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好好的六一,怎么就进了医院呢?
蒋泊解释:“下午带豌豆去攀岩,汗水浸湿了背。我没有给他换衣服,也没有擦干,再后来吹了风……”
“发烧了吗?”
“嗯。呼吸道感染。”
“……”蒋格呼吸道一直不太好。小甜的眉毛缩成一团,像化不开的墨疙瘩。她自责。后悔没打个电话问问,就那么放心地把儿子交给了一个没带过娃的糙爷们。
可这不算完,蒋泊又说:“后来急性阑尾炎也发了。”
“……”好像有谁在用刀子一片一片割着肉。
“疼。”
“……”小甜的手乱颤得厉害,高脚杯滑出去,落在地上。葡萄酒浸湿了浅色的羊毛地毯。
蒋泊不敢再往深的说,像只藏在夜色里的老鼠,支着耳朵,立着毛,“其他的都弄好了,准备十点钟开刀,要你签字。”
“你替我签。”
“嗯?”
“你是他亲爹,有什么签不得的?”小甜义正言辞。
“……”蒋泊一身竖着的汗毛顿时像沾了水似的伏贴在了皮肤上。
记得很久之前,他希望医生把两个月大的豌豆搅碎了拖出母体外。
那时,蒋泊不喜欢,还很憎恶这个孩子,不想认。他有多期待这个生命的降临?不见得。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要接受,小甜又跑去了国外。
孩子几时落地的?白天还是晚上?他不清楚。
生出来几斤几两,有没有皱巴巴地像个小老头?他没见过。
蒋泊无法想象第一次换尿布时手生的狼狈,也从来不曾听过半夜起床哄孩子时,拖鞋底拍着地板“嗒嗒嗒”的忧虑。
……
这样的事情很多。好似另外一个人举着剪子,剪掉儿子脐带的同时,也剪断了蒋泊作为一个父亲的荣耀。
但小甜却从未否认过他。小甜在儿子面前说蒋泊的好,说他是博士,说他孝顺……一笔一笔描着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一点一点攒着儿子对他的尊敬。
当蒋泊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听到那句“你是他亲爹”时,心脏潮得快要滴出水来。
蒋格要开刀住院,陈斯和赵东临推掉了后续应酬,陪着小甜去和杨拯打招呼说要离开。
他们去时,杨拯正在露台上和卿青说笑。露台是两面通的,铺的茶色的印花瓷砖,接着大厅。外面是花园,一团团法国梧桐的茂盛枝叶探进来,在卿青白色的曳地长裙上落下零碎的阴影,像刺绣的暗花。
这个时候,小甜三人还未走进,从露台另一边,提着裙子跑来一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脸的天真烂漫。
“哥,”她喊,指着卿青,嘻嘻地笑,“这是不是你那个上了年纪,还带着孩子的同学?”
卿青没说半句解释的话,沉默着从烟灰色的蛇皮手拿包里取出手机,低着头,手指一划一划地刷着屏幕,好似没有听见。
那人又歪着头说,“你和妈上次闹得那么厉害,现在又偷偷见呢。”
杨拯瞪他妹妹一眼,摆着手,“去去去,里面玩去。”
卿青怎么会有孩子呢?陈斯的目光落在了小甜的银**指上。
唐小甜抿着嘴,复又松开,唇上是没有血色的白。她老实交代:“上次在画廊,给你提过的那个和家里闹翻的男人就是他了。”
陈斯没弄明白,“那你怎么还挑了在他公司干?”
小甜却是笑,“不占点关系,光拿个文凭就像在这么大的a市混出头?”当说故事呢。
“……”
“去了别的地方也难保不被骚扰。”小甜扬高下巴,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杨拯,“反正他家里坚决反对。出不了岔子。”
“……”
这种情况下,“对我的好感留着不用就是白白浪费了。”小甜弯了细细的眉,微张的瞳孔里有闪闪的光。她的神情,陈斯觉得像山上穿梭在林间的猛兽,是那么理直气壮,自在而威风。无从反驳。
那一边,杨拯的妹妹又胡闹了一阵,说了不少难听话。她声音尖细,像野猫,仿佛把梧桐的叶子都吵得落下了几片。卿青终于抬起头,视线离开手机屏幕,嘴角挤出讥讽的笑,“你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吧。”
“……”
“可以控告你诽谤了。”卿青握着手机晃了晃,有录音作证。盯着杨拯的妹妹,眼睛里好似藏了锋利匕首,“请你记清我的名字,是卿青。我从不和任何一个男人鬼混。”
“……”凛冽的语气把小姑娘吓得直往杨拯身后缩。
卿青向前又紧逼了一步,“任何人,不管老的少的,都不能诋毁我。”她一字一句地警告,从未见过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厉害。
卿青的态度是不是过激了些?
赵东临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说:“人无完人。她就是太过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唐小甜假装不曾撞见刚才的尴尬,礼貌地和杨拯道别后便向医院赶去。
六月的风在车窗外呼呼地划破夜色,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低的呜咽。
听说阑尾很疼,听说开刀很疼。小甜没经历过。她只想到了生孩子的疼,那种精疲力尽,疼得骨头宛若被寸寸折断了的钻心。
小甜皱起眉头盯着车上的电子钟,九点五十。一只手将陈斯握得又紧了些,一只手拿着电话给儿子打电话。
电话那头,豌豆不哭不闹,反而笑得像个傻子,乐呵呵地说:“妈妈,病号服好大,像唱戏的。”
傻儿子,一会儿才有的疼。但这话小甜不敢说,咬碎了吞进肚里,笑着哄:“唱戏的人都漂亮。你不就是个可*小朋友?”
豌豆笑得更厉害,“叔叔也说我可*。他……他……”蒋格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憋着嗓子光用气儿说话,“他还偷偷亲我脸。”
“……”
“医生让我躺着做检查。叔叔以为我疼晕了,就偷亲我。”
“……”蒋泊这厮,跟偷了别人家的孩子来疼一样,藏着掖着。
“好多口水。妈妈,我怕脸上长癣。”蒋格甚是委屈,声音也大了。
结果蒋泊听见,立马抢走了电话,捋不直舌头般地闷声闷气地说:“好了好了,要进手术室了。”
“……”小甜想,如果站在蒋泊面前,一定能看见他羞得低了头,再一抬起上,脸颊跟擦了胭脂似的红。
那窘迫的样子映在脑子里。唐小甜咯咯笑出声,握着陈斯的手终于松了许多。
45、
从前,小甜也不会带孩子,把儿子当成了闺女养。记得蒋格都好大了,上洗手间还喜欢蹲着尿。小甜只好让他模仿蒋泊的姿势,给他说:“爸爸就是那么尿的。”
蒋格听不懂,一脸茫然地问:“爸爸是谁?”
“爸爸姓蒋,给你写过好多信呢。”
这是事实。蒋泊曾经卷起衬衣袖,提着钢笔在信纸上给孩子写过很多话。他写:
——“今天晴,希望照着我的太阳也能落在你的脸上。”
——“阴。最近连雨,你记得带伞。”
——“今天听到你说起学校的趣事,我开心地多吃了两个馒头。”
——“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春暖花开时,爸爸会回来看你。”
……
小甜打电话给家里,让宋嘉把抽屉里存着的纸一封一封地往英国寄。
邮件漂洋过海,跨了时间。唐小甜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字一字念给儿子听时,空气中仿佛还弥散着很多年前的墨水香。
后来,她就教蒋格认字,教蒋格自己念信纸上那些简单却温暖的句子。她还编了一个谎话说:“非洲有好多小朋友病了,爸爸要救他们。只有空了回中国时才能写信哦。”以此遮蔽数量有限的书信和蒋泊不在身边的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维护蒋泊呢?
