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妆初好(出书版) - 分节阅读_7
“来历不明?这……”言忌大感惊讶。儿媳妇身份不正,那老谋深算的渊王爷竟也会答应这桩亲事?
水沐清笑了笑,也不解释,却是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面前的那张绣图来。
“大少爷若再这么狠瞧下去,这绣图迟早会被瞧出一个洞来。”言忌忍不住玩笑道。
“恐怕就因为我一直这样瞧,才会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无奈地揉揉额心,水沐清索性将绣图转到言忌面前,“要不换你来,看看你能不能瞧出些名堂?”
言忌睁大眼睛寻究了半天,而后摇头,“除了觉得它好看,还真瞧不出特别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指指绣图上成荫的柳树,“呵呵,言忌大粗人一个,哪懂欣赏这些文人的东西?说出来您别笑呀,大少爷,这柳树,一开始言忌还觉得它古怪来着,一边的叶子这么多,一边的叶子这么少。”
闻言,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别妄自菲薄,这次还真被你看出点名堂了。”收到言忌太过惊诧的视线,他又笑着解释起来:“这柳叶确实古怪,起初我只觉得突兀,后来才想起来,古书有云:寻叶知南北。叶密为南,叶疏为北。”
他的眸光微微变冷,“可事实上,江南的气候偏sh润,白日光照也较均匀,按理说南北两边叶子的疏密不该这么明显,所以我便断定——素白定是故意将它绣成这样,借此来告诉我们线索的。”
说罢手指微微一点柳树上方的雁阵,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言忌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啊呀大少爷!这图果然有问题——南方有问题!明明是春天,可她绣的大雁却是往南飞的呢!”
水沐清淡淡微笑起来,其实回苏州之前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眉玺——只有她的萃倚阁位于水府的最南方——且素白是自她嫁入水家之后才死,他不得不起疑心。
可如今——这大半个多月的进一步相处以来,他早已断定:眉玺根本毫无害人之心!所以会在出钗前手下留情,所以故意打翻了戚总管的养生茶,更……不曾想要害他。
但他——依旧看不透她。
偏又奇怪得很——他明明清楚这个女子心有城府深藏不露,却丝毫没有觉得她可怕,或是想着对她处处设防,反而只是想知道她藏在心里真正的想法,哪怕是听她说一声拒绝——竟是一种,连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微妙心境……
思及此,他又垂下眸子,视线落在那首五言《咏春》诗上。诗上还有几滴显眼的墨迹,是她上次打翻了砚台泼上去的,擦也擦不净。
眉玺——明明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当时却惊慌失措成那样,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不想穿用死人留下的绣料做成的衣裳?只因自己曾试探性地说过——“所以我想——将这最后一幅反绣图做成彩衣,穿在你身上,可好?”
不不,不可能这么简单,难道是——毁尸灭迹?莫非毁了这幅绣图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所在?啧,眉玺啊眉玺,你包庇真凶的罪名可也不小呢。
玩味地哂笑一声,水沐清再度望向那些被墨迹沾染的字眼。大多是极细微的碎滴蘸上去的,无关痛痒,而被完全遮住的只有两个字:芙蕖。
眸中的精光倏忽一凝——原来如此!
翌日午膳时间,水府斯净堂。馐齐茶满菜色分明,水沐清与眉玺也已相继入座就膳。主子不喜油味偏重的山珍海味,桌上七菜两汤倒也清新得很。
“干爹——”人未至声先闻,自然是不久前才认的干女儿南何了,“抱抱——”南何一面跑进厅堂一面笑嘻嘻地朝水沐清张开小手。
仿佛很受用她甜腻的撒娇,水沐清笑着接住她的满怀,顺势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乖,今日干爹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喝的酒酿元宵羹。”和煦的声音如沐春风,最是那宠溺的神情,羡煞了恭恭谨谨站在一边的下人。
“嘻嘻,还是干爹最好了!”南何一时欢喜难喻,索性在水沐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噫——干爹的皮肤好好哦!一点也不输给眉玺姐姐呢!南何长大了也要把皮肤养得嫩嫩的滑滑的才行!”她毫不避讳地喊得极大声,怕是连耳背的人也都听得一字不差了。
就坐在一旁用膳的眉玺温吞吞地笑了笑,并不插话。她今日的胃口并不好,却不方便过早回避,意思性地就了几口汤后便埋头数起米粒来。
“呵呵我啊,老了。”有意加重了叹息,水沐清满眼的笑意却堆聚在一个人身上,“都快三十的人了,岂能和你们年轻人相提并论?”
