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密语 - 金竹密语第53部分阅读
的身份,忙单膝跪倒问安。
月罂摆了摆手,迟疑了一下,向侍卫的头领问道,
“花寻在里面吗?”
那侍卫眼珠一转,低着头沉声回道,
“二皇子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要为少皇选一件大婚时的礼物。”
月罂心底一舒,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点了点头,吩咐这些侍卫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派人去园子说一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太客气。
那侍卫头领忙又行礼谢恩,等月罂走了之后才慢慢站起来,向其他侍卫看去,暗自呼了口气,没想到这样就糊弄过去了……
月罂往回走的路上,心里轻松了许多,慢悠悠地四下看着。见两旁的树叶吐出绿芽,枯草中已经冒出零星的嫩绿草芽,忽然裂开嘴笑了。原来快乐这么简单,只需要知道他的一个消息就好。
一行人从侧门而出,却从正门而入,引来不少使臣的注目。庆典之后,有些小国的君主已经离去,此时剩下的都是平时很清闲的使臣们。毕竟是两个大国联姻,无论是好是坏,他们都等着看看有什么热闹。
月罂一一与他们打了招呼,她平时虽然绕着这些人走,懒得与这些虚伪的人多说半句。可今日心情极好,还笑吟吟地与不少人闲聊了几句。
刚走到前后院的交界处,忽然发现前面玉石拱桥上坐着一身花色锦袍的清秀少年。正是北冥国的太子,北宫柠。他坐在栏杆上,俯视着冒着丝丝雾气的湖水,妖娆的眼眸却透着点点孤寂。听到脚步声传来,立刻向月罂这面看了看,眉梢一挑,随后站起身向她点了点头。
月罂同样点头回礼,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浅声道,
“太子在园子住得可还习惯?”不管愿不愿意与他亲近,最起码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北宫柠闻言一笑,眉眼弯弯,看上去倒是脾气极好,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笑常常是七分假,三分真。
“谢少皇惦念,在下一切都好。”
月罂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向他礼貌地笑了笑告辞之后,径直向内院走去。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北宫柠忽然低笑着开口道,
“想必明日的大婚典礼一定很热闹。”
月罂步子一顿,眉梢轻轻挑起,斜睨着他媚如丝的眼角,反问道,
“太子何出此言?”
北宫柠那身花色锦袍在这个早春的日子里,显得那么艳丽,仿佛是万千花朵齐齐绽放一样,为这个幽静的园子添加了一抹华彩。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倒影着少女娇俏的脸庞,慢慢地弯了起来,小声说道,
“听说,花霰国皇后昨晚已经到南月国了。”
第266章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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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还不回来
月罂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谁,许许多多假设从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她听说过花霰国皇后与母后的种种不和,但彼此不对付的根源却无人知晓。只是碍于两国商业交往密切,又有联姻的存在,这些年才一直相安无事。
花霰国的皇帝许多年前就去世了,国中虽然有两位皇子却一直没有立太子,花寻一直留在南月国,自然等于放弃了太子之位。但使人疑惑的是,花霰国也没有立另外一位皇子,而且对方的身份也一直无人知晓,除了宫中的太监宫女,外人也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但仅此而已。这人的神秘性不亚于北冥国的太子,北宫柠。
因此,各国百姓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版本:有人觉得两国的皇子出生就患了严重的疾病,整日以人参吊着命,这些年也不知是死是活;有人却觉得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怕太多人争夺这个皇位;还有人认为,这两个人其实是西域与回疆等野蛮部落的首领,皇室不便于公开,生怕引发诸国的讨伐……总之,猜测多种多样,直到北宫柠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其中一个的谣言才不攻自破。
但花霰国的另一位皇子却一直不曾露面,消息封锁得很严。花霰国这些年一直是皇后花若瑾执政,她虽为女子,又是在男子掌权的国家,可丝毫不比先帝逊色。手腕高明、深得人心不说,做事也雷厉风行,在那个暗潮汹涌的朝廷之中一点点稳固地位,像根深蒂固的百年老树一样,一点点将根基建在每一处动荡的角落,汲取着所需的营养。这样才使花霰国不但没有衰退,反而渐渐赶超了北冥国,俨然成了星河大陆的第二大国。