因为小甜清楚得记得自己在一片连绵的时光中空等着父亲消息时的无望。那时,她念,她想,换来的都只是杳无音讯。直到多年之后,外婆去世,王兴东拥抱了她,说出“多数子女都想当子女的骄傲吧”那句话时,她才能释怀。
小甜是那么过来的,尝尽了心酸。她不想儿子同自己一样。所以她说蒋泊的好,用一封封的信证明蒋泊对儿子的*。这样,当在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嘲笑豌豆没父亲保护时,蒋格可以自豪又骄傲地说:“我爸爸在非洲救人呢。”他叉着腰咧嘴笑,眼神明亮,说得是那么有底气。
医院。
唐小甜踩着高跟鞋噔噔地冲进住院部大楼,坐电梯到普外科。她不喜欢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小时候家里穷,病了烧了,能吃药捂汗就不进医院花冤枉钱。后来出国了,医院更没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蒋泊坐在长椅上,翘着腿,背后是惨白的墙。他的旁边还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白大褂的领口开了些,露出了里面军装的颜色。
“不是只割阑尾吗?”还动这么大的阵势。小甜坐到蒋泊身边低声问,连气儿也喘得轻。
“没,刚就是做术前讨论了。”蒋泊张开虎口,掐着脸,“我想让他们用别的药。”
“用最好的?”
“不是。”蒋泊摇头,神色凝重,“不能用最好的。最新的药通常没有经过大规模人**的试验,有没有副作用说不准。”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眼珠子一转,瞧见了后面的赵东临和陈斯。阴霾的脸乍然放晴。站起身,同他们笑着寒暄。
四人聊了一阵。陈斯拉小甜去买咖啡,“你们男人说事。我和小甜下楼转转。”
“好。”蒋泊点头,拉了赵东临去吸烟室抽烟。
入夜后温度不高,冷风吹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医院的小卖部关了。唐小甜和陈斯环抱着双臂出了医院大门,又往远走了一些。那有家小超市。白底的灯箱上亮着红字,写着“24h”。
两张毛巾,两把牙刷,一袋苹果,几罐八宝粥和四杯咖啡。小甜和陈斯一人抱着一堆去柜台结账。
收银员姑娘有一张桃子脸,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剥瓜子,一边在笔记本上看着某部电视剧。
她的样子很眼熟,小甜仔仔细细地又瞧了一会儿,认真想了想。原来是那人,名字都蒙着灰,快忘记了。好像叫秦月吧。
46、
唐小甜还记得七年之前秦月是怎么的一副大**模样。穿羊皮的短靴,背法国的包,吃南非的苹果。苹果通常要切成牙,放在保鲜盒里,用牙签一块一块叉着吃的。
那时秦月多趾高气昂啊,在公司里横冲直撞,受不得半分委屈。小甜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显摆姐”。谁能想到秦月沦落到眼下田地呢?真是世事难料。
唐小甜把买好的物品放在柜台上,又要了一盒烟。
“一共132元。”秦月说。抖掉手掌中的瓜子壳,打开玻璃柜给小甜拿烟,眼睛时不时瞟笔记本一眼。那正放着一部偶像剧,里面有幸运的灰姑娘和英俊的王子。
“你喜欢看这部剧?”小甜问,从裸色的条形钱夹中翻出钱递给秦月。
“打发时间了。”秦月扯了一个蓝色塑料袋装东西,“天底下就那么几个故事,男男女女,早让人演尽了。
“……”这不会是以前的秦月能说出来的话。
秦月把找零的钱递给小甜,虚着眼睛看了一阵,牙缝里吸着气,迟疑地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小甜一怔,反问道:“有吗?”
“那就是我认错了。”秦月松了口气。她从前细嫩的皮肤上早早地有了风霜的痕迹,“还是别碰到熟人的好。”
“嗯。”小甜点头,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拉了陈斯回医院。
秦月以前确实给过小甜不少气受,但小甜也都报复回来了。秦月是*面子的人,生活已经遭了罪,脸皮不能再遭。总得让人占一处好。
小甜想,就当她善良换一份好运了。
唐小甜和陈斯回去时,蒋泊和赵东临两人靠在吸烟室的门框上埋头说话。他们仍然在抽烟,白色烟雾一圈一圈地散到空气中,掠过他们绞成一团的眉头,挤在玻璃门上,满得好似要溢出来。
小甜远远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敲门喊两个男人出来喝八宝粥。
倒是蒋泊偏头看见了她,隆起的眉心之中恍然像也能理出个线头了。他在墙壁上的铁盒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又从裤兜里找出薄荷味的口香糖和赵东临一人嚼了一块,拉开玻璃门,伸手拨了拨呛人的烟雾,钻出来对小甜说到:“手术估计要到后半夜了,你回家去洗个澡。”
小甜把咖啡递给蒋泊和赵东临,“那你们呢?”
蒋泊低声回:“我守着。”
赵东临的手搭在陈斯的腰上,“我们回家。我怕熬夜长皱纹。”他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抽烟那么狠还怕老?
赵东临笑道:“顺便回家搂着老婆造小人。”
“……”
陈斯狠狠地瞪了赵东临一眼,好似在骂:赵东临你这畜生才是土(吐)狗投的胎。
小甜和赵东临他们一起出了医院,回家卸妆,洗澡,换上宽松的休闲裤和t恤,给豌豆收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两张动画片光碟。走之前她翻了个茶杯,拎了一袋花茶,又把平时冻在冰箱里的白菜猪肉饺子拿出来下锅煮了,放进保温桶,倒好了醋,拌了蒜。只可惜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不然也会给他准备一套换的。
那家伙龟毛*干净,下午陪豌豆一路检查,肯定没吃饭。八宝粥又不顶饿,说不定还要被他唠唠叨叨说有各种防腐剂。
唐小甜起初没在意,直到掏出钥匙锁门的时候才愣一回神。竟然还把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
她忽然很想以前那屋吱呀吱呀的防盗门和一阳台的花花草草。
小甜再次回到医院时已经两点多。蒋格刚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手术推车的轮子咕噜咕噜地在地板上滚着。
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旁边说:“打了麻药,你们多喊喊他的名字。”
小甜提着一包东西还楞在电梯门口,蒋泊已拽着豌豆的手,一遍“蒋格”,一遍“儿子”地喊了起来。他跟着推车一路回到病房,麻利地拉开被子,抱豌豆上床,复又盖上,仔细掖过被角,又急急地去洗手间拧了湿毛巾给蒋格擦脸。
“我来吧,你去吃两口东西。我煮了饺子,猪肉白菜的。”唐小甜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捧出碗碟和筷子。
“搁着吧,一会儿就吃。”蒋泊指着旁边的看护床,“你早些睡,明天还要上班。”
“我可以请假。倒是你,那么忙,早点回去。”
蒋泊低头看着半醒半睡的蒋格。那一张小脸已成了蜡黄,没有半点红润的光,手上还插着留置针管,输液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着。蒋泊依然说的那句话:“我守着。”
“……”就简单的三个字,却好似压住了所有乱窜的不安。
“等豌豆输完水了就回。”蒋泊说。
“……”
“我之前可怕你骂我,骂我毛里毛躁地把儿子送进了医院。”蒋泊笑着摆摆手,“所以快去睡了,这有我。人家东子都知道,熬夜长皱纹。”
“你不怕?”
蒋泊摇头,“等我皱皮了,你摸着可不是更有手感。”
“……”流氓!小甜佯怒地从柜子里抱出备用的棉被缩到看护床上蒙头大睡。懒得理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小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蒋泊站在悬崖边上,四周是凝重不化的黑。别说月亮,就是连半点星子也没有,只剩那噬人的山风一阵接着一阵地吹得人骨头都要散掉。
小甜好想拽他一把,拖他回来。结果却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扎进了耳朵。
“妈妈~!”原来是蒋格在喊。麻药过去后只剩下被开肠破肚后的疼。
蒋泊和小甜梦中的样子截然不疼。他本是在床边捧着茶杯傻笑,嘴里还留着饺子和醋的味道,舍不得嚼口香糖压下去。结果蒋格突然疼醒过来,蒋泊赶紧放了茶杯,问:“能忍受不?”
