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小甜想着蒋泊不喜欢长头发,干脆迁就地把头发盘了起来。
蒋泊把行李箱挪上车,里面放着他的相机、镜头和三脚架。载着小甜和宋浩往远处的乡下开去。
小甜的外婆住的老房子,一层,瓦房。进门的房间算作客厅,右边是卧室,左边是厨房和喂牲畜的地方。外婆七十多了,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却不肯到镇上和子女住一块。
乡下有她的庄稼地,有她和老伴年轻时一起垒的屋。在这里当了媳妇,当了妈妈,当了祖母,都过一辈子了。离开了不习惯。
外婆的牙齿脱尽,花白的头发干枯而稀疏,背因多年的劳作而变得有些驼曲。她的手大而结实,长着老茧,像男人的。褐色的皮肤上有木刻般的道道风霜。但她的眼睛很美,透出岁月经年后的静谧,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情。
他们三个进去的时候,外婆刚睡醒午觉,假牙还泡在盐水里。嘴巴浅浅地凹了进去,一笑,眼睛成了一条线,露出红色的牙龈,显得格外慈祥。
宋浩喊了婆婆,帮忙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拎进屋,药片,理疗仪和滋补品;小甜甜喊了外婆,蒋泊则称呼了一声“宋奶奶”。
外婆坐在床沿上,虚着眼睛瞅了一眼蒋泊,和善地说:“来,孩子,过来坐。”。
蒋泊嗯了一声坐过去。
外婆又喊小甜把抽屉里的针线盒给她,要白色的线。
针线盒其实就是一个装着针线的铁皮月饼盒,正方形的,已经掉漆了,磨平了“月饼”二字,有个角还生了锈。
“缝什么?”外婆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小甜拿着盒子走过来,利索她穿上线,“我来吧。”
外婆笑,很和蔼,“这孩子肩膀上的线崩开咯。”
是上次陪蒋泊在大卖场买的廉价t。“便宜无好货了。”小甜说。
宋浩倒了四杯水,搬了两个木头小板凳放在床前。一个给自己坐,一个给蒋泊。小甜坐在床上挨着外婆,手里拿着针线,对蒋泊说:“你坐过来些,我给你补两针。”
蒋泊意外:“你还会缝针呢?”
小甜笑:“我会的多着呢。”
小甜三下五除二给蒋泊撩完针,功夫很好,和原先等同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来。
她陪着外婆说话。说在a市的见闻,当然只拣好的说。说弟弟今天上台发言的扬眉吐气,说中午吃了妈妈做的豆腐汤,还话说自己怀孕了。
外婆眉毛一抬,搂紧小甜的腰,凝神屏气,问到:“丫头,你妈上次说你要带个对象回来。可是小蒋?你们有孩子了,怎么也不说。”
“……”小甜不答。
耗子摸不清姐姐和蒋泊的关系,只专心地给婆婆捶腿。
蒋泊谦和地笑,眼睛里是揉碎了的温情,改口随小甜喊了“外婆”,声线平稳,认真地保证到:“放心吧,我会善待他们母子的。”
他打了一个擦边球。
外婆没往多处想,听了之后,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又有了浅浅的笑容。心满意足。
“怀个孕胖了十来斤。”小甜岔开话题,“每次我饿了想说‘饿得肚子都扁了’。结果呢,一摸肚子,鼓,还肥溜溜的。完全是打脸,啪啪啪。”
“打脸是什么?”外婆听不懂。
小甜就开始解释。越扯越远,话赶话,跑了题。
最后,小甜提议说:“走走走,我们去庄稼地里照相。小蒋带着家伙呢。”
“你别累着人家。”外婆心疼。
小甜说:“哎哟,谁让他是外地人呢,专坑他们。”一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霸道,逗得宋浩和外婆直笑。
外婆为了上镜好看,特意打开大衣柜,拿了平时很少穿的浅紫色的丝绸衬衣。那还是外婆年轻时,外公攒了好久的钱,买来送她的生日礼物,很多年了。
外婆在里屋换衣服。宋浩在客厅打包外婆炒过的芝麻,做的豆瓣酱和刚收的新米。
蒋泊在屋外的土坝子上站着等他们,本想抽支烟,却见小甜走了出来,只好收回去。
“刚谢谢你,没当着我外婆面否认。”小甜说。她知道,要蒋泊和这个孩子扯上关系,有多难。
蒋泊却摆摆手,没什么,“该的。”
“……”
“外婆是长辈。”不应该让她担心。
“……”
“而且,看得出来你和外婆比和你的爸妈亲。”
“外婆一手带大了我。”
“那就是了。”蒋泊宽厚地笑着说,“不然你肯定恨我一辈子。”
“……”
——╭(╯3╰)╮——
直直的一条土路,从村里到农田里必过的,已被来来回回的人走了不知多少回。很平了。
外婆腿不好,走得慢。小甜将她生满老茧的手握在手里,就像小时候外婆握着她的一样。那曾是她记忆里,世界上最最温暖的东西。
宋浩和蒋泊走在后面,一人拖了一个行李箱。
走得远了,慢慢有了玉米地,水稻田,番茄,蚕豆,黄瓜,丝瓜,苦瓜……比蒋泊在高速公路上看到的更为多,更为茂盛。
“丝瓜,南瓜,冬瓜的花是黄色的,蚕豆的是紫色,像蝴蝶……”小甜笑着回过头来说。她对这些如数家珍。
而蒋泊几乎五谷不分。只能笑着听,插不上话。
“我说,姐,你干嘛非得拍照呢?”宋浩问。
“咱农村孩子也赶潮流,玩一回艺术呗。”小甜指头交叉,做了一个拍照的意思,“偏拍人家不拍的,比如我这种胖子孕妇啊,老人啊。我还想着,把村里的孕妇集中在一块,搞个大合照。准妈妈们的美,非比寻常。”
蒋泊笑着答应,“成,晚上回去做海报,挨户发。”
等到了一片宽阔之地时,两边的玉米已长到人高,挂着一簇簇暗红色的絮,像妖孽的火花,在风中飞舞着。
蒋泊蹲下身子,支了三脚架和挡光板,又从箱子里取出藏在层层海绵缓冲垫后面的相机和镜头。
小甜在路边摘了两朵野花,黄色的,一朵给外婆带上,一朵插在了自己头发里,笑得张扬。
外婆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挤起的层层的褶皱将眼睛盖了过去,“我都一把岁数了。”
“所以说有‘夕阳无限好’嘛。”唐小甜卖着乖,哄外婆。她把宋浩叫上往前走,“走走走,让脖子在远处给我们拍。”
蒋泊选了一组长镜头,闭上左眼,调着焦距,透过玻璃片观察着前面的祖孙三人。
他们舍不得踩庄稼地,只在外面的土路上站着。
现在的太阳偏了西,慵懒而闲散,照在他们身上。外婆脸上深陷的皱纹变得更明显了,像年轮,一路一路,一圈一圈的,陪着她最疼爱的外孙女一起长大,碾碎了时间,染尽了尘土,沧桑却又美丽。
宋浩说着话,比划着,在笑,很灿烂,就像他自己一样,是这个家的希望。蒋泊听不见宋浩在说什么,但是他想,如果这个时候,宋浩说上几句夸张的话,比如说以后给外婆买套大房子,比如说以后请好多好多人伺候外婆……给外婆筑起一个或许会虚无的梦,也是不招人讨厌的。
而小甜,蒋泊将镜头对准了她,像大部分摄影师都会做的,对准了眼睛。
她不再像身处大都市时的置若罔闻,也不似在高速公路上的肆意妄为,只是歪着头,手扶在肚子上,垂着眼睑,拉开了一点点嘴角。脸颊虽因此变得团了些,却也跟着柔和了,像一幅素雅而简洁的铅笔速写,背景是一片玉米地,有绿色的叶子,红色的穗。
从未想她也能如此暖人地微笑,笑得蒋泊透过玻璃片看到的这片世界,放佛都在午后浅浅睡了过去。舍不得打搅。
“脖子,你走神了吗?”小甜挥着手大声喊他,“还不拍我们。”
蒋泊依然闭着左眼,没有抬头。他撒了一个谎,“在想怎么构图。”
小甜听不懂,“你一幅很专业的样子。”
蒋泊:“凑合吧。”
小甜:“我觉得应该很好。”
摄影还是小时候卿青带着蒋泊玩的。那时的卿青虽然也不大,脑子里却总是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这个星期带着蒋泊捣腾乐高积木,下个星期带着蒋泊去看皮划艇……从不重复。其中,玩得最久的就是相机了。当时人小,手也小,摔了好几个。卿青便把破碎的镜片粘在一块帆布上,挂在窗户边的墙上。阳光照进来时,闪闪发光,像一颗一颗的钻石。她笑着安慰说“这也算废物利用了”。
后来,大了,蒋泊不会再因为拿不稳而摔坏相机,可以对着目镜,拍出那变换着的光与影,卿青却去了美国。
他的这个爱好更像是睹物思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蒋泊问唐小甜。
小甜哈哈笑:“我猜的。”
蒋泊好奇:“有根据吗?”
小甜摸着自己的眉心:“你工作的时候眉头皱得很厉害,像恶鬼罗刹,凶得很。”
蒋泊:“那刚才呢?”
小甜:“笑了一点点,很少,几乎是个面瘫。”
蒋泊:“……”
“就像这样,”小甜收敛起笑容,学着蒋泊刚才的表情。她又取下头发上的花,用食指和拇指掐着,“你应该和我一样,拿朵花。”
“……”哪有男人拿朵花的。
“太阳照得你浑身金灿灿的,如果再拈花而笑,活脱脱一尊镀金的佛啊。”
蒋泊噗嗤一笑,左眼眨了眨,又闭上,右眼一直贴着目镜,“是你心情好了。”看什么都美。
“是的,”小甜穿着随意的孕妇服,站在至亲的姥姥和弟弟旁边,张开双臂,放任地笑了。她身上的尘嚣已无迹可寻,只落着片片白云和万丈蓝天,“我现在很——开——心!”
“咔嚓咔嚓”,蒋泊连按了快门。
这一刻,他看着她。心无城府。
vip章节 19第19章
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蒋泊收了器材,继续和耗子一人拖一个行李箱,原路返回外婆家,吃晚饭。小甜和外婆还是走在前面,说说笑笑,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落到阡陌边的瓜藤下。
晚上耗子打杂,小甜下厨烧饭。配清蒸鱼的葱切成了条形丝,白萝卜炖汤前加了盐,排骨下锅时加了糖,米饭用电饭煲蒸的,里面加了切片的苹果。
“便宜的苹果酸,只能加到米饭里吃。”小甜解释。
外婆给蒋泊夹了鱼,鱼头下两寸的脊背肉,最好的,“你尝尝,一铃做的。”
其实蒋泊不曾想到她会做饭。
唐小甜却说这是应该的,“穷人家的孩子嘛。”早当家。
蒋泊听后,没多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筷子,将外婆夹来的那块最嫩的鱼肉夹给了小甜,骗人地说:“我不喜欢吃,”给你。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电视机里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掩了过去。
说着家常话吃完饭,宋浩,小甜和蒋泊驱车返回镇上。
宋浩被同学叫去疯了。
小甜买了白纸和彩笔,去了蒋泊住的小旅店。
今天不是十五,新月,却特别亮,通透的鹅黄色,放佛是谁轻轻掸落了月亮上面的星尘。
蒋泊住在一楼,外面就是小花园。他在房间门口撑了一张桌,摆上两把椅子,倒了一大杯白开水,又泡了一壶**茶。等着看昙花开。
要开的那盆昙花已经半人高了,十分繁茂,翠绿的叶子上挂着白里泛红的花骨朵。
听说昙花又叫月下美人,开花时甚美。小甜没见过。
过道挂了一盏老式的铁皮罩子白炽灯,四周扑着飞蛾。温热的风里夹着泥土清苦的味道。偶尔有几声虫鸣。
唐小甜中途回家洗了澡,换了宽松的长袖长裤,棉布的,没有什么剪裁可言,式样有些土。
怀孕之后,小甜就不再用吹风机了。在家用干毛巾擦了几圈,没干透,却再一次把头发扎了起来。她担心蒋泊忍受不了。
小甜趴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手绘着宣传海报,画了很丑的玉米和太阳,和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的水平。蒋泊说帮她,她却不愿意,非要自己来。
俗话说“单反穷三代”,摄影这个爱好是烧钱的。乡下人眼里的摄影就是拍照。花十块钱,到照相馆里找穿着白色背心的老师傅,站在镜子梳理梳理衣服,再用一把沾水的塑料梳子捯饬捯饬头,最后对着一个傻瓜相机,喊茄子的玩意。他们不懂文化人眼里的艺术。
小甜想做一些改变,让乡邻乡亲见识一下,也赶一回潮流,特别是村里的准妈妈们;想蒋泊用高光相纸拓下她们的慈眉善目,留下那等待新生命到来时双眼里的盈盈水波。
在这片和她一起长大的田地里。
蒋泊坐在小甜旁边的椅子上,隔得不近。他穿着棕色的帆船鞋,大卖场的短袖短裤,四肢都露着,看得见因为运动而变得型的肌肉线条。
“你穿这么少,诱色呢。”唐小甜抬头,笑着喊他,“要不你再离我近些?”
“……”调戏呢?蒋泊拿了桌上的一张四方白纸,遮住脸。
“放下来,别挡。”
“……”凭什么?
“这是我的纸。画海报的。”
“……”蒋泊只好乖乖放了回去。
小甜搁下彩笔,搭上他的手臂,轻轻滑过,撩骚起鸡皮疙瘩,“手感不错。”
“……”想再来一炮?
唐小甜又卷起自己的长裤长袖,露出白嫩的大腿,“早知道,我就不穿这么多了。真不方便。”
蒋泊被勾起了火。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站起来,把椅子挪到小甜身边。
小甜高兴地笑了,“就该这样嘛。”
蒋泊受到鼓舞,伸出手臂,想去搂她。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甚至喜欢上了她盘起的黑色长发。
小甜却叹了口气,说到:“这下,母蚊子们终于可以不咬我了。”
“……”蒋泊好想死。
“脖子,你完全是人肉灭蚊器。”小甜拉拉自己的衣服,“你看我,为了不被叮,非得穿这么多,差点被热死。”
“……”蒋泊“腾”地站起身,阴着一张脸走出小花园。
麻痹,傻鸟!去你妈的!他在心里默默骂。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小甜将那些粗陋的海报画好,写了宣传语。
蒋泊终于肯回来了,抱着一个棕色的陶土花盆,里面装着土,还放了一个不锈钢的剪子。
他冲着小甜说:“老板娘说送你一东西。”
“什么?”送半盆土?小甜想笑。
“昙花。”蒋泊把花盆放在小甜脚边,“你看,土都给你装好了。”
“……”这朵有洁癖的奇葩亲自挖的?
