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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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鸯思前想后,历数平生二十年,发觉自己还没因为说谎而坏过大事,底气足了起来。果真是叶景川那家伙从前看他不顺眼,惯爱吹毛求疵,下回见到叶景川,他一定要与其好好说道说道,按着对方的头给自己赔礼道歉。

    老人察觉到他情态的变化,因而问道:“瞧你这眉毛都要飞出去的样子,是想到了何人、何事?”

    “还不是我那师父?”叶鸯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大倒苦水,在旁人面前把叶景川数落得一文不值。老者边笑边听他讲,又问:“你已无兄弟姊妹,父母双亲,本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身旁仅有他在,他怎不待你好些?”

    叶景川嫌弃徒弟的时候是真嫌弃,可对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好。叶鸯抿唇,不知应当如何作答。

    过了好久,才赧然回应:“兴许是我从前太惹人厌,令他不快,看见我就觉得烦。”

    稍稍停顿,继续说道:“虽然他凶得很,性情也反复无常,但他也是我仅能倚仗的人了。我被亲人惯坏,总不想长大,拜入他门下之后也是这样。过去几年,外界风雨一直靠他挡着,一旦他不在,我连自己该何去何从都不晓得。”

    “对人生无望,也是因此?”

    “自然。”叶鸯躺倒,怔怔望着船顶那一片乌黑,不再多言。

    船身轻颤,随后调转方向,往岸边行去。叶鸯阖眼,天光云影顷刻间静止,仿佛从未辗转,从未徘徊。

    及至岸边,叶鸯下船,回望一眼为他撑船的老者,讪讪地笑:“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归家去罢。”老者摆摆手,搁下船桨,上岸后,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叶鸯沉默着,久久无话。他似乎想通些事,可那真相又朦朦胧胧的,像罩了层烟水,打定主意不让他看分明。

    罢了,罢了。其余的也不必去管,他只需记住叶景川是个老王八蛋。

    这个认知使叶鸯心情大好,即刻抛弃烦恼,一溜小跑回了佳期如梦。

    江礼还在为他的突然失踪而气愤,这时看到他出现,登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脖领子,质问他去往何处。叶鸯并不回答,只说江礼越来越像老妈妈。

    若是江礼脾气再火爆一点儿,还没等叶鸯自裁,就要先丧命于他手中。叶鸯对自己的认识其实还满清晰,很多时候他一开口,就是让人想打他。

    叶景川对他发火的原因有三:一是他做错了事,理应受到责罚;二是他说谎,企图逃避罪责;三是他嘴欠,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对旁人的怒气视而不见,压根不懂何为“服软”。可惜叶鸯醒悟得太晚,或者说直至如今也未醒悟,叶景川想看到乖巧听话的他,确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教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叶景川当真命苦。他和叶鸯生来不对盘,一个喜怒无常,一个惹人生怒,假如有下辈子,还是不相见得好。

    叶鸯感到一丝可惜,不过来生的事,只有到了那时才能知道。

    换而言之,下辈子的他,和如今的他有何关系?

    那已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了。

    兴许人也没有下辈子。

    “有些饿了。”叶鸯忽然说,“晚间我们吃点儿什么?我还是想吃包子,趁着现在天色不晚,要不要上街去?”

    “谁要吃!你一天到晚只记得吃喝!”江礼跳脚。

    叶鸯故作疑惑:“但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谁……谁肚子叫了?你说话要讲实证,不能凭空污蔑。”江礼咽了口唾沫,固执地嘴硬。

    紧接着他的身体违背了他的意愿,肚子不听话地咕噜噜叫起来,叫声在空旷的楼内回荡,万分响亮。

    叶鸯随口说说,没成想他真饿了,顿时绷不住,笑弯了腰。

    笑过骂过,二人勾肩搭背,趁天幕未黑,跑上街去寻找热气腾腾的大肉包。

    午间用饭时,叶鸯曾说方璋吃了睡睡了吃,迟早变成一头懒惰成性的肥猪,然而当他自己吃了睡睡了吃,“肥猪”一论便不再适用,他自诩劳逸结合,可谁也不知道他劳了哪门子劳。

    江礼点着灯给母亲写信,如往常一样劝她撤下针对叶鸯的悬赏,顺带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外面很好,自己想多玩玩,待到过了年节再回家。他一面写着,一面往床上看,叶鸯正揉着腹部,猪一样不停哼哼。

    哼哼声极其影响江礼的思绪,早已在脑内编排好的说辞,一到落笔就要被打断,中断的次数多了,脑海当中所有词句皆惨遭抹除,化为惊人的空白。

    江礼愤然摔笔。

    “嚯!你做什么啊!”叶鸯大惊小怪,“这笔长牙,咬到你手指头了?至于这么摔它?”

    “……”

    他身边那些人,没能被他活活气死,简直就是奇迹。

    “你躺着就躺着,别总哼哼。”江礼耐着性子说。

    “我无聊,没意思。”叶鸯道,“你别写了,有甚可写?不如来陪我讲话。过了年节,就没法再同我讲了。”

    “这是何意?”