蒋格哪还说得出话,哇哇大哭,哭得仿佛人烟都绝了。
蒋泊无奈地叹气,出门请了一名护士过来打镇定剂。镇定剂得过一段时间才起作用。小甜只好搂着蒋格,轻声地哄:“不哭不哭,爸爸喜欢坚强的孩子。”
蒋格抓着小甜的衣服,紧紧地,紧得棉布纤维塞满了他的指甲缝。
“等豌豆病好了,爸爸就回来看你好不好?然后一起去买新出的变形金刚玩具,和你一直想要的海贼王剧场版光碟。”
“……”蒋格的声音硬是收了些,咬着腮帮子在忍,眉毛蹙起来仿佛要扣进肉里。不过是六岁的孩子。
小甜哄豌豆的话不算稀罕,可落在蒋泊心里却酸酸麻麻地难受。他看着儿子倔强的模样,喉咙上好似在腻了一层汗,闷得透不过气来。
大概又拖了半个小时,蒋格哭喊的声音才渐渐消了下去。扭了扭头,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白色的被褥里,两只小手仍然是攥成拳。
小甜无心再睡,拉平被揉皱的衣服后,提起铜色的暖瓶里往陶瓷杯里倒了些水。那水是蒋泊泡茶的,烫,凉一会儿才能喝。她端着杯子,抬眼看挂着的三个大玻璃吊瓶。这只空了一瓶,第二瓶还挂着有大半。“我不睡了,你赶紧回去补觉。”小甜喊蒋泊走。
就那么想他走吗?蒋泊不动,不愿动,板着脸坐在椅子上死活不挪屁股。小甜站在他旁边,又催了一声后,他突然无赖似的圈了她的腰,没半点征兆,惊得小甜杯子一晃,热水荡出来,溅在蒋泊光着的胳膊上,红了一片。真像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是多久没让男人碰了?能吓成这样。”蒋泊恶人先告状。
“……”小甜白他一眼,放了杯子,“那是不像你,殚精竭虑,快被掏成筛子了。”
蒋泊听了这话后偷乐,抿着嘴角把小甜的腰搂得更紧了,又臭不要脸地蹭了两下,坏坏地说:“你不知道我这人有多吝啬,好东西都攒着想留给你。”
“……”
“留给你再生个闺女。”蒋泊的手不老实,撩了她的衣服,细细摩挲。所过之处酥麻麻地痒起来。那温实的掌仿佛要把小甜的肠子拧出水来,“跟我回去好不好?”一个人带孩子太苦了,“我能养家的。”
“……”小甜没答应也没拒绝。软了筋骨,跌进他怀里。天干物燥,多擦两下好似都要燃起来。
蒋泊胡乱两下拉了儿子病床的帘子,双臂用力,将小甜打横抱起。炽烈的火一路烧到了旁边的看护小床上。
“我们这算不算忙里偷闲?”蒋泊笑,三两下褪掉两人衣服,猴急地在小甜赤/裸的身上吮起来。
她真不像生过孩子的,皮肤依旧滑嫩嫩的细,吻落下去,双唇上都好似能沾上露水。
小甜半推半就地由着他,但始终不主动,就像那出来找男人伺候的贵富太太。
蒋泊舌头和手上的功夫精进了不少,一个劲儿地挑/弄着,让她浑身都胀满了汁水,盈盈地潮湿。
“把腿打开。”蒋泊的鼻尖抵着小甜的鼻尖,热热地胜过暖瓶里水的烫。他下面也抵着她。“我记得爸从前用一挂风铃给你起了名。”
“嗯。”小甜喉咙发干。渴。双腿缠上了他的腰。
“可好久没听过铃的声音了。”蒋泊手指先探了进去,一指,两指,撑开了宽,来回地磨着,磨得小甜像个水气球般“嘭”地一声破了,嘤嘤呀呀地咬上了他的乳。
小甜疼。很久不碰男人了竟有了初夜般的撕裂感。
“你听你听,这铃真奇怪,高兴时就欢快地叮叮叮地叫呢。”他说着私房情话,热气吹上小甜的脖梗,眼睛里有天南地北的繁多思量。蒋泊迫不及待地压上她的身,抬腰进去,掠夺着,一直要压干了她才肯罢休。
小甜享受着他寸寸火热的烫。蒋泊每往深进一分时,她都恨不得自己像会法术的女妖精吸了他进五脏里。
蒋泊在那窄窄的小道里进进出出。他的呼吸越喘越重,水汽从身体里发出来,宛若暴雨来临之前逼人的闷热。他再一用力,眉头缩成团。小甜的牙齿忽就咬得更紧了,身体深处盈满了他的火辣的情意。
小甜抖抖睫毛,慢慢回神松开了嘴。蒋泊左侧米粒般的凸起上多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他抽了出来,翻个身,粘人地挤着小甜躺在小床上。手掌温柔似水地抚摸着她的背,偶尔又调皮地轻轻掐一下。“还是和我配合得好吧?叮叮叮的小铃铛。”蒋泊没羞没躁地说。
小甜却不想纠缠,说到“起开”,甩了他的手臂坐起来,捡起衣服遮掩身体。
“……”蒋泊立马黑脸,不满意她冷漠的行为。
“看什么看?”小甜凶他,“该给豌豆换瓶了。”
“……”
小甜穿鞋,轻声轻脚地走过去,拨开塑料帘子看了一眼。小家伙睡着,没被吵醒。她又抬头看过吊瓶。第二瓶到了瓶底。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蒋泊捏住她的手腕。
“咋,还不准我想男人了不是?”小甜竭力压低了声音说。手指戳着蒋泊光着的上身,“没病没伤的,劲儿又足,身子骨比外面野的强多了,还不收钱。”
“……”她怎么这么坏?蒋泊刚才发热的手指现在却结了冰,“你知道我七年怎么过来的吗?”
“……”
“我每晚抽烟。总想起你,想我们的孩子。”蒋泊委屈,背脊渗出密密的汗,“常常想得深了,睡着了也醒过来。”
小甜木楞地瞪着他,“半夜惊醒?”
“……”能有假?
“那就多喝点骨头汤,加几滴醋,缓解生长疼。”
“……”
“三十几岁了还长个,”小甜扭开第三瓶药水的塑料开关,“你真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啊。”
“……”
蒋泊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拖了椅子去墙角,就是不走。凌晨的病房没开灯,黑洞洞的,他像一个鬼影似的闷闷地猫在那儿。
他不知道,其实小甜是矛盾的,落在进退两难的尴尬境遇里。
一个人带孩子苦?那如果像蒋泊所说,和他回去话,小甜是什么身份?情妇。蒋格是什么身份?私生子。让小甜找别的男人吧,她又怕豌豆接受不了,担心对方不疼自己儿子。
唐小甜几年在外,不是没动心喜欢过人,也不是没向生活妥协,想过找别的男人扶她一把。
那是一个华裔医生,在小甜初来乍到,最落魄的日子里朝她伸出温暖的双手,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一把拽了出来。
他教小甜怎么照顾小孩,说蒋格呼吸道不好,应该少喝牛奶该换酸奶。身在中产阶级的他还把小甜介绍到自己的圈子里。陪她逛画廊,骑马,说自己小时候其实是想当飞行员的,告诉小甜飞机降落比起飞时难。
他是一个温暖的男人,有圆圆的脸长长的睫毛。他*穿米色的风衣带黑色的雨伞。
在那阴霾的天气里,小甜生出过企图,带着结婚戒指打掩护缠着他。
他是有家室的。他漂亮的女儿娇娇地喊蒋格“奶娃弟弟”,他善良的太太给小甜做过一个可口的草莓蛋糕,给小甜讲在伦敦生活的窍门:哪个亚洲超市能买到最新鲜的苦瓜,哪家商店的电器有折扣……
那一家人如此好。久而久之,良心不安,她撤退了,狠下心搬了家。此后碰见的男人,或单身,或离异,再无法和那个医生一样疼*她们母子了。
小甜狭隘地觉得,年纪小的男人稚嫩,成熟的男人又多是守在了家庭旁边,哪还能余出多的给她一个单身妈妈?