“老板娘说剪下一截叶子,晾一会儿,插在土里,回去就能活。”蒋泊看指着门口,“你看,正说着,她就来了。”
老板娘笑着招呼了小甜,接过蒋泊递过去的剪子,挑了两片肥厚的叶子,咔擦咔擦剪掉,搭在花盆边,用口音颇重的普通话说:“我这一盘也是别人送的。以前只是一片叶子,就这么长”,老板娘比划了一下,大概二十厘米,“你看现在,换过几次盆,都长这么高了。后面几盆小的都是用它的叶子扦插的。”
小甜听着觉得美:“生机勃勃的,真喜人。”
“所以,我也找老板娘要了一些,”讨个枝繁叶茂的寓意。蒋泊说。
等蒋泊将那盆新扦插的昙花叶拾掇好,唐小甜坚决把这个“人肉灭蚊器”喊到了身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她一边还忙着和豆豆发短信。
豆豆在说那个大学生男朋友的事情,说他的学生宿舍条件太差了,连空调都没有,夏天要怎么熬,干脆自己掏腰包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过去找他也方便。
小甜没念过大学,不知道宿舍的条件到底有多差,但她想,住那里的肯定不止豆豆男朋友一个人。别人都能过,为什么偏偏他挨不住,要搬出来,关键是用豆豆的钱。不像话。
她皱起了眉。
“喂,”傻鸟,蒋泊喊唐小甜,“昙花开了。”别玩手机了。
小甜应声抬头,朝那盆昙花看去,起初只开了一朵,粉红的花萼还将花苞裹着,似开似合。慢慢地,它的花瓣一片一片舒展开,淡黄色花蕊探出了头,有些羞,像个小姑娘。其他的花骨朵见了,放佛也壮了胆子,有模有样地学着,将那晶莹剔透的白色花颜绽放在了在皎皎月光下。
小甜顺势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用来当壁纸,太特么美了。”
蒋泊也懒得去拿相机,打算用手机拍,结果摸了摸裤兜,没找着。是不是刚才铲土或者扦插的时候掉出去了?他对着小甜说,“借我一下你的手机,我找不到电话了。”
唐小甜“哦”了一声,切到主菜单,递给了他。
蒋泊输了自己电话号码,正准备低头找,却见到小甜的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钱来了”三个字。他的眉峰立马聚在了一起,当即挂掉电话:“怎么非要输这么个名字?”
小甜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事实啊,你给我钱养孩子嘛。”
“……”多么直接的答案。只谈钱。蒋泊心里却酥麻一片,像谁用刀子割破了毛细血管。
小甜又说到:“放心吧,你每个月打给我的,除了我自己必要的开支,都会留给宝宝。”
“不是……”蒋泊的眉毛收得更紧,藏着他的举棋不定,“这个孩子,其实,我们可以一起……”他没有勇气说完。
唐小甜却能猜到大概。她的背脊冷冷地抽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甜曾经从不信这帮纨绔子弟的话,虚假至极。灯红酒绿之中,一帮衣冠禽兽可以对着叫不出名字,认不出相貌的女人反反复复说着甜蜜的话,说给这个人听,说那个人听。放佛那一句“我爱你”就成了一句上床的最快口诀,让男人们个个如法炮制,精于次技。
但蒋泊似乎是个例外。
纵然他以前的态度总是很倨傲。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克己的人,不说妄言,不打诳语,也从不留恋浮华和笙歌。
小甜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她想,如果,是说如果的话,蒋泊能和她一起,看着宝宝一天一天长大,目睹孩子的牙牙学语和蹒跚走路,总是令人欣喜的。
那时候,身为人父人母的他们,可以一起,在每个清早去亲吻孩子的脸颊,在傍晚带着它去公园散步,去看冬季也不掉叶的树和初春时盛开的兰花。
再或者,他们两人可以和宝宝在周末一起给昙花浇水,这盘作为父亲的蒋泊亲手扦插的植物。教会孩子善良,让它一直对这盘花好。然后,在它长大成人的时候,这枝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次盆,却依然生机盎然的昙花,在夜晚为了它怒然绽放。
如此的日子,时间来了一些,又去,平凡到安宁。
真让人神往。
蒋泊说他们可以一起……
这个留白的承诺,亦或是一句词不达意却缱绻的情话,无疑像一阵绿青色的风,吹进了小甜心里,吹掉片片鳞甲和层层包裹,吹得一汪平静的池水生了皱。
唐小甜咬住嘴唇看着蒋泊,看着他清冷的脸颊和狭长的双眼。他的身后月落枝头,有满树繁花,洁白的花朵挂在绿色的枝条上,层层叠叠,灿然地连城一片,盈盈如雪。
“我也……”她想回一些情深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叮叮叮地跟炸了似的,是蒋泊的手机,落在了花坛里,正一个劲儿地闪着。原来在那儿。
蒋泊向来讨厌吵,很烦,不愿接,等着对方挂。谁知那恼人的声音竟然没完没了地响着。
“不知道是谁,”不长眼的。蒋泊尴尬地说了抱歉。
“你去接吧,指不定是急事呢。”小甜从蒋泊手里拿回手机,放佛自己也有事儿忙,“我都把豆豆忘了。”
蒋泊走到花坛边,拾起土里的电话,抖了抖泥,一看,是赵东临的。他按了接听键。“到底怎么了?”打这么急。
赵东临在那边喘了一大口气,说了一句听上去似乎稀疏平常的话,却如利剑一般洞穿了心脏。蒋泊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小甜问他。
蒋泊皱着眉,嘴角却咧开了,“东子刚说,卿青回来了,在机场。”
“嗞啦”,放佛有什么被撕破了。
小甜骤然觉得自己也放佛跟外婆一样,得了关节炎,在这潮湿的西南蔓延开了隐隐作痛。
她握紧手机,斜了一些视线,看向花坛。两个小时过去,最初开的那一朵昙花已经败了,闭合了花瓣,蔫答地垂了下去。
唐小甜恍若不闻,只是笑了笑,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个愚蠢念想,放佛是打马而过。她低下头,继续和豆豆发短信。她说:“我刚才看见了昙花一现。”
第20章(番外)
念小学的时候,蒋泊不怎么讨人喜。人闷,无趣,像个哑巴。
班上另外一个招人厌的家伙是赵东临。赵东临是个捣蛋鬼,烦人精,惹了不知多少人问候他全家。翻箱倒柜,爬墙揭瓦,上课磨牙、怪叫、摔板凳,最爱打断别人说话,逼得老师想跳楼。
那个年代,在a市,小学修的还是老式公厕,长长的一条沟,用石头墙隔着。你猜怎么着?是的,赵东临就是像传说的那样,溜到最头上,从高处往沟里扔鞭炮,把一溜子人的屁股都溅起污水和脏粪。坏得很。
其他同学骂赵东临是个神经病,孤立他。蒋泊却不。
蒋泊乐于在赵东临种种恶劣的行径里充当一名望风的小兵。一边贼笑,一边随时拔腿开跑。好似看着赵东临这个猢狲上蹿下跳,龇牙咧嘴,干着那些他想做而不敢做的勾当时,便知足了。
他这样卑劣的观望态度是和以往不发一言的样子所相悖的。旁人觉得蒋泊是赵东临的同伙,开始叫他“怪胎”。
蒋泊却只是笑笑,继续远远地看着那帮子小孩被赵东临整得屁股开花,哭爹喊娘。
那时候,胡作非为的赵东临是蒋泊第一个羡慕的人。
而第二个,就是卿青。
卿青是四年级时,转过来的。她的皮肤有点黑,大眼睛,短头发,很瘦很高,像根豆芽。谈不上五官多精致,却很扎眼,尤其是说话的时候,自信满满,顾盼生姿,放佛是《圣斗士星矢》里穿上黄金圣衣的雅典娜,亮闪闪的,如女神一般。
卿青的爸爸是一位令人尊敬,在四处做新能源开发的商人,妈妈是一位同样颇有声誉的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师。她在这个优渥并且自由的家庭里长大,是个奇怪的人,特立独行。班上的男孩子们喜欢找她闹,找她疯,她却独独爱与受人排挤的赵东临、蒋泊腻在一块。她说这样才不同寻常。
从前,蒋泊见过赵东临搭积木,和稀泥,扎飞镖,趴在地上打弹珠。
卿青也玩。
她给乐高积木涂夜光材料,按10比1的比列,搭出亚历山大灯塔。入夜后,她的小灯塔在后院里闪闪发光,恍若星芒 。卿青说“书上描述亚历山大灯塔的火焰燃烧了近千年,那我就让它继续发光发热。”
卿青喜欢发亮的东西,亦如她这个人。好似一米耀眼的阳光照进蒋泊生活里。亦或是流星,因为闪亮却也短暂。
卿青能把废弃的塑料瓶放在箱子里,靠着不同的音色组成一套鼓;
她给蒋泊戴上金色的假发,套一件格子裙,拉着他在情人节那天去街上跳露天芭蕾;
她爱看美国的故事片,和蒋泊比记忆力,比谁用最短的时间把所有的台词记下来,学着奥黛丽赫本抱一把吉他坐在窗户上唱《月亮河》……
碰到卿青之后,蒋泊才知道赵东临的劣行不过是小打小闹,不上道的把戏。
赵东临爱整人,而卿青是去创造。她的脑子天马行空,装着种种不合规矩却又奇妙的想法。她拉着蒋泊在属于她的世界里疯疯癫癫,快乐得忘乎所以。
蒋泊看书的习惯,是卿青带的。不过他们看的多是野史,杂记,羡慕《梦溪笔谈》里的种种见闻。
蒋泊的摄影也是卿青领着玩的,从第一张随意胡拍到卿青走时的人物小象,每一次“卡擦”声后都有着卿青爱笑的眼睛。
卿青还会骑马,会画画,会拉大提琴。
你无法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竟然可以活得如此多姿多彩,同时优秀到令人瞠目结舌。她是一个早熟的姑娘,好似人生的头十年早已在母亲肚子里度过了。从落地的时候起,她只求一言一行无愧于匆匆时光和自我期盼。
卿青说:“我要造一个太阳系,循着它走自己的轨迹。”那一年,她不过十岁。
从四年级到六年级的时光,蒋泊跟在张扬的卿青屁股,一点点渡过。那时的时光像手里捧着的万花筒,色彩斑斓。
得知卿青全家要移民去美国时,蒋泊哭了。他不停地擦眼泪,用双手,但擦的速度依旧赶不上泪珠子淌出眼眶的速度。当他看着那个耀光涟涟的女孩儿进入海关时,蒋泊知道,这只自由的凤凰要展翅飞翔了。
卿青离开之后,也会给蒋泊写漂洋过海的明信片,笑成其为“坐过飞机,跨过瀚海,有免签特权的硬纸片”。明信片有la的,有安大略湖的,后来又是巴黎的,伦敦的,阿姆斯特丹的……说她最近想把米色的窗帘换成亚马逊丛林里高大乔木的叶子,或是说最近在看霍金的《时间简史》,有些难懂。
卿青变得越来越优秀。蒋泊天天逼着自己跟上她的脚步。他生怕有一天懈怠了,就和那个耀眼的女孩子隔了十万八千里,般配不上了。
蒋泊在国内靠着她娟秀的字体渡过寸寸光阴,卿青却越来越忙,有很多事要干。她写给蒋泊的“硬纸片”开始变少,从一个月一张到三个月一张,到半年,到一年;内容也从那些动情有趣的故事变成了公式化的“merry christmas”。年复一年,就连那下笔的力度都没有变过,放佛是刻了一个章,每年到了圣诞前夕,她便翻出一摞的卡片,一张一张盖上去,完成这个必须的社会礼仪,不带真情。
再亲密的关系敌不过时间的蹉跎。蒋泊和卿青变得疏离而陌生。关于她的消息,蒋泊开始从别人嘴里打听。甚至,蒋泊在美国那几年,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卿青吃一顿饭。“叙旧?”,“老同学?”,卿青会说“对不起,我在忙别的。”她要完成她的学位,要去看千奇百怪的景,要去非洲做慈善。她的心里装着她的种种奋斗目标,装着她不同于常人的大千世界,装得太满了,只有一个针眼的大小留给蒋泊。
蒋泊一直认为,再疯狂的人也有累的一天。他可以等,等卿青转身停留的时候,哪怕一刻,他也甘愿为她张开双臂,从岁月的洪荒,到世界的尽头。
因为他明白,没有昔日的卿青,就不会有如今的蒋泊。
没有那个聪明又大胆的女孩子,他只会躲在一边看赵东临往粪坑里炸鞭炮。
卿青是蒋泊孩提时的一个梦。一个神话。
当蒋泊站在落满月光的院子里,听到卿青的归讯时,他放佛看到了那个向他走来的悠然女孩。在这个盛夏,鸢尾花再次绽放了。
第21章
有时候,人真像一个六色魔方,变化万千。
四个月前,唐小甜不记得蒋泊的长相;蒋泊也不知道唐小甜的名字。纵然他们有过很亲密的行为。
两个多月前,唐小甜对蒋泊的印象是八个字:一朵奇葩,弹无虚发;蒋泊觉得唐小甜是一头披着母亲皮的拜金狼。
一个多月前,唐小甜咬了蒋泊舌头;蒋泊知道唐小甜不好惹。
两个个星期前,唐小甜陪蒋泊去买了二十块一件的t;蒋泊顺着她的脑子说了一个新词叫“帽子绿”。
四天前,唐小甜吃了蒋泊亲手做的酸杨梅。
昨天,唐小甜给蒋泊打掩护,为了买一支草莓味的润唇膏。
十三个小时前,唐小甜拖着蒋泊在高速公路上对着电子警察拍照,激得他骂了脏话。
十一个小时前,唐小甜觉得蒋泊的笑容很温暖。
九个小时前,唐小甜感谢蒋泊没有在外婆面前挑明事实。
八个小时前,唐小甜当了蒋泊镜头下的女主角。
五个小时前,唐小甜吃了蒋泊夹给她的鱼。
三个小时前,唐小甜在等待昙花的绽放,蒋泊坐在她旁边。花前。月下。
十五分钟前,唐小甜对蒋泊动了心。
十三分钟前,唐小甜的心动突然下落不明;蒋泊大步走回屋,开始收拾行李。他们的距离不超过二十米,却放佛隔了千山万水,四海八荒。
四十秒前,蒋泊走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体面的深色正装,拖着装着相机和镜头的箱子,跑了出去。放佛多待一秒也是要命的。
繁杂的行李,蒋泊都没有带走,牙刷、毛巾、香皂……还有那几件二十块钱的廉价t。它们躺在黑色的垃圾桶里,无人问津。那样子,既滑稽又可笑。
蒋泊走的时候愧疚地说了对不起。
“没什么。”唐小甜摇摇头,笑着目送他拖着行李箱离开小花园时的形色匆匆。
她放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收起棱角,藏起疯癫。不哭也不笑,不悲也不喜。
唐小甜一直在小花园里坐到半夜,直到目睹了最后一朵昙花的败落,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收拾了桌上的彩笔和海报,扔进垃圾桶。用不上了。
蒋泊忘了他在田埂间许下的承诺,也忘了给过半句没说完的应允。
他不知道,唐小甜曾经涌起过一瞬的心动,想和他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他更不知道,当小甜笑着对他说“没什么”时,其实心里很在意。
小甜想,回去之后,没有人会知道蒋泊骂脏话的扭捏,也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对着相机站在庄稼地里笑得像一尊佛。他还是那个理智的蒋泊,朋友唾沫星子里的不苟言笑,员工茶余饭后中的一板一眼。
从此以后,他们俩又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小甜散了为他盘起的头发,浓密的青丝一直垂到腰,在潮湿的夜风中被吹得凌乱不堪。她抱起地上的那盆新扦插的昙花,突然觉得过去的几天不过像一个梦。
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偏偏要用不切实际的幻想联系起来,太虚假,轻轻一碰,便顷然崩塌。理所当然。
她怎么会生出那么多荒唐的期待?真是痴人说梦了。
那些任由紊乱的情感侵占脑仁的女人就是传说中的笨蛋,又名蠢女人。俗称**。
她不喜欢。
放佛什么都没发生。
唐小甜睡觉依然保持着老习惯。左侧卧,背贴着墙,拖鞋摆放整齐。即便是睡在自己家里。
她还是在七点钟醒来,不需要闹钟,不需要人叫。起床洗脸刷牙,吃饭喝豆浆。即便她是到下半夜才勉强睡着,眼睛没阖上几个小时。
吃了饭下楼散步,散完步回家看书。
她的生活按部就班。
唐小甜的脑子冷静得令人唏嘘不已。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感激蒋泊的,感激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如果真的给了承诺,小甜想,自己不可能嫁给蒋泊的,那就只能当他的情人,有一天还会变成道德卫士口诛笔伐的第三者,成为抢走别人孩子父亲的罪魁祸首。
如果真的给了承诺,她一定会因为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而困住自己。会夜夜盼着蒋泊归来,卑微地乞求着他对孩子的怜爱。
如果真的给了承诺,对蒋泊而已,并没有失去太多,无非是一把时光而已。而对她呢?又会是像以前等待父亲一样,在一片连绵的辛酸时光中等待。等待。等来苍白的杳无音讯。
……
到最后,输得最惨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了。
而如今,多好。蒋泊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山盟海誓。上述的一切悲惨结局都不会发生。她还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和人解释;可以以后带着孩子去山里野,去河里疯,不用让宝宝像蒋泊一样被大家族的规矩死死套住。
既然仍然如此美好,又何必心烦意乱,郁郁寡欢呢?