月罂对花寻的亲娘一直是敬佩的,她始终认为能掌控一个国家的女人必定有过人之处,自己肯定是做不来的。此时听到花若瑾昨晚到了南月国,心中竟有些喜悦,毕竟是心上人的母亲,怎么也会有种熟悉感。可当她碰触到北宫柠那幽深的目光时,所有的喜悦霎时褪去,这个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如果花若瑾真的来参加他们二人的大婚庆典,必然会有人来园子禀告,但自己从早晨到现在根本没得到半点消息。她斜睨着北宫柠的面孔,找不到半点在梦境中的熟悉,淡淡地笑道,
“热闹热闹也好,否则这园子也太冷清了。”
那双细长的凤眼微睁,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蔼。他勾唇笑笑,俯低身子打量着月罂的眉眼,轻声道,
“传闻南月七公主貌美如仙,我看连心思也如仙人般纯净剔透。”
由于他俯着身子,月罂坦然地与他平视,听他说完,眉头轻蹙,有些不屑,他这不是变着法说自己头脑简单么……
“传闻北冥太子心有七窍,我看并非如此,不过也是个油嘴滑舌的普通男人罢了。”她以相似的话将他的话驳回,心里知道他这么说是话里有话,只是不想问太多,也不想与他有太多牵连。尤其昨晚南宫熙兰让她与这人亲近亲近,她一想到这就更为反感。
只是她不明白,一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联姻事件,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轰动,而女皇也只是象征性地想要撮合两人聊聊,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月罂倒是没太在意,不提更好,她才不想左一个右一个往园子里领,身边这几个醋坛子都够她受了。
北宫柠笑笑然地将她看着,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着恼,好脾气地又说,
“在下确实是个普通男人,不过却不油嘴滑舌,只是说出心之所想罢了。今日天气不错,少皇要不要带在下欣赏欣赏金竹园的风景?”
月罂眉梢轻扬,歪着头看着面前妖娆俊俏的面容,心里倒是没太大的厌恶之情。他不过和自己一样,同样是个政治婚姻中的棋子罢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自己更可怜,毕竟他是一个大男人,何况还是太子,竟然要来异国做人家的夫侍以换取两国友好,说出去真是不好听。
“夏蝉。”月罂看着北宫柠的笑眼,忽然开口唤道。
夏蝉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向北宫柠行了个礼,低声询问,
“公主有何吩咐?”
“陪太子四处走走,欣赏欣赏园子的景色。”
北宫柠听完,笑意顿时少了几分,不过仍满脸和气,笑问道,
“难道这就是少皇的待客之道?”
月罂无所谓地笑笑,也懒得与他辩驳什么,又向夏蝉交代了一声之后,提步就想离开。手腕一紧,被他一把攥住。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如丝丝暖风,一点点吹进心底,可那风仅是表面温暖而已,吹过之后,便是刺骨的冷意,
“一国之主,竟然这么不懂礼貌?”
月罂回头向他看去,倒是无喜无怒,淡淡地反问道,
“一国太子,这么随意拉扯女子的衣裳,难道就是懂礼貌?”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啊……”北宫柠笑容变大,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稚气,在这张脸上不但不觉得突兀,反而显得笑容更为纯粹。
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但谁也没有用力。月罂并没有挣脱,只是那么淡笑地将他看着,毕竟自己身份在这摆着,他如何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而她若是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倒像是被人家调戏了着恼一样,她可不愿落下这样的口实。
正僵持的时候,桥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即便没说任何话,但只听咳声也仍觉得这人冷得不近人情。来人一身青色锦服,身材偏瘦,贴身的衣料勾勒出美好的身形。阔袖随风而动,在青翠竹林的映衬下,多了几分仙姿风骨的况味。
月罂眼里的淡定顿时散去,视线落在那人清冷的面庞上难以转开。那晚将雪莲花送给他的情形还记得清清楚楚,失落的心情也一直难以忘怀。但即便如此,她对他也仍没有半点埋怨。
奚墨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桥上站立的两人,扫了眼北宫柠拉住她衣袖的手,又径自转开脸,向内院走去。可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脸,向两人的方向说道,
“还不回来……”他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虽然清清冷冷,却能吸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月罂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一声,也没再看北宫柠一眼,匆匆忙忙就向奚墨走去。心里开始画魂儿,这冰块男怎么了?
