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妆初好(出书版) - 分节阅读_8
人影,修长的双眉不由得微微拢起,“东风唯亲鉴,南山何其远……”喃喃念起从前轻狂不驯时写下的诗,他眸中的精光又开始流浮不定……
那时的他——弱冠翩翩,心高气傲,举手投足间尽是醉倾千江月的风情,也是在那场花灯会上,在云集来的人群吟诗作对比才学的地方,他遇见了全苏州城第一才女——杜妃夷。
因乎,风流才子,玉貌佳人,两情相悦出双入对——传在当时亦是一段锦绣良缘的佳话!若非后来荀初郡主出现,水杜两家结为姻亲之好也着实无可厚非……
那时他爹娘相继去世,由他接手的水家绸庄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而那渊王爷又暗中作难,几近胁迫他娶荀初郡主为妻……
又若非——若非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人情难自禁,直至木已成舟——他或许真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娶妃夷……
却怎么料到——这良辰美景竟皆成了虚设!妃夷在成亲当晚便大病呕血,自此卧床不起,寻遍名医也不见好转,直至两个月后香消玉殒……
“妃夷……”恍惚间扬手,宽袖带出极细微的“哐呤”声,却让沉思中的人心弦骤紧!这才发现——楠木桌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暖手小炉,是丫鬟随手放上去的,如今炉眼里冒出的却是几缕苍翠的冷烟。
眉间微露困惑,水沐清伸手轻抚上去,细细摩挲炉面上凹凸错致的镂刻,恍然又回忆起了两年前的那只暖炉……
“路上风雪大,夫君留着它暖手倒也不坏。”当时的眉玺照旧一身明灼绯衣,白裘披风张扬在凛冽的冬雪里猎猎翻飞。她笑容柔婉,于临行的马车前递上一只精巧的暖炉。
眼尾处的温暖虚浮得不落实地,笑了笑,水沐清客客气气地伸手接过,“早些回去吧。”是他仅留的一句话。
此次西行自玉门关至楼兰,途经“死亡之海”莫贺延绩,沙漠气候变幻难测,何况车队跋涉便更是艰辛。水沐清先前又怎会料到,小小一只暖炉,竟起了那样大的作用……
炉中燃的是一种特殊的“冥焰”,焐着掌温便不会灭——故而一路伴着他度过严寒。待穿越莫贺延绩,赤日炎炎,银沙刺眼时,那暖炉竟似有灵性般降下温度,反倒成了纳凉用的“冰炉”!后来才知道,她在炉内第二层铺的是“赤穆凌”——府内用来降暑的珍品药材。
水沐清不得不惊讶于她的细心——烧完冥焰便正好步入沙漠,连时日都算得分毫不差!平日里只见她一个人待在闺中描画,也甚少见她与丫鬟们交谈,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而这惊讶便在几天后转化为震惊——就在车队步入沙漠中央最诡谲的圣墓谷,遭遇嗜血的邪虫血蝇结群攻击时,炉内再度散发出奇香,而那香味恰好是那些血蝇的克星——“宫芽蕨”。
直至车队顺利抵达楼兰的绸庄分铺,炉中的宫芽蕨也方巧燃尽。
水沐清开始细细审视起这非同小可的暖炉来,无意间发现刻在暖炉内壁上几个小字:“若破之,方可知晓最后玄机。”是她娟秀的字迹,藏着欲晦又明的神秘。
水沐清略有迟疑,而后果断地用内力震碎了那只暖炉,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埋在灰烬里的薄瓦碎片,除了那点若有似无的暗香,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犹记得绕在心头那一丝微妙的遗憾,原想再见面时问个究竟,怎知两年一过,便也将之忘得干净了。
“等明日,一定要向你讨个答案才好。”思及此,水沐清的唇角浮出一朵温柔的笑漪。却未等这抹笑容在眉角绽放开,便只觉后背一震,来不及回首时便已被身后人封住了穴道——隔空点穴!真真是——该死!若非因她心神不宁,凭自己的武功修为,又怎会给偷袭者可乘之机?!