那些言过其实的感情,不提也罢。
到了晚上,天气转凉的时候。妈妈说城南的公园里有从印度进口来的孔雀,白色的,很漂亮。唐小甜叫上耗子一起去转转,当傍晚的散步了。
这一年,镇上发展得比从前快。新修了镇医院大楼、百花电影院等几处建筑。这个公园也是新修的。公园有一大片湖,岸边种着柳树。还有一座七拱桥。七拱桥的这头有石凳石桌,上了些岁数的老大爷喜欢在树下乘凉,顺便找人杀上几盘象棋;七拱桥那头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圈了栅栏,里面养着妈妈提的白孔雀。
白孔雀全身洁白无瑕,没有一丝杂色。这个见得少,好多人图新鲜,围着看。
唐小甜没见过,远远的站在一堆人后面,踮起脚,也好奇地瞅了几眼。
这个时候,有个女人忽然在后面喊了声,“小玲。”
小甜起先还没答应,以为叫的别人。结果又听喊了几声,她回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正从七拱桥上下来,长头发,发梢烫卷了,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是小甜那个极品ex的妈妈,姓陈。曾经ex去驾校学车的时候,小甜天天在她家给她做饭。
陈阿姨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是个朴实的女人,以前对小甜算好。她们两人笑着说了说白孔雀,又寒暄了几句后,陈阿姨突然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他……快结婚了,下个星期天。”
“好啊。”她的极品前任都要结婚了呢,“该说恭喜。”
陈阿姨皱着眉头,闷声不言。
小甜又问:“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呢?”
陈阿姨似乎不满意,“我不知道。他们鬼混着认识的,叫许敏红。”
小甜听后笑了,“嘿,真巧,我也认识。是个老朋友。”
陈阿姨:“我倒希望是你。”
“……”真别是她。
陈阿姨见小甜没说话,叹了口气,拉起唐小甜的手,愧疚地说:“你们的事儿,我知道一些。他不懂事,你别怪他。”
“嗯,我不怪。”
“真的?”
“真的,不怪。”这是实话。诚实到居然没人会相信。
等陈阿姨走后,小甜跑到河边的柳树下站着,捡了几块扁平的石子开始打水漂。她的技术很好,能让石子在水面上弹起七八次。以前村里的男孩子都玩不过她。
耗子坏笑着用胳膊肘戳戳小甜,说:“下个星期六他结婚,你打算怎么去砸场子啊?”
“不砸。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宋浩知道他这个姐姐阴招多,想象了一下,笑得更欢。
“你当我说的是反话呢?”
“那不然呢?”宋浩也捡起来一块石头,开始玩,可他的技术远不如唐小甜好,“我以为你至少会把从前的事儿告诉他老婆,报复回来。”
唐小甜用食指夹着石头,弯了膝盖,拇指一用力,将石头丢出去,“砰”地一声,接连溅起了好几圈波纹,跳了很远,“首先,他是个渣男,你承认吧。”
“毋庸置疑。”
“这一点,可是我靠跌跌撞撞摸索出来的,血一般的经验。凭什么要告诉那个女人。我又不是她妈。”
宋浩愣住,“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呵,傻弟弟,你也不想一想。你姐姐我以前混夜场,认识的人自然大多是圈子里的。那个叫徐敏红的,我确实认识,我们都叫她红红。她以前玩得很疯,出格的事儿也不少。现在估计玩够了。那个极品没什么长相,瞅着老实。我估计红红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再加上极品有两个钱,她还不赶紧想办法嫁了?”唐小甜又丢出第二块石头,比上一块丢得还远了些,“我就坐着等那极品男人真的被带上绿帽子的那一天。何乐而不为?”
“……”
“再说,如果我们都猜错了,人家真心相爱,双双改邪归正,打算结婚,规规矩矩过日子呢。”唐小甜丢出第三块石子,一跳一跳,弹了十来下,“我去砸场子,说几句诅咒的话,岂不显得小气又恶毒。我才不那么做呢。”
“……”宋浩听得哑口无言。
“喂——,你咋不说话了。”唐小甜侧着身子来问宋浩。
宋浩眨巴眨巴嘴,一脸得难以相信,“你简直要成精了。”
“哈哈~”唐小甜笑得肚子疼。她用脚踢了踢草地上的石子儿,“你再打一个水漂给我看看。”
宋浩拒绝,“我玩得太臭,跳两三次就掉河里了。”
唐小甜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浩摇头。
“首先,石头要选扁平的;其次,是拇指用力,” 唐小甜将手里的石子拿出一块给宋浩,“你再试试。”
宋浩接了,丢出去,并没有好转多少,跳了两下,还是沉了。
“骗子啊你是。”宋浩说。
“我刚给你说的,都是理论知识。我当初为了打好水漂,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磨得手都起泡了。”唐小甜说着,又扔出去一个,打得极为漂亮,均匀地跳到了湖中心,“其实很多事,包括对付男人,都和打水漂一样,理论知识可以听人说,经验却不行,学不来的。”
如果没有那个极品前任,成就不了现在的唐小甜;
没有没有那个极品前任,蒋泊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唐小甜说不定会肝肠寸断,寻死觅活;
若不是这些生命之中的烂桃花,哪能让她一路披荆斩棘,练就一颗无坚不摧的心脏?
她的极品ex磨出了她的淡定;
逗逼蛋蛋让她学会了她书充实自己。
那蒋泊呢?
唐小甜一直不是一个吃得起亏的女人。她想,哪天一定要找他讨回来。
“我谢谢所有能伤我的男人。那是他们的本事。”小甜笑着说。那一刻,她清澈的大眼弯成了一条缝,恍若朗朗月光。
vip章节 22第22章
小甜又在家待了半个星期,蒋伯不曾来过一个电话。她见过几个旧时的朋友,大多时间是在陪外婆。
祖辈们年纪大了,心脏病、高血压。他们又总爱说些伤感的话,“我现在是活一天是一天了”,“大半的身子都进土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组建家庭有孩子”……
这些话,外婆同样爱说。唐小甜听了之后心里总是后怕,不自觉地蹙起眉,握住外婆的手,摸着那些老茧子,轻轻地扣着,外婆喊疼,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才能慢慢回神,恍然觉得时间并没有走太远。
后来,陈斯居然给唐小甜打了一个电话。那时小甜还在帮着妈妈剥大蒜呢。
小甜放下大蒜,歪着头夹住电话,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第一反应是,陈斯在医院里给她留的那间病房出了问题。
谁料陈斯在那头沉着嗓子说的是party,一个迎接卿青回归的blabsp;tie party,以慈善为主题,筹集的钱会捐给卿青在非洲支教的那座城市,用做饮用水的净化和学校的建设。晚宴定在后天,周五。说邀请函早寄小甜家了,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电话。
唐小甜解释,“我在外面呢,没回a市。”
陈斯问:“那你来吗?”
唐小甜和陈斯的交情不言深。于是闷不做声,没说话。
陈斯又问了一声:“来吗?”
小甜笑,“你这么想我去呢?”
陈斯直率地承认说:“是呀。”替卿青接风洗尘的party本会由蒋泊负责。无奈他上周出差,又送小甜回了老家,接到消息晚。脖子只好请做公关的陈斯搭手相助。既然是筹备者,“我这回逃不掉,必须参加了。想找你陪我。”
“说得像要让你千里走单骑似的,还拖个人壮胆呢。”唐小甜听后说着玩笑话,仍然不表明态度。
“来吧。”陈斯坚持。
“……”为什么?
陈斯知道瞒不下去,摊了牌,“好了,我直说吧。其实我不喜欢卿青。”
“……”
“那个女人实在太耀眼了。”可狠得很,“搞得别人都成了配角。”
小甜听后大笑。
陈斯从小便是个要强的人,一岁时,别的孩子可能刚断奶,她已经在妈妈怀里背着“鹅鹅鹅”;三岁的时候,一堆小孩穿着裤衩子在外面胡野,陈斯却蹲在地上,翻着精装硬壳书,开始看《格林童话》了。她从不看带插画的,说那限制了脑子。
陈斯的天分好,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生。她在一片恭维与赞美中长大。成为一个发光的孩子,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直到陈斯遇到半途转学而来的卿青。卿青比陈斯更优秀,并且胆大妄为。
任何事,无论是长相,家庭背景,还是功课,甚至是陈斯擅长的绘画,艺术之类,通通不如卿青。陈斯所有的光芒都被掩盖了。
就连卿青移民去美国了,陈斯仍然活在阴影里。圈子里面,她们两个女人最扎眼,旁人忍不住比较。无论是细微的穿着打扮,还是登得上台面的才华学识。方方面面不放过。
有时候,朋友问陈斯,“你会不会不高兴啊?”
陈斯只能忍着不言,撒起谎来,笑着回答:“对比一下嘛,人之常情。没事的。”从而显得自己心胸宽大,有容人之度,不落人口舌。
她不甘心,哪能轻易承认是“既生瑜何生亮”里的那个败者。
绝不愿意。
陈斯对小甜交了底,“对圈子里的人,我不愿讲实话,不然会当我小肚鸡肠。”
小甜不解:“你倒是敢对我讲?”因为是个路人,不属于那个圈子里吗?
陈斯:“不。是因为脖子。”
“……”
“前天写邀请宾客名单,他提起了你。”
“……”唐小甜不自然地喘了一下,他会说什么呢?
“就说了一句话。”
“……”果然分量不重。小甜用食指按着眼角。
“他说,你很好。”
“……”
“喂?”
“嗯。”
“怎么不说话了?”
小甜眨了眨眼,“没,刚剥蒜呢,摸了下眼睛,给熏着了。意外。”
——╭(╯3╰)╮——
蛋蛋出差回到a市后。天天打电话问小甜什么时候回来。小甜说“再待几天,陪陪外婆。”
他又问要不要去接她,小甜只说“不用了,瞎折腾。”
他最后如常模样,啰啰嗦嗦地叮嘱了一大通,像个念经的老婆子。
小甜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敷衍说,“知道了,我知道了啊。”
蛋蛋听后立马噤若寒蝉。
小甜只得哄。
哄几句蛋蛋就笑,像个用懒皮方法哄糖吃的孩子。
蛋蛋在小甜面前总是底气不足,害羞又胆小,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什么都怕错,不做又担心对她不够好。
很矛盾。
b镇是小地方,不通飞机。那日,小甜答应了陈斯的邀请后,在网上买过机票,第二天找人开车一路把她送到了d市。
到的时候临近中午,蛋蛋来了电话,如常地唠叨:“早上吃的什么啊?”
小甜听惯了,拿他没法,只能皱着眉头开始汇报:“豆浆,包子,一个苹果,还有煮鸡蛋,不过只吃了半个。那玩意没味道,吃多了恶心。”
蛋蛋“哦”了一声,“那你回来,我给你买茶叶蛋吃。”
小甜吸了一口气,“嗯,下午四点左右吧,我就到了。”
“……”唐小甜从未给蛋蛋提过她的归期。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他没反应过来。
“有点急事。”唐小甜也懒得细说,拎着包,进了航站楼的电梯,“我先去换登机牌。到了再电话联系。”便挂了。
她的态度不怎么好。像住惯了五星级酒店,回头住廉价旅社时的不入眼;亦或是吃多了精米白面后,觉得粗糠糙秕再难下口。蛋蛋在优秀的蒋泊面前,实在太次了。
小甜心里有了抵触情绪。
挤在经济舱狭小的空间里,绵了两个半小时,小甜领了行李出去。连电话都不用打,一拐角就看见了,那个微胖的男人在出口站着。踱来踱去,时不时看一下表。他又被晒黑了些,却偏偏穿了一件不搭调的橙色短袖,上面有白色的点。俗里俗气。
唐小甜把拉杆箱递到蛋蛋手里,一个劲儿往前走。平底鞋的后跟拖在机场大理石的地面上,嗒嗒嗒,嗒嗒嗒,烦躁而又急促地响着。
“一铃~”蛋蛋在后面喊,酸溜溜的,放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了?”小甜应了一声,也不回头。好端端的大男人,动不动哼哼唧唧的,像什么样。
蛋蛋小跑上来,说:“我刚坐大巴来的。下车时有人撞了我一下,人手脚不干净。我的小包丢了。”
小甜也不多想,问到,“被偷了多少钱?”
“两百来块,不多。”蛋蛋咬住唇,咬得泛白,“就是包里还装着其他东西。”
“手机?”
蛋蛋摇头,“不是。”
“身份证?”
“别的。”
问了半天也不说。唐小甜烦了,语气有些重,“那到底掉了什么?”
蛋蛋一怔,脸色发青,缩了嗓子眼,声音在空气中抖得像起了皱的湖水,“是两个……两个茶叶蛋。”
“……”
“我捂了一路,下车之前摸了摸,还热着呢。”
“……”
真的会有一种人,如蛋蛋一般,无才无貌,无车无房,平实得过分。像那河滩上的沙子,马路上的扬尘,夏天里的狗尾巴草,多如牛毛,比比皆是。他能给的只有一颗真心,一份不染杂尘的感情。其他的,他想给,真的想给,想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想大手大脚地养着你,但他给不起。或许暂时给不起,也或许永远都给不起。
这世上便是如此,总有一部分人,天生平凡。平凡之中带着零星的闪光点,发现了觉得难能可贵,发现不了,弃之如泥。
唐小甜不敢说自己有多明锐的眼光鉴定蛋蛋是宝还是草。但当她看见蛋蛋那只握在行李箱的银色拉杆上的手时,看见他黝黑的皮肤被烫得犯了红,小甜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
她捏了自己虎口一把,换了口气,一只手勾上蛋蛋的胳膊,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在他毛茸茸的胡茬上拍了拍,一改先前的态度,笑着说:“你和我的ex截然不同。你是真老实,他属于阴着坏。”
蛋蛋得到表扬,暗中高兴。
小甜又说:“不过,你们有一点,挺像。”
“哪一点?”
小甜努嘴,“长得丑。”
“……”
“哈哈哈哈~”小甜狂笑。
蛋蛋又被寻开心了。可他心里却觉得格外地幸福。
于妈今天不在,小甜这个大肚婆本来说说下厨的,蛋蛋却坚决把她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中。奔赴厨房前线。
蛋蛋厨艺不佳,入门级的番茄炒蛋都能炒糊,土豆丝半生不熟,菠菜汤因为事先没煮过而全掺着沙。
小甜看见他站在灶台前,一脸狼狈,灰头土脸的模样,笑到肚子疼。
两个人凑合着吃了一顿。陈斯中途来电话说约小甜见面。小甜给蛋蛋说了慈善晚宴的事儿,挑了一条fade in的真丝橙色长裙,拉着穿着同色系衣服的蛋蛋去找陈斯。
他们约在市中心的某家商务楼前碰面。
陈斯穿了一条灰色的水洗缎面晚装裙,中间有交叉的垂褶,使她突起的琵琶骨看上去不至于那么渗人,又搭了一双中型的黑色高跟凉鞋和藕色的手拿包。清爽而干练。
她向来是个要求颇高,追求完美的人。当陈斯看着小甜和蛋蛋两个活宝穿着刺眼的橙色,从斑马线上压过来时,差点抓狂,皱着眉头说:“你们是觉得这样穿,过马路安全吗?”