北宫柠看着那两人渐渐离去的和谐背影,细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华丽的光影。他兀自一笑,低低地叹道,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呐……”
夏蝉听到了他的感慨,垂着头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太子可要四处逛逛?”
北宫柠这才收回视线,看了眼面前的小丫鬟,笑笑然地摇了摇头,
“不逛了,你回去吧。”说完扔给她一锭银子,继而独自一人离开了石桥,向自己住的院落回走。
夏蝉接住银子,诧异地看着北宫柠的背影,也像他刚才一样暗自嘀咕,
“真是个怪人……”
北宫柠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脸上仍挂着浅笑,可笑意却并未入到眼底。远远地见竹林中有个黑衣身影,身材高挑,曲线完美,是个女子。
他笑意一敛,继而又慢慢化开,可即便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笑容有多么柔和。他慢慢走到女子身后,浅笑了笑,问道,
“雁儿,怎么一个人在竹林中站着?”
少女回眸一笑,犹如雨后的彩虹般亮丽清新,晃得那双细长的凤眸微微一亮,
“屋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太子不也是一个人吗?”
北宫柠低低地嗯了一声,与她并肩而站,欣赏着四周挺拔高耸的竹子,由衷地赞叹道,
“这竹林还真美……等回去了,也让人在御花园中栽种一片。”
少女闻言轻轻一笑,手抚过青翠的竹子,光滑冰凉。似乎是被这样的清晨所感染,已然收起了战场上的豪迈,反而添了几分少女该有的纯真,向他眨了眨眼,
“那就等着太子尽快派人栽上,末将下次进宫的时候,也好蹭些仙气。”
北宫柠本还有些欢喜,可听到她的称呼之后,眉眼黯淡下来,点了点头,淡淡地叮嘱,
“清晨林子里湿气重,你腿伤还没好,还是早些回房吧……”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上级关心下属一样。可少女的身子却一点点僵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强装的镇定慢慢破碎,靠在一棵青竹上,眼里是大团大团白云的倒影。
她轻抿着唇,虽然年纪轻轻,可心里却比成年人更为苍凉。她如何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心思,可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划开一道沟壑,自己站在一端,和颜悦色地看着另一端的他,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视线中的花色锦袍一点点缩小,随后消失不见,仿佛也从心底抽走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法触及的脆弱。但脆弱仅仅是一时的,因为她的心已经足够坚定,她还有责任,她还有血海深仇,她不能恋眷儿女情长……
第267章何为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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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何为情调?
月罂小心翼翼地跟在奚墨身后,不断地偷瞄着他,实在搞不懂这男人的心思。那天明明对自己摆出一副冰块脸,可此时居然主动为自己解了围,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几个丫鬟远远地跟在月罂身后,互相挤眉弄眼,小声嘀咕,
“殿下好像很怕奚公子呢……”
“是呀,殿下和其他公子可是经常打打闹闹,哪有这么小心的模样?”
“我看呀,殿下怕是喜欢奚公子……”
“嗯嗯,我看也是……”
婉儿走在一队人的前面,听到身后低低的议论声,忽然停住了脚,回头向她们几个“恐吓”道,
“竟敢在主子背后嚼舌根,小心明天把你们都卖给人牙子”
小丫鬟们吓得吐了吐舌头,她们虽然知道婉儿说的是假话,平日里待她们很是和蔼,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月罂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当是他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于是随着他走入内院,继而又沿着小路走到了墨苑前,见他径直进去,已然走上台阶,仍是不发一言,忍不住停在院门前,犹豫了一下才唤道,
“奚墨。”
身后的声音有些忐忑不安,奚墨回眸看去,见那模样清丽的少女正扶着石砌拱门向自己看着,乌黑的大眼楚楚动人,闪着剔透的光华。轻抿了唇,问道,
“有事吗?”
