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 - 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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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走过来的人是蒋泊。他没有穿惯有的黑色西装,换成了蓝色,青色的蓝,单排扣。白衬衣的领口系了一条铜色的丝绸领带。眼前一亮。

    唐小甜侧身坐在椅子上,左手的食指扣着右手的,心里的感情不敢声张,只同过道两旁来应聘的男男女女一样,好奇而又胆小地张望着走走来的男人,放佛并不认得。

    蒋泊大步流星,羊毛料子的西装与空气摩擦着,发出细小的声音,却十分压人。让人不敢讲话,生怕盖过了那摩擦的沙沙声。他的眼睛看着前方,严肃而清俊的脸颊上找不到半笔柔和的线条,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舍不得给人。直到快走到唐小甜与显摆姐所在的位置时,他的眼珠子才向右微微地偏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把你简历给我看看。” 蒋泊停下步伐,黑色皮鞋的脚尖转向了显摆姐的方向。

    显摆姐一愣。

    “简历。”蒋泊又说。

    她才回过神,急急忙忙站起来,从黑色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个白色透明的文件袋,把里面的简历递给蒋泊。

    蒋泊翻了两三下,快速扫完各项内容,声音厌厌带倦的喊了她的名字:“秦月?”

    “是。”

    “以后anna会带你,”蒋泊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助理,“跟着多学学。”

    这算录了,直招,美事。秦月脸上骤然若一朵鲜花怒放,将垂下来的头发收在耳后,连连说着“谢谢老板”。笑容甜美,声音腻人,落入旁人眼里,恐怕便是谄媚。大家都斜着眼看着秦月,觉得她的心儿已经翩翩飞了起来,都快飞出地球了。

    蒋泊又说了一句“好好干”,眉毛浅浅地蹙了起来,估计嫌秦月吵,转身走了,不曾看过小甜一眼。一路走到会议室的门口,他才看看表,对anna吩咐:“外面等的时间长,给他们准备些饮料来。还有白开水,要温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饮料送了来。有些人称瑞帆制药人性化,有些人在议论秦月的“幸运”。

    anna是小脸,细眉毛,留着干练的短头发。她用公式化的口吻给秦月交待了一些细节,说了上岗时间和地点等等。

    唐小甜坐在旁边,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手里握着陶瓷水杯,安静地喝着,眉毛不曾皱起一寸。

    此时的她,心里只记得,医生嘱咐说要多喝水。

    唐小甜的面试走得常规路径,交简历,被面试,等通知。

    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还没到正午。想着早上的散步被搁置了,干脆去步行街逛一圈,算补上。现在秋高气爽,等到了冬天那种难捱的天气,可难寻这般的惬意了。

    步行街上种的洋槐。现在夏末初秋,树上结出了米色的小花,弥散着甜味。

    虽然面试官是说等通知,但结果显而易见。小甜刷卡添了几套中等价位的职业装。然后又去了银行,和往常一样,从蒋泊那张卡里提出钱,一小部分存在自己名下,一部分存入妈妈宋嘉的户头。那是属于小甜的私人金库,里面的数字已经不少了。现在蒋泊出手越来越大方,一笔钱比一笔钱给得多。管它是情深意重,还是内疚补偿,反正唐小甜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小甜回家的时候,于妈已经煮好饭了。清蒸的鲈鱼,清炒的西兰花,饭后还有红枣枸杞炖的银耳汤和槐花糕,用槐花洗净蒸熟之后加在面粉里做成的。香甜可口。

    快两点的时候,唐小甜穿着家居服,盖着一层毯子,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槐花糕。防盗门的锁孔被扭动着响了起来。

    蒋泊换鞋进门,不再是上午见到的那副冰冷模样。

    “你来得正好。快尝尝。”小甜从茶几上端起白色的瓷碟,里面放着切片的槐花糕。槐花糕好吃是好吃,却甜,唐小甜不太嗜好甜食。

    “没洗手呢。”蒋泊脱下外套,卷起白衬衣的袖子。

    “不怕,我喂你啦。”小甜嗲声嗲气得说。用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招着手让他快来。

    还学着勾人。

    你得承认。当一个在情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女人玩弄起闺房之中的把戏时,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尽是招魂的恶魔。

    蒋泊细长的眼睛里有了欲望,笑眯眯地走过去,弯下腰,手扣在小甜的后脑勺上,俯身一口一口地把槐花糕咬进嘴里,再是她娇嫩的唇,慢慢地抿着,唇齿留香。火热的呼吸吹着脸上细软的绒毛,天干气躁,放佛要着了。

    “哎呀,你抽了烟,有味。”小甜一把推开他。理由正当。

    “……”蒋泊退了两步,苦哈哈地望着小甜。能不耍他了吗?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唐小甜却说:“我给秦月起了个外号叫显摆姐,她劲头那么足,比我都像。”

    “像什么?”

    情人?不好听。“像你的小心肝,哈哈~”小甜笑。

    “我心肝是那样,早该进医院了。”蒋泊啐了一口,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她大学毕业在家玩了一年,没工作经验,到时候你和她一起。”跟着anna,做实习助理,“在我眼皮子下面。”

    “好。”小甜点头,跟了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口和他说话。

    蒋泊冲了手,抹着香皂,“我还担心你不想和她一起。”

    “我不傻。知道你是对我好。”枪打出头鸟,“以后口水暗箭捅刀子的祸,全都要她替我扛了。”

    “嗯。你明白就好。”关系户表面上顺风顺水,人人都让着。可私底下,背都能被人骂肿。哪一天出了岔子,失势落了井,旁人能下石头绝不扔石子儿。

    “所以,谢谢你了。”

    蒋泊本搓着肥皂泡,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我该的。该护着你。”他说。

    “现在的我确实需要你,依仗你,不过哪天,”小甜笑,替她拧开水龙头,“我定要自立门户。”

    “……”蒋泊把水龙头又多拧了一些,水哗哗地流出来,溅在他衬衣上。水声很大,盖过了小甜的声音。他装作没听见了。

    ——╭(╯3╰)╮——

    这次一共招了二十个人,除了唐小甜这个废材的孕妇外,还有一个瘸子和一个哑巴。看上去像关爱社会的行径。

    进技术部的几个工程师签的长期合同,行政这边有几个工作能力比较突出的也享受了正式员工待遇。有过经验的做的临时工,而唐小甜和秦月则老老实实从实习生做起。

    蒋泊的办公室在倒数第三层。装修称不上多豪华气派,但足够雅致。墙上挂着镶边的字画,地上铺着海军蓝的片色地毯,落地窗户边摆了一圈植物,高的平安树,低的仙人掌,红木书架的顶端放了两盆吊兰,绿色的藤蔓绕着架子垂下来,穿在一个又一个银色的相框和一排排的精装硬壳书之间,漂亮极了。

    蒋泊的办公室一共四间房,里面是蒋泊的,带着一个小会议室和一卧室,有床和洗手间。最外面是助理办公室。

    秦月和唐小甜的办公桌被排在了角落。一个靠窗,一个贴墙。前者稍微好些,自然被秦月抢了去。

    头一天的工作是岗前培训,盯着电脑看员工守则,企业文化概括等等枯燥却又必须的文件。

    期间,蒋泊出入过几回,秦月次次站起来讨好地喊“老板好”。anna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anna的性子似乎和蒋泊很像,一张办公桌上从上到下收拾得规规矩矩,一粒灰都没有,文件分页收订,便签纸按时间顺序,贴成了直直的一条线。键盘反反复复地擦拭,不准人碰,说会沾油。她十分龟毛。再说过点,就是刻薄。

    anna不太喜欢同秦月和小甜两人讲话。若问她个什么,也只是“嗯啊哦”敷衍地回着。

    唐小甜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探了水深水浅,环抱着双臂在暗处观察着anna如何工作,并不多言。

    但是秦月不同。她出身算好,反正比小甜好很多,家里哄着宠着,没在社会上受过气,察言观色的功夫今儿练得不到家。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秦月忽然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了声“娜娜姐。”

    “……”anna抬起头看着她。

    秦月又说:“晚上一起去吃饭呗。步行街那边新开了一家西班牙海鲜餐厅。我请客。”

    小甜在一旁想笑。也轮得到她请客了?

    “……”anna直接低下头,继续看电脑,十指在键盘上啪啪地敲着,话都懒得回。徒留秦月尴尬地站在那里,像个笑话。

    秦月的气儿只能朝小甜去,斜睨了一眼,见小甜只是倚在座椅上看书,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才算找到了台阶,闷声坐了下去。

    在公司,唐小甜和秦月是雏鸟,其他人进助理室只是找anna,蒋泊和她们更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几乎不交谈。下班之后蒋泊也不会与小甜谈半句公事。

    才慢慢开始给小甜和秦月分配任务。都是些入门的粗活,端茶倒水接电话,做些简单文件的翻译。有时候地毯上洒了水,柜子上抹了油,做清洁的阿姨不能时时刻刻待在那里,“她是孕妇,你帮忙做一下吧。”anna就把这些活指在了秦月头上。

    秦月爱显摆,到了公司也没变,这个从香港带回来的项链,那个从法国寄来的包,就连吃的苹果,也要买“from south africa”。她像一个靶子,招去了茶水间里大半的闲话。一**老资历的女人端着咖啡,翻着白眼,笑着说:“现在南非刚过完冬天,真好奇她吃了占着什么仙气儿的苹果,也能比国内当季产的好?”

    秦月待人接物不谦卑,有重要通知,anna让她先发一次邮件,再去各部门做一次口头传话时,她走过去指指点点,直接说,“某某某,几点在大会议室开会”。

    各部门经理听了就笑了,门一关,刚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不过是个实习生。对不起,没听见。

    岔子频繁出,秦月没少挨anna地说,受足了气。那天下班之前,她把办公桌上的资料往唐小甜桌上一摞。说自己帮她这个孕妇做了不少,总该小甜做一些了。

    a4的纸上打着英文通知和报告,需要做翻译。

    秦月知道小甜的文凭,走的时候都不忘刺一句“高中老师也教了英语的吧。”

    小甜听后,不气也不恼,空看着这个女人继续玩火自焚。

    翻译的内容本说不上难。但对唐小甜而言,还是费劲儿的。她一边查字典,一边做,熬到了八点。外面已是万家灯火。

    于妈打电话说家里留了菜,小甜便叫外卖随便吃了两口填肚子。整理好桌面,关了窗户,提包准备上个洗手间就回家吃好吃的。

    唐小甜穿的平底鞋,走在地板上没声音。她正准备进女厕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女人 “嗯嗯呀呀”的呻/吟声和男人潮湿而粗重的喘气。

    这么刺激?

    小甜的脚停在门口,没敢再进。看了看表,楼下几层的门估计早锁了。她内急,掉头钻进了男洗手间。

    这一钻不得了。小甜正向里走,准备去找马桶时,居然看到了蒋泊。

    蒋泊从外面回来,走到办公室门口见她在忙,不忍打搅,在外面晃了一圈,进了共用洗手间。这脱了裤子刚开始方便,滴答滴答地响着,就撞见了唐小甜。收也不是,尿也不是。

    “呃……”唐小甜支支吾吾想了半天的开场白,总不能说“诶,你也来了”吧,干脆来了一句,“挺大啊。”

    “……”蒋泊舌头舔着上颚,闷声地弯了嘴角,“反正你试过了。”

    “哈哈哈~”小甜大笑。隔壁男女缱绻的声音顿时被吓得没了。

    蒋泊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穿好裤子,走到盥洗池边洗手。水开得很小,一股细流,十分安静。

    隔了一分钟,又重新有了女人干哑的娇喘和男人低沉的呼吸。

    “你不管?”小甜问。

    蒋泊用毛巾擦着手,抬了一下眉毛,“这是你男朋友的声音?”

    “……”小甜白他一眼,特么是你男朋友。

    蒋泊把毛巾扔进篓子,又问“那个女的又是你吗?”

    “……”明显不是

    “如果是你,我就管。”

    “……”

    “我不是负责打扫洗手间的阿姨,不管这种事。”蒋泊抬起表,指了指“不过下班时间。”

    “……”

    “该找马桶找马桶去。再碰到工作上的问题,去问问陈斯。这方面,她比你懂。”蒋泊说完便走了。在隔壁男人低沉的怒吼中,他的皮鞋踩得悄然无声。

    32、

    在夜店,小甜谈不上混得风生水起,也算自有一套。但在职场,明显就没那么有主动权了。

    英文不好,公会不会写,各部门打不通关系……这些是不足与弊病。

    如果没有秦月这只出头鸟顶着风头,唐小甜心里很明白,被骂,被损,被苛责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现今待遇,只因为不但斤两,而不是她有多优秀。

    小甜决定听从蒋泊的建议,周六去找陈斯。

    a市有一处清静的会所,蒋泊、赵东临、陈斯很爱去。上次唐小甜也去过。那里有蓝色的湖和苍郁的老树。在画着花草虫鱼的长廊下,支起一张藤木编的小茶几,放两把椅子或着沙发,听着树叶在秋风中声如波涛,喝口清茶,说几句体己话,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小甜穿着黑色的修身孕妇服。出门的时候,蒋泊又给她外面套了一条马衔扣图案的丝巾和一件橄榄绿的宽松羊毛衫,开车送了她过去。

    赵东临也在那里,和陈斯一起。他原本光溜溜的头上长起了一层短发。蒋泊同二人打过招呼,说好好看着小甜,又拐了方向盘掉头走了。这个周末空,该要回家和父母吃饭。

    “你们……关系挺好啊。”陈斯坐在长廊下,漾着茶香的水汽在檐角貔貅的嘴里变得氤氲。她说得模模糊糊,给小甜倒了一杯温水。那个陶瓷杯很好看,蓝色的背身上有凸起的白色栀子花图案。

    唐小甜接过去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差点摔坏。在陈斯眼里,她应该是“表妹”才对。“你知道了呢。”

    “嗯。”陈斯指了指一旁的赵东临,“东子说的。”

    “你是土(吐)狗投的胎吗?这么快就把我吐出来了,没良心的女人。”赵东临凶陈斯,从垫着软垫的藤木椅上坐起来,直了腰,耷拉着脸开始给小甜道歉,“那天喝高了说漏了嘴,你别怪我。”

    唐小甜摇头,“说的不过是事实。”谈不上怪。

    “如我所料。”陈斯放下手里的白色瓷杯,一双凤眼笑得眯成了细线。她将小甜的十指攥在手里,“所以我喜欢你。”

    “嗯?”

    陈斯说:“因为你诚实。”

    小甜笑:“哪有那么好。”

    “真的。”陈斯把小甜握得更紧。她用一条白色的长款针织衫裹着自己孱弱的体型,外面搭了一件红色的羊毛开襟羊毛衫。这样看上去能丰满些,“不管怎样,你始终是你。其他的无非是名词之争。”

    “……”唐小甜恍惚,乍然觉得陈斯羊毛衫的红是那么好看,暖融融的温情,顺着指尖渗入了皮肉下的每个关节。

    陈斯是那个圈子里,第一个真正接受她的人。

    余下的时间,唐小甜说了新工作,陈斯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也没有谈起其中的技巧关键,甚至连提都不稀得提起秦月。他们三人说的更多的是漫无边际的话:荤段子、美食、近来读的几本书……和一些关于卿青的零碎的事情。说卿青和脖子定下了签合同的日期,还说卿青花了几百万在深山里打了一口井。井里流出来的水每年不同,以此提醒人们这个世界是变化的。

    卿青的想法总是别具一格。

    晃晃而过的午后被喝淡了的茶水染成了长廊下亮起的暖黄色灯火。天擦黑了。

    小甜想问的没问到,却不生气。反正经验这个东西学不来。于是拍拍屁股请赵东临送她回家。

    陈斯跟着一路去的,坐在副驾驶座。和赵东临一起看着小甜下车,走远,在朦胧的夜色里合了合身上橄榄绿的针织衫,似乎是觉得冷。

    “你该说的不说,居然闲扯了一个下午。”赵东临踩了油门,侧过头对陈斯说。有些惊讶。谁都知道她惜时甚金。

    陈斯解释:“我本来是想和小甜说的。”

    赵东临:“那为什么?”