蛋蛋笑着回:“情侣色。”
唐小甜知道丑,还是点了头
陈斯真想说个“呸”,转身去车库拿车:“我先带你们去选礼服。”
“有那么难看吗?”蛋蛋憋着嘴问。
陈斯说是,花里胡哨的。蛋蛋那五短身材,穿着艳橙色,外加白点,“你知道像什么吗?”
蛋蛋摇头。
陈斯自己回答了:“像一个裹着糖粉的柿子。”
“……”
第23章
a市还是老样子,热,吵,灰尘重。高楼大厦被烈日拉深的阴影,落在喧杂的马路上,竟像蜘蛛网一样,汗腻腻地黏在皮肤表面,跟没用似的,依然很热。
陈斯载着小甜和蛋蛋去了市中心一家成衣店挑选礼服。
那家店上下一共三层楼,欧式装修,巴洛克风格。象牙白的墙上做了文艺复兴时期,多位著名艺术家的大理石浮雕,天花板上挂着复古的宫廷铜吊灯,地上铺的是绣着玫瑰图案,用克什米尔羊毛手工编织的地毯。连陈斯的细高跟踏上去,都软软的,消了尖锐的声音。
仪表堂堂的男店员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小房间。
实木的镂空雕花门窗,米色的墙上镶着三幅写生的风景画和一张36寸的奥古斯特公爵画像。画像下方有一个砌着褐色瓷砖的壁炉,壁炉两侧是透明的玻璃橱窗,里面挂着一套套出自名家之手的明艳礼服。
如此奢华的气派把蛋蛋吓到了。他傻傻地站在墙角,不敢去踩地毯,觉得自己的鞋还没地毯值钱。他低声问到:“一定要来这种地方,穿这么华贵的衣服吗?”
陈斯坐在鎏金的条形长沙发上,腿上撑了一块tablet。她正拿着电磁笔,埋头工作。放佛每分每秒都是浪费不得的。
陈斯听到蛋蛋的疑问,肯定地点头:“blabsp;tie party。这是传统,社交礼仪。”
“……”蛋蛋是普通家庭出身,也不追逐潮流。他没办法理解陈斯的想法。看着那一套套黑色的男士礼服,只觉得像给奔丧时穿的孝服。
陈斯进而解释:“这么说吧,你什么时候见过电视上,大明星穿着短裤,汲着拖鞋去走红地毯的?”
是没见过,但“不一定就没有。”
陈斯噗嗤一笑,“当我骗你呢?”
“……”蛋蛋默认。
陈斯:“你应该多了解些。”
蛋蛋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从来不看八卦杂志和娱乐周刊。”
“不,”陈斯摇头,“别的途径。”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明星嘛,晚宴那天会来几个。
“……”
陈斯似乎已对此司空见惯,“你到时候可以当着面问。”
“……”
蛋蛋被说得似懂非懂,胡乱拿了一套礼服进了试衣间,躲在里面偷偷翻了吊牌,瞄价格。那一长串的数字,他见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太特么贵了吧,就几块布。
别说穿了,碰都不敢再碰,蛋蛋狼狈地跑出来,额头上因为窘迫渗出了汗,通红的一张脸,皮肤好似轻轻一戳,便破了。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穿着一身宽松t恤、肥大仔裤的蛋蛋被对比得是那么笨拙,像只丑小鸭。落落难合。
他打起了退堂鼓,“我能不去吗?”
小甜正在挑长裙,手拂过轻纱的料子,“都随你。不喜欢就不去了。”
蛋蛋听后,如释重负。
陈斯放下手里的工作,给小甜倒了一杯白水,喊她过来。刻意避开了蛋蛋,压低了声音问:“你呢?也不去了吗?”
唐小甜手里攥着玻璃杯,摇头,“不。我去。”
陈斯轻哼了一声:“我差点以为脖子看错了。当你怕呢。”
小甜反问:“我需要怕什么?”和那些名流比起来,她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出了丑都不会有人发现。
是的,不止卿青,几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耀眼的星星。
party布置得大气,要的是什么?是财权。
宾客们谈吐非凡,要的是什么?是涵养。
长裙礼服穿得高雅得体,要的是什么?是气质。
看到了这些东西,再相较中上层阶级和小老百姓的生活,其中的差别悬殊,不言而喻。
“如果不去,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你们的世界是怎么一番景色。”唐小甜指了指挂在正对面的一条黑色真丝长裙,“你看,我衣服都挑好了,可不能白费。我从来不做无用功。”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一个圈子一圈人。卖包子的和卖豆浆的打成一团,搞军火的和挖石油的谈天说地。
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幸运,有从天而降的机会接触到上面的圈子。
蛋蛋踏实知足,甘愿一辈子平凡,那是他的选择,不能勉强;但唐小甜不。她想如她的弟弟一样,做出改变,而不是一生都被人扣上一顶帽子,上面烙着“风尘女子”四个字。
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吗?手里重新有了一套牌,打得如何就看她的能耐了。
陈斯端起她盛着樱桃白兰地的梨型矮脚杯,轻轻碰上小甜的玻璃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叮”,笑得好似看破机关,“东子有一句话说得对,蛋蛋那男人和你,不配。”
——╭(╯3╰)╮——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蛋蛋就是那般模样,不能奢望人人都当英雄。
星期五那天,唐小甜去医院做了照例产检,测过体内微量元素含量。顺便和陈斯碰头。
两个姑娘一起去做了头发,修了指甲,略施脂粉,穿上华丽的曳地长裙。
陈斯的是白色缎面的,抹胸,在背后收成一个夸张的蝴蝶结,掩盖着她瘦削的肩胛骨。
小甜穿的黑色深v裙子,丝绸料子,显瘦,肚子不是很明显。裙摆优雅地开了一个叉,露出里面的浅粉色的衬裙,会随着走路的款款步伐时隐时现,像轻盈的花瓣乍开乍合。
再带上华光的珠宝,便放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陈斯借了小甜一条珀金项链,制作于十八世纪90年代,嵌着一颗少见的粉色钻石,玫瑰型的,和小甜的裙子很搭,“当我谢你陪我了。如果穿得太朴素,那帮子人定会欺负你。”
欺软怕硬,“这么厉害?”
“可不是,都捏软柿子,一样一样的理儿。”陈斯笑,开了锁扣,给小甜戴上,“你也是代表脖子了。”
“……”她还能代表呢。
陈斯解释:“你是他表妹嘛。”
“……”小甜只得陪着干笑。
宴会在市郊的一栋很别墅举办,那楼很大,像个城堡。传统的方形石头外墙,白色的木框金边窗户。门口有一片红色的泥土,上面种着蓝紫色的鸢尾花,夹着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汇成一片,声势浩大。竟比梵高笔下天价的《鸢尾花》还美上千千万万倍。
“鸢尾又称‘光之花’。卿青喜欢。” 陈斯酸溜溜地说,“不过我一点也不待见。”
她还真是心有不甘了。
小甜正欲帮着吐槽几句,却忽然听见有人嬉皮笑脸地过来打招呼,“花胖子~”那人喊。
是赵东临无疑。他剃掉了莫西干,成了光头。穿着一身青果领的黑色西装,配的钻石菱形领结。
陈斯以前没少被赵东临愚弄,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不是也来了嘛。” 赵东吐出灵巧的舌头,舔着,摆弄着,“那个男演员把你伺候得可还舒服啊?”
小甜:“……”这是公共场合。
陈斯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简短地做了解释,说自己和赵东临中午在一家酒店遇见了,顶楼,互为隔壁,同在采阴纳阳。
“……”唐小甜白他们两人一眼,“你们也不忌惮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呢。多影响形象。”
“桃色新闻?”赵东临笑得乐不可支,“在我眼里,连女人都不想的,叫基友;天天想着却又道貌岸然的,叫虚伪;做了丑事还被人写成文章消遣的,那叫脑残。”
唐小甜不解,“难道你没被报道过?”
“我是君子,”赵东临笑眯眯地说,“只会让他们写我想让人看到的那一面。”
“……”
赵东临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你要明白,这是在中国。”
“……”
vip章节 24第24章
赵东临一语道破玄机,太直白、太透了,透得深谙此道的小甜,依然被敲得骨头咯咯作响。
而这句言辞在后面又被得到了更好的印证。
赵东临陪陈斯、小甜一起穿过圆形的蓝色人工湖,踏上台阶,进了别墅的主楼。宴会厅在右边,有两扇门隔着。当那梨花木大门拉开的那一瞬间,唐小甜竟然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挡住眼睛。
那是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柔和的紫色灯光,顶上做的天幕,墙上投了浮动的云影,挂了许多照片,黑白的,在非洲时照的,有长颈鹿,有河流,有笑脸的学生和劳作中的妇女,光线和角度都恰到好处。
地上铺着羊毛的地毯,又做了鸢尾的花墙。大圆桌裹着白色缎面的桌布,上面搁着铜烛台,银质的餐具和玻璃高脚杯,郁金香型的、碟形的、笛形的……
有个紫色短发的年轻女人正在说话,比划着,手指上圈着一枚镶着细钻和蓝宝石的哥特风珀金护甲戒指;有个卷发鹅蛋脸的妇人,上了些年纪,挽着她的先生,项链是瀑布式的,坠着彩色蛋白石和钻石;有某位脸熟的女明星,笑脸盈盈,穿着versace本季在各大秀场出尽风头,蓝色真丝的波西米亚长裙;还有一名男士,托着高脚杯,西装是黑金色的,羊毛与丝绸混纺的料子,很体面,配着法式高领衬衣,袖扣用的八角形珐琅镶金款。
……
意想不到的奢华之风。和在b镇为宋浩摆的,那充满乡村气息的酒席排场有天壤之别。
小甜跟着陈斯和赵东临,踩在地毯上,又朝里走了些,舒缓清亮的钢琴乐中渐渐有了人们轻声的交谈,大致是类似这样的话:
——“前几年投资做3d打印,最近把公司卖了,挣了一些。”
——“我的一篇论文又被《sci》收录了。”
——“最近想在阿尔卑斯山脚找块地,夏天的时候飞去种种葡萄,挤挤牛奶,当一遭农民,算消遣了。”
——“你看上的那个小明星,按不成文的规矩,应该先包装成歌手。歌手的串红速度比演员快。而后再走影视音三栖。”
——“我今天送来了一副画,不能舍不得,人家搞慈善,我也要博个美名不是。”
……
偶尔夹着几声玻璃杯子相碰的脆响,竟然惊得唐小甜不自觉地浑身发颤。她局促不安,心里没底,怕,有了前所没有的自卑,虽然只是一点点,但确实有了。
不能否认他们的谈话有显摆的嫌疑,但很多人却连显摆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谁说人人生而平等的?小甜想,说这话的人一定出生在别的国家。
那些对一部分人来说梦寐以求的的东西,对另外一部人人来说却是唾手可得。
去阿尔卑斯山麓当农民?去捧红一个小明星?
呵,当说笑呢。
穿着超短裙,露着大腿的女孩子盼的最多也就是运气好,当一遭被看上,被捧红的那个角色,哪会儿想到去包养别人。
张三李四的脑子在忙着自我叮嘱,嗯,明儿起来早些,去排队,超市的色拉油打折。
多少人整日忙忙碌碌,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地在攒钱,为了买一条某牌子的牛仔裤,一个从欧洲进口的肩包,一笔供孩子上学的补习费,一根让爸妈再留得长久些的氧气管……
而一小部分人却可以说着他们宏伟的理想,他们的哲学,慈善,美誉和功勋。
同样是做梦,竟然都可以不一样。 连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都有境界层次之分。
真是一个畸形又奇怪的现象。
唐小甜想起小时候眼巴巴地望着大白兔奶糖,舍不得吃,一颗一颗藏在枕头下时的敝帚自珍;曾经坐着突突突的摩托车,跑到便宜的小医院里去打胎,差点没命回来;还有让蒋泊通下水道那次,只为了省两百块人民币……
类似的事太多了。
许多时候,生活并不宽裕,顾虑价格,担心钱包,被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斤斤计较之中。
一时之间,唐小甜想得多了,心里酸楚,又觉得可笑。一直自诩瞧不起二代金主的她,竟然仇富了。她的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像一团缠死了的线疙瘩。
“你脸色不好。”陈斯碰了碰小甜胳膊,关心地问到,“是不是太闷了?”
唐小甜摆摆手,挤出一个笑容,“是你布置的太炫,都把我给晃着了。”
陈斯不知道小甜的出身,但赵东临知道。他自然听出了其中的缘由,指着那**五光十色的男男女女,问到,“你是觉得那些钻石和衣服太炫了吧。”
小甜笑着说是。
赵东临又说:“我也买。衣服、珠宝、包什么的,就你们女人喜欢的那些玩意。”
陈斯:“你确实经常买。”
“是啊,前几个月我买的特别多。你们知道什么时候吗?”
陈斯猜,“情人节?”
赵东临摇头,“不,是清明节。”
“……”
“都烧过去了。”
“……”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摆我这里,那些玩意属于清明节专用。由着她们去。”
“哈哈~”小甜每寸皮肤的颤栗都在赵东临暖心的玩笑话中销声匿迹了。
她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而就在这弯弯的眼缝里,小甜看见了一个人。是蒋泊。
他站在座位入席必经的台阶上,穿着一身午夜蓝的西装,应该是天鹅绒与马海毛混纺的,看上去很柔软,剑领,法式的白衬衣,扎着传统的经典黑色领结,左上方放着一字型的口袋巾。器宇轩昂。
等小甜三人走过去时。
“好久不见了。”蒋泊笑着说,原来真的会如隔三秋。他第一次看见穿上晚礼服的小甜,明艳照人,优雅之中又带着一份母性的温柔,和夜场里,田地里的样子都不一样。她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了。”小甜点点头,回了同样的话。
蒋泊朝她伸出手,露白了衬衣上的袖扣,黄金上面镶着紫水晶指,做了抛光的处理,看上去很温和,就像他现在的笑容,“最近还好吗?”
“都好。”小甜说着握上蒋泊的手,这曾经拥抱过她,递过她酸杨梅,为她按下了快门的手,也是那拖着行李箱走得毅然决然的手。他的掌心有些凉,手指却很暖,搭在小甜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一片,放佛压抑在神经末梢,千头万绪的挂念都随着那一下又一下,毛细血管的跳动溜到了小甜的毛囊之中。
他也会颤抖吗?他也会内疚吗?
可唐小甜心里却不再有一丝波澜。她很快松了蒋泊的手,这不过是应有的礼节罢了。
蒋泊旁边站着一个女人,齐耳的短头发,大眼睛,谈不上多漂亮,皮肤也和其他名媛的费时费力,用面霜面膜养出来的白皙不同,她的是古铜色的,但并不难看,反而给人野性的感觉。她穿着白色的曳地长裙,真丝与绉纱混纺的料子,很朴素却看得出剪裁独到,宛若小甜在公园里看过的,漂亮的白色孔雀。裙摆用丝线裹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上面应该涂了荧光粉,很亮。
“是去津巴布韦,学着做石雕时凿下来的碎石头。”那女人看见小甜的目光落在了她裙子上,笑着说,“废物利用了。”
这样特别的女孩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只是卿青不会认识唐小甜。
蒋泊做了介绍,说,“这是一铃。”
陈斯听后不由地问到,“小甜改名了?”
蒋泊摇头,“没有。”
“那怎么……”
蒋泊微笑着解释,“在家里,我们都爱这样叫她,她爸妈,她外婆,她舅舅……”
卿青很意外,“原来你们是亲戚,远房的吗?”