月罂张了张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尴尬地笑笑,摆着手说道,
“没事没事……”说完转身就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来他只是顺便帮忙而已,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低沉冷静的声音,虽然仍如往日那般清冷,可她却能从其中品出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那人城府颇深,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
月罂飞快地转过头去,只看到青衫一角消失在门中,似乎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过的。脸上慢慢绽开暖意,他终究不像表面一样冷得不近人情,视线扫到围墙旁的矮篱笆,里面的兔耳朵动来动去,像是听到外面有声响,那几只胖嘟嘟的大白兔两腿站立,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可爱得紧。
月罂从竹篓中取了几片菜叶递给它们,兔子叼到了菜叶,飞快地跑到一旁,几只围在一起,毛茸茸地像许多小雪团。月罂眉眼带笑,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园子。
走出没多远,正遇见向墨苑而来的童昕,见他神清气爽,没有丝毫醉酒的模样,实在是钦佩不已。童昕本就是个不拘小节、性子大大咧咧的人,昨晚与那个有着同样性子的兵部尚书聊得火热,两人对战事的许多观点不谋而合,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因此一高兴,喝了几坛子好酒。
“小贝壳”某个欠揍的家伙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无论她身份如何,也不管周围有多少闲杂人等,他始终认准了这个称呼,恨得她直磨牙。
“我当你会醉上个几天几夜呢。”月罂向他皱了皱鼻子,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童昕轻呵了一声,毫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两人这样见面就斗嘴早已经习惯了,如果哪天她对自己温柔一点,估计他肯定会……想到这,童昕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会有那么一天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听香雨榭附近。
幽幽的琴声从院中飘来,仿佛带来旷远的钟声,勾起人心底浓浓的思念。月罂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慢慢停住了脚,眼眸中渐渐浮出柔软的情绪。无论那人是否有什么秘密,她都从心底喜欢他的琴声,那么平和、那么干净,如同出水的莲花一般素雅高洁,不由得感叹道,
“能弹出这样曲子的人,也应该有着同样纯净的心地吧……”
童昕看她目光温柔,完全是从未向自己展示过的模样,心里极不舒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吹起了口哨打断了曲子,欢乐的曲调顿时将那种平静打破,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月罂懊恼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向前走着,边走边嘀咕,
“真是不懂情调。”
童昕轻睨了她一眼,跟上她的脚步,不屑地反驳,
“弹弹琴,就算情调?”
“那你觉得什么算情调?”
童昕偏头想了想,目光是少有的认真,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流干最后一滴血,为你夺得想要的一切。”说完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浮动着她玲珑的倩影。
风,扬起满园的紫色花瓣,洋洋洒洒地从两人面前吹过,那俊朗的面容仍然带着少年独有的桀骜与不羁,与这春末的风一样,温暖柔和,可以化去千里寒冰。这个叫嚷着“为你生为你死”的男子,曾一度撞开她的心墙,即便她冷漠地将他阻隔在门外,他依然固执地守在她身旁。而他们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带着这样的信念为她而战,由一句少年不经意的话语变成了男人真正的誓言。
童昕将她送到花月轩前,见满园喜气洋洋地挂着火红的灯笼,艳丽的彩绸,大红的喜字随处可见,实在是热闹。他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刺痛,撇开脸去。
月罂也是愕然,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弄得这么热闹?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仿佛能透过那一张张大红的喜字看到未来的幸福。与童昕道别之后,便径自进了园子。
童昕站在原地,望着青翠竹林中的娇俏背影,心潮起起伏伏。他虽然对园中的事并不太在意,可自从心里储了她,便开始关注许多。他刻意忽略的事就这样一点点到来,一切都遵循着起初定下的轨迹延展。
心心念念的人明日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而他呢,在她心里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位置吧……唇角挂着苦涩的笑,慢慢转身,似乎每走一步都带来锥心的痛楚……