    陈斯叹了口气,摇下窗户又看了一眼小甜离开的方向,“矛盾呗。想看着她一天天好,又怕她以后不再需要我们,跑了。”

    “……”

    “和脖子一样。”

    ——╭(╯3╰)╮——

    蒋泊答应卿青免费向非洲某城市其提供一批以治疗艾滋病为主,治疗疟疾等其他流行病为次的药品。

    其中从生产到包装,到运输,大半的费用需要蒋泊承担,但最后捐出去的名义,会是瑞帆制药与卿青慈善基金联合的。

    晚上吃完饭。唐小甜下楼散步,蒋泊在阳台上和卿青通电话说这件事。等小甜散完步回来,蒋泊又说了半个小时才挂。

    现在小甜和蒋泊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说男女朋友吧,称不上;说同居吧,也没实质。倒有点像两个花甲老人凑合着过日子。

    唐小甜给蒋泊泡了一壶茶,茶叶用的好的,杯子还是以前那个地摊货,二十五块钱的“紫砂壶”,“改天我重新去给你买一个。”

    蒋泊坐在沙发上,接过茶杯,“先用着吧,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嗯。”

    蒋泊抬起眼皮,“你不问点别的?”

    “需要问什么?”

    “和卿青。”

    唐小甜扑哧笑出来,“我又不是你老婆,管你这么多。”

    “……”蒋泊听得一愣,茶杯里的水一层一层地起了皱。他其实是想小甜主动问起的,然后便可以大方地说出答案,一个不需要遮掩的答案。结果小甜并没有如他的意。

    “不过,我听说了,”唐小甜脱掉拖鞋,躺上沙发,枕着蒋泊的大腿,手扣住他的皮带,一点点解了开,“这批药要用出去不少钱。”

    “是很多批,一年又一年。”蒋泊耐着她磨蹭,“你听说过艾滋病被攻克的吗?”

    “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慷慨’?”小甜的手轻轻拉了他黑色西裤的拉丝链。

    “我是生意人。”蒋泊喝了一口,放了茶杯,空出手来抱她,“想要的总比给的要多。”他的手掌迫不及待地钻入了她居家的淡紫色长裙,“你也是。”

    蒋泊心里早是一片荒芜,盼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多久了,他一直忍着,等着,等着她敞开心扉接受他。

    蒋泊以为是今天,一颗一颗解掉了衬衣上的白色扣子,总算盼来了,“一铃。”他轻轻唤着她的名。

    “嗯,”小甜软软地应了声,纤细的手指探进西裤的细缝,撩开他贴身的裤子,“我要你爱我。”

    “一直是。”蒋泊拉开沙发上的羊毛毯子,盖住小甜光了大半的身子。他在她耳根吹了一口热气,喉结滚动,“会一直宠你。”

    “你知道我小心眼,哪天辜负了这句话,定要找你讨回来。”小甜的手指灵活地向下游去。

    火热的一片。

    “嘶~”蒋泊浑身颤栗,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气,散去了浑身的悸动,冷冰冰地问:“你手上抹了什么?”

    “哦,忘记洗手了,”小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刚去厨房给你泡茶,见花椒面和辣椒面冒出了盒子,我抓了一把,匀了匀。”

    “……”能说脏话吗?!

    “是我妈从西南老家寄来的,地道吧。”

    “……”蒋泊的双眼瞬间翻得比纸还白。

    因为卿青慈善基金会与瑞帆制药的合作,卿青偶尔会到蒋泊公司来。

    内情如何不清楚,但大家知道自己老板给投了不少钱。

    茶水间里,渐渐生出有了卿青与蒋泊的八卦。

    ——“两个人青梅竹马。”

    ——“是老板的初恋。”

    ——“她刚从美国回来,估计过段时间要结婚了。”

    卿青的外形谈不上漂亮,特别是她小麦的肤色,在大多数女人看来是要扣分的。秦月就对此不屑一顾,穿着一双从欧洲邮回来的灰色羊皮短靴,把她的南非苹果一牙一牙地切开,放在保鲜盒里,用牙签叉着吃,“我就没见她有多倾国倾城。”

    众人瞥她一眼,酸道:“是没你漂亮”,准备散去,一边走一边说:“再嚼闲话,未来的秦月老板娘可要扣我们薪水了。”

    秦月嘴碎话密,矛盾越积越多,还不自知。

    那日,临近国庆放假。上午的时候,值班表排了下来。助理室其他人都是一天,秦月却独占了三天。理由是:“两个实习生,一个是孕妇,另一个就多担待点,加班工资高。”

    秦月不缺钱,只想趁着假期出去玩,知道消息的时候,自然不高兴,在办公室乱撒了一通脾气。

    anna和小甜互相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办事,不理她。

    这还不算完,憋到下午,秦月去销售部传话开会,照例吃了闭门羹。也不知是上午的火没出完还是怎么,她居然同销售部一个三十出头,有些资历的女人吵了起来。

    销售部是什么地方?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吃骨头都能咬成渣吞下去。

    第二天秦月便遭到了教训。

    anna给了她一份文件,刚从政府各部门盖完章,需要递到销售部去。

    秦月拿着牛皮档案袋进去的,中途看见羊皮靴上沾了灰,把档案袋往一个销售职员的办公桌上隔了半分钟,低头去擦鞋,再一抬头,档案袋就不翼而飞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

    现在临近国庆假,再去申请批章,时间不会少被耽误。

    秦月从销售部回来的时候,anna明里暗里,拐弯抹角地说了不少刻薄话。

    “我要辞职。”秦月站在anna办公桌前,抹着眼泪珠子说。

    “都是从菜鸟过来的。”anna递给她一沓纸,换了语气,轻言细语开始安慰,“档案掉了可以补,但信心没了,以后可没法混。”

    “嗯。”秦月抽抽地点头,觉得这是良言。

    “再说,如果你走了,老板天天看着我和小甜的素面朝天,还不烦死呢”

    anna这句话说到了秦月心坎里。她立马破涕为笑。

    唐小甜则在旁边看到了一个将继续替她抵挡枪林弹雨的靶子。“我去洗手间了。”她打了一个招呼往外走,怕忍不住笑出来。

    今天有些倒霉,洗手间的烘干机坏了,毛巾也没有了。

    唐小甜洗完手,挂着水,踏出洗手间的时候,凌空甩了两下。

    “诶,这……”有人刚好迎面走来。水溅在他的白衬衣上,麻子般的难看。那人是王坚,行政部的主管。他有一米八的个子,年纪三十左右,留着寸头,浓眉大眼,听说很招年轻姑娘的的仰慕。

    小甜虽然在蒋泊跟前工作,但归行政部管。连连道歉。

    “小事小事,”王坚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唐小甜,嘴角带笑地问,“怎么样,最近工作都还好。”

    “谢谢领导关心,有娜娜姐带着,一切都好。”唐小甜站在那儿,唯唯诺诺地回话。

    王坚见她态度谦和,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到:“你是外地人吧。”

    小甜:“是。”

    王坚:“一个人在a市?”

    小甜答:“对,一个人。”

    此刻洗手间附近无人,王坚的手塔上小甜的肩,拍了拍,那个位置有些暧昧,手掌偏下了些,落在了左胸缘,却又像无心之失,“以后有困难来找我。”

    “是,王主管,我记下了。”小甜并不退怯,笑着目送王坚进了洗手间。

    这么重口,孕妇也搞?王坚恐怕不知道唐小甜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

    小甜拉了拉左肩泛皱的衬衣,准备回办公室。结果没走出两步,见到了走廊上一脸嗔怒的秦月。过道长长的,不算宽,不知道这算不算狭路相逢。

    秦月皱眉蹙眼,倚在墙边的落地窗户上,外面是层层高楼。阴阳怪气地说:“准备投怀送抱了?”

    不过是个憋屈到无处宣泄的女人。唐小甜手揣在口袋里,默声继续往前走,不同秦月理论。

    秦月反而急了,放佛巴不得与人交火,“从来没见你老公下班来接过你,怕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谁的野种。”

    “……”唐小甜哪会把这些话听见心里。她自己的孩子她知道。

    直到秦月跺脚,激了一句:“一看就是小门小户的野丫头,家里不是表子就是**。进过监狱挨过操。爹不疼,妈不爱。”

    “……”小甜的指甲盖抵着掌心上的肉,力气有些大。抬手一看,留了一个半月型的指甲印。

    “不要以为穿上名牌衣服就成档次了,”秦月用英语骂,“你妈是表子,你爸是强盗。你是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

    唐小甜从来不是一直遭人揉捏的软柿子,可以忍,但不能懦弱,不能任由别人把唾沫星子往脸上喷。她停下脚步,扭过头,双眼一片澄净,笑容却渗人,“你也要知道,不是能说几句英语就代表有内涵了。现在城南站街的女人,为了拉洋客,照样会赶潮流,说一句“bsp;i sleep ith you”了。装什么装?”

    这一次,唐小甜没有沉住气,回了嘴。她不是神,同样有软肋。

    33、

    唐小甜觉得,说她无学识,说她是表子,说她赔笑卖唱,都可以。这是事实,任由地说去,反正她听不去分毫。

    甚至逼急了,议论她的孩子,都不至于动怒。因为孩子是希望,是梦,充满着无尽的可能性。它的未来不是凭一**嘴子用口水就可以决定了。不过是是恶毒的泄愤话。

    但如果被问候了父母双亲,涉及到宋嘉,特别是说到王兴东就不同了。那是一处讳疾忌医的伤,是小甜的阿喀琉斯之踵。

    唐小甜害怕别人同她提及起王兴东。

    王兴东的喜好,她不知道;王兴东的憎恶,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王兴东习惯几时起床,几时睡觉,不知道他天冷了习惯添什么色的衣。

    包括王兴东和宋嘉的事儿,她也只是听外婆兴零星地说起说过。

    外婆说妈妈年轻时很漂亮,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碎花裙子;爸爸王兴东却是个小流氓,混社会,打**架,充大哥。

    外婆还说那时候不同意这门亲。王兴东却用一碗油炸花生将妈妈哄了去。至于怎么哄的,怎么骗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甜只明白王兴东肯定是对宋嘉好的,好到一个女人愿意养家糊口,用十几年的光阴等他从里面出来。这般的感情,深到无法言说。

    但是王兴东对女儿,就远不及对妻子的十分之一了。至少唐小甜这么认为。

    她想不通当年王兴东进去了以后,是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可以一封信都不给她写。

    忘记她这个女儿了吗?听不到她的思念吗?那写过的一本本红梅日记本都是一堆废纸吗?小甜猜测过许多,最后只是不了了之,无处求证。

    王兴东从来不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是孩子幼时最敬仰的英雄。

    他对小甜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那个挂在外婆家里的风铃,和几年前他出狱时有些疲惫了的样子,那早白的头发,和像柳树一般曲了的背。

    王兴东的一辈子,唐小甜认为连自己也无法评说,更何况是是一个的路人的羞辱。

    当秦月骂出那一席话时,小甜觉得放佛是有一把利剑洞穿了心脏,带着阵阵被人揭穿后的疼痛,在不安与心虚中慢慢地蔓延了开。

    她回击了,哪怕知道不该呈口舌之快。

    “你急了?急了?把你说急了?”秦月见小甜被激怒,反而得意地抚掌大笑。

    是的,小甜急了。她掐着自己的手背,告诫自己自己,不能让这个女人好过。

    秦月不是*显摆,*出风头吗?把她的照片做成小广告,贴满大街小巷怎么样?再把手机号、qq号扔到各大**交友网站去爽不爽?

    下三滥的招数,唐小甜多的是。这个年代,写什么富商老婆,产子重酬已经不可信了。广告要贴到艺术院校的门口去,注上“援/交”二字,电话才能打到爆。

    当然,夜夜笙歌的宿醉也是必不可少的散发之地。那是唐小甜的地盘。就算她走了,也还有一**姐妹儿给她撑着。

    唐小甜用塑料袋装了一摞小广告,塞给豆豆,让豆豆和姐妹几个每次陪酒都捎上两张。需要这种服务的男人不在少数。

    三天下来,秦月的手机从早到晚,呜呜呜地震个没完。

    国庆节放假那日,行政部组织唱k。男人们头发上抹了定型啫喱,衬衣上喷了古龙水;女人们做了头发,涂了口红,描了眼影,换上万紫千红的裙子和靓丽的细高跟。男男女女站在公司大门口的落地窗后等人来齐。言笑晏晏。

    猛一看去,小甜觉得像一**公主少爷要出台了。

    这种场合,秦月照例穿得分外妖娆,一条紫色的毛绒长裙,荷叶边的,脚下是一双本季大热的沙色柔面的10cm高跟。她攥着手机,屏幕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你有电话。”anna说。

    秦月怔了一下,浑身戒备,忙摇着头忙解释:“不重要”。

    起初大家不以为意,但当秦月的手机三番五次地震动之后,大家都笑着说:“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不告诉我们啊?”

    秦月惊恐。

    这个时候,一个调皮的女孩儿趁她分神,一把夺了手机,点了接听,开了扬声。

    现在是下班时间,又轮到放长假,公司大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回家的,有等人的,有普通职员,有部门经理。

    本来各忙各的,结果秦月手机里却传出这么一段话,是个男人的声音:“五千块钱一个晚上够不够?全套可以加钱,我比较喜欢你给我口。”

    那一瞬,周围都静了下去,公司大厅里的每双眼睛都看向了一个地方,有探究的,有惊讶的,更多的是在乐着看戏。

    握着秦月手机的姑娘知道捅了娄子,一边赔不是,一边把手机还给秦月。

    秦月的脸早已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解释了半天不过徒劳。她又是大**的脾气,把手机“哐”地扔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恼羞成怒地大吼:“让你们慢慢听!”,吼完踩着细高跟,捂着脸跑了。

    ——“平时看着小姑娘穿得挺好,没想到是这么挣来的。”

    ——“人不可貌相。”

    ——“这下没法在公司没混了。”

    秦月连走都没留下个干净名声。放佛再华丽的衣服也遮不住她灵魂的糜烂。

    唐小甜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手机屏幕,打了个哈欠,笑着说:“你们晚上慢慢high,我先回家了。”

    “你不去?”王坚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孕妇啊。”小甜甩开他,说了再见走人。

    王坚看着唐小甜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像狼。

    秋高气爽的天气,外面挂着星子。

    吃了晚饭,洗完澡,蒋泊穿着居家服,搂着小甜在沙发上看晚间黄金档。他的手正没规没距不害臊地乱动着。

    “放开。”小甜作势要往沙发的另一角挪屁股。

    “不放。”蒋泊圈住她,耍无赖,嘟着嘴,像个小孩子,“打死不放。”

    “啪”小甜伸出手,轻轻往他脸上拍了他一巴掌,“死了吗?”

    “没死。”

    打死不放,“打不死就赶紧放。”

    “……”什么逻辑?蒋泊更努力地往小甜身上蹭。

    两个人正闹着,小甜的手机突然响了,王坚来了一个电话。他那边很吵,低音炮的声音轰隆隆地响着。

    “干嘛呢。”王坚问,似乎喝高了,舌头发硬,口齿不清。

    “在家看电视。”唐小甜答着,瞄了蒋泊。他已经不瞒地蹙起了眉头。

    “你住哪儿,我去找你。”王坚喊了声“宝贝儿”,又诓了几句甜言蜜语。

    “……”真不怕死。

    “听得见吗?”

    “在听。”小甜吸了一口气,若惊恐的小鹿一般,“你真要来?”

    “嗯,等不及了。”王坚喘着粗气。

    “好吧。”小甜给了地址,不藏着不掖着,又温柔地说,“我备好酒水等你。”

    “这么晚还有朋友?”蒋泊见小甜说完电话,抬了抬眉眼,终于松了手上的力道,询问到,“要我回避吗?”