蒋泊点头,虽然说是,却换了一个词,他说:“是的,她是我的家人。”
“……”
家人?小甜看着蒋泊,手指收在掌心,那里还留着他的的余温,却面无表情。
她早已不信这些夸大奇谈的言辞了。
赵东临、陈斯、小甜和卿青一一说过问候的话后,他们向里走,去看座次。
唐小甜的座位和陈斯在一起,被安排在二号桌。旁边是主桌,属于卿青、蒋泊,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的。
赵东临也在那桌。但他似乎不太满意,看了一眼座位排次,拉着一张脸。这个表情一闪而过,却落入了陈斯眼里。
座次是陈斯一手排的,“我竟然不知道那桌有他讨厌的人。”陈斯向来对工作苛刻,“真是疏忽了。”
小甜胡乱猜,“难道他和你一样,”讨厌卿青?
陈斯惊讶,“应该不会。从前他们三人走得很近。”又补充地说到,“除了卿青和脖子,东子把班里的孩子欺负遍了。
小甜脑子里立马蹦出赵东临幼时飞扬跋扈的模样,笑着说,“他那德行,一看就是个皮小子。”
“其实不全是。”陈斯的眉毛突然绞在了一起,似乎在忍着什么,“也怪我们。那时候人小,不懂事,老激他,” 一个巴掌拍不响,“喜欢揪他痛处说。
小甜不信,“还能有他怕了的呢?”
陈斯耸耸肩,很无奈,“外界不明白,但我们知道。”
“什么?”
陈斯竭力将声音压低,“东子是私生子,亲生母亲过世很多年了。”
“……”唐小甜的呼吸骤然顿了一下。她紧紧扣住陈斯的手。陈斯很瘦,连手指也是,瘦骨嶙峋的,攥在手里,只觉像石子儿般的硌手。
小甜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很早之前,在那个喝茶的院子里,赵东临会在脖子面前那么坚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原来,是他也有过相同的处境了。
25章
宾客们陆续到来。在觥筹交错中轻声交谈。他们浑身上下的光芒放佛被玻璃杯折散得更加五彩缤纷。
蒋泊依然站在台阶上,与卿青一起,对每个进来的客人都礼貌地问候,握手,微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相差无几的欢迎话。
唐小甜看着蒋泊娓娓而谈的样子,哑然失笑。真是从没见过了。
陈斯递给小甜一杯温白开,也顺着看了过去,说到:“这个party是以卿青的名义发起的,从来不是什么团体或者多人。你不觉得脖子出面迎客很奇怪吗?像主人家。”
唐小甜的理解是:“他是筹备者嘛。”
陈斯指着自己,“我也搭手了,怎么我坐在那儿,”又指着蒋泊,“而脖子却站在那儿了?”
“……”
陈斯捂着嘴笑,“估计两人快成了。”
“……”唐小甜仰头喝水。咕咕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好似没空说话。
待到九点,宴会正式开始。卿青站在会场中央说祝词。
寻常死板的套路她不喜欢。干脆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背起一个非洲手鼓,一边敲,一边晃着身子,跳了一段来自那个阳光灼烧之地,简单又粗狂的舞蹈。
她的裙摆翻飞,脸颊泛红,额头渗出汗,妆有些化了也丝毫不在意。跳完之后喘着粗气,拿着话筒,又开始说那些在非洲的有趣故事。
“在东非最大的贫民窟,我们用从废旧的运输筒上拆下铁皮或铝皮,做成栅栏和屋顶;用泥巴和树枝糊成墙。如果运气好,能剩下一些材料的话,就做成课桌。”
“当然,除了肯尼亚,我还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说乌干达,我在那里学会了做香蕉酒。”
“那时在埃塞俄比亚,我得了疟疾,缺医少药,没有及时治疗,瘦成了人干。不过换个角度想,倒是省了不少减肥的花费。”
……
“你们看我又说又跳的,可得多多赞助我的基金会。”卿青笑得毫无遮掩,露出整齐的牙齿,眉眼尽开,毫无造作,无关礼貌与讨好。只是因为高兴。
当大家都鼓掌说没问题,愿意掏腰包时,卿青又像男孩子一样,对着话筒吹起了口哨,以此表达她的谢意。
如此的随意妄为,连唐小甜看了都觉得羡慕。真是一个自由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情,蛮重要的。”卿青仍然懒得去穿鞋,提着裙子,赤脚跑到蒋泊身边。
蒋泊一愣,有些意外,似乎并不提前知晓。他迅速系好西装上的银色扣子,站了起来。
卿青揽上他的胳膊,双眼像春风中的灼灼桃花,笑眯眯地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办不成,必须要我亲爱的脖子点头。”
有什么会涉及答不答应的?又有什么是两个人的事情?
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小甜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这些。恐怕其他人也是。
座椅前后中渐渐有了骚动,空气中肆蹿着暧昧不清。
蒋泊也咬着嘴唇,尽管克制,依然难掩嘴角的弧度。这片刻的欢愉足以抚平他白驹过隙中的等待与思念。蒋泊觉得自己快美梦成真了。
“他们两个不会真要好上吧,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陈斯摊手,凑到小甜耳边,“我还以为卿青一心想着事业呢。”
小甜回:“差不多了,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可这个想法毕竟都是大家猜的,按照符合社会习惯,寻常逻辑,以及对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的妄估,推测出来的。
卿青是谁?她从小就与众不同。心里装着属于她的世界,在那里,有另一番准则,另一番规矩,另一番天地。
卿青的下一句说的是:“我想邀请脖子和我一起,做药品相关项目在非洲的开发与推动。”
“……”
“这是我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
小甜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事实与她的揣摩大相径庭。还包括眼界,小家子气的她与理想至上的卿青,恍惚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隔了一条鸿沟,很深、很长、很宽。
猜到边的人只有和卿青咬着不放,拼命较劲儿的陈斯。多数人会错意了。
宾客们噤声。
蒋泊的浅笑僵在脸上。寒中带刺,刺中掺沙。他有种恍惚,站在卿青身边的笑脸迎人,是不是僭越了?他连卿青的男朋友都算不上。
可蒋泊毕竟是蒋泊,从小在各个宴会上,应酬中穿梭着长大。他很快意识到失态,迅速回神,变成素日里冷静的样子,对着话筒说:“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提议。不过现在,”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蒋泊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起了玩笑话,“反正我饿了。”
“哈哈哈~”众人当即笑开。
蒋泊又从冰桶里拿出冰镇过后的唐培里侬香槟,用白色方巾擦掉上面的冷凝水,左手托着瓶子,右手拿起钢制木把的香槟刀,熟练地削了下去。顿时,“嘭”的一声,白色的泡沫在飞溅,他大声说:“庆祝卿青的归来,致这个美好的夜晚!”
蒋泊的声音好似汩汩的山泉水流过了燥热的心脏,宾客们鼓掌庆贺,再不见方才的尴尬冷场了。
晚餐很丰盛,除了常见的餐食之外,还可以选择地道的以肯尼亚特色菜,撒上豆蔻、辣椒、肉桂等香料的沙拉做了前餐,正餐选的ugali配nyama a,甜点是用从肯尼亚空运来的夏威夷果烤的蛋糕,又配了卿青亲手酿造的美味的香蕉酒。
参加宴会的人除了捐款博个名声,当然也有别的目的,忙着公关,忙着结交,忙着联络感情。银质刀叉起起落落之间,他们说着什么世界第几,全球几百强,哪个知名小提琴演奏家,哪个青年有才的画家。
一桌人见小甜面生。旁边的男人甲,圆脸,主动问起:“能冒昧地问一句,唐**的职业是……”
小甜如实交代道:“赋闲在家。”
“这样。”甲又问,“是因为想腾出时间,做别的感兴趣的事情吗?”
小甜摇头,“暂时没去找工作。”
“……”那圈人听后嘴巴拉了下去,流露出了意外与轻视。
陈斯见了,不乐意,放下刀叉,维护地说:“智者谈思想,常人议时政,胡同巷口的老太太们最爱搬个小马扎,坐着东家长西家短地挖隐私,说八卦。”
如此强势的一句话,让一桌子的人都放软了口吻,笑着解释说过抱歉,又开始聊别的话题。却再不找唐小甜攀谈
直到邻座的人向陈斯提起了卿青,有意无意地做了对比时,小甜为了档话,开口岔开话题,谈起一些自己擅长的东西。比如历史,比如文学,比如最近刚开始接触的摄影。他们才少许转变了眼光,开始主动留出空隙听取小甜的看法。
陈斯拉了拉小甜,皱着眉头,小声说:“你刚才不必说实话。你谈吐好,他们看不出来。”
小甜抬起眉毛,“你是指没有工作这一点?”
陈斯点头。
穷人看着富人难免畏惧,难免会滋生出扭矩的心理。看着富人对自己笑,觉得是嘲讽;得了富人的好,觉得是施舍;当富人对自己傲慢时,又要在背后骂一句“特么的,他们真不会尊重人”。
唐小甜瞧不起那副嘴脸。畏畏缩缩地还不如大方承认。她笑了笑,“说得出来的弱点都不致命了。”
“……”
唐小甜不喜甜食,也喝不了酒,正餐过后,只是要了一杯热牛奶,捂在手里,安静地听着他们继续餐桌话题。
陈斯是个大忙人,手机呜呜地震动,不停有短信进来。
“卿青是不是病了?”陈斯握着手机,在打字,但眼角瞟向了主桌的方向。她凑在小甜耳边说,“你看,在吃药呢。”
“说不定是维生素。”小甜笑话陈斯,“你怎么老看人家。”
陈斯憋嘴,哎了一声,“我忍不住。”
唐小甜“哈哈~”地笑,用杯子遮着,把里面的牛奶噗噗地吹起了泡泡。
而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哐哐当当”好几声,是整套整套的银质餐具撞在陶瓷盘子上的尖锐声音。
唐小甜和陈斯本以为是哪个小孩子不懂事失了手脚,却见赵东临愤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连西装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外套敞开着,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的黑色丝绸封腰。他的五官挤成一团,像一张被揉捏过的纸,横横竖竖,全是皱儿。
穿西装时有个规矩,扣子坐时解,站着合,最下面一颗从来不系。这么正式的宴会,恐怕连七岁的小男孩都知道,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系上西装的扣子,但赵东临全然忘了。什么礼节,身份和面子,通通抛脑后。
“你特么就是一个疯子!”赵东临破口大骂,修长的手指终于肯合上西装上的棕色木扣,却系岔了,第二颗扣子穿进了第一排的孔。他拉了两把,外套仍然歪歪斜斜的。赵东临耐心尽失,干脆直接上了猛劲儿,一把抓开,扯崩了线。圆形的扣子滑在了地毯上,骨碌骨碌滚了两圈儿。那样子,无礼粗鲁透了。
唐小甜被惊得一抖,杯子里的牛奶洒了出来。她和陈斯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自觉地伸出手,抓紧了对方,好似这样才能冷静些。
整个宴会厅里,静悄悄的。钢琴的声音停了,提琴的声音停了,小甜甚至都觉得能听到赵东临粗重的喘气。
一双双眼睛看了过去,赵东临却任何转圜的话都不说,任何挽救的举动都没有,摸着他光光无发但好似要炸开的头,在众目睽睽之中大步流星地朝外走。他走得很急,西装外套上飞起的黑色线头飘飘荡荡,像针一样扎人。
脖子呢?他应该会站出来收拾残局,就像之前一样。
可唐小甜抬起眼皮寻着蒋泊时,见到的是他一副散架的模样。蒋泊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
26章
赵东临的骤然离席像一颗**投在了的宴会厅里。众人低头议论,窸窸窣窣,放佛是夏夜的蚊子吵。
这一回,蒋泊没有再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平衡局面。卿青脸色也不太好,双眉死死地绞着,手臂交叠,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放在锁骨。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幸而还有陈斯。一个雷厉风行,对工作近乎苛刻的女人。
宴会上每一把餐刀的摆放,每一朵鸢尾花的开合,都经了她的手,哪能忍受别人搅局砸场子,跟杀了她亲生子女一般。
现场乐队今晚被安排在宴会厅右侧。陈斯站起来,双手缓缓提起裙子,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微笑着朝那个方向行了欧洲淑女的半蹲礼。
乐队立马领会。白色的指挥棒被重新挥舞,舒缓的钢琴和弦乐又声声入扣地流漾了出来。
放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什么脏话都没听到。一切又回了原样。宾客们继续在推杯换盏之中畅所欲言。
反而是陈斯,她死死地抓着手机,时不时瞟一眼,法式雕花的指甲抵在屏幕上,像尖锐的刀片一般。小甜生怕陈斯稍不注意,划出令人发毛的刺耳摩擦声。
待到dinner结束,陈斯给卿青和蒋泊打过招呼,说去赵东临家里看看。
“我放心不下。”这是陈斯的原话。说完她拿起自己蕾丝印花的红色手拿包,贴着边绕过众人出了别墅。
过了很久,到餐后酒会结束,唐小甜也没有在人头攒动中看见归来的陈斯。
她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给小甜,说:“不回来了,念安。”
放佛是出了事,但又似乎没有。
交谊舞仍然由卿青和蒋泊跳的英式探戈开场。他们十指紧扣,在抑扬顿挫的节奏中踏着蟹式猫步,每一次落脚都恰如其分,每一个侧身都干净利落。
卿青裙摆上,涂着荧光粉的小石子儿在空气中灿若星辰,熠熠生辉。她的美就像音乐盒里,那个穿着粉色裙子在玻璃镜面上跳动着,给童年带来了无数快乐的小女孩。滋染着梦一般的想象。
开场舞跳完,乐师起了新的调子,宾客们相继进入舞池。
蒋泊微笑着松手。卿青被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用了银色袖扣的高大男人邀了去。两人跳的维也纳华尔兹,转着圈圈,偶尔轻语两句。
蒋泊却没再邀请舞伴,退到场边,站到了唐小甜身旁。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是苦艾酒的味道,盖过了身上原本的气息。
他们并肩站了好一阵,互相不说话。蒋泊狭长的眼睛里匿着太多的着飘忽不定。
最后还是小甜打破了沉默。她扭开手拿包的银质纽扣,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我不会写支票,只有这样了。我的‘善心’。”
蒋泊垂着眼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放心,已经给你办好了。”
“……”其实红包里面只有两千块钱。小甜觉得这个数额对毫无收入的她而言已算够分。她本来一分钱也不想捐的。天下那么多等待救济的人,怎么从来没让她得过一份,“如果我是乞丐的话,我更愿你们送我一条烟。”
“……”
“哪里会想什么医药?”唐小甜十分认真,“我是穷过来的人,现在也不富。”
“……”蒋泊沉默了下去。直到又响起新的一首舞曲时,他伸出右手,欠了身,才又说了话:“能请你跳舞吗?”