金竹园的后山上有一座八角凉亭,每个角上都挂着小巧的铜铃,风一吹过,便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
童昕走到半山腰时,便听到了低沉的箫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似乎连林子中的鸟儿都不忍打破着美妙的旋律,不发任何声音。
凉亭中坐着一身白袍的男子,墨发如瀑,眼眸似潭,他正倚着朱漆栏杆望向远方。如玉般的手指起起落落,如流水月光般的旋律就那么一点点传进听者的耳畔。
慕离远远地就听见脚步声响起,索性停了下来,听气息便猜到是谁,也不转头,依然淡淡地看向远方。
“一猜你就在这儿。”童昕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一根亭柱上,见对方不语,又径自上前,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一片青翠竹林,眼里变幻莫测。
“还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心情不好,你都带我来这里。还说,人只要站得高了,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心情便会好起来。”
慕离淡淡地一笑,似乎也回想到儿时的一幕幕,嘴角温软,轻声道,
“烦恼如蜉蝣,不该给人带来太久的困扰。”
“可是即便站得高,有些烦恼也不会消除的……”童昕喃喃自语,看着那青翠竹林中用金竹勾勒出的“月”字,如金线绣出的一样,眼睛有些刺痛,她就是他的烦恼根源。
慕离看着童昕略显忧伤的目光,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暗自叹了口气,来来回回,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困扰。他当年发现了这个地方,每当心里烦躁或是无端地失落时,总会来这里静上些许时候。但近几年来,他已经很少再来了,因为他真正地做到了心如止水,任何外物都无法扰乱他一丝一毫,但今天,终究还是来了……
唇角勾出一抹苦笑,手执长箫,低婉的箫声又在山中徘徊流连,卷起天边的殷红霞光。
一夜漫长,醒来时,启明星仍然挂在天上,一闪一闪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由于心中有事,月罂睡得很浅,还没到规定的时辰便早早醒来。候在外间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精致的托盘站成一排,齐齐屈膝行礼道,
“恭喜殿下大婚,奴婢们为殿下梳洗打扮。”这些人都是女皇从宫中带出的丫鬟,一个个心灵手巧,有的擅长挽发,有的擅长描眉,各司其责。
月罂倒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排场,不过一想到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大婚,奢侈点也就奢侈点。笑盈盈地吩咐婉儿赏了银子,便在丫鬟们的千恩万谢中开始梳洗打扮。
墨一般的长发一点点盘好,戴上黄金打造的凤冠,展翅的凤凰如同活了一样,层层羽翼雕刻精致,带着耀眼的光芒。面覆桃红色的胭脂,肤色白中透粉,细细的眉如黄昏中的柳叶,一双点了漆的黑眸似水,温柔多情,粉唇闪烁着点点晶莹,柔软而润泽。
月罂起身穿好大红的嫁衣,上面绣着的图案是用金线勾勒出的百鸟朝凤图,鸟儿的眼珠均是用珍珠镶嵌,光彩夺目,极尽奢华。两个小丫鬟分别系着左右的扣子,一边系一边说着吉祥话,惹得整个房间乐意融融。
月罂眉眼温和,唇角一直挂着浅笑。手抚过细滑的缎面,心中感慨万千。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凤冠霞帔,走向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开始另一段崭新的人生。看着镜中不一样的自己,抬手抚了抚镜中少女,指尖相对,似镜中人也抚着自己的脸庞。
内室中的丫鬟们齐齐跪了一地,恭贺声此起彼伏,一切都令她有些飘然。直到外面礼炮响起,恭候多时的礼官高声提醒时,她才晃过神来。像寻常人家女子出嫁一样,带上早已备好的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了花月轩。
她知道前面有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在等着自己,可却不知道这个男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此时仍在奢华的马车中静静安睡。而她却凤冠霞帔,走向人生中最混乱震怒的一天。
第268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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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你是谁
大婚的礼堂仍选在金竹园最为宽敞的云仙居,与前日庄重的庆典不同,此时云仙居中处处悬挂着大红色的绫罗,繁花似锦,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由于南月国是女国,女子皆是娶夫,婚礼流程也就与普通国家不同。女子只能与正夫大婚,举行仪式之后当晚会宿在正夫的院落,第二天女子才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院落。因而,月罂只是要到云仙居参加仪式,并接受长辈的祝福,随后便会被送到“三千繁花”。