再后来年纪上去了,选择面更小。小甜死心地和儿子相依为命,再不想无趣的男女关系了。
47、
蒋泊真希望是一个大病房。大病房里人多,有窸窸窣窣的的呼吸声和阵阵呼噜。
偏偏他给儿子开的单间。稍不说话便静得可怕。
蒋泊和唐小甜两人一人坐了一个墙角,拧巴到天亮护士和医生进来巡房。问病情的问病情,量体温的量体温,房间里才有了生气,破了无言的尴尬。
医生嘱咐说过术后注意事项后,又逗了逗蒋格。蒋格不喊疼了,却依旧没半分生气。他蹙着眉头躺在病床上,大半时间是浅眠着的。
儿子像一根绳,把蒋泊和小甜联在了一起。当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当他现在活蹦乱跳了,一直都是。以后这根绳上还会有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醒了没?”死鬼。小甜瞄着蒋泊问,毕竟理亏。
“……”他在生闷气。
“医院食堂开了。包子,馒头,面条,你想吃啥?”小甜打开柜子拿饭盒,“我给你打上来。”她示好。
“……”蒋泊还不答,脾气大着。
就是*装,小甜治他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唐小甜又说:“豌豆住院该来人看看呗。”
“……”看你妹啊看。蒋泊有抵触情绪,小甜说一句,他就在心里默默地反驳一句。
“人家陈斯和东子都来了。”
“……”他们来他们的。
小甜握着不锈钢饭盒作势要走,故意落重了步子,噔噔噔地直响。她拉开病房棕色的门,说到:“就是不知道你爸妈空不空……”
“我吃西红柿鸡蛋面。”蒋泊立马喊出声。
“……”醒得这么快。
“我洗把脸陪你下去打饭。”蒋泊站起身殷勤地说。想走近了问问小甜前面那句话是真是假,结果刚迈开步子,腿就抽抽地发麻。他在椅子上猫了两个小时了,跟石化了般,动都没动一下。
这时候,门外经过一个年轻姑娘,正好瞧见了一瘸一拐的蒋泊,叹息到:“可惜是残疾,白长了这么俊的皮囊。”
“……”蒋泊僵住。
“……”小甜偷笑。
豆浆油条,花卷肉包。蒋泊和小甜两人围着病房的小餐桌刚吃完早饭,就又忙了起来。
护士安排各床位新一天的点滴瓶。蒋泊职业病地要都过一眼名目。他主张输温和见效相对慢一些的药水。只能靠量来补,大大小小的瓶子袋子挂了一堆,估计又要输到半夜了。
唐小甜则站在窗子边打电话,给蒋格班主任的,给公司的,挨个请完假。后来大东又私底下给小甜打来一个。
他在电话那头捂着话筒说:“主管一早提交辞职信了。”
这么快?仅仅两天时间,“你煽动工作做得好呢。”
大东笑着说:“被睡的女员工亲自跳出来搞了揭发。再加上小黄姐……”
“小黄姐是谁?”小甜没听过这个名字。
“上次在楼下吃饺子那姐儿。”
“……”
“她以前是报社的。别看人有点呆,但新闻写得特别好,很会做文章。”大东赞叹。
小甜手放窗框上,探出头看了看窗外。这是住院部大楼的二十层,很高。楼下来往的行人落尽眼里不过蝼蚁般大小。“那你马上联系设计院和政府部门,做好工作……”唐小甜开始交代起细节。
现在主管的位置空出来了,能早上一步是一步。
唐小甜有明确清晰的规划。主管,部门经理,副总监……她要一步一步爬上去,某一天见到的景也会变得如同此时,站在大楼高处俯身看脚下的世界般的畅快。芸芸众生不过转眼烟云。
那感觉真的很好。
小甜觉得,杨拯在伦敦时追他是有缘由的。他们是一类人,游移在属于世家子女圈子的边缘地带,读名校,铺人脉,努力往身上涂金抹粉靠近中心。曾有人看不起他们,曾有人诋毁他们。可又怎么样?昨天晚上他们不是一样穿着华服,端着高脚杯谈笑风生了吗?王一铃这个从社会底层爬出来的小人物不一样站在水晶吊灯下熠熠发光了吗?
小甜还记得她的表弟,学工程造价专业的宋浩。等以后在地产界混出头了,唐小甜要拉他一把。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她都记在心里。
“你说起工作时像个爷们。”蒋泊见她挂了电话,从果篮了拿出一个洗过的苹果抛过去。
小甜接下咬了一口,果肉在嘴里慢慢中化成渣。那味道,酸中带甜。她说:“我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
——╭(╯3╰)╮——
蒋泊去公司晃了一圈,安排完工作,听了几项报告后回家洗澡准备补觉。
阳台上的昙花生得郁郁葱葱。他打算晚上挪挪抱到医院去。花养人。这是蒋泊从前送给儿子的。
上床前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给蒋母打了电话。蒋泊想说蒋格的事,结果还没张口呢,蒋母先急着问到:“你和沈老师发展得怎么样了?”
“……”蒋泊到了嘴边的话被呛回去。
“觉得不错的话就回家吃顿便饭。我们也见见,拿拿主意。”
“……”
“你不能老单着。”
“……”蒋泊闷着擦头,只剩毛巾和头发在空气中摩擦的沙沙声。
蒋母很少啰嗦。这次她竟然絮叨了很久,话语中多是无奈。到最后说得多了,千言万语只成了一个“哎”字。那么重的叹气,压得蒋泊背脊都要弯了。
蒋泊攥着毛巾,耐着性子等母亲顺了脾气,才缓缓地问到:“妈,你看看晚上和爸能腾出时间不?”
蒋母条件反射地警戒,屏声问到:“出事了?”
“目前还没有。”
蒋母松了一口气。
“是别的,蛮重要。”蒋泊不敢说得太透。小甜让不让蒋格认爷爷奶奶他还拿不准。毕竟之前蒋母对小甜颇有微词。唐小甜又是一个记仇的人,“晚上我开车过来接你和爸,”接你们去见孙子。
只愿别再抵触小甜了。蒋泊心里像有猫在抓,手攥得紧了,潮湿的毛巾竟然滴出水湿了手心。
48、
医院规定白天里看护床是要收起来的。小甜睡不成,只好泡了一杯浓茶强撑。她先打电话给保姆说买只鸽子炖了明天喝,然后抱着笔记本一边办公,一边守着蒋格输水。
小甜中途抱蒋格上过几次洗手间。她手上的力度稍稍不对,豌豆就哇哇喊疼。一直到晚上大概七点的时候,蒋格的痛楚看上去才缓和了一些。
主治医生推门进病房说:“到外面多走走,多走走,不然肠粘连了还得动刀子。”
再动刀子不是要蒋格疼死过去吗?小甜赶紧又是哄又是求地让儿子下床,给他穿上鞋,提着输液瓶去了走廊上。
小家伙疼怕了,走的前几步别扭死,像刚学走路的模样,抱着小甜的腿畏畏缩缩死活不挪步。
这时候,蒋泊接了父母刚好从长长的走廊那头抱着花篮果篮地过来。
他们三人穿得颇为正式。大热的天气里,蒋父和蒋泊仍然是套上黑色西装白衬衣,头发抹了啫喱全部向后梳,领带系好了,尖头鞋也擦亮了。蒋母则是一身珊瑚色的缎面长裙,典雅而简洁,配着黑色的镂空高跟凉鞋和黑色的羊皮信封手拿包。
气场压人,恍若像武侠剧里高手大侠登场时的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走廊上的护士和病人纷纷侧目。
小甜也看了过去。她站得远,手上举着吊瓶,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来,细细的眼缝里塞满了蒋家三人的风头。
蒋母和唐小甜打过照面,虽然经历年月容貌有多变化,但还是认得的。蒋母瞧见唐小甜后,眉心立马挤出了皱纹。
“你说的人就是要见她?”蒋母对蒋泊说,声音虽小,音调却挑高了。
蒋泊“嗯”了一声。
蒋母挽着丈夫的手臂,嘀咕了几句后又动了动手指拉皱了蒋父的西装外套,好似想扭头走。
那细微的动作落入小甜眼里,就跟她头顶上的日光灯一样,毒毒地直烤人。
最先急的人是蒋泊,“你再仔细瞧瞧,那儿除了一铃,还有谁?”