唐小甜点点头,将手放在蒋泊的掌心上。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蒋泊皮肤的一刻,小甜的指关节不禁哆嗦了一下。好凉。
对于交谊舞,唐小甜以前在夜场里听其他姐妹说过,了解不多,皮毛而已。
他们跳的慢四,相对简单。蒋泊又把步伐节奏控制得很好,只似悠悠散步。
他左手握着小甜的手,右手搭在她的肩胛骨下侧。因为怀孕,唐小甜身上生了肉,包括背。蒋泊的手指透过丝绸裙子,隐隐约约感觉得到。
她真的胖了。蒋泊笑,很浅。不是讨厌,而是欣喜。因为他知道,在离他手指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生命在跳动。尽管它还很小,却是属于他的孩子。
“你说你还会爱上一个人吗?”蒋泊突然问。他的声音像春日的雨,消了冬雪的寒冷。
唐小甜只当他调侃,“这个开场白很俗。”
蒋泊苦笑,“我是认真的,”
既然如此,小甜点头,十分确定,“会。”
“……”蒋泊左手的指头收紧了些,扣着小甜,向前迈着舞步,亦若追逐。。
唐小甜左手的虎口搭在蒋泊右手臂的三角肌上,她使着巧劲儿掐了下去,“如果我以后有一个儿子,我就会爱上一个男人;是个女儿,我便会爱上一个女人。”
“……”蒋泊觉得她的手上藏着刀子。
“其他的,再无可能。”
“……”戳得很疼。血流不止。
其实许多事情,过了便是覆水难收。比如那昙花一现的景,比如打马而过的情。
唐小甜从来到a市开始,便一直痴想着心上能长出鱼的鳞和兽的甲,可以将她的脆弱和心酸层层缠绕。因为她觉得那样便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可小甜忘了,如此一颗被封死的心脏,正如一条被决断了的山路。蛇蝇鬼虫确实难以洞穿,同时还有感情。
她已再难让人走进心里。
钢琴换成了快曲,一支舞跳完。唐小甜看了看时间,自己是孕妇,“该回去睡觉了。”
蒋泊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晚上凉。”
“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蒋泊却说:“我会去找你拿”又打电话给司机,让他一路小甜送回家。
回去的时候,路过二十四小时超市,唐小甜下车去买了一个300x270x250cm的纸箱和两盒杜老师。
豆豆中途来了电话,说刚和男朋友说清,分手了。她似乎在抽烟,抽得很厉害,嗓子都哑了。
唐小甜一直觉得他们这对的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儿,“过来吧,床单床套早给你晒过了。但是不准抽烟。”
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到了家门口,星子不多,风很大。
小甜给司机道了一声谢,合了合身上的外套,低着头逆风往家走。西装天鹅绒料子上残留着的苦艾酒,和头发一起,被肆意地刮乱。
唐小甜坐电梯上楼,拍手唤亮了声控灯,看见豆豆像一只落魄的小猫,蜷缩在她家门口,一动不动。头发散了,妆也花了,墨绿色的眼影晕在眼睛四周,好似被人揍了一顿后的淤青。
等到路灯灭了,豆豆也没有说话。
“你死了吗?”唐小甜用力踩了一脚,声控玻璃灯泡又发出鹅黄色的光。
豆豆终于缩了缩下巴,扶着墙壁站起来,小腿又麻又酸。她看着穿着一身长裙,拿着茶色的棉质刺绣手拿包的唐小甜,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用普通话问到,“小甜?”
“还能有谁?”唐小甜把钥匙从包里抽出来抛给她,“开门。”
豆豆接过钥匙,啐了一口,狠狠地用方言骂,“你特么狗/日的妖精,现在都变得老子快不认识了。”
小甜听后倚在门廊上笑。
拖鞋进屋,唐小甜脱下蒋泊的外套,弹了弹,取了衣架将衣服撑起来,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褶皱后,才挂进柜子,去洗澡换衣服。
豆豆不喜欢丝绸的睡裙,说穿上了半夜睡觉感觉像有男人摸。小甜只好将棉布的那一条留给了豆豆,自己穿着一条墨绿色的桑蚕丝裙子。
小甜烧开水给豆豆冲了一杯热可可,拿出饼干和纸巾放在茶几上。
豆豆却没有哭。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用一床毯子盖住腿,捂着装着热可可的棕色陶瓷杯,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无非是翻看手机后的原形毕露,俗套又狗血,“他曾待我很好。有一次你给我打电话,说有大海的波涛声,其实是他去海边录了来给我听的。”
唐小甜露出鄙夷的神色,“那个时候我便瞧不上他了。只是不敢和你说。”
“还是你看得透。除我以外,他认识很多女孩子,全是夜场的姑娘。”豆豆被热巧克力呛到,难受得眉毛缩在眼窝里,“手法与哄骗我时一模一样,不说口水话,也不占人便宜,只是嘘寒问暖,听女人们鸡毛蒜皮的抱怨。然后再让人供他吃喝,送他钱财。”
“他有点心眼子呢,知道我们这**人最欠什么。”唐小甜坐在豆豆旁边,拿着剪子和透明带,打包纸箱,“说吧,骗了你多少钱?要不要我搞补贴。”
“三万块吧,还有他学校旁边那套房子一年的房租。”豆豆把脸埋在杯沿,连喝了几口,让温暖又甜蜜的巧克力流进肠胃,暖开身子,“钱倒还好,反正从臭男人身上来,又去了另一个臭男人身上。我只是觉得自己傻,太容易剖出心来向人示好。”
小甜站起身去找记号笔,“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豆豆点头,“是你从前的话。我陪你去做掉孩子那次,你从手术室爬出来时给我说的。”
“时间过得真快,”小甜咯咯笑,“我那ex现在都结婚了,星期天办席呢”唐小甜拿着黑色记号笔在纸箱两侧写了“恭贺新禧”四个字。
“是吗?新娘子是哪家姑娘?”
“叫红红,我以前圈子里的。”小甜把那个没送去的红包放进了纸箱,“这个箱子大,招人看。”
豆豆看着鼓鼓的红包,很不齿,“你也忒大方了。”
“还没完呢。”小甜又往纸箱里扔了一盒杜老师,捡起橡胶带,“嗞啦嗞啦”撕了很长一截,封住口。最后又在正面多添了几个字,红色记号笔写的,写的“珍爱生命”。这才是她的心里话,“我一定要给快递公司加钱,务必在婚礼上送过去,让所有人都看见。”看见她厚厚的一沓份子钱和ex的狼心狗肺。
“哈哈~”豆豆捂着肚子笑,上唇糊着可可汁,“我不过是谈过一个骗子。你却找了一个混蛋。还有那谁,把你肚子搞大那个……”
“叫蒋泊。”小甜同样哈哈大笑,“就刚才,他不知道遭了什么邪,居然找我问了一句话。”
“问什么?”
“问我还会不会再爱上一个人。”
豆豆笑得杯子磕到茶几上,上气不接下气,“你刚说瞧不起我那前男友。同样一句话还你,蒋泊也入不得我的眼。一个连孩子都不敢承认的男人。”
“可你不知道,我曾真的对他动过心,虽然只是一瞬。”
“得了吧,什么爱不爱的。我算悟出了一个理。”
“说来听听。”
豆豆说:“都是我们眼中互相看不上的男人,哪儿配的上姐妹儿几个的真心。”
“……”小甜看着她的双眼,看着她墨绿色的眼影,干笑道:“一语中的。”
恰在这个时候,“叮咚~”,有人按了门铃。
唐小甜把纸箱挪到角落,汲着拖鞋,走到防盗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瞅了瞅。
说什么来什么。门外站着蒋泊。
他双眼泛红,有些潦倒,黑色的领结已不见了,衬衫的领子散了开,张了张嘴,喉结滚动,说:“我来拿衣服。”
27章
唐小甜给蒋伯开了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米色的拖鞋放在地上。又走到厨房,按下烧水壶的开关。一边等着烧开,一边洗好杯子,空干了水。
豆豆失恋了,该喝甜。蒋泊呢?小甜想起他通红的眼睛,总不能是哭过吧,便给他泡了茶,醒酒。
“就楼下超市买的,加了两朵**。你随便喝喝拉到。”唐小甜把二十五块钱买来的“紫砂壶”搁到蒋泊跟前。
“劳烦了。”蒋泊坐在独坐的沙发上,点头答谢。
“我去给你拿衣服。”小甜到衣柜里取出他了的外套,本来还打算拿出去干洗的,没想到蒋泊来得这么快。她找了一个大塑料袋,捅开一个口子,套在衣架上,拉了拉,盖住西装,递给他,“放心吧,没压皱。”
蒋泊“嗯”了一声,接过衣服挂在餐桌座椅的靠背上,又坐回到沙发,埋头喝茶。
豆豆第一次见蒋泊,不熟,有些不自在。
“去洗澡。”豆豆揭开腿上盖着的毯子,站起身,找小甜要了毛巾,进了洗手间。
淋浴的水冲在浴缸里,溅在瓷砖上,哗哗地响。
蒋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现在是凌晨一点,没什么好看的了,某台放着以前台湾的老片子。落地窗半开着,时不时灌进一股风,将枣红色的窗帘吹得翻飞四开。
唐小甜有些困,打了一个哈欠,提着水壶给花花草草浇完水,又把垃圾桶里的袋子取出来,扎好,搁在了门口。磨着时间等蒋泊喝完茶走人。
但蒋泊似乎并无这个打算,慢悠悠地喝着茶,竟把80年代出产的电视剧看了进去,时不时笑出声。
小甜怀疑他是不是脑抽了。
豆豆穿着小甜的棉布睡裙走出来,干毛巾裹着头,凉拖上有水,“啪嗒啪嗒”地拖在地上,一步一个鞋印子。
蒋泊好似没听见脚步声,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视线避开了豆豆,不愿去看她滴水的头发。
唐小甜和豆豆本是盼着蒋泊早些走,但现在明显不得逞,还被反杀了一招。蒋泊似乎在驱逐着豆豆,无声的。
大半夜里,屋里凭白多了一个男人,豆豆和小甜不能回卧室睡觉,继续说话,却变了味,隐私和秘密不能谈,只是些琐事。说得久了,嘴发干,头犯晕,没了劲头。
蒋泊依旧坐在那里,看老电视剧。随两个女人说什么,都装作听不见。
后来挨到两点,暴脾气的豆豆再也忍不住,抄起**关了电视,断掉电源,直截了当地赶人,“水也喝了,衣服也拿了,要看电视剧自己回家看去。”
“……”蒋泊偏头看着豆豆,眨了眨眼睛,没有表情,更没说话。
他这个样子惹得豆豆更来气,“滚啊。”豆豆骂,脸都快皱成沙皮狗了。
可蒋泊却很淡定,呷了一口凉了的茶,对豆豆说:“你现在是不是很烦?”
豆豆冷哼一声,问些废话。
蒋泊便从裤兜里抽出他银色的烟匣子,合着镀金的打火机一块递到豆豆手里,“那就抽烟吧。解愁。”
“……”他搞什么呢?小甜眉头微蹙。
“……”豆豆的烟瘾不小,被勾起来,惯爱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动了动。
蒋泊指着大门,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出——去,抽。”
“……”
真有蒋泊的。豆豆气极为笑,“哈哈哈”地没了火。她拉了拉裙子起身,将擦头的毛巾扔进脏衣篓,“得了。我走,我走。”
唐小甜白了一眼,“他激你呢。”
豆豆为人直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从蒋泊的烟匣子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你这儿没意思,老子回家,抽闷烟。”
哎,唐小甜叹口气。蒋泊笑着道谢。
豆豆换衣服离开后,蒋泊借口说酒喝多了,不想回家,耍着赖。
随他了。唐小甜把事先准备好的被子、枕头抱到沙发上,“都是洗干净后晒过的,”她揉了揉被角,“你看,还脆着。”
“辛苦了。”蒋泊应了声,取下左右两颗袖扣,将衬衣口一层一层挽了起来,露出麦色的皮肤。
“你不洗澡?”唐小甜问。
“不洗了。”蒋泊眉毛皱了一下,地板上肯定有头发。
唐小甜知道他的臭毛病,不勉强。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又在洗手间添了一把新牙刷和一条白毛巾,疲惫地回到卧室,揭开被子,缩进了被窝。
她早睡惯了,今天闹到这个点,累。后脑勺挨上枕头的一刻,睫毛抖了两下,呼吸变匀,便睡了过去。
唐小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大河,水很清,沙很白,有软软的绿色水草和漂亮的鹅卵石。她赤脚下了水,虽然是岸边,却有彩色的鱼儿,绕着她的腿肚子游来游去,快活得很。脚下是细碎的河沙,轻轻地磨着她的脚心,像无数个小刷子,挠得她痒痒。
“一铃~”还有个男人在轻轻地唤她的本名。
是不是梦过头了?她的父亲很少这般温柔地喊她。
“一铃,我想你。”那人拥她入怀,圈了她的腰。
那人的手很暖,腻着一层薄薄的汗。唐小甜的小腿抽了一下,猛然醒来,眼角有泪。
蒋泊从未见过小甜哭。他用指腹在她的眼角蘸了两下,“刚才见到什么了?”
“我本来以为是我爸。”唐小甜有床气,一张脸皱巴巴的,“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抱我。”
“……”
唐小甜看着偷跑进被窝的蒋泊,不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下去,我没心情。”
“四个月了,没有问题的。”蒋泊眼里燃着欲火,声带里放佛掺了砂砾,嗓音低沉又沙哑,像魔鬼在喃喃呓语。
小甜皱眉。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今天的蒋泊失了常态,和自己提感情,谈爱,说起心底的思量。如果早有了这份心动,他怎会在一个星期前走以往反顾?
浪漫过于奢侈,骗人的居多。
男女之情就像泥沙那河边的泥沙,人走,便风吹沙乱。
“我很想你。”蒋泊说,用硬朗的胸膛贴着小甜,衬衫早已脱去。好似有一粒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
“是因为卿青吗?”小甜笑着问。
蒋泊却充耳不闻,低头吻上她冰冷的唇,索要着温柔。舌头撬开牙齿,长驱直入,霸道又蛮横,在狭小的空间里恣意占有。
“和蛋蛋分手。”蒋泊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养你。”
“……”小甜没法说话,被他牢牢地控制住了。还想如上回那样咬破蒋泊的舌头?做梦了。他早有了防备。
蒋泊的大手很烫,放佛每过一处都是一团烧伤,从锁骨到双峰,到腿……可当他抚上小甜隆起的小腹时,指尖的力却变得格外的轻,再无丝毫的霸道,只剩似水的温柔。
那是他的孩子啊,真想大声地说出来。
蒋泊阖上眼帘,装作无知,扮作愚人,触碰着那个小生命,同时还有它的母亲。他的手不敢乱动,微微颤栗,很怕,怕吵醒了那个酣睡着的小家伙。
时间都放佛停止了。
小甜穿的丝绸裙子,很滑,沙沙地摩在蒋泊的掌心和小甜敏感的皮肤之间,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情致。小甜觉得放佛是有一朵又一朵米粒大小的槐花,随着蒋泊的游走,层层落在了她身上,细细地痒着,挠着,跳动着,酥酥麻麻,柔软又温情,在一片清甜的芬芳,蔓延而开。
“嗯~”她发出嘤嘤的娇喘,情不自禁,放佛骨头也软了,神经也抽搐了。
“和蛋蛋分手,我养你。”蒋泊又说了一遍,撩起她的裙角,就像刚才阳台上那枣红色的窗帘被风吹起的样子。他的手指似那爬山虎的藤蔓,缠绕着腿蔓延上去,到了隐秘的地方,却并没有急于挑开那层薄薄的束缚,反而是溜到了腹地,用指关节抵了上去,宛若一个思家的旅人,张望着,期盼着,走走停停,每一个触碰都让人揣摸不到,直到掌心变得氤氲又潮湿,宛若烟花三月下了一场江南雨。
“一定要吗?”小甜蜷在蒋泊怀里。
“一定。”蒋泊轻轻分开了她的双腿,好似抚开一朵含苞待放,闭合着的花朵,慢慢压了下去。他的食指再也按耐不住,越过界限,探入幽/径。
“宝宝~”小甜说,伴着一声呻/吟。
“我会小心的。”蒋泊闭着眼睛吻着她的额头,像吻着一朵挂着露水的娇艳玫瑰。
“你去外面拿一个套,就在电视柜右边的小抽屉里,我今天刚买了的。”
“……”蒋泊不舍得离开这缠绵的温柔。
“不然下次产检,别人会笑。”小甜朝他耳朵吹了几阵湿热的气,撒娇地哄,“我等你来。”
“嗯。”蒋泊奈不住她的柔情,深吸了一口气,恍若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肯抽身离开,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去。
他弯身开了电视柜上的小抽屉,正准备伸手去拿,却听“哐当”地一声,门被狠狠地甩出去,锁簧撞在了锁闩上。当蒋泊回头看时,卧室的门已被严实地合上了。
再一次被骗了。
蒋泊苦笑着走过去,按了门把手,打不开,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以前警告过你。这是我家,撒脾气得换别的地儿。”小甜在里面说,虽不凶,语气却强势,从褐色的实木门后面传过来,压得蒋泊皮肤都绷紧了,“非得教训你一回。”
“对不起。”蒋泊敲了敲门,捂着脸,手指和拇指狠狠地掐着,脸颊陷了进去,眉峰如聚。
“不就是因为卿青嘛,”人人都能得出三分。唐小甜走过来,猛然拉开门,盯着他挫败的一张脸,火大,“她这次回来,并不如你所想,打算和你结婚。而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你家的药厂和社会地位。劝你做投资,把你当一颗棋子,好让她的燕然勒功。”
“……”蒋泊浑身僵住。
“可这又怎么了,你便要如此失态?”