月罂坐在喜车上,在一队侍卫的跟随下出了院落。经喜娘提醒她才知道,原来婚礼要在傍晚举行,此时要坐着喜车在整个城镇绕上一圈,以接受百姓的叩拜与祝福。月罂这才舒了口气,从清晨开始就觉得忐忑不安,因而只勉强喝下半碗米粥,实在没什么胃口。好在不是此时就举行,还能在外面透透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慌,只是隐约地觉得心头蒙了一层阴云,并不像是新婚的紧张。她十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指骨白皙凸显。
整个南月国似乎都知道南月少皇大婚,此时都聚集在金竹镇上一睹婚礼的排场,甚至还有许多人从各地纷纷前往金竹镇看热闹。熟悉的街道两旁跪满了穿着喜庆的百姓,这些朴实的人挎着花篮,将里面的鲜花洒在喜车经过的路上,意味着未来繁花似锦。
月罂微垂着头,顺着大红盖头下面的空隙看着两旁齐声恭贺的百姓,眼角微微有些湿润。途径伊人坊的时候,她还看见了秦婶以及那两个孩子,还有一些店中的伙计。小虎子小豆子看起来十分兴奋,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快乐。
听喜娘说,新郎此时已经到了云仙居,正等着喜车回去呢。月罂抿唇一笑,似乎透过厚实的喜帕看到了那张妖娆绝代的倾城面容。看似不太大的金竹镇,等喜车慢悠悠地绕了一圈之后,也过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日头西落,天边是一片绚烂的晚霞。
这一路上,月罂想了许多,从两人相识,到这些年的相守,抑或是她回到这世间的种种情愫,都像是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直到想起他前日说的那句“等着我”,似乎已经过了千年万年,自己只是等他一天,可他等了自己多少年啊……
喜车返回金竹园的时候,四周顿时礼炮齐鸣,众人的恭喜声此起彼伏,如同梦境一般缥缈。车帘揭开,她便看到了对面的一双黑色长靴,上面用金丝绣出两条盘旋的金龙。再向上看,只能见到大红喜袍的下摆,纯金的滚边将那片红色勾勒得更为明艳高贵。
还未等她迈出一步,对面的男子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抱着她一步步走入云仙居的大门。
后山的凉亭中,两个年轻男子举杯对酌,脸上浮出一片酒醉的酡红。这山中往日虽然寂静,可今日园子里太过吵闹,那恭贺的声音早就已经传了过来,而且清晰明了,像是在他们耳畔发出的一样。
号称“千杯不醉”的男人此时却撑着头,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醉眼迷离地看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哑声问道,
“你不回去看看么?”
慕离半阖着眼,狭长的眼中夹杂着一抹血色,往日的沉稳中竟多了几分妩媚,淡笑着摇了摇头,
“所有的事三日前已经做了详细安排,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说完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慢慢流入身体里,呛得他低咳了两声。
这个做事一向谨慎的男子因为某些说不出的情绪而逃离了那座热闹的院落,在不远处的山顶与另一个有着同样心情的男子对饮了一日。正因为他的刻意离开,才让那场本该充满喜庆的婚礼被某些人利用,欢声笑语与祝福中,满是阴谋的韵味。
月罂轻靠在男子宽阔的胸前,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龙涎香,暗自疑惑。花寻从不熏香,身上的浅淡香气似乎是随身带来,一举一动间总是暗香盈袖。难道为了今日大婚,他竟然用了熏香么?
然此时身旁簇拥着许多丫鬟宾客,她如何也不能开口问什么,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透过大红盖头的边缘,看着他挺直的胸膛以及衣裳上的双龙戏珠图。
婚礼的流程很繁琐,好在有喜娘的轻声提醒,倒是没出什么错。不过随着仪式一点点进行,月罂觉得越来越不安。周围的人似乎都很陌生,听不到任何熟悉的声音,她仔细辨别,仍没有一丝一毫熟人的声音。
而身边那个与她一同跪拜的男子,始终沉默不语,一言不发,让她更觉得陌生。难道他也很紧张吗?想想也是吧,因为他刚刚抱着她的时候,手臂几乎是僵着的……
两人拜了天地,拜了亲人,直到礼官喊道“夫妻对拜”时,月罂才忽然意识到,仪式快结束了。她第一次站在他的对面,缓缓地弯下腰,视线从他的下摆一直落到那双黑色镶有金边的靴子上,不安感也越来越强。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她离开了十几年,但回到这世间以后,与他有关的记忆还是一点点全部回归。他们是那么熟悉,以至于闭着眼睛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只要他在身旁,她会没来由地觉得心安。可此时,恐惧一点点蔓延开来,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慌、心乱。
月罂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在礼官即将喊“礼成”的同时,她忽然开口喊道,
“等一下”
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随后寂静无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坐在殿上的南宫熙兰脸色蓦变,与身旁的另一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沉声问道,
“月儿,你要做什么?”