    “不用。”小甜把蒋泊的衬衣一颗一颗解开,在他胸膛上亲了一口,嗅着这个男人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橘子味的沐浴露香,笑嘻嘻地说,“你可是主角,要接客哦。”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烧水壶里的水咕咕地沸着,小甜在厨房洗玻璃杯,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

    “去开门。”小甜使唤蒋泊。

    “嗯。”蒋泊汲着拖鞋,走到门口,一手开了防盗门,一手开了鞋柜,从里面拿了一双蓝色的软底拖,搁在地上,像每个礼貌的男主人一样,客气地微笑,“穿这双吧。”

    男人?王坚踩着鞋跟脱下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酒精的原因使自己眼花耳杂了。

    但当蒋泊直起身,显露出五官的那一刻,王坚的脸都吓绿了,一双眼睛鼓得圆圆的,白色眼球上的红色血丝分明可见。他全身乏力,倚上了防盗门,门又撞上墙,“哐当”地一声,惊亮了整栋楼的声控路灯。

    “老……老板……”王坚直哆嗦,鞋只脱了一半,一只脚穿着袜子还僵在空中。

    “你怎么来了?”蒋泊也是一愣,没了刚才的好态度。

    “我……我……”他急于辩解,又想不出词。

    路灯熄了下去。蒋泊不是白痴,看得出其中的来龙去脉。

    “艹”他骂了句脏话,从裤兜里掏出银色的烟匣,抽出两根,一根递给王坚,一个自己夹在手里,打火点燃,猛吸了一口,火星子嗖地一亮。皮笑肉不笑地说: “王主管,我们去阳台上谈一谈吧。”

    “不去了,不去了,”放佛只有重复言辞才能使自己显得更为可信。王坚魂飞魄散,连手里的烟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我找错人了,找错了。”说完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撒开腿,逃命似地冲进了应急通道,“咚咚咚”,“咚咚咚”,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着台阶。楼梯间的声控灯一层接一层地亮起来。突然,“扑通”一声,是人跌倒在水泥地上的脆响,伴着阵阵哀嚎。最后一盏灯也亮了。

    “要给他叫救护车吗?”唐小甜走到门口,朝外看了一眼。

    “祸害活万年,死不了。”蒋泊扔了烟,黑着脸甩上防盗门,“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他。”

    小甜摊手,无奈地说:“听说他最近在二环买了一套房,一百多个平,贷了不少钱,还指着工资还。”

    “那我只能希望睡马路能冬暖夏凉了。”蒋泊的脸像黑云压城。他说过,别人不想管,不过是下班时间。但如果轮到小甜身上,他想想便咬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蒋泊突然使上劲儿,把小甜打横抱起,攥得很紧,“你是我的女人,其他人想都不准想。”

    “……”

    在此之前,蒋泊一直觉得低调是护着小甜。结果到头来,差点遭了人潜规则。

    “我自己都舍不得,他们还敢想。”蒋泊眼里是如夜的黑,把惯有的温柔吞噬殆尽,“真是一**畜生,领着员工的薪水,操着老子该操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小甜并不怕他,反而被逗得咯咯发笑,雪白的脚丫子在空中晃呀晃,“你急了?”

    “是啊,我猴急。”蒋泊还没走到床边,就忍不住咬开了她睡裙上的扣子,“你每天弄得我浑身热,跟踩了风火轮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小甜奔赴巫山。茶几上,小甜的电话却铃铃铃地又响了起来。

    真烦,吵死了,“不准接。”蒋泊蛮横不讲理。

    “好,不接不接。”小甜哄。

    蒋泊满足地“嗯”了声,轻轻地把小甜放在床上,撩起她的裙角,摩挲起寸寸细嫩的皮肤。

    可这满室旖旎的时候,外面的手机铃声偏偏一阵接着一阵,搅得人心乱如麻。

    “我去接了吧。”小甜很不安,觉得出了事。

    “这次我去。”蒋泊在她的身边又缠绵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客厅走。他拿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是“妈妈”。

    蒋泊隐约觉着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来由地用手捂好了听筒,才按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是哭腔,宋嘉嘤嘤地说着话,声音像梅雨季节里的空气,潮湿,带着霉味。

    电视墙上的透明玻璃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蒋泊的眉毛渐渐成了一个紧缩地川字,拉着眼角,满脸愁容。

    “嗯。我知道了。”他咬着嘴唇结束通话。浑身有千钧之力却使不出来。蒋泊稳了很久的心神才拖拉地回到了卧室。

    小甜见他神色骤变,撑着坐起来,小声地问到:“怎么了?”

    蒋泊的眼闭上了又睁开,伸出双臂把小甜紧紧地搂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说啊。”小甜在他怀里挣扎。

    蒋泊安抚般地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很小却又千斤重,“外婆去世了。

    34、

    当这五个字划过喉咙时,蒋泊觉得自己所有的勇气都用尽了。

    外婆的离去,恐怕没有人知道要怎么与小甜说,无论是作为母亲的宋嘉,还是蒋泊自己。

    他们都怕她受不住。

    但当小甜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木然的。没有哭,没有皱眉,没有忧伤。几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干枯的双眼。

    蒋泊替她拨了开,别在耳后,“妈妈说,外婆是半夜在睡梦中笑着去的。

    “……”

    “眼睛闭得很好。”

    “……”

    “寿终正寝,是福。”

    唐小甜却始终沉默,眼睛空洞而绝望。还记得外婆在玉米地里,穿着年轻时,外公攒了很久的钱买给她的浅紫色丝绸衬衣,满足地微笑。很美,很美。

    那番光景恍若昨日,小甜找不到一个理由解释外婆的离开。“是因为我吗?”她抓着蒋泊的衣服问。

    “怎么会是你。不是,不是。”蒋泊搂着她,呼吸变得很慢很轻,似乎稍微用些力,怀里的人就会像玻璃一般,片片破碎掉。

    “我报复了秦月,一定是遭了报应。一定是,一定是。”她这个从来不信命的人偏偏迷信了起来。

    “……”蒋泊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她的悲痛分给自己一些。放佛平日在酒桌上,合同边磨练出的一身精湛的谈话技巧都是扯淡,不再有一丝用处。

    “我真巴不得自己仍然是个孩子,”还很弱小很稚嫩,还需要外婆的保护,那样,“兴许外婆放心不下我,就舍不得走了。” 小甜把头埋在蒋泊的颈窝里,凌乱了呼吸。她突然后悔从前打电话回家,每次都说起自己的安康,说了那么多“无需担心”的宽慰话。都是假的。

    “一铃,还有我,有我。”蒋泊在无边夜色中疼到深入骨髓。他闭着双眼把小甜抱得更紧,祈求自己的体温还能些许地温暖她。

    小甜却是无言。

    时间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小甜好像睡着了,伏在蒋泊的肩头上,散着头发,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凌乱。

    蒋泊把小甜平放在床上,给她脚下垫了枕头,拉了被子。唐小甜却抓住他,抓的是蒋泊的手,希望上面有和外婆一样温暖而粗糙的茧子。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给她穿衣服。”小甜说,声音嘶哑,带着喉咙的血腥。

    但按照习俗,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她是孕妇。

    蒋泊陪着小甜连夜赶到b镇时,宋嘉把他们拦在了殡仪馆门口。

    那个时候天是鱼肚白,外面却已是人声鼎沸。国庆节第一天,彩旗飞舞。唐小甜却在这片喜庆之中沉静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

    她拼命地赶回来,唯一想做的一件事落了空。

    没有办法亲手给外婆穿上绸子的衣服,棉布的鞋,系上鞋带,用棉花蘸水,一点点擦拭外婆的眼睛,那双和小甜很像,曾经目睹着她一天天长大的眼睛。

    什么都不能做。

    外婆黑白的遗像,她摸不着;街坊领居前来吊唁时说的那句“节哀”,她听不见;外婆送去火葬场前,连一句“走好”她也不能当面说。

    唐小甜被锁在了家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睡着的,像逃避一般,麻木地拒绝着与外界联系。

    蒋泊给她喂饭,她就吃两口;给她喂水,就喝一些。

    直到第三天,外婆被送进炉子时,唐小甜突然恸哭了,压抑了几日的悲伤在秋日连绵的细雨中无限地蔓延开。她埋在蒋泊怀里,放佛听见了烈火噼啪噼啪吞噬肉体的声音,撕裂着心肺,大喊着:“她会不会疼啊,会不会疼啊?”

    苦寒的泪水浸湿了蒋泊的衬衣。

    蒋泊用下巴抵着小甜的额头,宽厚的大手替她轻轻抹了泪,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摇着,像外婆从前的样子,“外婆带大了妈妈,带大了你,也送走了她的父母,她的先生。一共陪你走过了二十年。剩下的时间让给我吗?算我奢侈地祈求一次。”

    “……”小甜的身子缩了一下。

    蒋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外面的路面因为雨水变得泥泞,天色很暗,风很冷。“让我每日哄你入睡,每月送你三十颗大白兔奶糖,每年陪你去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希望你不生病,不吃药,希望你长生不老,永远微笑。”

    他狭长的双眼里是满腹深情,从山一直到天,从天一直到海。如果那一刻是晚上,小甜想,满天的星星也会变得触手可及了。

    35、

    看到小甜心情得到了宽慰,蒋泊赶紧用不锈钢小勺喂她吃了半碗小米粥。粥是蒋泊早上煮的,里面加了切碎的青菜和肉末。这已经来来回回热了几趟了。

    米粥滑进肚里,从肠胃暖到四肢。小甜背靠着墙,浅浅合上了眼。她一直攥着蒋泊的手,指尖触着他温实的掌心,感受着他清晰的掌纹。

    生命线很深很长,穿过了掌丘,预示着身康体健;人纹是细的,代表着心思紧密;天纹绵延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说他即求心灵契合也求肉体之欢。

    这些关于玄学命理的东西,小甜怎么突然越来越信了?是累了吧。

    西南的国庆节总是下雨,滴答滴答地打在阳台上,湿气越来越重。

    不知道外婆以后还会不会风湿疼痛。那边的天气又是怎样的,也会下雨也会晴吗?衣服够不够,吃不吃得惯?

    模模糊糊之中,唐小甜突然忧虑起来,像个长辈。她的身子一点点下沉,思绪渐渐飘远。

    不知道为什么,小甜竟然看见了外婆家的房子,那个乡下的平房,门外有个土坝子。坝子上摆着一把四角藤椅,椅背上有几处坏了,破了洞。是小甜还很小的时候,调皮捣蛋,用铁剪子戳破的。已经很久了,久到都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

    是时间回溯了吗?

    小甜慢慢走过去,进了屋。屋里的所有摆设她都能记清。右边是卧室。东边的窗户上挂有王兴东送给她的贝壳风铃。窗边靠墙摆着一张铜绿的绷子床。床上的床单是藕色的,被子是蓝底白花的。挨着床脚有一张棕色的木头小茶几。茶几下面放着报纸,桌上搁的是座机电话,红色的,由一张白色的棉布绢子盖着。外婆说那样不怕脏。

    “你来看我了。”有人说,慈祥而宠*的声音,那般熟悉,永生难忘。

    “外婆。”泪水淹了小甜的双眼。

    外婆却是在笑,额头上不再有一寸皱纹,牙也还在,很白很整齐,放佛是回到了年轻时的貌美如花。她穿着那件紫色的丝绸衬衣,盘腿倚在床上,头上别着小甜摘给她的*的野花,手上抱着掉了漆的,正方形的月饼盒子,里面有各色的线,不同大小的针,和缝被子的银色顶针。“小蒋肩膀上的线崩开咯。”外婆说,“你记得给他撩几针。”

    如同从前的语气,都还是记忆力的模样,放佛并没有离她太远。

    外婆又说:“记得把你爸爸送你的风铃取下来擦擦,太久了,怕落了灰。”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像近河的风,吹散了心头久聚不散的哀愁。

    小甜的梦里忽然就有了风铃的声音,“铃儿,铃儿,铃儿”,一声又一声,放佛是唤着她的名。

    那一次,唐小甜睡了从小到大最踏实的一觉。直到半夜王兴东过来时,她醒了。

    外面还在下雨。屋里没有开灯。b镇又是小地方,外面霓虹灯没有多余的光。只有路灯的光线穿过氤氲的雨帘,零星地透进来,勉强能看个轮框大概。

    蒋泊蜷在床边,半掩着眼睑。他的衬衣被压起了皱,一道一道的,像刚从坛子里捞出的酸菜。领口歪歪斜斜,扣子也开了。

    王兴东站在门口,手伏在门上,不知是想开还是想合。他忽地吸了口气,很轻,偏了偏头,心虚地透过门缝朝里看了一眼,放佛怕被人发现似的。

    “爸~”小甜叫了他。

    王兴东身子一僵,后又妥协式地软了眉眼,朝里走了两步,解释道:“你妈刚睡下,我过来看看你。”

    蒋泊本睡得浅,也醒了过来。他一只手捂着小甜的眼睛,一只手开了床头柜上的白色台灯。光是鹅*的,很轻软。

    小甜这才看见王兴东的衣服还没换下来,仍然肃穆的黑色。

    “叔叔,”蒋泊利索地站了起来,拉了拉身上沾过泪水、鼻涕,被揉皱的衬衣,从裤子里摸出烟匣子和火机,“我出去抽支烟,再洗个澡,你们聊。”

    蒋泊低头走了出去。直到听不见了拖鞋的脚步声,王兴东才缓缓地又往近走了些,张着嘴,舌头在口腔里滑过上颚,那卷动的声音在夜色里突兀。他却始终没说出话。

    该说什么呢?

    轻声安慰几句,还是询问她和蒋先生的关系?

    王兴东不知道。他只是坐到了床边,颤抖地伸出手,艰难地说到:“一铃,让爸抱抱你吧。”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畏惧的,远不如外面雨水冲刷地面的强势,却直抵小甜的心脏,硬是将一块坚冰捂成了暖融融的春水。

    小甜潸然泪下,几乎是扑进王兴东怀里的。父亲的双臂已经因为劳累而变得孱弱了,他的背也瘦削了,摸得见凸起的琵琶骨。这个拥抱她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是上辈子许下的愿望了。

    “上一次抱你的时候,你还不到二十斤,”王兴东的眼角早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层又一层,泪水陷了进去,“现在都快当妈了。”

    “……”岁月匆匆。

    “再隔十几年,我和你妈妈也要走了。”真怕来不及。

    “……”小甜顿时心疼得哽住了呼吸。

    “记得在里面的时候,每天要劳动,焊灯泡,做不完睡不了觉。但我都做得很快。那时候就挂着一件事:减刑。”王兴东稍微抽离了些怀抱,看着女儿的脸,却不敢抚上去,只是重重地叹气,带着背脊起起伏伏,“真可惜没有见过你年少的模样。”

    他的女儿第一次带红领巾是什么时候?挨过老师骂,受过同学欺负吗?

    她又是什么时候收到了第一封情书?有过人陪她在夜里促膝长谈,说着大人世界的种种道理吗?

    这些本该属于父亲的记忆他从来没有过。

    “为什么从你前一封信都不舍得给我写?”这个疑问缠了小甜很多年。

    “是怕。”

    “……”小甜不懂。

    “怕你因为我被人笑,怕你看不起我。”

    “……“

    “多数父亲都想当子女的骄傲吧。”王兴东温厚地笑开,朗朗的笑声融进雨里,浸透了土地和心房,“我不过是俗人,随了大流。”

    “……”

    这个晚上,唐小甜流了从小到大最多的眼泪。她的眼睛红肿了起来,鼓鼓的,像核桃。

    王兴东的声音却没有哽咽,鼻子也没有酸。他劝她少哭,说要*惜身子。站起来,给小甜盖了被子。

    外面下着三更雨,落在西南的黄桷树上,一叶叶,一声声,怕是要下到天明。王兴东像一座静默而深沉的大山,始终是没有动容。这个穿着黑色丧服,曲了背的男人,千千万万的感情只汇成了离开房间时,在鹅*灯光里的一步三回头。

    唐小甜突然明白,父亲是*她的,*到了身体发肤之中,丝毫不曾比对妈妈的少。

    她突然觉得很富足,幸福盈满了胸腔。等了那么多年,总算没有被辜负。

    蒋泊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进来时,小甜已经下了床。披着毛毯,光着脚,斜着身子,站在浅棕色的桌上边,拉开了抽屉,正翻着东西。台灯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宽松的睡裙也遮不住她肚子的显怀。

    “也不知道把鞋穿上。”蒋泊拾了床边的棉拖鞋,搁在小甜脚边,“天还有一会儿亮呢,你接着睡。”

    “睡够了。”小甜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泛黄的白色笔记本,上面印着一朵红色的梅花,是西南这边属于上个世纪,本土的一个牌子,“我突然想看以前写给我爸的信了。”

    蒋泊接过来,翻了翻,上面的字迹很拙劣,用的木头铅笔,有些地方还有橡皮擦破了纸留下的铅灰色斑驳,“小时候写的吗?”

    “嗯。不过他都没回我。”

    “我能看看不?”

    小甜点头。

    蒋泊就近拉了书桌的椅子坐,又开了桌上的的银色书灯。屋里瞬间又亮了些,墙上灰色的影子变成了四个,两个小甜的,两个蒋泊的,靠的很近。

    蒋泊一页一页地翻着,很多页已经脱线掉了下来,稍不注意,就飞到了地上。上面的句子都很简单,词也是用得不算好,写得最正式的估计就是那一行“xx年xx月xx日”带天气。

    “你说,如果叔叔给你回了,会写些什么?”蒋泊抬起头问小甜。

    小甜耸耸肩,蹙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应该会叮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吧。”

    “……”蒋泊眼睛眯了一些,想笑。

    “其实我也拿不准。”是不太对味,小甜问到蒋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写?”

    蒋泊说:“有钢笔和信纸吗?”