蒋母就又看了一遍。她看见唐小甜身后藏着一个小男孩,抱着小甜的大腿,只探出半张脸。他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很大,袖口垂下来遮住了手。俊俏的脸上有一对又黑又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忽又停住,直直地盯着人。
蒋母随着蒋格的视线看回来。那小家伙盯的是蒋泊呢。
“他是坏人!”蒋格说。现在伤口不扯着疼了,说话的力气都大起来。
蒋泊垂下双臂驼了背,满脸的无辜。“我怎么了?”他歪着头问。
小甜也是不解。昨天蒋泊守着豌豆输水输到后半夜,眼都没合一下。这不冤枉他吗?
蒋父和蒋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摸不着头脑。
蒋家三人本是焦点,旁边的护士、病人和拿着饭盒,端着汤的病人家属就看得更认真。
人人都绷紧了弦。
蒋格小小的声音在停滞的空气中无限放大。他说:“那叔叔半夜压我妈妈身上,弄得她啊啊啊地叫。”
“……”蒋父蒋母呆若木鸡。
“……”路人掩口而笑。
“……”蒋泊疯了。
“……”小甜恨不得钻进地里,丢死人。
“所以说他是坏人!”蒋格又重复了一遍。
小甜向蒋泊投去怨恨的目光,好似在说:昨天你拉好病床的帘子会死吗?会死吗?
蒋泊无奈。他脸在烧。
这么窘迫的氛围,“先进屋,进屋了慢慢说。”亏得蒋父咳咳嗓子收拾了场面。他皱着眉头看向蒋母,“你也别走了。”
49、
唐小甜和蒋泊的纠葛,蒋母知道的比蒋父多很多。她毕竟是女人。
当初从儿子国庆节不回家吃饭开始,如何打听小甜的底细的,如何从陈斯父亲那里得知是个女儿的,如何上门拜访,如何送她出境,蒋母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她只笑自己被诓骗了七年,竟是个孙子。
七年,都长定性了。认不认他们这对老人,真不好说。
如果现在蒋泊有别的孩子,或者蒋泊结婚有了能生养的太太,蒋母都会觉得有底气很多。偏偏多么多年来蒋泊只迷恋那一个女人。
蒋母十指交叉地看着蒋格,看着那和蒋泊相似的高鼻梁,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蒋泊在病床边放下昙花后,抹了抹手出去找护士要来两把椅子。
唐小甜把输液瓶挂回钩上,抱蒋格上床,又咯吱咯吱摇起了床背,让儿子能坐起来。
“我去洗杯子给你们泡茶。”小甜说,从柜子里拿出备给自己和蒋泊的两个陶瓷杯。一次性纸杯太寒碜了,她不愿用。
蒋父抬起手在空中压了压,示意她停下,“你坐,让蒋泊去。”他欲支开蒋泊。
蒋泊也识趣,默声拿起茶杯出了门。
单人间的病房里,只剩下蒋父蒋母,小甜和蒋格。吊瓶里的药水顺着透明胶管滴下来,嗒,嗒,嗒,清晰得让人汗毛都竖起来。
蒋格气色好了不少,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睁着大眼睛,抿着嘴,寡往蒋父蒋母两人瞅。
结果瞅着瞅着就把蒋父瞅笑了,“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可有什么用呢?蒋母心里这般想,等哪天唐小甜嫁人了,孩子还不是要归了别人。
蒋母坐在软椅上,竟也像针扎。她细细的眉毛不自然地绞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蒋父手放在腿上,曲着背,低头和蒋格说话。他的声音暖融融的,像三月的风,吹散了黑色西装的严肃。
“我叫蒋格。格物致新的‘格’。”蒋格偏头看小甜,伸出手捂嘴笑。结果病号服的袖子太长了,把整张脸都挡了去,只露出乌溜溜的大眼珠,“妈妈说,爸爸和爷爷奶奶都是博士,念过很多书。得给我取个好名字。特别是我爷爷,doctor,doctor,doctor,叫起来是不是像马蹄的声音?”
“……”蒋父那因年岁而杂乱的皱纹恍然被捻成尘土随风而散。
“……”蒋母抓着黑色的手拿包,力用得大了,指甲在柔软的羊皮上留下了印。
这顶高帽子戴在了两人的心尖上。
唐小甜安静地从果篮里拿了苹果和刀坐在床边削水果。她没说半个字,却又好似说尽了天底下所有讨巧的话。
记得七年前,蒋母上门找到小甜,说可以把孩子留给蒋家,以后培养成淑女。
小甜笑着回:“成为淑女,再优雅又能怎么样?让她以后长成一个看不起她外公外婆,看不起她妈的人吗?”她接受不了。
同样的,她也接受不了儿子看不起自己血亲的爷爷奶奶。所以唐小甜给蒋格说蒋父蒋母的好,说蒋母是一位优雅的律师,说蒋父外号“马蹄教授”……
唐小甜从未把半分对蒋母的怨恨加在蒋格身上。那是她的亲儿子。小甜只愿他在一片*与鲜花中健康长大。
蒋父扬着眉毛和蒋格又说了不少话,关于学校的啊,经典名著的啊……后来蒋母也耐不住地加入了爷孙俩的趣谈之中。
“伯父伯母,吃苹果。”小甜将削光溜了的苹果切成四牙,整整齐齐放在玻璃托盘里,插上牙签递过去。
蒋母先想到孙子,取了一块递给蒋格,“孩子呢,能吃了吗?”
小甜摇头,“还不行,半夜动的刀子。这刚有力气说几句话。”
蒋母面露心疼之色。
“你吃,你吃。”蒋格举着小手,仿佛要喂蒋母一般。
“‘你你你’地说太没礼貌,”小甜给儿子使了一个颜色,“喊奶奶。”
蒋格就软软地喊:“吃苹果,奶奶~”甜甜的尾音拖了很长。
小甜又说:“还有爷爷呢。”
蒋格手里只有一块苹果。刚还在乐,这却撅起了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蒋父,“爷爷,我没有苹果给你吃了。给奶奶了。”
“……”那么两句,听得蒋父蒋母肠子都快融了。
蒋父问蒋格:“你为什么叫我们爷爷奶奶呢?”
蒋格嘻嘻地笑,露出没长全的牙,“妈妈让叫的呗。”
“……”妈妈不让叫就不叫了是不是?
