章

    下人们发觉老爷今日很奇怪。

    这怪异并不浮于表面,而是一种特别的感觉。有胆子大的人悄悄打量江州,总觉得老爷不是老爷,倒好似换作了另外一个人。

    但那张脸,还是原来的样子,衣裳,也是平时爱穿的那身。

    许是痛失爱女,独子失踪,一时无法接受,心中难过罢?

    这样想着,却没敢多问。默默无言地回了南江宅院,忽听说老爷准备遣散仆役,闭关静养,潜心修行,将来吃斋念佛,积德行善。

    目送众人离去,叶鸯抬眼看到黄昏的颜色洒在房顶瓦片上,晶晶亮。残阳如血。

    金乌向西坠落,夜色笼罩人走茶凉的大院。方鹭除去易容,换回自己的衣裳,一推开门,就看到阶下独坐的、亦恢复本来面目的叶鸯。大红的灯笼在叶鸯身旁摇晃,漾开一圈暖融融的涟漪,驱散了黑夜的冷,为此间三人带来一点宝贵的光。

    “方师叔。”叶鸯说着,似有哽咽之声,“我曾想过,待到江礼接管南江,我便来南国玩一玩,拉他作伴,可没想到——”

    “世事难料。”方鹭看了他好久,才想起来应当说些什么,可是,话刚脱口,又后悔了。正如方璋所说的那样,废话能少出现就少出现,“世事难料”这四字,已是人尽皆知,如今再将它提起,又有何意义?

    方鹭是个敏感到极致的人,话一讲出来,觉得不对,立时住口,警惕地望着叶鸯,生怕对方感到不快。然而叶鸯并不似他那样心细如发,听他吐出这四个字,只是点了点头,继而失魂落魄地望向那盏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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