“才不是!干爹才不老!”南何急红了脸,一面使劲摇了摇身边的眉玺,“眉玺姐姐一定亲过干爹的,干爹的皮肤很光滑的对不对?对不对?”
孩子气的话一出口,所有在场的下人都变了脸色。这口无忌言的孩子——不是故意要让少夫人难堪嘛!水府上下的人谁不知道?自少夫人嫁过来起,大少爷连碰都没碰过她……
水沐清的脸上也浮出一丝难懂的神色,带着些许少见的玩味。他不说话,只是等着眉玺的反应。原以为她又要装聋作哑跳过这不甚敏感的话题,却万万没有料到——
眉玺只是怔忡地望着南何,原本就不佳的脸色愈发苍白。那双眼睛究竟在说什么?震惊,不安,抑或是……害怕?他读不懂,亦猜不透——那样的眉玺,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失态仅是一瞬,而后便见她笑着摇摇头,“这可如何是好,我……记不得了呢。”她答得模糊,转而柔柔地望了水沐清一眼,竖指半掩着唇角的笑容,“夫君不会怪妾身吧?”
狭长的眼睛微眯,水沐清依旧笑得神采奕奕,“怎么会?相反倒是为夫该去好好检讨一下了。”
太过暧昧不明的话语,让眉玺的脸色再度变了一变。嘴唇似在嗫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隐约察觉出这一番对话中的玄机,水沐清的心头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且这不安愈演愈烈,满满地塞斥着整个心房。仿佛不久以后,他就要失去眼前这个女子……不、不不,这叫什么话?他根本就不曾拥有过她!多荒唐……
三人皆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下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所幸戚管家的到来及时拯救了他们——“咳、咳,大少爷准备何时动身去渊王府?老奴好去打点一下。”说话间望了眉玺一眼,笑容敦敦可掬。
眉玺也回以莞尔一笑,面色不自觉温暖许多。
“戚总管忙了一晌,还没用午膳吧?过来一起吃。”并不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水沐清倒是热络地招呼起戚总管来——
“这……谢大少爷。”几番推辞不过,戚总管恭敬地走到水沐清对面坐下,“少夫人今日气色不大好,可千万别染了风寒呀。”他担心道。
眉玺淡淡笑了笑,正欲接话时却被水沐清先开了口:“对啊眉玺,那边的冬天比起苏州要冷得多,你身子又弱,记得路上多备几件厚衣。”他望着她,眼里有温情款款。
“嗯。”眉玺垂了眼眸巧巧地避开他的目光,手指已在袖中蜷紧。他今日是怎么了……
“眉玺姐姐也要去淮南?”南何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水沐清闻言“哈哈”笑起,掌心摩挲着南何的发,“干女儿真聪明,知道渊王府在淮南呢。”他的声音极轻,眼里也尽是溺爱的神采,“去过渊王府我们就顺路去西域,不回水家了。”忽而又笑望了戚总管一眼,“戚总管也随我们一道吧,西域那边的管家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合我意。想来还是你最让我放心。府里的事毋庸ca心,源沂和弟妹出去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照顾一下家了。”
他说得轻巧,甚至有那么些自作主张——完全不由分说的。
眉玺顿时只觉得胸口压抑得慌,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禁难受地皱起了眉。而那点恰如其分的病态也方巧掩饰住了眼底的一抹悲凉。水沐清,你果然已经发现真相了是不是……呵呵,也好,也、好……
而这一边,南何的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有哭闹,“干爹要走了,眉玺姐姐也要走了……还有戚伯伯……”她哽咽着,然后拼命帮他们夹起菜来,“你们都多吃一点呀,听说西域那边很苦的,你们以后肯定会想念自家厨子的手艺的……”
“南何——”就在南何的筷子即将伸到戚总管碗里时,眉玺忽而拦住她的手,“南何乖,我们并不是,不回来了……”她放柔了语气,像在哄她,手指却颤抖得厉害。
南何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同时挣脱开她的手,夹菜的速度更凶,像是故意要和她赌气似的,“才不是,你们都不要南何了……你们肯定不会回来了……”
哭噎声,安哄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声……百态纷呈,闹得不可开交。
见状,水沐清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一边看着,唇边的笑意还在,只是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南——”便见眉玺的脸色倏地由白转青,一口气未提上来,紧接着身子一软,竟当众昏厥过去!