    小甜从抽屉里又抽出了几张,从前剩下的,已经旧了的信纸。又给废弃多年的钢笔吸了墨,递与蒋泊。

    蒋泊卷了衬衣的衣袖,提笔写了起来。他的字是楷体,写得尽量工整,用的也是粗浅的词语和简单的句子,很好认。

    ——“今天晴,希望照着我的太阳也能落在你的脸上。”

    ——“阴。最近连雨,你记得带伞。”

    ——“今天听到你说起学校的趣事,我开心地多吃了两个馒头。”

    ——“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春暖花开时,爸爸会回来看你。”

    ……

    钢笔划着纸面,沙沙地响。蒋泊一直伏在书桌上,手停不下来,放佛是将满腹深情都付与了其中。蓝黑的钢笔墨水侵染开了淡*信纸,渗透到了第二层,四散开了墨汁的香。

    “脖子~”小甜突然拉了拉蒋泊的衣服,连连说,“它动了,动了。”

    “嗯?”蒋泊停下钢笔,墨水染了他的手指。

    “是小家伙,你摸摸看。”小甜的手抚在肚子上,眼里满是温情。

    蒋泊起先是怕的,放下钢笔,手缩了缩,犹豫了半天,才鼓足勇气伸过去。当他的指头触碰到小甜的肚子,触碰到在他掌心下凸起的一处时,他全身都放佛融化了。“是它的脚吗?”蒋泊问,声音带着血液一起发颤。

    “应该是吧。”

    “真小。”蒋泊是坐着的。他圈住小甜的腰,脸贴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吻上去,“我从来没有陪你去做过产检。真不是个好父亲。”

    “你会的,你会的。”小甜的眼角不知不觉又淌出了泪,却是欣喜,“你也会很俗,随大流,成为它的骄傲。”像王兴东说的,如同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当孩子世界里的英雄。

    “你看你,又哭了。”蒋泊用干净的手背抹了小甜的眼睛,“肿得又大又圆。这是要当“演员(眼圆)呢?”

    小甜噗嗤笑出来,露出牙齿,弯了眉眼。

    世界就是变得这么快。

    一年多以前,小甜刚到a市,孤身一人。每日吃盒饭,喝酸辣粉对付着过日子。

    那时的她,经常喝酒,很*抽烟,从不和父亲说话。

    那时的她,流掉了很多个孩子,受了一身的伤。

    那时的她,昼伏夜出,喜欢看清晨的月亮渐渐被日光淹没,再盖上被子睡觉。

    ……

    那时的她,浑浑噩噩,窒息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亮。

    小甜想,老天爷应该是善良的。当那般好的外婆被带走时,就还给她了另外的寄托。一个父亲,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能这样说吗?她也不太确定。但她知道,假如在这一刻死去,也会是微笑的。

    等天亮的时候,小甜想,她要打着雨伞,穿着厚底的鞋,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排骨和白萝卜,用来煨汤。“冬吃萝卜夏吃姜,”这是外婆以前说给她的。虽然现在还没到冬天,但应该也是有益的。

    她要用白色的砂锅,小火慢炖,等着热气咕咕地从锅身与盖子的缝隙间偷跑出来,飘到窗户的玻璃上,腾起雾气。满室温暖。

    小甜想的再美再好,却始终只是一个梦。天亮时,就被一个电话搅碎了。蒋泊母亲打来的,带着冷淡责骂的语气。

    36、

    对于蒋家,如果用“高门大户”这个词语来形容,他们听了不一定会高兴,但如果用“书香门第”拍马屁,那百分之百是拍对了位置的。

    蒋泊的父亲虽然是生意人,可不管再忙,每个星期仍然会夹上两本书去大学给学生们上一堂课。

    蒋父喜欢人家称呼他为“蒋老”,“蒋教授”,或者是同学们给他的戏称“马蹄教授”。“这个名字由他的博士头衔,用英语连念三个“doctor”,听起来像马蹄的声音而得名。

    而蒋泊的母亲,法学博士,一名优秀的律师,患有比蒋泊更严重的洁癖症,也可以说是“更*干净”。

    蒋母打电话过来时,唐小甜准备去买菜,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穿一双旧了的运动鞋。那还是她去a市前留下的。现在怀孕,胖了,穿起来有些费力。

    蒋泊一边偏头夹着电话,一边蹲在地上帮大着肚子的小甜松鞋带。鞋带头上裹着的塑料打在鞋面上,叮叮叮地响着。

    蒋母在那头应该是听得见的,但并没有问蒋泊在哪儿,只是冷冽地数落到:“国庆节放假怎么也不回家吃个饭?”

    这一点,蒋泊明显站不住脚,回到:“明天吧。我就忙完回来了。”

    “嗯。”蒋母应了声,又闲说了几句家常话,问过平安,便挂了。

    整个通话时间不到两分钟。

    “这么快?”连鞋带都没系好的功夫。

    “是啊。”

    “我还以为会骂你两句。”

    蒋泊却摇头,笑着吻了小甜的额头,“她习惯优雅,从不骂人。”

    一切看起来都相安无事。

    但不过是表象罢了。

    蒋泊坐了下午的飞机回a市。小甜一个人留在b镇。她想多待两天,陪爸爸看看报纸,和妈妈剥剥葱。算补偿了聚少离多。

    一直过到国庆节最后一天,外面仍然是连绵细雨。门被人敲响了。

    小甜穿着黑色的羊毛裙子,还没有散去身上的阴郁。当她拉开门,握着门把手时,

    “请我进去坐坐吧,”站在外面的女人说。她抹着正红色的口红,短头发,黑色的,不烫不染。眼睛狭长,里面透出尖锐的光,放佛是对四周怀着警觉的态度,“我是蒋泊的母亲。”

    小甜的手背顿时因为握得太用力而没了血色,衬着黑色的衣服,显得更为苍白。

    竟然亲自来了。

    等着兵刃相见吗?不会。

    小甜请蒋母到客厅,泡了一杯老鹰茶。王兴东和宋嘉瞧见家里来了客人,借口说出去买牛奶,皆和蒋母点头打过招呼才出了门。

    唐小甜家的客厅不大,摆设也不精致:一张折叠凉沙发,上面放着棕色的垫子;一台电视机,32寸,二流牌子;一张玻璃茶几,第二层塞着王兴东刚刚翻完还没来得及折好,膨起来的报纸。

    蒋母合了合塔夫绸的奶白色风衣,抖了抖垫子,坐在沙发上,翘起腿,露出黑色羊毛裙下的褐色蟒皮小短靴。看上去和四周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五个多月了?”她盯着小甜的肚子,笑着说。

    “嗯。”唐小甜拉了一张椅子,远远地坐在蒋母对面。张开右手,看着上面凌乱的掌纹。

    “陈斯的父亲说,是个女儿。”

    “……”女儿好,女儿有人疼。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些。蒋母捧着搪瓷茶杯,没有喝。只是用食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搪瓷茶杯,和着雨水滴着遮阳棚上的声音,尖锐地刺耳,“应该说‘不太合适’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能接受。”

    这是人之常情。富人温良谦恭的背后永远藏着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唐小甜不想自己已经单薄了的自尊心还被他们铲得灰飞烟灭。

    “你等我一下。”小甜突然说,合了右手,收紧手指。指甲好多天没修,刺入了肉里。她环抱着双臂回到卧室,从手提包里翻出钱夹,拿了宋嘉名下的那张卡,她的小金库,回到客厅,递给蒋母,“卡号在这里,钱打上面吧,希望位数够。”

    “……”蒋母停了手上的动作,骤然空静下来,没了茶杯被磕响,那“叮”,“叮”,“叮”,刺得人神经紧绷的声音。

    “你后面的话不用说了。”小甜说,“我不喜欢别人津津乐道我家庭的一无是处。”

    “……”

    “特别是我父亲。”

    在蒋泊的母亲眼里,王兴东没权势,没文化,没地位,无非是一个早衰的精瘦中年人,不值一提。但在小甜心里,王兴东是她的父亲,一个沉默如山,曾经盼过她出生,供过她温暖的男人。就如同这个在秋雨里泥泞不堪,半城半乡的小镇,对小甜而言,永远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算她狭隘小肚鸡肠吧。

    “其实你可以把孩子留给我们。学赵东临家里的处理方法,让蒋泊以后的太太收养。名正言顺,被教育成一个淑女。”

    小甜噗嗤笑,冷气出鼻腔里出来,带着放佛利刃出鞘时的寒光,“成为淑女,再优雅又有什么用?让她以后长成一个看不起她外公外婆,看不起她妈的人吗?”她耸耸肩,学着蒋母的习惯,在茶杯上敲了敲。她的指甲很长,敲的声音更为尖锐,“那样的话,就像你说的,四个字,‘接受不了’!”

    “……”

    “所以,你放心。给蒋泊安排一次出差,我会走得很干净。”

    飞上枝头变凤凰。唐小甜从未想过。

    那问她是否对蒋泊有过幻想天真,她会说有。那时是夏天,月色皎洁,院子里盛开了昙花。

    很美不是?可映在小甜脑子里,更清晰的是王兴东驼曲了的背。那穿着黑色丧服的样子,花白了头发,脸上有皱褶深陷。

    蒋泊再好再深情,也比不上王兴东在暖色灯光里一步三回头的沉默。

    那是她的父亲。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王兴东是蹲过监狱,还是飞黄腾达;无论唐小甜是嫁给了乞丐,还是进了豪门。王兴东都是王一铃的父亲。

    至亲之间,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蒋泊家里那么高贵,就继续走他的康庄大道,不要置喙她的羊肠小道是否艰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管他们的事。

    蒋母走后的那个晚上,唐小甜病倒了。恸哭后的悲伤过度,又碰上下雨天,寒气入体。

    头疼,咳嗽,流鼻涕。满屋子飘着宋嘉给女儿熬的姜汤的味道,带着辛辣味,熏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唐小甜却买了九号一早的机票,裹着黑色的风衣回了a市。宋嘉和王兴东想留她,小甜说“拿了钱,就要工作”,这是社会准则。

    a市的空气中弥散着和b镇截然不同的味道,清冷少了些,灰尘却也多了。

    唐小甜去做了产检,上了产前课。最后一次了吧,她想。坐在书桌前,电脑桌子旁放着于妈给她倒的温水,白色的杯子,里面飘着两片柠檬。

    小甜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用晚上银行查着账户余额。到账很快,八位数。真是大方。

    她盈盈一笑,眼里没有一丝杂质,好像都被泪水洗尽了。

    下午的时候,豆豆来了,穿着红色的裙子,左手捧了一束百合,右手拎着一个小蛋糕和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二十二支彩色的蜡烛。

    “生日快乐~”豆豆笑着说,脚下踩着毛绒绒的兔子棉拖,真挚到显得很傻。

    “你还记得。”小甜拉着豆豆的手喊她坐,端上果盘,取了水果刀给她削苹果。她能削一条完整的皮,“就你还记得。”

    “因为我是姐妹儿,”豆豆戳她,接着说到,“蛋蛋也记得。因为他喜欢你。”

    “……”小甜手中的刀一顿,长长的一条苹果片断了,掉进了垃圾桶,“他最近还好吗?”

    “跳槽了,去了一家大公司,现在外地干着,说以后能升。他今天还打电话祝你生日快乐。让我带话给你。”豆豆看见小甜手指上那条像茶叶梗一般的疤,以为是沾了脏东西,抹了两下,没弄掉,“原来是疤啊。”

    “是,弄不掉了。”会永远跟着她。

    “蛋蛋其实挺好的。人老实。”

    小甜不否认这句话,“只是我偏偏选了另外一种生活。”

    “当做选择题呢?”

    “差不多。”小甜切开苹果,递给豆豆,“就是不知道对错了。”

    豆豆却笑,咔擦咔擦吞了苹果,“有什么好愁的。”

    “……”豆豆性子直,什么事都来得快去得快。

    “以前读书时,考试,错了那么多选择题。现在总该对几回了吧。这个叫什么,物理上说的,守恒定律。”

    小甜噗嗤笑出来。已经好多天没这么笑过了。

    蒋泊打电话说晚上要晚些回来。

    唐小甜送走了豆豆后,去市中心买了一条象牙色的真丝长裙,吊带的,裙身上缀满了水晶和裸色的珍珠。

    还有一双高跟鞋,银色的,同样是绚丽奢侈的款,绒面革,镶着善良的宝石。

    她又去理发店把齐腰的黑色长发剪了,剪到了耳朵之上,露出耳垂上挂着的金色耳环。长坠的,左边的一只是太阳,用的月长石,右边的一只是月亮,用的帕托石和蓝宝石。它们在灯光下,美轮美奂地闪耀着,像飞舞着的精灵。

    这一切,像不像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泡吗?不知道破了会怎样。

    赌一赌看了,满盘皆输又何妨。唐小甜说过,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筹码的人。

    她也说过,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八位数就够打发的了呢?

    一个字,呸。

    不可能。

    唐小甜要从蒋泊身上讨些回来。

    37、

    家里被打扫干净了。吸了地板,拖了两次,又擦了每间房间的窗户和镜子。

    枣红色的窗帘由蝴蝶形的水晶窗帘扣收在了一起。阳台上摆了两盆秋海棠,刚浇了水,花叶上挂着水珠。红的,绿的,“一丛浅淡一丛浓”。

    小甜还给蒋泊新买了一个茶杯,正宗的紫砂壶,江苏宜兴产的。用滚水侵了三次后,泡了混着桂花一起煎过的红茶,温和暖胃,适合北方人喝。

    蒋泊晚些时候发短信说九点钟到。他向来准时。当细长的指针在贝壳色的钟面上指向12时,防盗门的锁孔被钥匙带着转动了。

    “我回来了。”蒋泊说。关门,换鞋,把钥匙放进鞋柜上的玻璃托盘里。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包括听那防盗门开合时吱呀的声音。知道门口的壁灯总是亮着的。

    “我看了行程表,见你明天要出差去南方。”小甜在客厅,左手拉着白色衬衣的领口,右手拿着熨斗,落在棉布上,滋滋滋地响着。已经烫到了后背,“快熨完了。”

    “好。”蒋泊先去了厨房。小甜一般会把茶杯放在灶台上。他捂着茶杯朝客厅走,手心贴着杯身,感觉变了,“以前那个茶杯呢?”