月影魅残,身后是栖巧檀香盈袖,幽幽浮浮,飘忽不定——是她偏好的那一味熏香。一如婉婉萦绕在耳际的声音,熟悉得让他心寒,“夫……”又在转念间换了称呼,“水沐清,有些事,我也该与你说个明白了。”
眉玺!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
“我并不是什么杜家二小姐,与你成亲本是奉主上之命,并非真心嫁你。而这三年来,你我一直相敬如宾,亦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同房之契,这夫妻之称可算有名无实。平心而论,你未曾给我一份情,我亦不曾予你半份意,你我谁也——不欠谁。”
不、不不——眉玺你还欠我一个答案!水沐清在心底喊,紧蹙的眉峰倒映在冰面上,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却见他在顷刻睁开眼睛,眸底掠过一抹锐利的精光!原来她——
“事到如今,我需回去复命。你我的夫妻情分,便也到此为止了吧。”
说着这样绝情的话,语气却不见一丝锋利,只因眉玺原本就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啊!说话温腔软语细声细气,笑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了别人——亦是这样的,善解人意的女子……
恍若柳暗花明的刹那,云开雾霁明月也现。携同所有藏不住的思念都在瞬间清晰起来……满满写在思念里的再不是从前那道支离破碎的影子——却是她温静淑好的眉目,是她低柔轻软的话语,是她装聋作哑时讨巧的神情,是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朝自己摊开掌心时那一抹淳熙的笑容……
“水沐清,你——好自为之。”
便闻身后一丝轻浅的叹息,衣袂翩跹,终是连那檀香味也飘远了,飘散了,触之不及。
徒留孤影对镜,水沐清轻叹着阖上眼眸:眉玺,眉玺……原谅我的自私,我已经,没有办法放你自由……
第五章浅印·红缎
子夜,魅时。是谁偷摘了残月藏身蔽影?刹那间星云易色,熟睡的人又岂知瞬临的危险?便闻“吱呀”一声,萃倚阁朝南的窗户灌进了凛冽的寒风,紧跟着一道黑影溜入,寂寂默默地阖上了窗。
床上的女子闻声利落坐起,嗅到来人身上的血腥味顿时一诧,“你怎么……”已然知道了来者何人。
“哼,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冷冷的讥诮声,那道黑影转瞬便已近身至床前,“该死的,躺在戚总管床上的竟是言忌!”
“……呀?”眉玺竖指掩唇,好似不明所以的口吻。心下却已有了数,水家绸庄每一分铺都有好几名“护主隐侍”,他们表面上与家仆无疑,功夫之深却堪比大内高手。想必言忌也是其中之一了。
“少跟我来这招!”来人气哼一声,忽然蛮横地伸手捉住她的发,????的不知在扯着什么,一面嘴里喋喋咒骂着,“见鬼!你怎么没早先告诉我——那言忌算什么狗屁家仆?凭他的内功底子,恐怕连西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连自己的破杀“柳叶刃”都能轻松接住并反手送还过来——手臂上的割伤便是因它而起。简直是奇耻大辱!害自己不仅杀不了戚总管,倒过来还要被自己的武器弄伤!若非自己轻功胜他一筹,怕是连脱身都难!
“我……这里有金创药。”不能点灯,眉玺小心摸索着正要下床,却被对方出手拦住——“来不及了。你——先忍一下。”
眉玺霎时只觉得右臂一疼,对方已用柳叶刃在她手臂上割了一道不深的伤口,紧接着便闻屋外一声惊呼——“有刺客!”伴着混乱的嘈杂声纷纷往萃倚阁这边涌过来。
而真正的“刺客”却已经翻身至床底下躲了起来。
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那瓶金创药丢进床底,眉玺叹息着摇摇头,唉,好像她又该当替死鬼了吧?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哐——”的一声,萃倚阁的门被大力推开,呼啸的北风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明黄的灯火映亮了门外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站在最前面的言忌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她?