月罂也没言语,试图揭开红盖头,可手指刚碰到下面的金丝穗子,忽然被一旁的喜娘按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
“殿下,自己揭盖头是不吉利的……”
月罂没在这地方生活太久,对这些倒是不太在意,可转念一想,他一直在这里生活,怕是会如其他人一样迷信吧?若是因为自己的固执而惹来周围人的嘲讽,总归是不好的。于是慢慢垂下手,可心里仍然难以平静。
众人似乎都在等她的一句话,这个仪式便可以继续进行,只要礼官再喊一声“礼成”,那么两人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两国间的关系也就即刻确认。
月罂静静地想了想,深深地透了口气,随后缓缓地抬头,隔着红盖头向对面的男子轻声说道,
“我想抱抱你……”
短暂的静默之后,是一片低低的喧哗,谁也不曾见到婚礼上会有新娘子发出这样一声请求,这南月少皇可真是……很奇特。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轻抿了唇,目光灼灼地将她看着,仍是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种眼神让她觉得很别扭,并不像平日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而且,那人看了她一眼之后,向殿上坐着的两人看去,见他们沉思了半晌均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中。
上好的龙涎香萦绕在鼻息间,很陌生;结实的臂膀虽然也如他一般有力,可是很陌生;他呼吸平稳,心跳淡定,没有丝毫抱着心爱之人该有的感觉,很陌生;她伸手环在他的腰间,一点点摸向他挺直的脊背,心终于凉透了……
那人的怀抱虽然略微冰凉,却可以暖了她的心,而他的怀抱,她熟悉到可以在睡梦中也不会认错。慢慢垂下手,退开半步,声音中透着一丝受伤小兽般的惊恐,可却仍要强自镇定,她小声地问道,
“你是谁?”
对面的男子默不作声,似乎难以相信只通过一个拥抱,她便猜到了眼前的并非是自己的良人。
月罂眼角泛着冷意,心里的恨一点点爬了上来。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可仍被有心人暗中掌控了吗?殿上坐的那个女人可是自己的亲娘,竟然也与他们一同欺骗了自己
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扯开了头上的红盖头,鲜红的绸缎因为她的力道刮在一枚金步摇上,将上面垂下的珠子刮掉了许多。珠子一颗颗落在打磨得光亮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偌大的殿宇中,显得越发地孤寂。
遮挡住她视线的阻碍慢慢落下,对面的男子有些愕然,可仍然像往日一般沉稳。他显然做了精心的准备,三尺青丝被扣在头顶,小小的皇冠上雕刻着五爪金龙。男子面容娇美,眉眼如丝,斜挑地上扬。薄唇紧抿,琥珀色的眼眸闪动着琉璃色的光芒。
月罂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这个差一点与自己入了洞房的男人,竟然是那个北冥太子,北宫柠
视线一触即分,她快速地扫向身旁众人,一个个均是陌生的面孔,连丫鬟小厮都是平日里未曾见过的,怪不得没有人见了新郎的模样会吃惊,怪不得这么久了没有人提醒自己。若不是她隐约地觉得不对劲以及她对他的熟悉感,这个正夫的位子怕是已经换人了吧?不过对别人来说,两人同样有着倾城之貌,两人同样是强大国家的皇子,两人同样是值得托付的男人,可对于自己来说,却有着天壤之别
环顾了一圈之后,月罂慢慢地抬头看向殿上坐着的二人,唇角勾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刚刚叩拜的亲人,原来是南宫熙兰和北冥王……这个从回到世间一直视为唯一亲人的母后,竟然一次又一次表明了她的绝情……
第269章以死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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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以死相抵
南宫熙兰脸色很差,看着殿下的少女目光绝望,可仍带着熟悉的固执,心底隐隐一疼。四周的宾客全部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变化,无论结局如何,相信都可以载入史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