    “放橱柜顶了。”

    “下次还是换回那个吧,用惯了。”蒋泊是个保守的人,不喜欢变更。

    “……”还有下次吗?小甜把衬衣翻过来,没回话。开始熨正面,“袖扣也给你准备好了,纯银,笼子型的那对;西装照旧是黑色的,羊毛暗提花;皮鞋也是黑色,擦干净,上了油;还有领带,我挑的灰色人字形斜条纹的,挂在了卧室的架子上。”

    “你可是第一次帮我准备这些。今天真特别,”蒋泊揭开茶杯盖,喝了一口,桂花的香盈满了口腔。抬起头时,看见了小甜齐耳的短发,“连把头发也剪了。”

    “短头发,喜欢吗?”唐小甜给了蒋泊一个盛放的笑容,晃着耳朵上那对漂亮的金色耳环,太阳和月亮的,映着她灿若星子的眼睛。

    “怎么都好看。”蒋泊放下茶杯,走到小甜身边,从后面搂了她的腰,落在凸起的肚子上,下巴蹭着她新剪的,还有些扎人的发梢,“生日快乐,我二十二岁的姑娘。”

    上次买机票时,他看过小甜的身份证,便记下了。

    唐小甜断了熨斗电源,把衬衣用衣架撑好,别过头,主动吻了他的唇,“那晚上许你留下来过夜。”

    “……”蒋泊一愣。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等你洗完澡,”小甜的手越过蒋泊黑色的皮带,探了进去,凉凉的指尖触碰挑逗着他的敏感,“我要你把自己送给我。”

    浴室哗哗地响着。从花洒流出来的水把蒋泊小麦色的皮肤烫得翻了红。唐小甜在卧室换了象牙色的真丝裙子,穿上银色高跟,涂好口红,复古的大红。烈焰红唇。

    “很少见你穿白色的裙子,是不是早想好了?”蒋泊赤着脚出来,腰上裹了白色浴巾,头发上沾着水,顺着清俊的脸颊流到分明结实的腹肌上。

    “没你念得久。”小甜用指腹擦着他身上的水,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地掠过,勾得蒋泊的燥热从每个毛细孔渗了出来。

    “我真的想很久了。”他急躁地抓住小甜调皮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将温柔的亲吻落向每寸皮肤。很烫,比他被热水滚红了皮肤还烫上十倍。这次,他不会再让她溜了。

    “我要你*我,要很多很多。”小甜揽着蒋泊的脖子,另一只手插/进了他的头发,碰着潮湿的头皮,“你答应过我。”

    “是的,我答应过,一直*你。”蒋泊高大的身子禁锢住了小甜,把她挤角落里,贴着冰冷的墙。但他的手却是炽热的,像一个小太阳,慢慢游移,从下巴到锁骨,从胸到背脊,从隆起的腹部到大腿。一冷一热,激得小甜的皮肤开始了细细地颤栗。

    “我还要和你谈恋*。吃烛光晚餐,再去看晚场的电影,一直到半夜,再手牵着手去遛马路。”小甜咬着他的耳垂,时而用力,时而又只是轻吮,灵活的舌头引得蒋泊燃起了熊熊烈火。放佛是回到了夏天,一个鲜花盛开的夏天。

    “会的,我也答应过,说陪着你。”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在湿热的呼吸里,如同淋了一场暴雨。蒋泊拉开她长裙的拉链,松了胸衣的锁扣。衣物褪尽,让小甜雪一般,比丝绸裙子更光滑的皮肤暴露在他火热的视线下,“陪着你的头发重新垂到腰,陪着你看我们的孩子长大,陪着你的眼角生出明显的纹路,”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小甜的额头,一边吻着她浅浅的头发,一边拉低她黑色蕾丝的内裤,用手指将他满满的情意送进了她的身体,像温柔的春风,吹得山谷之中已是轻烟漠漠雨冥冥。

    “嗯~”小甜堕入了这片氤氲的情/欲中。脸颊绯红,蜷了身子,缩在蒋泊怀里,撕咬着他硬朗胸膛上的两处柔润,双手一边解了他腰上的浴巾,“如果不是有了宝宝,我一定要缠上去。”她说着挑逗的话。

    “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试。”蒋泊喘着粗气咽了口水,压抑着冲动。他本想让她再潮湿些,让她如一个汲满春/水,丰盈柔软的海绵。可他已经忍了太久了,躁动的心脏强劲地跳动着,带着兴奋的血液撑起了□,“宝贝,转过去。”他说。

    小甜听话地扭动了身子,背对着蒋泊,感受着他的细吻如雨点一般落在她背脊赤/裸的皮肤上,还有那已经抵住了她的最原始最本能的利器,“你轻一点。”

    “嗯,有分寸。”蒋泊结实的右臂钳住她的腰,左手抬起了她的腿,使那片神秘的地带敞于人世。他把力量聚在腰上,从后往前一路挺了进去,开始在狭窄的小道中开疆辟土。蒋泊是滚烫的,让一片阴雨乍然变成了雨后初晴。

    当他触碰到某一点时,小甜抖了一下,抓紧了蒋泊的手臂,指尖嵌入他的皮肤,在一重一轻地呼吸中变得绵软无力。

    找对地方了。蒋泊把头埋在小甜细软的短发中,嗅着发丝中**的清香,一下,一下地冲撞着,像海水拍岸,情潮涌动,发出了阵阵肉体相撞的靡靡之音。“我还是第一次离我孩子这么近。”他说着带颜色的玩笑话。

    小甜穿着细长的高跟鞋,绷直了双腿,提起了臀。这使他们吻合得很一致。她伏在墙上,嗯嗯呀呀,口齿不清地回应着,说着要。

    蒋泊就又往前进了一些,抵着她,胸膛压了她的背,厚重的呼吸散在她的颈窝里,像一团蒸气变成了水,烫得皮肤发疼。

    他深深浅浅地抽动着,扣住小甜的手,缠绕在她酥软的胸前,紧闭了双眼,一点一点占有着。那与她紧密贴合时每一次血液的躁动,每一下有力地呼吸和每一个高低起伏,在这片情/欲与呻/吟之中交织成一张大网,缠绕着两人。猛一用力,就从舒张的毛细孔里挤出了涔涔的汗,腾起了热气。

    周遭的一切都是温热而潮湿的,像一处冬天的玻璃花房,或者是是冥界的*丽舍乐园。在那里,可以自由地谈情说*,吟风弄月。

    真好。蒋泊想着,本能地又把小甜的手攥紧了些,神智却在渐渐丧失,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

    某些宗教说,这一刻可以和万能的上帝对话。如果真是真的话,他要告诉上帝,他*这个女人。蒋泊很少用“*”这个字,他觉得已经被世人所败坏了。可是现在,他却再也不找到比它更贴切的字眼来形容了。是的,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告诉上帝,他已经放佛丧失了原则般地*上的女人。无论她是长发还是短发,无论她是大家闺秀还是风尘扶柳。他可以接受她的一切,她所有的好与不好,完美与不完美。他依赖她,无人能及的依赖,比以往任何一个他认识的女人都要多。如果有一天,小甜离开了他,蒋泊光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的每一块骨骼,每一片皮肤疼得要碎掉。这份在他看来是杞人忧天的悲伤凭空而生,绵延不断。

    “一铃~”蒋泊奋力地向前,眼里竟然盈满了泪。

    “嗯。”小甜应了一声,神情恍惚,“要到山顶了吗?”

    “我们一起,”永远永远。蒋泊吻着她的耳垂,忽地用力咬了一下,生生地疼,伴着低沉如鼓地怒吼与灵魂的契合,献与了她所有堪比盛夏阳光一般灿烂却又蜇人的情意。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忘却。

    蒋泊始终要不够,尽管明天还要出差。他好似预料到了是诀别一般,依依不舍地拉着小甜又做了两次,一次在柜子上,一次在床上。直到那双因为银色细高跟鞋而拉长绷紧的双腿被磨得红了,留下情/欲的痕迹,才肯罢休。

    “你真贪心。”小甜躺在床上,白色的蚕丝被下面依然不着寸缕。

    “这不算,等把孩子生了,我们再来,”蒋泊让她枕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掌心尽是亲昵的温度。他笑吟吟地凑在小甜耳边说着露骨的话,“你还说要把腿缠在我的腰上呢。”

    “你这也记得,”小甜在被窝里踹他一脚,“流氓!”

    “哈哈~”蒋泊笑得更开,胸腔起起伏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真想把她揉碎了埋进心里,“你还说我们要去谈恋*。”

    “去看夜场电影。”小甜的耳朵离他的心脏是那么近,一层皮的厚度。

    “是的,都记得。”蒋泊什么都记得。

    “还要穿很傻的情侣装。”她又说,

    “我们早穿过了,”蒋泊拉起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恋地吮了她的指头,“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套海军蓝套裙吗?你应聘的时候,我那天破例穿的是蓝色西装。公司里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你的与众不同,比如anna。”

    “你总是习惯低调地护我,”小甜侧了侧身,用食指戳着蒋泊的胸,“下次能不能正大光明一些?”

    “能。”蒋泊郑重地点头,收敛了漫不经心地笑。他的眼神透彻无尘,眉宇之间有了起誓时的虔诚,“等我回来好吗?等我出差回来就先和爸妈提这件事。”

    “嗯,我等你回来。”小甜咯咯地笑着答应,合上眼睑,吻着他那颗因自己而变得躁动的心脏。

    这将会是怎样一个绮丽而又荒唐的梦?越是美得令人窒息,破碎的时候就越是疼得苦不堪言。唐小甜要把这一些随着她血红的双唇一点一点烙入他的心里。

    无关报复与回击。她只是太小心眼,黑了肠子,执拗地偏要蒋泊记她一辈子,记她一生一世。

    当清早的太阳悄无声息地爬上屋檐时,小甜起床给蒋泊打好豆浆,煮了猪肉白菜的饺子,又穿着那条漂亮的白色丝绸长裙,微笑着站在镜子前替他扎好了人字形的灰色领带。

    “现在是秋天,我要给你带红豆回来,刚结子的。”蒋泊隔着裙子又在她的腰间摩挲了一阵,眼里是望不到底的缠绵,“‘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坠在白色的裙子上一定很好看。”

    “好。”小甜点头,帮他捋平黑色西装上熨得很好的线缝。

    “安心等我回来吧。”蒋泊像个没了信仰的教徒重复着这句话,吻过她的额头,本想再说些缠绵的情话,却被手机上的闹铃逼着走向了大门口。还是那么“吱呀”一声,开了防盗门,“别下去送了,外面冷。”他拖着行李箱出了门,走进电梯,等着电梯门慢慢合上,啰嗦不停地念叨着,“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那骗人的谎话他何时说得这么溜了?

    “喂——脖子。”小甜喊他,眉眼柔和。

    “嗯?”

    “如果以后我忙没空了,你记得帮我照顾好那盆小昙花。那是你送我们孩子的礼物。”她抚着肚子,双眼里藏了远方的一趟趟山水。

    “好。”蒋泊答应。

    “别忘了。”

    “嗯。”他还想说一句“再见”的,却硬生生地被电梯厚实的金属门挡住了。那两个字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蹿,单薄得显得有些凄凉。

    这个时候,隔在电梯外面,蒋泊看不到的是小甜攥着手机,低头给蒋母发了一条短信说:“送我离境吧。”

    他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38、蒋泊番外

    我是蒋泊。住在她以前的房子里,保持着她留给我的习惯。

    装修还是原来的装修,摆设还是那时的摆设。床头柜的最底层放着烟灰缸。

    我每天七点钟醒来,洗脸刷牙,拿着铲子去阳台上拾掇花花草草。于妈在厨房给我做早饭。

    然后喝光豆浆,开车上班。公司的员工很多,助理室却有一张靠墙的桌子始终空着。

    我习惯在十二点之前回家,听防盗门吱呀吱呀尖锐地响。门口的壁灯坏了,许久没亮过。

    睡觉前坐在卧室的窗台前抽一会儿烟,地方牌子,味浓,劲大。

    我是一个保守的人。在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穿黑色西装,说很少的话。

    我还怕吵,讨厌头发。直到现在,我也仍然倾心于短发的女人。不过原因变了。不再是嫌脏,而是她离开前的模样在我脑子里烙得太深。

    艳红的双唇。金色的耳环。银色的高跟鞋。白色如光的丝绸裙子。和干净短发下如同秋水长天的双眼。

    她是谁?

    我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她本来的名字。身边的人总喜欢用一个虚假的名字称呼她。

    赵东临念得她好,说她平易近人,对穷人感同身受,不像卿青;

    陈斯也念得她好,说她诚实。

    但我的母亲对她评价不高。

    她走后,我母亲坦白了一切,还告诉我那是一个女儿。

    我的母亲向我表现出了担心,怕我把她追回来。

    我确实想过。特别是我出差回来,拖着行李箱,手里攥着一串送她的相思豆,看到茶几上放着我保障她生计却被摒弃掉的那张银行卡时。恼怒,生气,说了诅咒的话,怨恨她骗我。我从未想过她的离开。

    但是过了一阵,我就冷静了。那是她的选择,我动摇不了。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

    至于原因,和很多的事情一样。想少了是无知,想多了是无趣。

    我只告诉自己,走就走吧。如果她在心里,去了哪里又何妨。

    旁人说起她的好时,我低着头,把她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旁人说起她的不好时,我低着头,把她从头到尾地再想一遍。

    我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从不发表看法。

    如果非要问我,在我眼里,她是哪般模样?

    我会说,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我恨她。

    我和她的关系从一场*开始,到一场温情暂停。请允许我用“暂停”这个词。因为我要恭喜她,目的达到。

    她走之前说我们要去看夜场电影,去遛马路,去穿情侣装。结果到头来,只空余给我一个美丽而虚无的梦。

    梦里有别处没有的光鲜与亮丽,梦里有别处没有的五彩斑斓。

    无数的感情感情从梦里溢出来,放佛都成了真的。

    让我懵然无知,让我乐不思蜀。蒙得我恍恍惚惚忘了疼。

    我也恨自己。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常常想起她,想象她抱着我们女儿时候的样子。不知会为什么,我勾勒的背景总是一个烟雨朦胧的地方。她从不对我笑。

    如果这样的画面出现在潜眠的时候,我通常会立刻惊醒。后背的毛细孔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我太想她了,但思量再重,只是我的。疼再深,也只有我一个人承担,不似她的麻木不仁。

    因为她,再也无法让别的女人走进我的心里。

    怀孕的,像她。

    穿细高跟鞋的,像她。

    眼神明亮的,像她。

    ……

    仿佛整个世界的女人都照着她的模样做了整形手术,迷了我的双眼。但稍一接触,又相去甚远,使我无比地厌恶。

    我最好的哥们,东子,在几年里给我介绍了不少对象。直发的,卷发的,明星,律师,很多很多。

    可每次坐在那里,聊不到五分钟我就丧失掉耐心。她们不是太吵就总是想要太多。要金银钱财还好,有的人却妄想着索要感情。

    我说:“对不起,给不了。”

    她们会质问我:“为什么?”

    我说:“你吃什么,我就喂什么。”

    “……”

    有趣吧,我也会开文字上的玩笑了。

    我还开始穿灰色或者蓝色的西装,但袖扣一直用银色的,最好是灯笼形,和她走之前给我准备的那副差不多。

    我摆脱不了她的缠绕。包括做/*。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但我只想要她。

    我记得她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我记得她皮肤的温度和她看着我时炙热的眼神。

    我说过我记忆力很好。可如今,这显然变成了一件坏事。

    关于她的一切,我都记得太清楚了。

    我是在春末的时候遇见她;在夏初时与她接吻,虽然那次她狠狠咬了我的嘴唇。

    我在盛夏第一次陪她回老家,穿着二十块钱的廉价t。我庆幸我我还能找到她替我补过的那一件。那时,她最亲的外婆还在。

    她在家人身边的时候很*笑。我曾经在玉米地里拍下过一张。在她离开后,我懒了我从小到大心*的相机,只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洗了很多张,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卧室的床头柜上,书房的电脑边……

    那是我见过最为美好的笑容,嘴角上扬,纤尘不染,好似一抹流光,直直地照进了我生命里,浸入皮肉脉络下的血液,流回心房。

    我答应过她的外婆要照顾好她。但现在我明显食言了。这样的辜负还有很多,比如说答应和她谈恋*,答应看着她的头发重新垂到腰,答应送她大白兔奶糖……

    以前的我和她说过很多未来,现在的我却整日想着过去。

    落了一身新旧不齐的毛病。

    卿青,我记了十六年。那时关于卿青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到最后才发现,早已变质换了味道。

    对于她,我不知道会是多少年。和她有关的消息,我无从打听也不想去问。

    我早已成了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可以轻易接受她的一切。

    恐怕过去很久很久,她在我脑子里还是二十二岁的模样,冷漠,不*笑。记仇,小心眼。

    那就是她,真实到我都不知道需要用怎样的夸大其词来掩饰对她的嫉妒。上帝给了她无数的痛苦又给了她无数的美丽。

    我想,她走后,身边一定会有很多的仰慕者。这是不可避免的,任我再不情愿再不想。

    真巴不得她是一个世俗而平凡的人。想她虚伪,想她造作,想她的好只有我知道。

    我从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小气又自私。

    恐怕我唯一还能有些念想的就是那盆昙花了。从前它刚发芽,还很小。现在却已挂了苞,怕是要开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即逝。又到了一个夏天。十六的楼风很大。

    “饺子冷了。”于妈在我耳边说。于妈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说这句话。

    我回神,拿起筷子,把所有无从言说的思念和着饺子吞下肚。

    于妈问:“明天早上还是煮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吗?”