便见床上的女子合衣而坐,乌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微微侧着身,倒像是故意让言忌看见自己右臂上的叶刃伤口。
就在下人们皆瑟缩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时,只有戚总管一脸惶急地亟欲上前询问:“要命了要命了!少夫人定是被那刺客——”
还未迈出几步却被言忌谨慎地伸手拉住,“戚总管,那刺客,可能就是……”他为难地皱紧了眉,没有说下去。
“不可能——简直胡说八道!”戚总管激动地扬袖大喝,他原本身体就不好,这样一喊更是连连狠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少夫人怎么可能会是……”
眉玺默不做声地低下眉来,心里竟有一丝欣慰:幸好,您没事……
“可是少夫人手臂上的伤口——还有——”言忌急着跑到窗前,推开窗户,指着雪地里留下的两行浅浅的脚印,“还有您看这脚印——”
“当真是她留下的?”不期间一个微笑的声音打断了言忌的话。
眉玺浑身一震,本能地抬首,望向正背着手悠悠然走进来的男子。他依旧是那副闲然自得的神情以及春意盎然的微笑。然而定是她的错觉吧?他凝眸望着自己的眼神,竟真真是,温暖的……
她又慌忙把眼帘垂下去,交叠的十指莫名颤抖得厉害。隐隐期待着他知道真相,却又矛盾地害怕着——害怕当这一切水落石出的那刻,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
“大少爷!您可终于醒了!”言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大少爷还真是要人命的淡定,早先安排他“守株待兔”说到时候自己会来接应,结果等刺客真露出马脚了却不见了他的影子!
水沐清不以为然地扬扬眉,“这穴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自行解开的。”转而笑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眸光有刹那间的深不可测,“真不得了,那刺客都将我的贤妻吓傻了。”他走至床前,很自然地伸手轻碰了一下眉玺的脸颊,“有温度了。看来很听话嘛。”眉眼融融,他笑得极是满意。
太过自然的亲密举动却让在场的下人皆瞪暴了眼珠子,甚至怀疑眼前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少爷,那个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少夫人的大少爷……
言忌更是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望着眼前温情脉脉的一幕,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明明昨晚怀疑少夫人的人是他,怎么如今袒护少夫人的也是他?咳,原来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眉玺不自觉地将脸别过去一点,“妾身惶恐,让夫君见笑了。”
“可以下床吗?”水沐清忽而柔声问。
眉玺扬眉微讶。
却见水沐清眼里的笑意愈深,“还是要我帮你穿鞋?”说罢就要俯下身去。
眉玺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妾身自己来便是。”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穿上鞋,而后五指成梳,将自己凌散的长发都拢至一侧整理好。心里直喊糟糕,那绾发的缎子,被她拿去了……如今这副模样站在他面前,真是……不像话。
“没事就好。”水沐清笑意不变,更无人瞧见那低眉一瞬在他眸中骤冷的锋华。
“大少爷……那刺客……”言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室内的沉默。
狭长的眼儿微微眯起,水沐清面上笑意不减从容,“别急,我这就把她找出来。”说罢直接揽过眉玺的腰,轻轻一个飞掠便出了窗户,落定在皑皑雪地里。
如今已是深夜,无数聚集而来的灯火却将雪地照得一片通亮,水沐清故意拉着眉玺在原先那排脚印边走了几步。而言忌的眉头也随之锁得更紧——原先的脚印大小与眉玺脚下的竟是分毫不差!这下真是有口也难辩了!
眉玺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转而望了水沐清一眼,却并不做声。
“已经看出破绽了,是不是?”是他留在她耳畔的耳语以及他眼里柔和的笑意,唯有她能瞧得真切,“你啊,就这么情愿……当她的替身?”
眉玺轻轻一笑,眼神竟有刹那的空茫,“妾身一直都是啊。”是啊,一直都是,杜妃夷的替身……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一僵,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真意。但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竟是没有半分埋怨,抑或遗憾的成分在——仿佛只是简单地阐述着一个事实,而她只是个旁观者,心静如水,无欲无求——这样的眉玺,让他心疼。
“你……并不是。”水沐清低声喃喃。太朦胧的声音,竟连自己都觉得恍惚。
仿若没听见他的话,眉玺抱膝蹲下身去,低垂的眼帘隔绝了众人猜忌的目光,兀自消遣地在雪地里勾画起来。纤指翻飞,一只鲜活的蝴蝶便跃然雪地上,却无故折断了一边的翅膀。
怔怔地望着那只折翅的蝴蝶,眼里忽地起了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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