“少夫人!”
……
当眉玺将侧脸埋入水沐清怀里的瞬间,身体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恍惚间似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夜里,当时的她也是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拥入怀里,然后是春纱帐暖,一宿贪欢……
她慌忙将眼帘阖起来,不愿再去触碰那段隐晦不堪的过去。
“我会吩咐下人将午膳处理掉。”水沐清的声音淡淡盈在耳际,模糊了里面的深意,夹杂一丝捉摸不透的叹息,“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眉玺闭着眼睛不说话,下唇被咬出青白的齿印。
“想要……解脱吗?”好似自说自话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水沐清的视线越过漫漫长廊上的直栏横槛,落到很远的地方,“也对。水家,确实不是个很好的容身之所……”
是一个,很放得开的男人啊……比她要洒脱许多。眉玺在心里苦笑,表面上却始终乖巧得不发一言,只任他将自己抱到床上放下。
“在那之前,我是否也该尽一次身为夫君的义务?”近在耳畔的声音里有了暧暧的笑意。
眉玺蓦地睁开眼睛,所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恐,慌乱以及源自女儿家天性的羞赧——皆被纳入他的眼。
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水沐清摇摇头,只是细致地帮她将被子拉好。而后倾身凑近她的脸,曲指轻碰了一下她冰冷的颊,忍不住皱起了眉,“你的脸色——确实不佳,怕真是染了风寒了。那就乖乖地不要动,之后的事不用你ca心。”那最后一句话分明别有用意。
“嗯。”眉玺温顺地点头,同时身子不自觉地往被窝里缩了一寸,说不出口的心慌意乱竟只因他蜻蜓点水的碰触。
水沐清起身离开。他的面色始终沉静如一,心里却早已五味陈杂。眉玺,眉玺……自己竟是到现在才恍然惊觉——这个女子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妃夷的影子啊!妃夷不会像她这样安分,不会像她这样隐忍,更不会像她这样——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当成红尘粟埃,心无奢念,默默地淡看沧海桑田……
然而又是为何,心底升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怜惜,竟是对妃夷也不曾有过的……
“夫君!”
水沐清闻声回头,浅浅地扬了扬眉。
眉玺跪坐在床上,有些不大自然地交叠十指,“妾身想为夫君绾一次发……可好?”
她低眉顺目,只为遮饰面颊上的红潮。她声音轻好,却难掩怯怯的紧张。她第一次越过了两人间固守的底线,只是依着自己的心愿——只是想好好为他绾一次发——作为他的妻。
短暂的沉默,水沐清温声笑起,“好啊。”
是夜,瑾苑里月色稀寒。辛勤的下人们早将厚积的冬雪都铲至苑中一角堆着,砌成七八尺高的雪堆。泼了水便冻上一层光滑的冰面,月光下能清楚地瞧见自己的倒影。
苑角有楠木圆凳对称环桌,凳上垫着金蟒翻花厚褥。对月成镜的冰面前,水沐清微微偏首,下意识地又望了新梳的发髻一眼——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孩子气时,不禁哑然失笑,“像个傻子。”信手揽过整齐垂落的长发,他自在地坐下来。
不经意间回想起她为自己绾发时细腻的指触,唇角再度勾起一个浅弧。眉玺,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是他的……“妻。”笃定地念出这个字,莫名竟有一丝宽慰。似谁在沉寂七年的心湖里倒了一斛暖酒,醇美,酣畅,酒面映着红颜笑靥温柔到不可思议。
然而……眼前倏忽掠过另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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