蒋母似哭似笑,大声对唐小甜叹道:“你这是用你的善良和大度绑架了我们啊。”
窗户开着,凉风灌进来。那盆昙花翠绿的叶子摇了摇,沙沙沙地像是在笑。
——╭(╯3╰)╮——
蒋泊被叫进去时,病房里老老小小三个人一会儿扮鬼脸,一会儿吐舌头,欢欢笑笑,好不热闹。
蒋泊一手拿着一个带水的陶瓷杯子,放在桌子上加了茶叶,倒了水。茶香掺在氤氲的水气里散出来。
“你等会儿打电话给沈老师说清楚,”蒋母对蒋泊说,又看向了唐小甜,眉头皱了皱,“如果你非要和小甜好的话。”她的声音虽然无奈,可更多的是妥协。
“……”蒋泊侧了侧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蒋母不想说第二遍,只道,“我们再带蒋格去外面活动活动。”说完和蒋父抱了蒋格出去。
蒋泊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硬是没弄明白。之前母亲还在提沈思齐,对小甜仇视呢,这洗两个茶杯的功夫,就变了?“你给他们吃什么药了?”蒋泊扭头问小甜。
唐小甜不想说给他听,摊手耸耸肩,“我刚都没怎么说话。”
“……”奇了怪了。
“估计看蒋格乖。”
“我也觉得。有了孙子不要儿子。”蒋泊端起茶杯,吹开茶叶喝了两大口。不给两个老家伙留了。他心里其实偷着乐,乐得厉害。不管怎样,自己和小甜的关系算被默许了。蒋泊拿出手机拨了沈思齐电话。
他说:“今天我碰见你学生蒋格了。他说我是‘坏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帮我问问行不?”
“……”小甜捂脸。臊死人了。
待到快十点的时候,蒋父蒋母才舍得走。西装和长裙上挂着蒋格的口水。
小甜给儿子擦了脸,洗了脚,盖好被子。今天不比昨天刚做完手术,蒋格能睡个舒服觉。
最后一瓶水挂完时,蒋泊让护士取了留置针管。他又打来一盆热水,泡了热毛巾,敷在蒋格的手背上。那里针管插太久,都淤青了。
蒋泊的动作始终很轻,连灯都不敢开,只怕吵醒了儿子。
小甜躺在看护床上,借着月光看着蒋泊。他来回给蒋格敷了三次,浅浅地蹙着眉心,细长的眼里好像只能装下一张热毛巾和儿子的小手。那认真的表情,把四四方方的病房揉成了似水缠绵。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蒋泊般疼蒋格。那是父子之情。不管是喜欢小甜的杨拯,还是那个温暖的医生,没有人比得上。
唐小甜腾出看护床的一块位置给蒋泊。招招手喊他过来。
“怎么了,”小床睡着不舒服?蒋泊问。
小甜摇摇头,忽地从后面搂住他。下巴撑在蒋泊的肩头上,歪着头开始吻他的脸颊,他的脖梗,还有他的手。
蒋泊的手指是沾过热毛巾的烫,带着苦丝丝的药腥味。不知道为什么,小甜就是忽然喜欢得很,柔柔地吮着他的指尖。
“没洗呢,傻姑娘。”蒋泊用双唇霸占了手指的位置。他伸出灵巧的舌头,抵进小甜嘴里。
这一次,蒋泊能清楚得感觉到,她的温度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松开金属扣子,抚上她的乳,软软的,像奶油般要在掌心融化。
“脖子,你还记得我从前说给你的话吗?”小甜拉了他的裤链探进去,捏住它点着了火。
“哪一句?”几乎所有的,他都能记住。
“你猜猜看?”她纤长的手指像盛夏的阳光般炽烈。
蒋泊重重地喘气,右手穿梭在她的背上,一块一块数着脊椎的骨,“你说我们要去谈恋*。穿很傻的情侣服,看夜场的电影,遛马路,吃冰激凌。”
一下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不知道算不算默契。小甜笑着亲吻他的左胸,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今晚又要做坏事吗?蒋泊心慌。他真怕了蒋格了。
“我小声些。”唐小甜闷笑。
偏偏这时,蒋泊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隔着一层布麻麻地传到小甜手心。
若是平时,蒋泊铁定不接。
小甜感觉出他的迟疑,停了手上的动作。
蒋泊拿出手机,闪烁发亮的屏幕上显示着未知来电。他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按下接通键,“怎么样了?”蒋泊问,声音黯哑得像呛了烟。
电话那头的声音同样很沉,“死亡儿童十一人,致残数十人。”
50、
任何一种新药在投放市场之前,都会经过如下三个过程:基础研究、动物试验和人体临床试验。其中最重要,耗时最长,花费最高的是人体临床试验。
人体临床试验,说白了,就是拿新研发出的药品在人身上做试验。
药品上市之前,人体临床试验一共会有三个阶段:
i期是小规模的,受试人数20到100。用来摸索新药在人体上的各种参数,比如毒性,耐受性和安全剂量。
ii期是中等规模的,受试者必须为患者,人数100-300人。持续几个月到两年,进一步得到药物动力学参数,以及观察药品的疗效
iii期为大规模测试。受试者必须为患者,人数1000-3000人。持续一到四年,用来确定药品的疗效,安全性与最终剂量。
通常情况下,只有经过上述三期试验,才能向药监局提出药品的上市申请。然后再是iv期,针对适应证患者的更大规模试验。
每一项试验所需的受试者少则几十人,多则上万。于是,问题来了:国内每年八百多种新药试验,该从哪里找那么多的受试人**?
如果出现了副作用,死了残了,赔偿要怎么处理?官司又要怎么打?
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个药厂,无论大的小的,都要面对,包括蒋泊的瑞帆制药。
七年前,蒋泊被卿青找去做在非洲艾滋病药品的推进,每年往里面投几个亿,只为了所谓的*情?
还真当蒋泊是**冤大头了不是?他是一个生意人。
非洲疾病种类多,典型病例多,法律空子更多。
从第二年起,瑞帆制药把多种新研发的,需要做iii期、iv期人体临床试验的药品混入艾滋病药物与其他抗生素和镇痛药中,轻松地敲开了非洲大门。
蒋泊想要的永远比给的要多。
瑞帆制药在非洲做了六年的人体临床试验,前五年顺顺利利,没出一点岔子。但从今年年初开始,新投的一种关于治疗小儿麻痹症的药品“knossos”却引起了严重的不良反应。
到了何种程度?和蒋泊刚才接到的电话里说的一样,受试者中,“死亡儿童十一人,致残数十人”。
“把药品和造价的审批文件销毁了,其他的先不慌。”蒋泊的双眼黑如深海。
“知道了,老板。”
……
唐小甜坐在蒋泊旁边,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电话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声喘气都清晰地落在她的耳边。
挂掉电话。“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丑事。”蒋泊说,解释的话心里编了一遍又一遍,却又散掉了。笑得尴尬。
“……”小甜觉得那样的弧度很脏。
她忽然想明白为什么蒋泊给豌豆选的都是温和,上市时间久一些的药剂了。他说:“最新的药通常没有经过大规模人**的试验,有没有副作用说不准。”
那受到了无数赞誉,被说得冠冕堂皇的慈善事业到头来原来是一场巨大的试验。
几个亿的钱没有这么容易拿。卿青慈善基金会帮助的贫苦病人不过是一大批白鼠。一种又一种需要测试的药品被他们年年吞下肚做药代动力学测试。
十一个和蒋格一样大的孩子死了,几十个该好好上学的孩子残了。蒋泊像侩子手一般屠宰了他们刚刚开始的生命,和见也没见过的未来。
一样都是人啊,仅仅因为他们弱势就要任人鱼肉?
唐小甜闷声笑发笑。她刚才深情亲吻过的双手竟是杀过人染了血的。那股恶臭好似能闻见,蹿进小甜的鼻腔里,浓浓的腥。
亏她从前蒋格说,“爸爸在非洲救很多病了的小朋友。”
呵,简直是天大的谎言。
“不能被媒体爆出来。”唐小甜抓住蒋泊的手说。她的心里像有一个陀螺,不停地转呀转。
“……”
“不能出丑闻。”小甜又说了一遍。
“别担心,这种事情从前也发生过,”蒋泊翻了个身,弯着腿坐在看护的小床上。他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烟匣,抽出一根夹在手里,没点燃,“只是这回扯到了卿青。她知道我用了卿青慈善基金会的名声作掩护。”
“……”那卿青一定不会放过蒋泊的。在杨拯的私人party上,小甜见过卿青说“任何人都不能诋毁我”时的强势。
“估计她会起诉我,民事和刑事的。”蒋泊在膝盖上抖了抖烟,好似上面有烟灰。
“……”小甜把蒋泊握得紧了些。
蒋泊却是笑,“我不忌惮她。”
“……”
“她不能忘了,这是在中国。”
“……”东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蒋泊把烟横在手指尖,像卡了一支笔,动着手指旋起来。他侧头吻小甜的额头,“只要你和儿子在。”
记得小时候,小甜的表弟宋浩很*哭,*穿着蓝色的哆啦a梦内裤,挂着鼻涕,站在外婆屋前的空地上吹彩色风车。那时候,唐小甜很讨厌他。可当有一天宋浩被学校高年级的大个子欺负了的时候,小甜二话不说,带上绳子和洗衣粉冲到镇上就帮他报了仇。
唐小甜说:“谁让你是我弟弟。”再看不惯也是她弟弟。
“脖子。”小甜的声音恍若昙花的再次绽放。
“嗯?”