“花寻呢?”少女轻声询问,可声音却微微颤抖。她在强压着怒火,因为她知道,此时的环境对她极其不利,熟悉的人一个都不在,他们若要强迫自己与北宫柠结为连理,她没有丝毫反抗的资本。
没有质问对方为什么要隐瞒她、欺骗她,因为她更关心的,是他的安危。
“月儿,不可胡闹,所有人都在看着呢”南宫熙兰低声开口,她看着四周递来的各色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们把花寻弄到哪儿去了?”月罂上前一步,眼里的怒意更盛。她不相信花寻会主动放弃这次大婚,无论他受到什么样的威胁,她都不信他会抛下她不管,反而让一个陌生男人取代他的位置来娶她,她如何也不信
南宫熙兰面沉似水,似乎有些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凭月罂对她的百依百顺,相信只要她大婚之后,便可以将北宫柠送进园子里,这样两国还是可以达成联姻的目的。可是当她得知花若瑾将花寻带出南月国的时候,这个想法便产生了,又经过北冥王的游说,最终两人达成了协议,将计就计,封锁花若瑾来到南月国的消息,大婚依旧举行,只是新郎换成北宫柠
“花寻放弃了大婚,已然回花霰国了。”南宫熙兰无奈,只得将这个理由告诉她。
“我不信”月罂目光决绝,大红衣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攥起,低声吼道。
“女皇没有骗你,前日花霰国皇后亲自来到南月国,与他一同离开……”北宫柠在她身后低柔地提醒,话音未落,少女忽然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恨意,惊得他顿时止了话。
月罂微微阖眸,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昨天他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嘲讽自己一样,他显然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在等着看热闹罢了。大婚之后,北冥国会得到南月国的兵将,而南月国会将北宫柠这个不可多得的军师扣在金竹园,以便于牵制对方,这步棋,他们走得可真好……
月罂抬手解开头上的凤冠,由于固定得很牢,拆开的时候还扯掉了几根头发,可她仍固执地将那些可笑的首饰摘下来扔在地上。她动作很快,当丫鬟们想要上前阻止的时候,凤冠早已沿着柔顺的青丝,摔在了地上。凤凰折翼,生生地丢掉了象征幸福的翅膀,也葬送了锦绣的前程。
“月儿”南宫熙兰脸色由白转青,气得忽然站起身,向下走了几步。可看到执拗的少女手中攥着的那根金簪时,猛地停住了脚。
“母后,请不要再过来,否则南月少皇的大婚之日,便是您女儿的死期。”月罂将手中的金簪尖抵着动脉,目光阴冷决绝。
众人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弱的少女会有这样的举动,皆是退后了几步,为她让开了退路。
“月儿……快把簪子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女皇完全没了刚才的气恼,透过殿下的少女,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也是这么固执,这么执拗,也是这样以死相逼,让她心痛不已……
月罂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可却强忍着眼泪,骄傲得不肯掉下来。因为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再不可能修复了,她将自己逼到绝路,自己也不可以在她面前再示弱一次。慢慢地向后退着,两旁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只得纷纷让开,看着月罂一步步退到殿门口。
马儿的嘶鸣响起,远远地跑来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马儿快接近云仙居的时候,又传来男子微怒的声音,
“小贝壳,上来”
月罂一惊,猛然回头,目光正落入那张气宇轩昂的脸上,浓眉,星目,紧抿的嘴唇,以及落拓的气质。她在众人的惊愕中飞快地跑出了殿宇,跑向那个无数次与自己拌嘴,却总是在危难时将她救出的男子。
马儿越来越近,童昕在马上一弯腰,将月罂一把捞起,禁锢在胸前,一溜烟地跑远了。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当南宫熙兰反应过来时,?br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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