当头喝棒,敲得蒋泊狗血淋头。他叹了一口气,问到:“你爱孩子吗?”
“我的态度你心知肚明。”小甜的眼角眉梢藏着笑,“又有哪个母亲不爱子女的。”
“卿青就不。” 蒋泊咬住嘴唇,眼里是疼,负伤累累。他靠在墙上,很凉,寒气侵入他的背脊,冰了五脏六腑。“你无法想象,她居然放疗掉了双侧卵巢。亲手做的。”
“……”
“东子说她是疯子。”
28、
纵看人的一生,前十五年懵懵懂懂,后十五年糊里糊涂,刨去吃饭睡觉上厕所,时间这个东西已经其实所剩不多。
有的人从头到尾碌碌无为,有的人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传中成为传奇。美丽如赫本,伟大如孔丘。
卿青习惯锋芒毕露,或者说是狂热,渴望用一番七彩的光阴区别旁人生活的悲欢离合。
她当不成赫本,也做不了孔丘。成功无法复制,第二次谓之悲剧。需要想方设法另辟蹊径。
卿青把目光投向了制药研发。如果再加一个状语,注上“在非洲的”制药研发,就又可以添上许多道德主义色彩,赢得无数的赞美。
于是她回国找了蒋泊。
但蒋泊错把这当成了卿青回归平淡的盛宴。事实明显背道而驰。当明白了她的目的之后,“难道你想在外面拼一辈子?”蒋泊在宴会上问卿青。
卿青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同样能建功立业。”
蒋泊惊愕,却又涌起一丝侥幸:“那我们算用婚姻结盟吗?”
卿青摇摇头,坚定地说了“no”,“到目前为止,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不想生小孩。太耽误我的时间,包括来例假。”
“……”
卿青说着从手拿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三片淡黄色药片,喝了一口水,送服进肚,“所以我亲手放疗掉了我双侧的卵巢,现在靠药物维持平衡。”
“……”蒋泊觉得卿青的话,字字句句如刀似枪,穿心而过。
“不是,”一旁的赵东临伸出手,哆嗦了一下,指着蒋泊泊问卿青:“那脖子算什么?”智障?傻缺?白等了十六年?
“不过儿时玩伴。”卿青如此下了定义。她笑着说,“你想听我说真话吗?”
“……”想听,但又不安。多数情况下,真相都伤人颇深。
卿青说:“我不需要男人给的那些皮毛之上的感情,只倾向与他们谈合作,论投资。因为他们多数情况下比女人理性。当然,还有**,目的是获得多巴胺。偶尔我也服用药品,不过效果不太好。但如果哪一天药片的效果得到提高,我估计我连男人的生/殖/器都不需要了。”
“……”这番言论惊世骇俗。蒋泊错愕,手里的叉子“啪”地落在了白色的陶瓷餐盘上。从前,他总是担心卿青跑得太快自己跟不上,到头来,蒋泊才弄明白,两人根本是跑错了方向。
赵东临当即站了起来。他气,觉得不值。
赵东临自幼与蒋泊一起长大。如果说没有卿青,他觉得自己会领着脖子玩得很快乐,每天乐此不疲地混在一块搞恶作剧,到初中,到高中,他永远会是这个二人小分队的队长。
而当卿青转学来之后,变了。脖子大多数时间开始和卿青腻在一起,以至于赵东临想找脖子玩,都不得不也跟在卿青的屁股后面转。
令别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成了跟屁虫,成了“见色忘友”里的那个“友”字。变化巨大。
赵东临其实很讨厌卿青,比讨厌班里任何一个人,包括那帮嘲笑他的不懂事的孩子,都要讨厌她。
这是一个秘密,没有知道,因为他从来不提。
那时虽然年纪小,但赵东临明白,说出来的结果无非是让蒋泊左右为难,甚至闹僵。他舍不得。
在他曾经的小世界里,只有蒋泊一个人不会笑着说他是私生子。虽然后来长大了发现,其中的原因不过是由于蒋泊本身不爱说话,没有多少的慈悲情怀。
但赵东临认为,这也已足以令他感恩戴德。
那个晚上,当赵东临看着蒋泊黑下去的一张脸,看着蒋泊在年年月月望穿的眼睛绝望地合在了一起时,“你特么就是一个疯子!”他大骂了卿青。
——╭(╯3╰)╮——
对于卿青的选择,唐小甜觉得自己没资格评价。她只知道,这个世界优胜劣汰,能活得风光无限,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唐小甜更担心的是自己,“你不会想抢了我宝宝去吧?”她抚着肚子,斜着眼睛,冷声冷气地问。
跟防贼一样。
“……”蒋泊被乍然一问,瞬间僵住,眉眼,耳鼻,连牙齿都是,放佛站在三九天气里,被冰冷的雪籽儿一层层覆盖了过去,惨白的一张脸,却又满脸戒备,抗拒着质疑,“我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吗?”他的眉心生出深深的丘壑。
小甜失言了。不过好歹换了心安。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打哈哈,东扯西扯,乱说了一通别的。
蒋泊却至始至终都阴沉着一张脸,靠在墙上,不置一词
到最后,闲话扯尽,小甜舔了舔嘴唇,唱不下去独角戏。
“你再去睡会。我到阳台上抽支烟。”蒋泊下意识地摸进裤兜,想找烟匣和火机,结果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来是给了豆豆。“家里还有烟吗?”他问。
小甜摇头。全扔了。
“火机呢?”
“有。”小甜藏着一整盒绿色的塑料打火机,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很久没用了,都落了灰。
那曾是她当啤酒妹时,用来送客人的赠品,上面印着某啤酒牌子的名字,和一行白色的字,写的是“不准不开心”。
“这也能不准呢。”蒋泊冷笑着,接过去,握在手里,嚓地一声,拨了打火轮,迸出一朵蓝色的火花,映在他清瘦的脸上,“不过是个打火机,错把自己当成宝。”
“……”
蒋泊心溢失望,“跟我一样。**。”
“……”
房间里的灯悉数关上,黑漆漆的,只能借着外面高楼大厦余进来的霓虹灯光线看个隐隐绰绰。
唐小甜回到床上,浅眠了一会儿,半梦半醒地翻出枕头下的手表,瞅了一眼,凌晨五点。这是夏天,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蒋泊没睡,还在外面。看不见人,只有来来回回踱步的声音入耳,偶尔夹着几声沉沉的叹息,像暮鼓。
小甜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脸一定是绷着的,咬着牙,抿着嘴,手掐在脸颊上。
这时,她正想着,蒋泊的脚步声渐近。
小甜赶紧拉了拉被角,掩住脸,闭着眼睛装睡。
蒋泊蹑手蹑脚地猫到她床边,身上有纸烧的味道。小甜以为他会靠过来,不敢动,竖起了皮肤上的汗毛,又开始想损招。
结果蒋泊没有。他只是从床上拿了一个靠枕,又往后退了退,到了床尾,一只手抬起小甜的双脚,一只手把枕头垫了进去。动作很轻,很慢,几乎察觉不到。
蒋泊的指尖是温的。小甜虚着眼睛,从眼缝里瞧他。他裤兜里莫名多了一卷报纸。
“把你吵醒了?”蒋泊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歉疚地说。
“……”唐小甜窝在床上摇摇头。
“你月份越来越大,以后注意些。睡觉给脚加个垫子。”
“嗯。”小甜闷闷地应了声。
蒋泊走回到床头,曲腿坐在地板上。拿出口袋里的报纸,撕下一截,卷成烟的形状,用火机点着,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低着眼睛看它慢慢烧成灰。“我还记得上次在这里,你说最讨厌半夜没烟抽。”蒋泊冲小甜晃了晃手里的自制“香烟”,“现在深有体会。”
“……”小甜木然地看着他。那么久的事情,她都忘了。
“……”蒋泊见小甜无动于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法出声。他无奈地看着手里烧焦变黑的报纸,呼吸很缓。
相对无言。沉默地坐着。报纸烧尽后,化成灰,掉在地上都觉很吵。
“那个……”蒋泊的声音忐忑不安。。
“嗯?”
“别怨我了行吗?”他的语气很软,像求饶。
“……”
“是我对不住你。”蒋泊把那个“错把自己当成宝”的塑料打火机递过去,指着上面白色的字,“这**打火机说,‘不准不开心’。”
“……”
蒋泊见小甜仍然没反应,有些急,“再不行,你就当我刚吻你,是交换抗体了好不好?”
“……”抗体都来了。
“至于更过分的,”蒋泊举手投降,“算是我想和你进行生物基因交流,行不行?”
职业病吗这是?
“……”小甜别过头去,用手捂了嘴。
蒋泊看见她笑,放了心,稳了神,痴笑着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玻璃烟缸,终于记起抖掉报纸上的灰了,“你还是放在这里呢。”
“你知道?”
蒋泊笑着自夸,“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上次见你从这儿拿的烟缸。”
记性好,小甜调侃他,“那记仇呢?”
蒋泊摇头。
“但是我记仇,特别记仇。”唐小甜说,异常认真。当初和蒋泊在这里抽烟,说过什么,她不记得了。但是别的,从蒋泊让她做掉孩子时说的浑话,到从开满昙花的院子里提着箱子离开,到固执地爬上床,小甜样样记得仔细,“所以你要我接受道歉,光卖口乖可不行。”
蒋泊笑着点头,“行,你说给我听听,有什么想讨去的。”
小甜从被窝里坐起来,抱着枕头,“这件东西你肯定给的起。”
“钱?房子?首饰?”
小甜在报纸烟熏火燎的味道中灿然一笑,窗户外面挂着还没有睡去的月亮。她说:“给我一份工作,到你的公司。”
29、
当看过了纸醉金迷,再吃不进粗茶淡饭。养娇了,痴迷了。
不是说那片花花世界一定好,而是从未没见过。
就像当初在d市的飞机场,小甜到了蒋泊的意气风发。
那个时候,她的野心第一次蠢蠢欲动。想往高处怕,想站在高山之巅,去看看那片没见过的天,去踩踩那片没踩过的地。过一遭有棱有角的生活。那份冲动放佛自幼伴随在粘稠的血液里,强烈到成了渴望。
她要做那最强的。无论是当孩子王,还是宿醉里的“第一卖b女”,从来不曾落后。
就算没有文凭,没有经验,唐小甜也想去闯一闯,试一试,赌一把。哪怕某天真的输了,满盘皆输又如何?反正她本就是一个没有筹码的人,空空儿来,空空儿而走,能有多差?如果运气好些,还能个给孩子奔出一个前程来。
唐小甜不是卿青。卿青可以行走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做着不管是惊世骇俗还是扬名立万的事情,只有她喜欢就行。
但对小甜而言,或者说如她一般的人而言,无拘无束是空想,能吃饱饭是头等大事。逍遥的梦只能留给子女,留给外孙。如同卿青的祖辈父辈一般,日积月累,成就一个家族的荣耀。
当然,后面半句话对小甜而言,说得有点大了。她求的,无非是孩子以后可以活得自由些,不用在一百块钱是用来吃饭还是看电影间犹豫不决。
这份保证,蒋泊能给,但不如她亲自来。唐小甜觉得,还是自己更为可信,而且可信很多。
于是,她找蒋泊讨了一份工作,要建起属于她的人脉。
提供一个职位不是问题,但,“为什么一定是我的公司?”蒋泊缩了一下眉毛,不愿意。
唐小甜笑着答:“因为我想当关系户啊。”
“……”她直接到让蒋泊找不到理由搪塞。
小甜翻身到床边坐,也学着蒋泊的样子,撕了一截报纸,卷成烟的形状,用火机点燃,看着火花在空气中闪动,“最好找个你能暗中罩着我的工作。”
“不行。”蒋泊摇头。
“说理由。”
“第一,公司里最招人恨的就是关系户。保准有人给你下绊子。”
“还有呢?”小甜手里的“烟”挂了灰。
蒋泊把烟缸递给了她,“现在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以护着你,对你好,甚至像刚才一样,向你示软。但如果你成了我的下属,”蒋泊耸耸肩,“只有你给我端茶倒水,递烟缸的份儿了。”
“这么公私分明?”
蒋泊笑,“向来如此。”
小甜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讨厌,“那卿青呢?你也不答应和她搞合作。”
“不。会答应。”
“切~”完全是打脸。
蒋泊却说,“因为利大于弊。”
“……”
“我是生意人。”
这么强硬,似乎攻不破他的嘴,“能不能给个例外?”
蒋泊很确定,“我的世界里真的没有这个词语。”
“啊呸——”他怎么这么犟。小甜把“烟”狠狠地往烟缸里摁,说了句脏话,“你特么是活在什么阿凡达的潘多拉星球吧。”
“……”
“我们地球上到处都是‘例外‘,天天发生。”小甜丢了报纸,拍去手上的灰,重新窝到床上,回笼,耍无赖,“反正我去定了。”
“……”蒋泊知道小甜同样不会让步,顿时沉默了下去。只看见报纸的小火花像个妖精一样跳来跳去,晃得人心神不宁。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终于说了话,“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唐小甜抬起眼皮,猜得到,“和蛋蛋分手?”
“嗯。”
“ok~”她一口答应了下来,几乎不需要考虑。
小甜把蒋泊,或者说她的准老板驱回了沙发,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给蛋蛋的短信,内容很简短,四个字,“分手,勿扰。” 十秒钟后,屏幕显示发送成功。她直接关了手机。
对于蛋蛋,唐小甜心里也涌起过一丝不忍,虽然很少。
她想,如果自己不那么善变;或者说,是个甘于平凡的女人;再或者,没有去参加party,没有见过那片酒灯红绿,应该还会和蛋蛋托上一段日子。现在也算早聚早散了。毕竟不同路。
唐小甜回笼补了两个小时,照例早起,去厨房打豆浆。
搅拌机的声音轰轰轰的,炸得蒋泊从沙发上弹起来,皱着一张脸去洗脸刷牙,咬着牙硬憋。
这时候,“叮咚”,门铃响了。没有搅拌机机芯转动的噪音大,却轻易入了人耳。
蒋泊吐了牙膏泡,涮了嘴,从洗手间走出来。路过厨房的时候看了一眼唐小甜,她没什么特别反应,正提着豆浆壶往大杯子里倒,过滤豆渣。
不知道是不是防盗门的轴承忘了上油,反正蒋泊拉开防盗门时,“吱”的一声,他觉得特别吵。
外面果然站着蛋蛋,看上去是赶着来的,头发没梳,眼角没擦,运动鞋的鞋带也散了。可手上却拎了两袋热腾腾的早点。
以前蒋泊对蛋蛋不屑一顾,现在看了忽然有点愧疚,客气地问了早安,又大声说到,说给小甜和蛋蛋两个人听,“我下去逛逛啊。”他编了借口,穿上鞋往外走。
余下的时间,蒋泊不过是局外人。
蛋蛋进屋换鞋,摇摇晃晃的,没站稳,差点摔。当他看见开门的是蒋泊时,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唐小甜却像是没看见,接了她手里的包子馒头装盘,又端着两杯豆浆放在了餐桌上,招呼他来吃。
蛋蛋哪有心思,衰着一张脸过去,惴惴不安地坐到椅子上,只觉扎屁股。“一铃~”
“有话就说。”唐小甜夹了一个包子进碗。
而蛋蛋手里的筷子却像是摆设,“那条短信,你又是逗着我乐吧。”
“不是。真的。”
蛋蛋不解,“为什么啊?”