    我笑着点点头。

    时间又过得那么慢,瞬间永远。

    很多年过后,我仍然穿着她给我补过的那件二十块钱的t,捧着一个旧茶杯喝泛着桂花香的红茶。

    我还是我。我是蒋泊。一个保守的人,不喜欢改变。

    39、

    唐小甜离开的第七年。

    不过五月份,天气已经迫不及待地烦热了。

    市郊的某栋小洋楼的内,蒋泊坐在圈椅上和父亲喝茶。圈椅涂的中国漆,几十年了,依然明亮如镜。茶喝的是洞庭的君山银针,清明时节采摘,雪山水泡制。朱红大旗的高腰供桌上摆放的茶具同样很讲究。大大小小十来件,材质各不相同:茶碾用银,茶焙用竹,茶椎用黄杨木……

    蒋父好风雅,喜书画。手摇着一把折扇,上面题着岳飞的《满江红》,是他本人手执湖州笔,沾徽州墨,写在泾县宣纸上的。

    蒋父少问了儿子几句生意上的事后,多在与蒋泊探讨着最近新读之书。

    但蒋母是女人。看着儿子三十过半仍然独身,每次总忍不住啰嗦几句。就去年,长辈眼里不着调的赵东临都和陈斯结婚了,“上周末,东子提过的那个小学老师,你见了吗?”蒋母走到露台上,给儿子夹了一块莲子糕。

    蒋泊摇头,“没得空。”

    “可以抽时间吃顿饭。姑娘清清白白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写得一手好字。你爸也喜欢。”蒋母说着说着,骤然蹙起眉头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敢有多高的要求了。”

    随着年纪变大,蒋母碰到新朋友,或者出去做讲座,常被人寒暄地着问起“老师的孙子多大了?”“在哪儿念书呢?”“几年级了?”第一次尚好,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蒋母开始逃避这个问题。别说几岁了,她是连半个孙辈都没有。

    蒋母有过后悔。当年陈斯的父亲私底下告诉她小甜怀的是个女儿,她便大方地让了。现在想想,无论男女,有个调皮家伙在家里乱窜,热热闹闹总是好。

    蒋母对媳妇的标准被磨得低了许多。

    “去看看也好,免得你妈妈天天念,不清净。”向来不干预儿子私生活的蒋父收了折扇同样劝说到。

    蒋泊没辙,不想说话,夹起那块莲子糕堵住嘴,勉强地点了头。

    被介绍的姑娘叫沈思齐,二十六岁,师范专业毕业,目前在人民小学带一年级学生的数学。是个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单纯女孩子,没遭过罪,吃过苦。用赵东临一句私心话说就是,“那种女人,你把她娶了放在家里,安心。不吵不闹,相敬如宾。”

    星期一的下午,蒋泊陪客户打完两局网球,洗了澡,换上做过折旧处理的黑色卡其裤和灰色t,上面有红白相间的金属与岩石拼接的彩色图案。

    他不想穿西装,不想那么正式。

    一年级放学早,四点半的时候,蒋泊打过了电话,站在人民小学的大门口等沈思齐。

    人民小学是内战时的军区干部子弟校,蒋泊从前也在这里念的。贝壳色的大门顶上镶着五颗红星,外面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长,接孩子,或是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有的还在等,有的已经帮孩子背了书包,提了饭盒,牵着小手准备回家。远处有些小摊贩,卖夏季凉饮,小吃点心,嘈嘈杂杂。

    蒋泊在并不觉得烦。他看着那些背着花花绿绿,比自己身子还要宽的书包的小家伙们,反而有了欣喜。

    他的女儿现在也该这么大了吧,不知是留的短头发,还是扎了小花辫。应该很漂亮,蒋泊觉得,大些了会有很多男孩子追。

    恰在这个时候,蒋泊身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的小姑娘。他不自觉地多留心了几眼。

    “江哥,你为什么删了我电话?”那个小女孩拉着身旁一个留着锅铲头的小男孩说。

    被称为“江哥”的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眼睛澄清无尘,小鼻梁挺挺的。五官还没长开,若打扮成小女孩也认不出来。

    “你说啊,说啊,为什么删了?”小女孩不依不挠,又是掐又是挠。

    江哥穿的短袖,膀子露在外面,疼得嗷嗷直叫。卷着舌头,结结巴巴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那个那个……手机号码占空间,我觉得手机太重了。”

    “……”

    “删了就轻了。不然拿不动。”

    “……”蒋泊在一边听着差点没笑喷。

    小女孩佯怒,撒着狠劲儿往深里掐,尖尖的指甲陷进肉里。

    “哎哟哟哟,疼死老子了。”江哥是小男子汉,不还手,只把新学的几句骂人话一股脑地全用上了,“你这个母夜叉,母tiger,以后嫁不出去。”

    才多大呢,就知道嫁不嫁了。见江哥骂小姑娘,蒋泊总觉得像是骂了自己闺女,“你怎么欺负女孩子呢?”蒋泊出声制止。

    “他掐我呢,”江哥委屈地把胳膊上的红印子给蒋泊看,“你看你看。我们班的女生整天掐我。”

    蒋泊却是护短,“那也不行。”

    “……”江哥拉紧书包,咬着腮帮子,盯着蒋泊。

    “……”蒋泊和他大眼对小眼。有些晃神,真像。

    “你看那,外星人!”江哥往别处随便一直,蒋泊顺势看过去,江哥趁机一脚猛踹了蒋泊,踹完撒腿就跑。

    江哥刚上完体育课,穿着踢足球的钉子鞋,踩了蒋泊一层泥。蒋泊一边拍着裤脚,一边瞅着那个溜了的小混蛋,“你是谁家的孩子?”真皮。

    “你爷爷家的!”

    “……”那就是他爹?

    “**!”江哥站得远远的,吐着舌头做鬼脸,得意洋洋。看得蒋泊犯很。

    小屁孩,说脏话。蒋泊破天荒地和小学生怄上了气。

    ——╭(╯3╰)╮——

    a市天宇地产的办公大楼。

    一个比唐小甜早些应聘到公关部的女大学生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主管的办公室。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提王一铃做宣传组的组长。”她吼。

    主管本在看一星期后某场宣传活动的计划书,突然被打断,眉心之间涌起了怒气,“你把门关上。”

    女人不肯,“我算白陪你睡了是吗?她才进来两个月,又是加薪又是升职。”

    主管愤然地站起来,朝走廊上瞄了两眼,合上门,训诫到:“你要我告诉你为什么?”

    “……”

    “王一铃漂亮,能喝酒能唱歌,做事干脆,为人地道,又有文凭。还是老板在英国的同学。你告诉我,我哪点能阻止她升职。”

    “……”

    “她更不会像你这么粗鲁地冲进我的办公室。”主管手握在门把手上,轰人,“给我滚出去。”

    躲在拐角处偷听的大东端着咖啡杯赶忙撤回了格子间。

    大东是公关部宣传组唯一的男人,文文弱弱,一紧张会犯口吃。

    “王姐,你……被……人在主管……那里告了一状。”大东喘着气,“再……再晚一步走,我就被发……发现了。”

    “听你说点小消息都能急死人。”宣传组的小李用文件夹敲大东的狗头。

    “……”唐小甜只是笑,从不插话八卦。

    这个时候,她手机上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大东更紧张,秀气的五官僵住,满脸警惕。

    “闹钟,下班闹钟。”小甜解释,从包里翻出手机,露出来给她们看。

    大东翻白眼,“能换个温柔点的不?”

    “怕忘。今天保姆请假,要接儿子。”小甜站起身收拾办公桌上的文件,“先走了。欠你们的晋升饭周末吃。”

    唐小甜离开蒋泊后去了伦敦,用回了本来的名字,念预科,本科,研究生。她没什么底子,加上生孩子,前前后后拖了七年毕业。

    但无论如何,她有文凭了。现在的王一铃,二十九岁,气质内敛,穿深色职业装,踩7cm的高跟鞋,能说流利的英语。她的双臂不再纤细羸弱,因为要抱孩子;头发还是留的短发,不为别的,只图好打理。

    小甜到学校接了儿子后去超市买菜。她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听豌豆讲今天在学校的趣事。豌豆是她儿子,蒋格的小名。

    蒋格有个小习惯,听到周围的人说什么,总喜欢低声重复一遍。

    小甜喊他“宝贝”,豌豆就笑眯眯地重复“宝贝”。

    小甜说“打印纸今天打折,多买些”,豌豆就抱着小甜地腿重复“打印纸”。

    唐小甜乐于和蒋格玩这种小游戏。

    “你乖乖地站在妈妈后面,”小甜蹲□,去拿货价最下层的打印纸,不忘夸豌豆,“我有一个好儿子。”

    蒋格回:“我有一个好儿子。”

    小甜咧嘴笑:“你哪儿来的儿子?”

    “今天认的。穿的灰色衣服,长得老高老高了。”

    “……”

    “我还踢了他一脚。”

    “你不团结同学,打架了?”小甜担心地问。

    蒋格拨浪鼓地摇头,正经地说:“不算,不算。电视上说,这叫老子教训儿子。”

    “……”罪魁祸首的电视节目。

    沈思齐说在外面吃不如买菜回家自己做,推着购物车下负一楼进了超市。蒋泊跟在后面,面无表情。

    结果他看见了蒋格。

    臭小子。蒋泊小气地在心里嘟嚷,眼神被勾了去,眼睛一斜,落在了蒋格身旁的女人上。

    她正背对着蒋泊蹲在地上捡sale的打印纸,一包包地往购物车里放。一包打印纸接近五斤,她一拿就是四包,像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精打细算,不讲求什么丢不丢面子。

    是她吗?蒋泊愣住,不太确定也不敢相信。手心发冷,挪不动脚。

    他其实很怕。无由地心虚。

    如果不是她,就又是认错了。

    如果是她,那自己又该如何说话,用怎样的语气,做哪些动作才算得体。

    蒋泊咬住嘴唇,拼命地想。

    直到那个女人转过身,笑盈盈地和身边的小男孩说话时,蒋泊看见了她的脸,耳垂上挂着七彩的水晶耳环。

    是他记忆力的模样,一如当年。

    大红的唇色,银色的细高跟,和清澈见底的双眼。笑起来时,放佛世间的喧嚣都跟着消散了去。

    蒋泊又细细看了几眼,眼角眉梢间比沉淀了岁月留下的安静。

    变了,变成熟了。蒋泊心里微笑。

    他七载等待,如梦如狱。算结束了吗?

    蒋泊拉了拉衣角,想让自己看上去入眼些,打算冲上去叫她。可就在这时,小甜摸着儿子的头,说了声“走了”,蒋泊看见了她左手无名指上银色的婚戒。

    戒指上的钻石不算大,却在超市明晃晃的日光灯下刺疼了蒋泊的眼睛。

    她结婚了?

    40、

    欣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慌。

    仿佛上帝无情地按了快进,世界开始奔跑。只有蒋泊守旧地站在原地,孤单一人,被无情地遗忘了。

    他心脏漏拍。在犹豫。

    冒然地冲上去和她打招呼会不会打搅到她的新生活?他们的女儿呢?这个小男孩又是和别人的*情结晶吗?

    蒋泊摸不清状况。越来越重的忧虑和担心慢慢咬破了他的喉咙,噎住呼吸。他被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热吗?出了这么多汗。”沈思齐从冷柜的架子上取出两瓶冰果汁,递给蒋泊一瓶,笑着说,“消暑。”

    沈思齐的笑容很甜,像蜜糖,槐花酿的,清新而不腻。只是蒋泊不*甜食,近几年随了唐小甜的口味。

    蒋泊拿出灰色条纹手帕摸了汗水,把冰果汁握在手里,尴尬地发笑。

    “那个小男孩是我的学生。”沈思齐瞄着前面背着身的唐小甜和蒋格,偏着头说。她漆黑如墨的卷发垂下来,散出有些浓的玫瑰花香。

    “……”蒋泊安静地听。

    “他挺特别,行课一个星期了才来报道。”沈思齐继续说,“之前在英国,伦敦。”

    蒋泊的呼吸沉了三分。

    “姓蒋,叫蒋格。”沈思齐看着蒋泊,咯咯地笑,“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蒋泊的心脏猛然一颤,全身的毛孔都在往里吸,好似皮肤下原本溃烂发臭的五脏六腑乍然有了生气。

    是他的儿子吗?

    是吧,是吧。一定是。蒋泊近乎盲目地信以为真。

    但他并没有笑出声,也没有弯眉,甚至没有大声喘气。时间像砂纸,七年的厚度,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表情磨得更钝。心里万丈狂澜,蒋泊却只是眨了眨眼,宛若眼干。

    “哦,是吗?”他说,好似只是在听一个八卦。那瓶冰果汁早已在蒋泊手里被捂热,“沈老师,现在快六一了。”

    沈思齐点头:“是。”

    “今年学生做过体检了吗?”蒋泊问。

    “还没。”

    “嗯,”知道了,蒋泊心里多了打算。

    夏季是许多疾病的高发期,做一次健康讲座,再联合市医院,走正规渠道举办一次体检,合情合理。

    沈思齐知道蒋泊是做哪行的,猜测到:“怎么,你想搞一次医疗活动?”

    蒋泊摇头,“不是活动。”

    “那是什么?”

    “是‘回馈社会’。”要冠以美名。

    重新回到a市,唐小甜在二环某小区买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和从前租的房子一南一北地对着,垮了半座城。

    新家也带着阳台,虽然不大,但够种几盆花了。

    晚饭是凉拌荠菜,绿豆蒸南瓜,海带炖排骨。唐小甜炖汤钱特意加了几滴醋。蒋格最近生长疼犯得厉害,半夜经常被疼醒。

    总得说来,蒋格算乖。不太挑食,也不需要小甜监督学习。唐小甜在厨房烧饭的时候,他就在房间里写作业,背课文。乖乖地吃完饭后,帮着收拾碗筷,倒垃圾,准时看新闻联播,听天气预报。

    一年级的作业不重。小甜也从不给蒋格多加题。完了蒋格想看会儿动画片就看,想打一会儿游戏就打,或者倒弄他那一堆多得不能再多的模型玩具。然后九点钟洗澡刷牙滚上床睡觉。

    对儿子,唐小甜信奉《种树郭橐驼传》里的道理,“顺天致性”。

    凌晨一点的时候,唐小甜本在书桌上看下个星期广告秀的安排报告。蒋格突然啊啊地又喊起了腿疼。那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把刺透进小甜的心脏,捅成大窟窿。真恨不得替他挨了这些苦。

    小甜皱着眉头走到隔壁,捂着蒋格的眼睛开了变形金刚外形的台灯,让他慢慢适应房间的光亮,“疼是好事,说明在长个头呢。”小甜哄,皱着鼻,笑呵呵地用额头顶蒋格的肚子。

    蒋格被弄得痒,一边躲着避着往床头缩,一边嘻嘻地笑。他刚开始换牙,口水从缺的牙缝流出来,挂在小甜头发上,“会长成爸爸那么高吗?”

    “多吃点饭,比爸爸还高。”小甜拖掉鞋,睡在蒋格身边,搂着儿子。

    “妈妈,你说,你说,”蒋格往小甜身上蹭,“我们回家,爸爸知道了吗?”

    “知道呢。”唐小甜一下一下地拍着蒋格的背。从前,她就这样诓儿子睡觉。

    “也知道我们的新地址了?”

    “还没。”

    蒋格的小眉毛绞在一起,身子逃离了些,明显不满意,“那你一定记得给他说。”

    小甜默然点头,拍背的节奏迟疑地变慢了。

    蒋格并未察觉,只是见到了答应,重新有了笑容,伸出小手一下一下,也拍着小甜的背,“真想爸爸早点回来。”

    “快了。”小甜模模糊糊地说。

    今天在超市,她其实看到蒋泊了。看到穿着闲散休闲装的他身旁站了一个年轻女孩。那个姑娘一看就是规矩家庭出来的,裙子是棉布的,嘴角笑起来的弧度还带着害羞,像还没长熟的水蜜桃,藏在树叶后面,若隐若现地泛着青涩。

    不像是蒋泊中意的类型。唐小甜很清楚,蒋泊看似平稳的血液里其实藏了躁动不安。

    他估计还单着。

    小甜这般想,浅浅地合上了眼睑。儿子身上的沐浴露是橘子味的。和几年前用的那一款味道相差无几。

    时间并没有走太远。该来的总要来。

    “妈妈,你又睡着了。”蒋格伸出小指头戳小甜的脸。

    唐小甜一动不动,装死。

    蒋格立马像抓到她把柄一般,用被子捂住脸,只露出两个眼珠,咕噜咕噜地转着偷笑。

    记得蒋格三四岁的时候,小甜常常这样拍着儿子的背哄着午睡。蒋格那时候比现在还*模仿人,老跟着学。小甜轻轻地拍他,他就一下一下也拍着小甜。蒋格的手很小很轻,像暖融融的春风卷着花瓣落在背上。

    那个时候,小甜又要带孩子,又要念书,总是睡不够。结果每次哄儿子睡觉反倒是被儿子诓睡着了。

    蒋格有了她的小辫子,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小甜到现在也不愿改。这是一个母子间温馨的小把戏。

    ——╭(╯3╰)╮——

    日历翻到五月末,天气陡热,都快把土地晒裂皮了。

    天宇地产在城西新开了一处楼盘,请了娱乐圈近来颇受瞩目的一个新星做广告。

    这个秀准备了一个月,到了搭建台子,布置现场阶段。

    毫无疑问,跑现场的活儿落在了大东身上。他虽然瘦弱,但总归是组里唯一的一个男丁。

    午休的时候,唐小甜和同事一边吹空调,一边翻报纸看杂志。本在闲聊,电话铃却叮叮地响个不停,大东打回来的,在那头大呼小叫,偏偏又犯上了结巴。

    “王姐,我这边……这边……”

    唐小甜喝着冰水,美滋滋地透心凉,“你喘口气,慢慢说,我听得着急……”

    “着……着……”

    “着——急。”小甜一字一顿。

    “不,不是。”大东的电话那头炸开了尖叫,乱哄哄的,“是着……着……着火了!”