    叶鸯自知失言,赶忙挽救:“随便说说罢了。你继续写,我不闹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概两三章就完了,谢谢有人看我胡说八道在这里

    ☆、第 106 章

    叶鸯言出必行,果真不再去闹江礼,可他不闹,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表露出极致的静。他静过了头,整日躺在床上不睁眼,不说话也不动弹,要是没看见他胸膛的起伏,或许会觉得床上躺了一具死尸。

    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和尸体也无甚差别,不过鉴于他仍会吃喝,尚在喘气,还是该脱离出尸体的行列。

    冬季过去一半,清双从苗岭归来,她回到佳期如梦那日,江礼下楼去迎。叶鸯未曾动身,只卧在榻上掀了掀眼皮,觉得江小公子这回该舍弃好友,陪伴美人。

    但不晓得是江礼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还是清双犯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这两人非但没有避开叶鸯,反倒每日坐在他房中唠唠叨叨,甚至不顾他是否有回应。

    如此这般,度过了三日又半,叶鸯终舍得睁眼,对清双说道:“看来你还是呆在苗岭,不要回佳期如梦比较好。”

    “唔……”清双沉吟片刻,表情怪异,“这都冬天了,还有鸟儿在叫?”

    “……”

    叶鸯才被她气活,眼看又要被气死,江礼连忙打圆场:“莫要动气。她只是怕你闷,说两句话逗你。”

    清双弯了弯眼睛,推倒面前堆积的木块,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瞥向叶鸯:“有些人整日不说话,脑子里又转着甚么鬼念头?是移情别恋,看上了东家的小公子,还是瞧上了西家的小姑娘?”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叶鸯透过如今的清双,看到了将来她变身絮絮叨叨老太婆的模样,于是出言警告。江礼何等聪明,听他说一句话,便知晓他心有不满,连忙插嘴说:“我确也好奇你终日不说话,是在考虑何事。假如你愿意,不妨说来听听。”

    “真打算听?”叶鸯瞅他一眼,自床上坐起来,“倒也没想什么。不过是在考虑,人若死了,究竟是痛苦,还是不痛苦。”

    恐怕没几个大活人闲来无事会考虑这种东西。清双托着腮看他,从嘴角到双眸都仿佛在说“你有病”。

    她不爱想这些,自然提不起兴趣,江礼却认真思量了一番叶鸯提出的疑问,然后答道:“许是没感觉的罢?……既然死了,应当再无感受,可我的确也无法同死人交流,无法贸然定论。”

    清双转过头看江礼,好似在问:他有病就算了,你也陪着他发病,这算怎么一回事?

    江礼兀自沉浸在这剑走偏锋的考题当中,未曾注意到清双的目光。起初他还以为叶鸯躺在那里仅仅是睡觉,忽然之间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旁人太过粗浅,不由肃然起敬,直将叶鸯看作新一代宗师。

    叶鸯不曾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真正是在考量那个难题。江礼所提到的,他前几日也有想过,但始终不能将它与旁的细节串联起来,直到这句话从他以外的人口中说出,他才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讲得也是。死人不会开口,活人猜测再多也毫无意义,是我疏忽了。”叶鸯自言自语般说道,“非要等死过一回,方可知晓这问题的答案。”

    “可到那时,就算知道了结果,又怎样告诉旁人?”清双喝口水,觉得他们商量这种事,简直是又晦气又无聊。

    “你说得也是。”叶鸯好脾气地笑笑,离开了那张他赖以生存的床,看样子又饿了。

    他下楼觅食,走到门边,忽又回首,对江礼道:“你我不知死人的感受,活人的感受该有罢?假如死一个活一个,是生者更苦,还是死者更苦?”

    问完这番话,没等人回应,就大步走下楼去,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江礼与清双面面相觑,感觉他反常态度中间夹杂了轻微的暗示。

    清双舒了口气:“他自己多心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跟他一块儿疑神疑鬼,真是……”

    “但愿是多心。”江礼挽起袖管,把她不久前推倒的木块重又垒成一座城池,兴致勃勃道,“我们适才说到哪里了?”

    清双递给他木块,支着下巴瞧他搭建,猛然间被他这么一问,竟是懵了,记不起那谈话进行到哪一步。呆愣半晌,只好重新起个话头,说起在苗岭见到的新嫁娘。

    江礼带着笑听她讲述,清双却不满意,推着他的手臂嫌他不细听别人讲话。江礼无奈,只好停了动作,掂量着手中那块木头,指腹摩挲着木纹,随口问她:“那姑娘好看吗?”

    “大眼睛长睫毛,眉毛又细,头发又黑,嘴唇还红,好看得我差点儿去抢亲。”清双说道。

    “嗯。”江礼应声,继而再问,“我与她比起来,哪个更顺眼些?”

    “我瞧你不顺眼。”清双故意激他,“哪家姑娘要嫁你,铁定是眼神不好,待嫁过去之后,还要为你动气。谁爱沾这霉运谁就去,反正我没那心思。”

    “我看你挺顺眼。”江礼低头,摆弄指间的木块,“往后不要再咒自己眼神差了。你若不喜欢南国,我也不强拉你去。”

    清双放得开,闻言嘻嘻直笑:“说要陪我,还不是紧盯着好兄弟?兄弟如手足,不可或缺?”

    “我怕是要谢他罢……当初他下脚若再狠一些,我如今不光得少一个兄长,还得少个弟弟。”江礼叹气,脸上却没有多少惋惜。

    没过多久,在清双的注视下,他再也无法维持住表面的严肃,蓦地大笑出声。

    叶鸯坐在楼梯上,手里抓着一只烧鸡,侧耳偷听楼上传来的笑闹声。清双这姑娘聒噪了些,但她该安静时亦能安静,因此并不惹人厌烦。倪裳喜欢她喜欢得紧,把她当宝贝一样看待,是以她养成了张扬的性格,全然不似无父无母的孤女,倒好像豪门世家的大小姐。

    金枝玉叶。

    生得好看,路也平坦,她的运气是不错。

    方璋抓着半只鸡腿,同叶鸯并排坐着,咯吱咯吱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舔舔手指,对楼上那两人提出批判:“整日吵闹,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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