“我明天交辞职信,离开天宇地产。”
“……”蒋泊愣住。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甜一手拉下了主管,并和stahl老板、相关政府部门和设计师们谈得很好。马上就要升职。
她曾经舍弃陪儿子的时间,交际应酬,铺了那么多人脉。
她还想拉她工程造价专业的表弟一把。
她说:“我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
现在,说辞职就辞职,什么都不要了吗?
“我想守着你。”小甜稳稳地说,心中的那个陀螺终于“叮”地一声停下来。
“……”蒋泊的手颤了颤,白色的香烟落在了地上。
窗外,柔软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们身上,照亮了夜。
蒋泊再坏,也是唐小甜未来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
小甜知道,一损俱损。
那个晚上,外面的月亮通透无尘,窗帘翻飞。窄窄的看护床上,蒋泊从后面搂紧了唐小甜。他双手交叠在她的小腹上,随着呼吸阵阵起伏,好似浅溪中柔软的浪花。
记得从前,小甜睡觉时背总是贴着墙的,而这一次,她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交给了蒋泊。唐小甜信他,信这个等了她七年的男人。
小甜侧过头看了看墙角的昙花。不知什么时候,它已挂上了小小的花苞。这一次,她想,再不会空了花前月下的美景了。
办完蒋格的出院手续后,唐小甜向公司人事部传真了辞呈,又打过电话给杨拯。有了天宇老板的允可后,程序走得很快。到第三天早上上,小甜已经在财务部做完结算,抱着纸箱开始收拾办公室的东西了。
大东推开玻璃门门,凑脸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塑料透明的便当盒,里面放着金黄的锅贴饺子。他垂下眉,收紧了眼角,犹豫了一阵后,问:“王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甜埋着头答:“瑞帆制药。”
大东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岂不是和天宇地产一点也不搭边的公司?”
“嗯。”她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下,收着抽屉里的圆珠笔、相框,和零碎的小玩意。
“能带上我吗?”
“……”小甜抬起头来看他。
大东把装着饺子的饭盒塞到小甜怀里,“姐,我想跟着你。”他难得正经。
唐小甜:“没有我,你在这边也可以做得很好的。”
大东却啐了一口,骂道:“领导们的口水话一堆又一堆。有事的时候把我们下面干活跑腿的呼来喝去,涨工资,发奖金什么的却从来记不住。”
“……”小甜笑笑,指着指着那盒锅贴饺子,“那我去托杨总,把小黄姐调到公关部来。和你一样,从组长开始做,接手我从前的关系网和case。”
“……”大东愣住。
“反正她新闻写得好,物尽其用。”
——╭(╯3╰)╮——
通常情况下,夏季是制药公司的淡季。唐小甜在处理完在天宇地产的交接工作之后,到了瑞帆制药的新闻部报道。她站在粉刷一新的办公室里,推开透明的玻璃窗,低头往下看,看见脚底下芝麻般大小的行人,却再无凌驾众生的畅快。此时此刻,怕是站得越高,摔得越疼了吧。
从归国接手公司开始,近十年,蒋泊通过定期做健康讲座,建立实验室,捐款做慈善等等举动,让瑞帆制药在社会上积累了不少声誉。而如今,如果瑞帆制药私下做临床试验的丑闻被曝光,那从前的种种正面形象将会被道德卫士们一一推翻。高管们会被骂道德缺失,草菅人命,挣昧良心的钱。瑞帆制药将面临大笔金额的赔偿,甚至是对法人的刑事责任。这不算完,影响更大,更直接的还有可能是瑞帆制药生产的药品恐怕再难通过药监局的审核,进入市场了。
“我们与受试儿童之间并无书面合同。几家媒体杂志也打过招呼,如果被揭露,”蒋泊坐在大办公桌上,嬉皮笑脸道,“那只能说我身后的一干人等快下课了,特别是那些官员。”
“……”
“如果真那样,估计都打仗了,谁还拎着我不放。”
小甜用胳膊肘推他,虎着脸说:“你的言辞太狂妄。”
蒋泊的眉眼像冰淇淋一般软软地融化,温柔道:“就说给你听。”
“……”
“等儿子大了,再说给儿子听。”蒋泊抿着嘴发笑,伸出手臂圈上小甜的腰,“可得快点让他叫我爹,梦里都想着呢。”
蒋泊是想多花些时间陪蒋格的。一起打游戏,玩电动车,下象棋,故意放水多输给儿子几盘哄他高兴。
等蒋格高兴了,接受了蒋泊,叫起“爸爸”来也不会那么别扭和抵触。
到六月底,临近期末。蒋格在房间里拿着数学卷子做算术题。
小甜在厨房里熬绿豆粥,三人份,里面加了百合、莲子和红枣,清热又消暑。现在蒋泊基本上每天都来,跟上班打卡似的准。
唐小甜用冷水泡凉了绿豆粥,端进蒋格房里一碗,又拿了一碗打算给蒋泊。
他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膝盖上放了一块平板电脑,眯着眼,右侧的嘴角微微地弯了一些,像是嘲笑。
“看到什么了?”小甜把瓷碗放在茶几上。
“一个笑话。”蒋泊把平板递给小甜,汲着拖鞋到厨房拿了冰块加进碗里,又问小甜要不要吃。
小甜当他见到什么有趣的新闻了,结果低头一看,确实是挺有趣的一篇,标题直白地很吸引普通老百姓的眼球,叫《看病难,到底难在什么地方了?》。
新闻中以瑞帆制药举例,讲了一盒成本二十块,治疗肺炎的针药如何经过药监,发改委等相关部门,如何进医保,中标,如何分利润给院长,科室主任及医生等等人员之后,变成了卖到老百姓手里三百块的特效药。
新闻下方署名实习编辑,在这个时间段内,能了解这么清楚,并敢写出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卿青挺聪明,知道选由于‘**’抬高了药价作为切入,进行煽风点火。”唐小甜说。
“医疗难本是敏感话题。与在非洲害死几个小孩,这个更容易让普通人激动,关系他们切身利益了。”蒋泊拿着瓷勺一下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粥,“再说,谈**的话,都是瑞帆制药的丑闻了,和她的基金会扯不上边。”蒋泊舀起一勺冰粥,笑眯眯地对小甜说,“来,张嘴。”
小甜尝了一口,“如果因为这篇新闻质疑公司,”她耸耸肩,“我们不能承认的。”小甜不善于编织谎言,也不喜欢。可万事总有例外。
蒋泊点头同意,拉她坐回沙发,继续一勺一勺地喂,“卿青要和我撕破脸也没法。”他笑,“都不干净。”
“……”
“一个从未受过贿的官员一定不是高官,一个从未行过贿的商人一定玩的过家家。卿青同样行过贿,只是不算很多。”蒋泊舀了一颗大红枣。
“……”小甜摇头,“吃不下了。”
“白米饭留着,你把枣吃了。”蒋泊说。
小甜嘴刁地就真的只把那颗甜枣吞了。
蒋泊乐呵呵地咧嘴笑,“卿青特立独行,有海外背景。我觉得携带一定量的毒品挺说得通。”
“她嗑药?”小甜真没看出来。
蒋泊抬了抬眉毛,拿着白瓷勺舀着小甜吃剩的半碗粥,转了话题,“暑假的时候,电影院要上映海贼王的剧场版。我们带儿子一起去看呗。”
“……”这家伙看上去好似不担心出岔子。小甜直直地瞅着蒋泊,瞧他吃冰粥吃得正欢。
吃吃吃,吃货吗?