    小甜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里暗骂,结巴太坑爹。

    消防武警的高压水枪呼呼地冲着样板房。水雾溅了十几米远,小甜远远地看着,还得打把伞。凉水浸了她蕾丝缎面的方根鞋。湿漉漉地摊在脚背上,烦。

    本来活动是安排明星和老百姓零距离面对面,一起参观样板间的。这下好了,大东那个王八蛋把金属壳的打火机忘在了样板房阳台上,被晒得起了火。

    “现在怎么办?”大东低着头钻进小甜的雨伞里,丧气至极。

    唐小甜从手提包里摸出烟,拿了一根夹在手里,问大东,“你要不要来一支?”

    大东玩命似地摇头,“不敢了。”

    “非要出了事才学乖。”小甜真恨不得用烟头烫死这头猪,“赶紧打电话,找最厉害的那家公关公司补救,抓紧的。”

    “……”大东握着手机却没拨号。

    他是大学毕业应聘进来的,没什么背景,每个月盯着工资吃饭。

    小甜知道大东在迟疑什么,猛吸一口烟,呛得右眼眯成一条线。

    出事了都不保下属,哪有人肯卖命。

    “钱我替你出。”就当捐钱给希望小学了。唐小甜知道被生活所困的拘谨。她就是那么过来的,甚至更惨。

    “……”大东沉默。

    小甜以为他没听见,把烟丢在地上,用鞋尖狠狠地碾着,准备再说一遍。再一抬头时,落入眼里的却是大东红红的鼻头,像个小丑。

    目前a市做得最好的一家公关公司是迪曼公关。

    唐小甜对着显示器,看着这家公司的资料。它的老板有一连串光鲜耀眼的称呼:中国青年企业家协会常务理事,a市政协常委,十大杰出青年……

    都是属于陈斯的光环。

    网站上给出的照片是她坐在黑色牛皮沙发上微笑的样子,穿着流苏绉纱的茶色复古长裙,头发梳了allback,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淡定自若的眼睛。

    不知道陈斯的电话换了没。唐小甜试了试,竟然能通,当那头应了“喂”后,小甜说:“最近有画展,荷兰黄金时期的肖像画,要不要一起去看?”

    “……”声音很熟。

    “我是唐小甜。我回来了。”她轻轻地说,激起了千层浪。

    美术馆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唐小甜在白衬衣外面多添了一件素雅的棕色外套。头一次来时她穿的短裙,露着膀子,差点被冻死。

    小甜现在懂逛画展了。她甚至还会骑马,划皮划艇,知道开飞机的时候降落比起飞难。

    听上去很光鲜不是?可背后夹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

    刚到伦敦时语言差,地不熟,吃亏碰壁的事情在所难免。租房子,被骗;申请手机合同,被拒;上产前班,听不懂;生孩子,一个人,亲自剪脐带,从手术室出来还得给宝宝洗澡喂奶换尿布。幸好是顺产,也没有侧切,恢复得快。不然唐小甜想,估计自己要一边拎着尿袋,一边给孩子洗屁股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最初带孩子时是如何的焦头烂额。换尿布换不好,红了屁股;喂奶姿势不对,老呛。唐小甜和蒋泊之前没少抽烟,这造成蒋格的呼吸道较为脆弱,直接呛成了支气管炎。

    那个时候,小甜抱着五个月的蒋格坐在医院走廊上哭,嚎啕大哭,眼泪湿透了领口,比任何一次都哭得厉害。可又能怎样了,完了还得一边查词典,一边努力听懂医生的嘱咐,强记下关键词。

    伤心沮丧只会让周围的人避之不及,没有人喜欢。得快乐,得美丽,得迷人性感。只能如此。

    唐小甜庆幸自己挺了过来。

    展厅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十七世纪的油画,或大幅,或小件,在鹅*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恍若能看到留着长发,研磨孔雀石的画者们注视空气中明暗变幻时的专注。

    “短发真好看。”陈斯说。她依然那么瘦,穿着曳地的纯黑裙子,魅惑的摇滚风,优雅压过骨感。衬衣是黑色蕾丝镂空的,透出贴身的精美胸衣。胸衣上金色的扣钩在黑色机车皮夹克的遮掩中时隐时现。

    唐小甜笑,“以前忙着带孩子,省时间了。”

    说到孩子,“他好吗?”陈斯问。

    “我该谢你。”小甜用手肘碰碰陈斯,声音尽量压得很低,贼兮兮地眯着眼睛说,“是个儿子。”

    陈斯挠头发,别过脸,“那就是我爸说错了。”

    “能吗?”

    “……”

    “怎么也是院长,还会看错?”唐小甜凑在陈斯耳边说了句玩笑话,“你当你爸眼睛上长了包/皮呢。”

    陈斯噗嗤笑场,捂着嘴小声说:“我顶多算从犯。那是东子出的注意。”

    小甜不解,“怎么?”

    陈斯的眉毛收了一些,眼里匿了心疼,“他给我说‘没妈的孩子苦’。”

    “……”

    “你是知道东子的身世的。”

    “知道,知道。”唐小甜闭上眼睛,将陈斯纤细的手指握在手心里。

    “伯母来问的时候,我让我爸说是女儿。那样的话,要或者不要,他们会给你选择。”陈斯的手指回以温暖的力道,“我和东子只愿你能占尽先机。”

    “……”

    豆豆如今已回老家结婚。在a市,只剩陈斯。当陈斯的手心贴在小甜的手背时,小甜想到了“莫逆之交”。这四个字在唐小甜心脏的深处慢慢融化,安静回旋地滴下,汇流成河。

    晚些时候,画展逛得累了,唐小甜邀陈斯去画展旁边的咖啡厅坐。

    白色主调配玻璃窗,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三条腿的金属桌上放了一壶水果茶,两片白碟,白碟上装着绿色的抹茶味蛋糕。桌角还搁了一本三十二开杂志,封面是蒋泊,一如既往西装革履的装束,灯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一半浅灰,一半光亮,直挺的鼻梁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愈发得清冷。

    陈斯同小甜说完工作,看着小甜无名指上的一圈银**指,又斜了眼光落在那本杂志上,“脖子知道你结婚了吗?”

    唐小甜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假的。”

    “……”为什么?

    “想让别人知道我家里有男人。”唐小甜的眼色骤然如坠落的星子暗了下去。她转着手上的戒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起初的原因只是我有个同学。他因为追我和他妈闹得挺不愉快。”

    陈斯的眉头蹙了些,深深的喘气带着胸口起起伏伏,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问道:“那你呢?几年里……”

    “有个挺喜欢的。”

    “……”陈斯难以置信。她从来不曾听过唐小甜说这词。

    “但想想还是算了,不合适。”小甜拿起桌角的杂志挡住脸,藏起了五官,不愿再谈。

    她随手翻了几页,铜版纸划开空气,哗哗哗地响。小甜的注意力落在对蒋泊的那篇采访上。题目写的是“蒋泊:一个为富且仁的教授”,讲了瑞帆制药七年来无偿在非洲做的关于艾滋病救治的推进。笔者对其盛赞有加,不吝笔墨。

    “脖子出了几本书,学术的,商业的,反应还不错。”陈斯说,也是欣赏。

    “能猜到,他一直很优秀。”唐小甜用大拇指摸着书页上清俊的男人,手指抚过他的眉眼和鼻梁。空调房里的书页很凉,拽着指尖的温度也低了几分。

    某些人和我们住在一个地球上,看着同一个月亮同一个太阳。却又隔了那么远,高高低低,仿佛攀登上一千座珠峰也触及不到。

    “脖子没结婚,也一直没找女朋友。”陈斯端起漂亮的玻璃杯,用喝茶的空隙斟酌着说辞。她是想小甜和脖子好的,“你不见见他?”

    “不急。”

    陈斯端着的茶水荡得起了褶,“为什么?”

    唐小甜漾开笑容,合了杂志放在膝盖上。如果时间对了,“他自己会来。”

    人民小学的体检顺利结束后,蒋泊想要的血样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实验室。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三十号晚上九点,他站在阳台上抽烟。白衬衣的扣子解开了前两颗,露出了胸肌模糊的影。小木桌上放着玻璃烟缸,里面已有了五六根抽尽的烟头。

    实验室说基因匹配的结果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为血亲关系。

    血亲关系,呵,还能是什么?莫非真随蒋格那熊孩子说的,当了自己老子。

    蒋泊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掐着脸颊,抑制不住地闷声发笑。他烟头上烧尽的灰抖动着掉下来,落在大理石瓷砖上,像从月亮上飘下来的柔软星尘。

    小甜走时交代蒋泊一定照顾好花花草草。他从不敢怠慢。几盆茉莉盈盈如雪,昙花已经换了三次盆,从芽苗长到了齐腰高,去年开始挂的花骨朵。这个夏天仍然会如常盛开。

    她已经走开很多年了。

    王一铃。蒋泊克制地默念着这个名字,在悠悠的长夜里,恍若有一匹洁白的骏马在心里驰骋而过。

    第二天一早。唐小甜半闭着眼,打着哈欠起床烤面包,热牛奶。和蒋格吃完早饭,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天宇地产的办公楼。排队等电梯。光亮如镜的电梯门映着男男女女们瞌睡的脸。

    唯独一个女的,不知道哪个部门的王八蛋,竟然守在某个电梯门口的垃圾桶边吃锅贴饺子。那饺子皮炸成了金黄,咬一口,汁儿就顺着嘴角流出来,溢出浓浓的韭菜味。

    周遭的人捂着鼻子翻白眼,只求电梯快点下来,除了大东。

    大东本在和小甜扯闲篇,闻到味道后,径直走了过去,戳了戳吃饺子的姑娘,“公共场合吃锅贴呢。”

    “……”小甜以为他要损人,想上前劝阻。

    结果大东却是觍着脸问到:“挺香。姑娘你哪儿买的啊?”

    “……”唐小甜猛拍额头,背过身去。能说不认识这**吗?

    而下一秒,当她捂着脸不经意地抬头时,却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到了一个嘴角带笑的男人。

    “一铃。”他叫她的名,疲惫的声音中夹着欣喜,仿佛厚重的车轮碾过土了地。

    蒋泊站在大厅,穿着白色的t和军绿色的宽松短裤。两条直愣愣的腿光在外面,好似不介意露出体毛。他大步朝她走来,没人知道蒋泊手心渗出了汗。

    唐小甜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他。晨曦的隐约恍若透过蒋泊高大的身体落进了她贴着隐形眼镜的眼球上。没有眨眼,直到疼得流出了泪。她才回神,从提包里摸出银色的火机,晃了晃,指着门口,声音若一阵轻风,“去外面抽支烟?”

    蒋泊点头,把潮湿的双手藏在身后,浑身的担心终于片片凋落了。

    公司外的露天花园,白色的花坛中开了几朵粉色的月季,挂着水。

    小甜坐在木椅上“啪~”地打燃火机点了烟,含进嘴里,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熏得虚了右眼,“是我以前抽的那牌子。”

    “嗯,味重。”蒋泊一夜没睡,眼眶下挂着黑。他站在小甜对面,一只脚来回踢着从花坛里掉出来的小石子,借由掩饰紧张,“你现在住哪儿呢?”

    “……”白色的烟圈笼着小甜皱成一团的脸。

    “要不要搬回来?于妈管饭。”

    “……”她仍是不语。

    “那盆昙花去年开始挂的苞。”

    “……”

    “还有银行卡,”蒋泊咬住烟嘴,着急地伸进口袋,“都给你留着呢。”

    唐小甜弓着身子在花坛的石头上摁灭烟头,瞪了蒋泊一眼,酸道:“自言自语有意思吗?”

    “……”蒋泊顿时被噎住。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尴尬地在裤腿上抹了抹。

    他怎么也像蛋蛋般的胆小了?

    唐小甜抖掉落在裙子上的烟灰,站起身,看过表,“有什么遗言赶紧说。还剩一分钟,不然算迟到了。”

    蒋泊慌了,把玩了半天的石子儿踢了很远,甩掉手中的烟,一把扣住小甜的手腕。他手指上还有夹过香烟余下来的热。蒋泊绷着脸终于问出了口,虽然声音很小,“我儿子呢?”

    一把岁数了,还非得用激的。唐小甜拿出随身的黑色水性笔,没好气地说:“左手给我。”

    蒋泊就乖乖地伸出手。

    小甜直接在他手背上写了蒋格的手机号,“明天六一,我要参加一个party。你陪他过。”

    “你怎么会愿意?”蒋泊不敢相信。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唐小甜却笑了,一对珍珠耳环在黑色的发梢中闪着漂亮的光,“他本就是你的儿子。”理由是那么合情合理。

    42、

    蒋泊走的时候是懵的。

    没敢开车,坐的地铁,神经质地把左手凌在半空中,盯着那串阿拉伯数字,一副傻愣愣的白痴模样。幸好现在过了上班高峰期,地铁里空,要不谁挤着碰着,擦花了号码,蒋泊多半要失态地跳起来和人急。

    他真的没想到小甜会给他和儿子过六一的机会。

    蒋格知道谁是他爸吗?

    喜欢什么?动画片?游戏机?电动车?

    又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蒋泊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小腿。可别再被踢了。

    他傻笑出声。尽管车窗外是单调的尘土飞扬,也恍若春风万里了。

    三十一号下午放假早。保姆在家做饭,蒋格回家洗手,换衣服,开始赶作业。这是他和唐小甜说好的。写完作业痛痛快快玩。

    快到饭点的时候,小甜打电话给儿子说加班,很晚才能回家。又讲明天有应酬,抽不开身。她尽量笑着说的,电话里看不见的是她眉心之间拢着层层叠叠的皱。

    “不过豌豆放心,会有一个叔叔带着你玩。他人很nice。”小甜替蒋泊说好话。

    蒋格嗯嗯嗯地憋着气儿答应。他虽不知道公关是什么,却习惯了小甜的忙。暖心地回:“~”

    “mua~儿子乖。”小甜眉心的丘壑乍一平复,随之却又皱得更深,像被滚烫的火钳烙了印子。

    没生孩子之前,不懂父母的难。

    唐小甜记得小时候跟着外婆过活,王兴东没音没讯,宋嘉又是常年在外打工鲜少回家。

    她没少埋怨过,骂这对没心肝的爸妈不疼女儿。别人家里的孩子都是左手牵着爹,右手拉着妈,凭什么她却只能一只手勾着外婆长满茧子的掌,一只手提着中午要吃下锅的半斤猪肉?

    从前想不通,直到唐小甜生下蒋格,为了人母。

    当初她攒的小金库,在伦敦读书生活加被骗,用去不少。回国买房装修置办家具又花掉很多。不出去挣钱养家,难道母子两个要抱成一团,喝着a市的冷风活活饿死?

    唐小甜不是不想陪豌豆,就像宋嘉以前不是不想陪小甜一样,只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当女人要用一双孱弱的双手供孩子吃喝念书,平安长大时,再空不出来抱孩子了。

    如果有足够好的条件,谁不想找份轻松工作,多半时间宅在家里,看书烧饭奶孩子?

    不过也就想想罢了。

    小甜挂掉电话,挺起腰杆,安静地走向了会议室。还要开会呢。

    唐小甜回家的时候蒋格已经睡了。灭蚊器的红色小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电风扇忘了关,呼啦,呼啦缓缓地转着,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精装本《汤姆叔叔的小屋》。

    小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给儿子关风扇,又打开衣柜,拿出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裤和绿白相间的条纹衫,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小甜撑开熨烫架,拿起熨斗滋滋滋地开始给儿子熨衣服。一举一放,腾起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她浅浅绽放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唐小甜起床给蒋格打豆浆,滤掉渣倒进玻璃杯;蒸了饺子,盖子还盖着,到时候热热就能吃;浅色帆布鞋里塞了干净鞋垫,放在门口;白色棉袜在鞋面上,一边一只;她又在便签上留下蒋泊电话,嘱咐注意安全,画上两个叉表示亲吻,写了“love”,笑眯眯地贴在冰箱门上。

    “六一快乐,”亲*的儿子。

    蒋格贪够懒觉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饭,完了把杯子和碗放进洗碗机。九点半的时候,他穿戴整齐,抱着白色的变形金书包坐在凳子上等小甜口中的叔叔。

    蒋格心里装着担心,为什么是一个叔叔不是阿姨?难道要给他找一个新爸爸?这些胡思乱想在脑子里恣意地冒出头,最后化成左手指绞右手指的不安。

    蒋泊按着地址走到小甜家门口,汗涔涔的手握着手机,一按一顿地拨了电话号码,软着声音让蒋格来开门。

    当防盗门被推开的那一瞬,蒋格的眼睛像两颗豆子般骨碌骨碌地快滚出来,指着蒋泊,惊讶地大喊:“你!”