唐小甜细细嚼了包子吞下肚,“你太平凡了。”
“……”
“我想换个口味。”小甜喝了一口豆浆,“好比豆浆喝腻了我下次改喝牛奶。”
“但是我……我……”蛋蛋结舌,手捂着胸,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看。
“行了,赶紧吃,”唐小甜用筷子敲了敲碗,“招呼你最后一顿。”
这话说得伤感,蛋蛋睛骤然泛红,眼泪润着眼眶,“你还答应跟我回家吃饭呢。我一直都记着。”他的声音像掉进深井里大声呼喊地无助,夹着一声深过一声的委屈。
“呵,和你回家?”软的行不通,唐小甜只能抖出了她的流氓本质,“让我去给你爸妈说肚子里是别人的孩子吗?你看看他们能同意不。”
“……”
“不要逼我做到那份儿上。”
蛋蛋听得牙哆嗦,脸白得像一张纸。“我们以前都好好的,就因为蒋先生吗?”
“算是,占一半。”唐小甜如实说。
“……”与蒋泊的差距,蛋蛋一清二楚。本就胆小的他彻底绝望了下去。那是他的死穴。
“不吃了?”
“……”蛋蛋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地握着装豆浆的杯子,压住浑身上下那乱窜的血液。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劲儿,指关节都泛白了。
“那就滚吧。以后不联系。”唐小甜终于说了这句话。
那一下,蛋蛋再也没忍住,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嘭——”,玻璃炸开了花,豆浆沫子四溅在厨房的瓷砖上。他的泪珠子唰唰滚了下来。放佛是他的心也随着那个玻璃杯,变成了一地破碎的渣滓。蛋蛋吸了一大口气儿,又慢慢吐了出来,气流在嗓子眼和胸腔间颤栗。用黝黑的手摸了两下眼睛。转身往外走,被迫认了命。
“不送了。”小甜说。
“嗯。”蛋蛋伸手拉开了防盗门,又是那么“吱”地一声,很尖锐。像一根刺扎进了心里,千疮百孔。
——╭(╯3╰)╮——
蒋泊回家洗澡换了衣服,还拨个电话,让人准备一场招聘会,用作幌子,掩盖小甜和自己的关系。通过正经途径进来,闲言碎语总会少很多。
他怕蛋蛋和小甜会谈很久,磨磨蹭蹭地耗着时间,又去拿了两条特供的鲜鲈鱼,三斤牛肉,一箱木瓜和两把菠菜。驱车去小甜的住处。
蒋泊进门的时候,于妈在厨房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正收着吸尘器,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蒋泊去厨房把菜递给于妈时,扫了一眼,袋子里装的是一个碎掉的玻璃杯。
她和蛋蛋上火了?蒋泊皱起眉,毛毛躁躁洗完手,去客厅找小甜。
唐小甜坐在沙发上,腿上放了一本书。她的手破了,缠着一圈褐色的止血贴。收拾地板的时候,惩罚般地,不偏不倚地割在指关节上,稍一动就淌血。
“你们吵架了?”蒋泊坐到她旁边,拉起她的手,揭开止血贴,看了看,痂结得很薄。
“没吵。就是我喊了他滚,他摔了一个杯子。”唐小甜把用旧的止血贴扔进垃圾桶,伤口露在外面。她阖了书,放在茶几上,指关节弯了弯,又渗出了粘稠的血液。
蒋泊舔了舔嘴唇,“怎么不好生和他说。”
“谁都想扮好人,但不能那样。只有半点希望都不留,彻底死了心才不痛。”蛋蛋太像以前的那个她了。那种疼,唐小甜心里面比谁都明白。
“真绝情。”蒋泊评价。
小甜听了却哈哈大笑,“能不能换一个,我都听腻了。”现在的她早已修炼成精。
“……”不知是这句话太刺耳,还是小甜的笑声里藏着针,蒋泊细长的眼睛里露出微弱的光,无法笑出来。他明明拉着小甜的手也又像是拉不住,空落落的。脑子里有亿万个念头,都是不安。
他想,有一天,她离开自己,也会如此决绝不留余地吗?
蒋泊突然没了自信。
30、
生活像一出巨大的舞台剧。人人都是戏子。穿着或好或坏的戏服,抹上或浓或淡的妆容,带着似真似假的表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有的人是公主,寻找自由;
有的人是梦想家,渴望璀璨;
有的人是掠夺者,痴迷血腥;
那唐小甜呢?她到底要什么?似乎一直在变,从对挣老人头的执着到对孩子,现在想的又是职场。
蒋泊思来想去,不知道了。静默地坐在沙发上,直到门铃再次被人摁响,乍然的一声,惊得怕吵的他满脸戒备。
又会是谁?
唐小甜看了一眼电视墙上挂着的透明玻璃挂钟。时间差不多。她散着头发,抽了一张新的止血贴,一边走,一边缠,去开门。
蒋泊好奇心作祟,也站了起来,走到墙边,装作是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手指捏起白色硬壳纸的一角,却没有翻,眼睛偷偷地在瞄着门口。
“进来吧。”唐小甜拉开防盗门,还是那么尖锐的一声,却又在下一句话中消去了刺耳,“包裹在里面。”
原来是上门取快递的。
蒋泊松了一口气,克制着的,很浅。他收回视线,落在日历纸上,终于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动作畅快了许多。
小甜的日历本上画了很多圈圈,用的红色记号笔。两旁还写着细小的字,诸如“第五次产检”,“第三次产期学习”云云,以及后期对胎教时间及内容的规划。做得很细致。
相比较起来,蒋泊这个当父亲的明显不合格了很多。
除了钱财,他再没给与过什么,应着那个“钱来了的”电话薄名称。没有关*,没有陪伴,让他血亲的孩子像一颗孤零零的小草在角落里,被风划破,悄然地生长。
哎~他叹了口气,很重,心里被愧疚盈满。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小伙子走进来拿箱子。箱子是大号的,他以为装了重物,使了一把猛劲儿,哪知是虚的,身子闪了一下。
“装的什么东西?”站在一旁的蒋泊看见,又瞥见箱子上“恭贺新禧”四个字,问到,“你有朋友结婚?”
唐小甜点头:“前男友。”
“你给我提过的那个?”
“嗯。”
蒋泊听过那人的所作所为。居然要结婚了。又问到:“你随了多少礼钱?”
“两千。”
蒋泊“哦”了一声,从格子短裤里掏出黑色的钱夹,数了一叠钱给快递员,“零头你留下,剩下的整数你交给新郎。”
“……”快递小伙愣住。
“……”唐小甜也是,心想脖子他也不怕被快递员讹了去。
蒋泊却说:“钱不多,只够买卷草席卷了他送去殡仪馆烧的。谁*留着就留着。”
估计到时候ex收到这笔“不怀好意”的礼钱,还得笑着说谢谢。小甜捂着嘴乐起来,“你真损。比我还过分。”
“过回嘴瘾。当同仇敌忾。”
“……”同仇里的“同”字,唐小甜不知从何而来。
蒋泊见她静了言,垂了眸子,当是说错话了,想去拉住小甜的手,却又是摸过钱的。怕脏了她,只能在空中尴尬地搓了两下,收在裤兜里,光是看着她的肚子,目光柔和晨曦,“都一家人了。”他说。
“……”是吗?小甜心里发笑。从壁柜的抽屉里拿出塞在一叠叠报纸下面的备用钥匙,给了他,“你以后也方便些。”
既然要给她提家人,好歹也装个样子,做个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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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潮湿中悄然而过。
“一家人”这三个字,唐小甜不知道有多少可信的地方。
以前她想给孩子求个稳定的家庭环境,现在又想求个灿烂的未来。蛋蛋是已经分手了。熊掌和鱼的兼得能指望蒋泊吗?指望那句“一家人”?
唐小甜不信,只能摸着肚子说“这世上的东西不能事事如意”。她的视线落在手指上。那道伤总是不见好。
前几天,小甜去厨房看于妈烧菜,手肘不小心碰翻了酱油,溅在伤口上,竟然留了疤。淡淡的一道印,竖着的,像一根晒干的茶叶梗穿破了指关节上的层层纹路。
于妈说让他去医院看看能不能给洗了。唐小甜却摇了摇头。这是她该受的,时时刻刻提醒她的罪恶。
现在到了秋天,大街上的梧桐树开始颓然地掉起叶子,落在马路两边,打扫不及时的时候,踩上去,脆脆地发响。
唐小甜的肚子慢慢隆了起来,变得有些明显。每周都要称体重,做记录,去医院查各项指标,睡觉的时候翻身也变得累。
她给家里打了好多通电话,问起外婆的腿,还有血压和心脏。小甜总是担心得不行,反反复复要问很多遍。宋嘉却是回,“老样子。年纪大了都那样”。
这句话不假,但小甜听了越是没底。没说的下一句,她是知道的:年纪大了,什么时候走都是自然而然的了。
想到这里,坚强的她鼻子会酸,眼睛会湿,睫毛眨一眨,黏在一起,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是笑着给家里说:“我想去找个新工作,进大一点大公司。”
电话那头的妈妈听了才会心安。
瑞帆制药的招聘会设在下个星期一。
今年夏季对应届学生的招聘会早已结束。新开的这一次,都不知道内情,只听上头说是面向社会的,选取范围主要集中在技术性人才和行政助理。
简历这个东西,唐小甜第一次写,手生,一边查看网上的模板,一边根据自己情况该。当写到家庭情况那一栏的时候,她手抖了抖,勉强在黑框中写上了“个体户”三个字。
幸好家里租了门面开了书店。如果是前几年,王兴东还没有从里面出来。唐小甜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落笔了。
招聘会前一天。下午蒋泊见完一个客户,穿着他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过来看小甜。手里拿了一套妥帖的女性职业装,订做给孕妇的,海军蓝的颜色,套裙,料子用的很普通的棉布的,不招人疑心,只对皮肤好。
蒋泊进屋换了拖鞋,脱下西装弹了弹,挂起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绵绸白衬衣,金属色的扣子上面有某牌子标志性的骷髅头,透出一股尖锐的气质。
他去洗手。于妈在厨房洗碗。
现在的气温低了下去,空气中夹着桂花的甘甜。
唐小甜披了一件洋红色的针织衫,里面是宽松的白色家居服,站在阳台上。阳台那里多数的花属于夏季,现在已经凋谢了,只剩下绿色的叶子和深褐色的枝桠。
唯独那盆昙花,从b镇拿回来的那盆,在松针土的缝隙冒出了娇嫩的芽,还很小,像一颗绿豆,躲在屋檐的阴影下面微笑。
“再过几年,它也能开花了。”蒋泊走过来,倚在落地窗的白色窗框上。
他现在隔三差五会来看小甜,就像以前蛋蛋一般。不同的是,蒋泊从不吝啬拥抱与亲吻,双眼里隐着欲望,火一般的掠过唐小甜身上的每寸皮肤,灼人地烧,放佛是夏天的燥热在他身上还没有褪去干净。
“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哈哈~”唐小甜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开,走到蒋泊身边,眯着眼睛看着阳台外面,在夕阳中红了脸的栋栋高楼大厦,“这个想法有些傻。”都一把岁数了
蒋泊摇摇头,溺*地圈上唐小甜的腰,鼻息里是她身上从夏天带来的**味,“还不如给孩子取个名字呢。”
小甜没有在他的攻势前退缩,努力扮演着一个好情人,“我才不去检查它是男是女。知道了没意思。”
“那先起个小名。”蒋泊吹开她额前的头发,低头吻了下去,像一块奶油般融化,缠绵至极,“你想一个。”
“我说叫豌豆。”
“……”蒋泊闷声发笑,手却钻进针织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乱窜起来,“这名字,别人听了就知道我们娃从小是个吃货。”
“我是想起了上次回家时,在田地里看见的豌豆苗了,青绿色的,很好看,”特别是在这即将被金色淹没,再是被白雪覆盖的季节里。
“是很好看,”还带着思念。那个时候,在青天白云之下,蒋泊记得自己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她。她盈盈的双眼,像载着落红远去的小溪,清澈见底。思及这里,蒋泊身子颤抖着烫了起来。多久了,他再没碰过女人。蒋泊粗糙的大手解开了她后背上的金属内扣,释放出胸前一片酥软的风情。抚了上去。
这时,于妈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摸了摸,说着:“小甜,蒋先生。我收拾完了。”她是过来招呼回家的。
来的真巧。蒋泊拧着眉毛,用高大的身子掩饰着旖旎之情,双眼里甚是不满。
兴致全被搅了。
“哎呀……”于妈是过来人,看出了异状,懊悔着转身往外走,嘴里低声说着对不起。
真是尴尬。
唐小甜也羞,有一种被长辈抓到偷情的负罪感。躲在蒋泊怀里,用衬衫遮住脸,藏了起来。
蒋泊忙着解释:“其实没什么,我就是试试。”
“……”试个屁啊。别越描越黑。唐小甜狠狠踩他一脚,让他闭嘴。
蒋泊忍着疼,换上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秉着科学主义,看看她是不是隆的 。”
“……”
“……”
唐小甜和于妈顿时笑到了肚子疼。
这句话惹得唐小甜第二天醒来都是咯咯笑着的。她吃过早饭,换上那身洗好的白衬衫今儿职业套裙,盘起头发,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拎上黑色手提包,穿的是平底的黑色皮鞋,很普通的样式,上面只是简单的点缀着用鞋带系成的蝴蝶结。
招聘会设在市中心某家酒店的一楼。大厅支着滚动的广告牌,地毯一路铺到了招牌所在的会议厅门口。两侧布置了盆栽的一串红,艳艳的弥散着喜气。
会议厅合着的双开实木大门外,排着的长长的队伍。走廊上贴墙放了两道排软椅,应聘技术部的坐在左边,行政助理的在右边。猛一看去,左边大多数是留着寸头,带着眼镜,被一身西装衬得更为刻板的的工程师。而右边,便是涂香抹粉的一片**了。
女人嘛,扎堆了难免闲聊,不外乎说起衣服首饰化妆品,爸妈二舅男朋友。
唐小甜前面的姑娘看上去和她差不多,栗子色的卷发,长到背。二十出头。双腿交叠优美的坐姿,一身装扮是上了档次的。
她的鞋和小甜一样,是纯色的黑,用的漆皮,十厘米的细跟,是jimmy choo 24:7这个必备系列里的单品;裙子不是职业装,而是羊毛绉纱的长裙,梅子色,腰上有精巧的荷叶边。配着灰褐色的优雅手提包,线条利落而大气。
这身行头要花不少钱。
唐小甜从后面看着,弯了嘴角偷偷地笑。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显摆姐”。这么招摇,真是找死。
“你这双鞋很好看啊。”显摆姐突然回过头来找小甜说话,笑容里带着一腔优越感,“repetto的,一千多吧。”
排队等待总是无聊,听到这句话,周围一圈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好奇地刺到小甜的鞋子上。
唐小甜缩了缩脚,藏在椅子腿后面,这也能让你看出来,“凑个光鲜,应聘嘛。”
显摆姐又瞧了两眼,“我就说看着像。以前我也有一双,穿了一个月,嫌旧,送了我家保姆。”
“……”保姆?唐小甜白她一眼不再想搭理她。
显摆姐瞧见了她的敌视,不高兴,轻哼了一句“呵”,气儿从鼻孔里蹿出来,嘟嚷地骂着,“甩什么脸子啊,又没招你。真没礼貌。”
礼貌?什么叫礼貌?
不在地铁上吃包子饺子算,不用手指着人说话算。和她本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就该说一面之缘的话。
唐小甜瞅她一眼,“我就是好奇你怎么现在落了档次,和我同时来应聘了?”
“……”显摆姐被激得下不了台。
正要不依不挠的时候。从大厅走来了一个人,后面跟着他的女助理。尖头的黑色皮鞋闷声踩在深色的地毯上,唐小甜恍恍惚惚觉得看得见上面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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