小甜的目光又往他捧着的瓷碗里去了些。里面尽是白米,红枣和莲子不知喂给了谁。
有一类精神科镇痛药叫morphine,中文译为吗啡。在一定化学条件下给吗啡加上两个乙酰基,则变成了二乙酰吗啡。二乙酰吗啡是学名,它有个通俗一些的名称——海洛因。又叫“白粉”、“四号”、“四仔”。
蒋泊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对卿青下招。当他拿着卫星电话吩咐人往卿青的住宅和明*卡宴里各放入五十克与十克海洛因时,心中的一汪湖水竟皱不起半分涟漪。童年里那个发光发亮,带着蒋泊上蹿下跳的小女孩只若残墙断壁上的裂纹,慢慢风化,被杂草覆盖。
蒋泊看着自己的右手,嘴角生了嘲笑。他笑他自己。
一天之后,唐小甜通过蒋泊约了卿青在某家私人会所见面。
盛夏的燥热被茶水的氤氲淡去,一张竹制茶几上,面对面地坐着两个女人。
小甜穿着海蓝色的渐变连衣裙,手上拿了一个牛皮文件袋,鼓鼓的,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卿青缎布的长裙上缀满了精细的印花。她交叠双腿,侧身看着小甜,微微抬了下巴,眼睛里面有尖锐的光,像一把不露而威的利剑。
“我没想到是你来。”卿青偏了偏头,好奇地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卿青眼里,唐小甜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她们两人几乎没有面对面地说过话,偶尔一两次,小甜也只是如配角般胆怯地站在一边点头赔笑。
“我叫王一铃,捡了你的漏,将会是脖子的太太。”唐小甜笑着说。
“……”卿青翻着menu,点了一杯带鸢尾的花草茶,好似没听见。
“你和脖子的关系,我一个局外人,没资格说。但是有一个道理,我知道,‘总得让人占一处好’。”这是在医院外面的小卖部,秦月教会小甜的,“你不能只想让脖子出钱,而不让他得利。”
“说起来,我真该几年前嫁给脖子了不是?”
小甜摇头,“你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她也曾羡慕卿青。
卿青浅浅地一笑,“今天出来喝茶,可不是只说恭维话的。”
要谈索赔吗?小甜掰着自己的拇指比出数字“1”,“私了,一个亿。”
“不可能。”卿青挺直腰,厉声回答。她小麦色的皮肤上写满了戒备,“死亡与伤残的受试儿童所在国家如果以政府名义起诉瑞帆,至少可以得到七十个。”
七十个亿?还没见过垒起来有多高呢。
小甜捂着嘴笑了好一会人,把攥了半天的文件袋放在茶几上,用指关节狠狠地敲了敲,震得透明的玻璃茶杯叮叮叮地响,“这里面有非洲当地某几位高官的受贿明细。如果到了他们对头手里,随时可以将他们赶下台。”
“……”卿青闪躲般地眨了眨眼。
“还有你,”唐小甜又说,“你可以在车里好生找找,看能翻到什么。”
“你说什么?”卿青侧着耳朵想听仔细些。
“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挺会写文章的。让她写写世家子女如何因为运输毒品而被刑事问责,再登上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最好是早间版的,让一部人睁眼便没心情吃饭,应该蛮有意思的。”小甜把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收了回来,塞进手提包,“当然,如果你点头,我们之前说的全可作废话了。”
——╭(╯3╰)╮——
电影院的大门口立着海贼王的3d宣传海报。观影的有年轻男女,有带小孩的……小吃部里穿着红白条纹衫的女售货员拿着铲子不停地装着爆米花。
小甜陪着豌豆逛海贼的周边产品。蒋泊去买了电影票。
“三点四十五的。”蒋泊藏青色的休闲裤里塞了三张票。如果没有儿子,他和小甜多半会去看晚场电影。从前想的,现在顶多算完成了一半,那就是穿很傻的情侣装。
真挺傻的。他们三人穿的白色t恤,背面看过去不错。但是前面,却分别用红字写的“爹”,“妈”,“娃”。
“妈妈,这个好丑。”蒋格想用手捂住,那个“娃”字却偏偏大得过分。他的小手怎么遮也遮不住
有那么难看吗?蒋泊故意挺了挺胸。
“切~”蒋格搂着小甜,不理他。
“豌豆。”蒋泊喊。
蒋格干脆别过头去。
“豌豆,”蒋泊继续喊。
蒋格就往小甜背后躲。
蒋泊无奈,指着身旁堆满手板的摊位,哭丧脸地说,“手板卖得真贵。”
“……”小甜瞅蒋泊。他想做啥?
蒋泊说:“豌豆你刚考完数学。你算算,娜美和路飞两个手办都买,是不是509块?”
蒋格瞄过价格,嘟囔着一算,遮着胸前的丑字点了头。
“嘿嘿~”蒋泊蹲□,死不要脸地贴到蒋格身边,伸出手,“那豌豆,借给我九块钱呗。”
“……”
蒋泊从裤兜里摸出钱夹,打开给蒋格看,“妈妈每个星期只给我发500块的零花钱。刚买电影票还刷地她的卡呢。”
“……”小甜真想一脚踢蒋泊脸上,“瞎扯。”
“我好惨。”蒋泊揉眼睛,装哭。
“听到你的声音,我终于知道‘嗲’字怎么写了。”小甜抓着胳膊膀子上的鸡皮疙瘩。
蒋泊满脸迷茫,傻不拉几痴呆样,“‘嗲’字怎么写?左边一个‘口’,右边是一个?”他看蒋格。
“‘爹’。笨死了你。”蒋格指着蒋泊笑,黑溜溜的眼珠里映着某人偷乐的模样。
七年之前,小甜是小甜,蒋泊是蒋泊。夜店公主与世家公子之间,天差地别,仅仅靠一个孩子勉强维系着,没有一个人看好,包括蒋母,包括王兴东,包括小甜自己。
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忘了那个跟着小甜染尽风尘的化名。大东叫小甜“王姐”,上司叫她“王一铃”,公司上下,社交圈子里皆认为唐小甜是一个在伦敦生活过,有着不少阅历,见过很多场面的厉害女人。
七年的时间,像一阵温煦的风揉碎了前嫌与过往。
当小甜再次站在蒋泊身边时,不早不晚,他们一起面对了困难,平等而互相尊重。
三点半进场,蒋泊拿着可乐,唐小甜捧着爆米花,蒋格围着他们身边,咿咿呀呀地念着《海贼王》里的台词,一只手拿着娜美的手办,一只手拿着路飞的,再空不出来遮胸前那个丑丑的“娃”字。
蒋格的注意力都在手办上,他可入股了九块钱呢。
身后的报刊摊上,等候电影开场的人翻着杂志消磨时间,他们之中有个穿着长裙,盘着头发的年轻姑娘埋怨地说道:“哎,前段时间还有制药公司的丑闻。现在,又成了哪个哪个领导视察哪个哪个公司。一点劲爆的消息都没有,真无聊。”
“……”她旁边站着的男人温厚地笑了笑,好脾气地由着她叨叨。那人不算高,留的寸头,西装革履,手里攥着车钥匙,看上去仿佛刚忙完工作了。
“你就是个呆子。”女孩挽上男人的胳膊,改口道,“是逗逼。梁济,你是一只逗逼。”
梁济抓抓头发,多年也没该掉这个习惯,眯着眼睛说:“从前也有人这么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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