    第一印象真重要。蒋泊无奈地拉拉嘴角,蹲□,“今天我陪你啦。”

    “……”蒋格不愿意。

    蒋泊厚着脸皮想去抱儿子,“你妈妈让我来的哦。”

    “……”

    “真的。”蒋泊继续哄,像个人贩子。

    蒋格小手搭着书包带,来回地滑呀滑,到最后终于妥协,松了口气,“那去书店,我想买动画片。”

    “手不给我拉?”蒋泊朝儿子伸出厚实的大手。

    结果蒋格“啪”地一巴掌拍了上去,臭屁地翻了个白眼,“热。”

    “……”

    儿童节。街道上挤满了穿漂亮衣服的小朋友和乐呵呵的大人。有些是单独被长辈带着的,有些是三两家的小孩子凑了一块……彩色的卡通人物气球像五彩的云飘在四周,带着糖果的甜,在初夏的阳光里,美得都快融化了。

    书店里也聚了不少人。买学习机的,逛儿童读物的,买拼图的……

    蒋泊事先做了功课,什么《喜洋洋与灰太狼》,3d的《xx战士》……但他始终是个保守派,覆盖面不全。当蒋格目不转睛地盯着架子上新出的《海贼王路飞剧场版》时,蒋泊插不上话。

    镭射的蓝光碟包装,一闪一闪地折出七彩光芒。封面上映着蒋格痴痴双眼的影儿。

    “喜欢这个?”蒋泊问。

    “嗯,讲的海贼的故事。”蒋格话多了起来,“妈妈不给我买,说我的碟子够开店了。但这张是新出的,我没有。”

    这么好的献殷勤机会。蒋泊立马从架子上给儿子取下一盒,笑着说:“主角叫路飞呢?”

    原来这个叔叔知道。仿佛找到了组织,蒋格高兴地咧嘴笑,摸着自己的头,好似戴上了草帽,“他是一个厉害的海贼。”

    蒋泊其实听得似懂非懂,“姓王?海贼,王路飞。”

    “……”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蒋泊偏头看儿子。

    “叔叔,我要尿尿。”蒋格说完捂着脸,背着小书包撤了老远。

    蒋泊还不知道丢了什么脸,放下碟子急急去追。追到卫生间,站在蒋格旁边,扭着屁股,晃着身子,松了皮带,“我也尿尿。”

    “……”见人拉屎屁/眼痒。蒋格自管自己拉开裤链。

    儿子不理人,蒋泊就死乞白赖地瞪着他。

    结果蒋泊发现,他俩撒尿的姿势竟然出奇地相似。都是左手垂着,右手握住,头朝左偏,呲尿的时候习惯弯着右腿膝盖,完了抖三下,再用纸巾擦干净,丢进垃圾桶,最后按冲水钮。

    “你跟谁学的?”蒋泊问。

    “妈妈。”

    “……”

    “妈妈说爸爸就这样。”蒋格脸上是骄傲的神情。

    蒋泊肝尖作痒,心尖打颤,“你妈妈还说爸爸什么了?”

    “说我爸爸是个博士。”

    “……”

    “念书很厉害。”

    “……”

    “从小就很乖很懂事,孝顺爷爷奶奶。”

    “……”

    “还说爸爸是个英雄。在非洲救人,救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说完蒋格对蒋泊皱鼻子,仰起下巴,斜了眼,很是瞧不起,“我只喜欢我爸爸。不要你,不要你。”

    “……”蒋泊垂着双手僵在那里,仿佛魂儿都散光了。他哪有小甜说得那么好。

    ——╭(╯3╰)╮——

    公关圈子里谣言能杀人。

    唐小甜一号去上班的时候,办公室已经被八卦淹没,一**女人嘴皮翻飞,说个不停。

    ——“圈内人士透露,昨天早上楼下花园抽烟的男人来头不小。”

    ——“我看见他的表了。”

    ——“据可靠消息,和王姐关系匪浅。”

    ——“一男一女,说不清。给儿子奔个好未来。”

    ……

    这些讨论够写杂志了。

    小甜倒是不火,轻咳两下压低她们的声音,蹬着10cm的黑色蕾丝高跟鞋踩在上了蜡的光亮地板上,不急不躁地走到属于大东的格子间,公式化地说:“你跟我去拿份材料。”借由把大东叫到了走廊上。

    “姐,不是……不是我乱传的。”大东靠着米*的墙,连连摆手,紧张得犯结巴。

    小甜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盯着大东,眼神毫不闪烁,“我还信不过你吗?”

    “……”

    “我给你说,”小甜抱着双臂,凑到大东耳边,“下午你把上次听到的女职员和主管的事情悄悄传开。”

    大东好奇,“你觉得是那个女的害的你?”

    唐小甜耸肩,“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整她?”

    里面两点好处:一是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主管和女职员的*故事近在身边,有理有据,比捕风捉影的八卦有趣多了;二来还可以用桃/色新闻把主管拉下马,腾出位置。

    但这些话小甜不会和大东全部坦白。她只是拍拍大东的肩膀,别有深意地笑着说:“格子间的椅子太硬了,不如换组长的软椅坐坐?”

    唐小甜按点下班,匆匆开车回家。

    换上礼服,一条真丝双宫绸的黑色长裙,丰盈的裙摆上有用莱茵石缀成的蔷薇图案,低调中藏着着完美的立体剪裁。又扫了眼影,涂好红唇,拿了编织风的手拿包,穿上鞋面缀着大朵蕾丝蝴蝶结的黑色高跟鞋。晃眼看去,仿佛是仙境中的美丽精灵来到了人间。

    女人要美丽,无论何时何地几多年岁。

    天宇的老板叫杨拯。晚上的party是他的私人聚会,summerfestival。

    公司被邀请的员工只有唐小甜一人。她和杨拯是同学,属于私交。

    别墅的大门口堆满了纯白的新波百合,盈盈如雪,美轮美奂。

    陈斯也来了,穿着清雅的湖蓝色丝绸长裙,挽着玉树临风的赵东临。

    “赵太太。”唐小甜举着梨形的玻璃高脚杯,笑着招呼她。

    记得第一次参加这种上流聚会,也是陈斯和赵东临陪着她的。只是现在的唐小甜再不会如当初般怯场。

    “得了。像陈斯这种娘子军,”赵东临依然是老样子,优雅的黑色绸缎西装也锁不住他的嬉皮笑脸,“你直接喊我陈先生吧,跟她混。”

    小甜捂嘴笑,“你这张嘴就是欠揍。”

    陈斯茫然抬头,“谁抽他?”

    “……”心疼了?

    陈斯却说:“必须叫上我。”

    “……”赵东临原来是孤立无援。

    “哈哈~”

    三人正说笑着,从红地毯的那头,雍雍错错的百合花瓣间,却看到了一个悠然走来的女人。

    多年不见,她依旧如钻石般闪亮耀眼。

    43、

    卿青一身薄纱刺绣的纯白礼服,上面缀着她所喜*的晶莹的珠子和亮片。挽起的高髻是耀耀夺目的方晶钻石耳环。

    不是每个小麦色皮肤的女人都能把白色裙子穿得这么好看的。

    卿青可以。她看人时睥睨众生的强势气场足以撑起任何华贵的行头。

    有一**人,习惯穿上西服长裙,梳上或复古或时髦的头发,抹上得宜的妆容,在五彩的灯光中,踩着羊毛地毯,碰着玻璃高脚杯,举止优雅,说着艺术,历史,哲学,男女之情与功成名就,用繁华而五彩的夜晚,区别普通人渺小世界里的庸庸碌碌。

    显摆吗?是。但肯定还有别的。大家都很忙,从来不喜欢白白浪费时间。

    对于唐小甜,说白了,她是用这个party给自己铺路的。

    对于陈斯,是过来卖杨拯面子的。

    杨拯的身份说好听点是“新贵”,说难听点就是“暴发户”。杨拯的父亲最早只是小打小闹,积累了一定资本后,九十年代末转行做的房地产。那个时候,房地产已是暴利,中小型规模的商品房纯利润不达到三百万算白干。做了几单后,杨拯父亲又承建了政府关于老城改造的项目。房子盖出来就不愁卖,稳赚的生意,终于令杨拯家发生了质的变化。那一年,杨拯在念高三。

    当他终于成了所谓的“富二代时,世家的子女早已厌烦了这些噱头的称号。他们觉得杨拯身上有泥土味,不喜与之深交。

    “夏天聚会多,来这里嘛。”赵东临嘻嘻哈哈地冲陈斯笑,“我是跟着我老婆来的。”

    陈斯掐赵东临一把。她的原因是:“我上次接了你们天宇的生意,应该礼貌地露个面。”

    但是卿青,一个连吃顿闲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的女人,竟然来参加杨拯的私人聚会,

    “她不会是想和杨拯合作在非洲搞基建吧?”唐小甜猜。

    赵东临笑:“不是没可能。她就是一个疯子。”

    唐小甜纳闷,“那个艾滋病药品的项目不是不错吗?主流杂志上都有大篇幅的相关报道。社会认可度高。”

    陈斯却不看好,耸了肩,垂着眉梢,压低语调说:“卿青现在和脖子的关系有点僵。”

    “嗯?”小甜好似没听清,低着头又问了一遍。

    陈斯眼神一斜,用手肘推赵东临,“你给小甜说。”

    没规没距的赵东临竟然露出了难色,拉着黑色领结,重重叹气,“七年了,她不停地让脖子往里面投钱。”

    小甜的眉头皱了三分:“多到什么程度?”

    赵东临冷笑:“一年几个亿。”

    “……”

    “全扔进水里,只为听个响,博个名声。你说多不多?”赵东临说完朝卿青的方向瞥了一眼,神情似冰。

    唐小甜听后,眉梢反倒变得如细细的春雨般柔和了,“脖子肯定有他的考虑。”

    蒋泊对卿青感情深。他*过她,几乎人尽皆知。

    但是现在呢?还*卿青吗?没有被金钱磨得变色?

    如果是,只能说蒋泊的心脏太大了,能同时装下一个儿子,两个女人,上亿资产和公司的种种琐事。

    唐小甜觉得,那准得心脏病。

    她永远蒋泊私底下告诉过她的那句话——“我是生意人,想要的总比给的要多”。

    遮掩生意的圣洁*情说不定是雾里看花里的那层如纱薄雾呢。

    赵东临不喜欢卿青,陈斯是能避就避,唐小甜说“我太俗了,和她搭不上腔”。

    三个人和卿青寒暄几句,说过口水的招呼话后,便先一步进了别墅大门,朝宴会厅走去。

    杨拯站在宴会厅门口接待宾客。穿着黑色剑领的西装,法式衬衣上系着细窄的平直领结,左上方的口袋里叠着三角形的米色方巾。当他伸手和人握手时,有珍珠贝母画着啄木鸟的镶金袖口露出来。

    西装不好穿,一不小心就要出错,惹人口舌,摊上暴发户登不上台面的嘲笑。但杨拯穿得合规合矩。他平庸的相貌和中等个子也在大师精美的剪裁中显得风流倜傥,彬彬有礼了。

    除了眼神。

    杨拯看唐小甜时,双眼沉静的黑色中有波涛涌动,越了普通的同学友谊。

    “别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怎么,不漂亮吗?我今天可是来帮你挣钱的。”小甜笑着拉开裙摆,用工作说辞凭空截断了他赤/裸的视线。

    过段时间,等谣言和八卦毁掉现任公关部主管的威信后,位置将被腾出来。谁上呢?

    唐小甜想是自己。

    天宇地产最近有一个新的开发计划,杨拯想在最好的地段,请最有实力的设计师,完成最新式的建筑**。外墙材料用隔热的,玻璃用双层的,室内粉刷用硅藻泥等等。低碳环保,可以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

    近两年,国际上兴起了“垂直花园”,就是把几万棵植物种植在建筑外墙上,成为空中森林。这需要在外墙架一层铝制钢架,再在铝层上加塑料和用来给植物扎根的合成纤维毛毯,最后根据不同楼层高度的环境选择相应生长条件的植物。

    其中关键,一个是优秀的园林设计师,另一个就是外墙高分子材料的技术是否过硬了。

    而stahl公司最新的科研成果就是将隔热材料与纤维毛毯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同时,stahl还是目前室内装修材料——硅藻泥产业的三大巨头之一。

    stahl的老板今晚参加晚宴了。他个快到五十的男人,掉了些头发,有肚腩,不*笑。

    dinner结束之后,杨拯请了卿青和他挑交谊舞的开场探戈。

    卿青的舞姿一如当年小甜见过的梦幻般的美丽,落脚,转头,侧身,每一个动作都泛着淌过岁月的优雅。翻飞的白色裙摆好似别墅门口随风摇曳的新波百合,凝视着卿青,如同凝视着一副精妙的画。

    真怀疑上帝是不是太偏袒她了。七年的时间,卿青好似不曾老去过分毫。

    当开场舞结束起了新的曲子后,赵东临和陈斯入了舞池,孤身一人的唐小甜也该找个舞伴不是?她笑着请了stahl的老板。

    社交礼仪中,绅士不该拒绝女士的邀舞,何况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唐小甜的右手触碰着stahl老板看似毫不出彩的西装外套,左手搭着的他的手心。这个有身家的男人手腕上只有一块简洁朴素的钢带手表。锋芒全都被敛了起来,藏在奢华的低调中。

    小甜摸得出他西装的料子,纯手工的天鹅绒。“你一定是个讲究的人。”

    老板弯了很浅的嘴角,“怎么看出来的?”

    唐小甜却只是笑,不答,安静地继续和他跳着维也纳华尔兹。

    stahl老板奈着好奇,直到一首曲子快结束时,才问出口:“是因为西装的料子吗?”

    “……”不是。

    “手表的价格?”

    小甜摇头,缓缓张开嘴说了原因,“是你衬衫的扣子。”

    “……”

    “就算是跳舞。你也能让它们和丝绸领结在一条线上,几乎完美。”

    “哈哈~”stahl的老板笑出声,眯着眼睛,眼角看得见分明的皱纹。

    一支舞跳完后,stahl老板请唐小甜跳了第二支。这次是男士主动了,他邀请小甜一起,跟着节奏走的狐步,一边轻笑,一边交谈。

    不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在轻盈的织步与转身中,同样能说下生意。

    “还行,算成了。”唐小甜退到场边,取了一杯riesling。玻璃高脚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把灯光折到小甜眼里,成了七彩的光。

    “你说给我听听怎么劝的。”同样做公关的陈斯问,拿着酒杯。她*喝苹果味的白兰地。

    “stahl老板是个讲究的人,在乎名望。我说我们天宇地产打算做地标式的建筑**,地点在区政府广场旁边,国土局口中的‘8号地’。”

    陈斯惊讶,“你们拿到8号地了?”

    小甜眨眨眼,“没有啊。”

    “……”

    “但是我刚给stahl的老板说:‘我们拿到8号地了。’

    明天我会给建委和国土局说:‘我们找到设计院最棒的设计师,并与stahl老板达成了最初的合作承诺。’

    找设计师时,我又会说:‘8号地到手,市第一座垂直花园建筑的单子,你们接不接?’”唐小甜别过头直笑,“公关啊公关,真是靠一根舌头,一张脸混社会。”

    陈斯深知其中的道理,自嘲地说:“不同脖子他们做实业的,我们是一**吹b。”

    “哈哈,”唐小甜笑着碰上陈斯的酒杯,“cheers,吹b”

    正在这个时候,刚说到蒋泊呢,他就来了电话。

    蒋泊的声音仿佛夹着尘土的晚风,吹进耳里尽是沙子,“一铃啊,我给你说个事。”

    “嗯。你说。”

    蒋泊眨巴眨巴嘴,犹豫了一阵,“其实我不是中国人。”

    “……”他神经病呢。

    “我是毛里求斯旁边那个国家的——毛利毛躁。”

    “……”唐小甜嗤嗤笑。

    算哄得差不多了吧。蒋泊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大口气,吹在话筒上,兹啦兹啦地响。他像一个忏悔的人,声音又低又沉,带着胆怯,终于说:“我把儿子弄进医院了。”

    “……”唐小甜顿时如同发水痘似的发了一身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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