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 - 竞芳菲第6部分阅读
矜自持。所以二人的闺中密友也不算多。
芳菲既没有那种寒门姑娘的小家子气,也不像别的千金小姐那样娇滴滴,很对惠如表姐妹两个的胃口。
谢绝了二人要送她出门的好意,芳菲随着卢夫人出了二门,准备回家去了。谁知还没走到大门,就被匆匆赶来的陈大娘子拦了下来。
“夫人,毓昇公子听说秦姑娘来了,想请她去荷院见上一面呢!”
卢夫人心头一喜。不枉她磨磨蹭蹭将芳菲留了这么久!殿下总算听到这秦姑娘来做客的消息了,卢夫人这回请客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部分。
他要见她?
芳菲默默跟在陈大娘子身后往朱毓昇暂住的荷院走去。
不知他的腿可是好利索了……应该也不必太担心,他是贵人不是吗?会有好大夫给他治伤的。
荷院里有张不大不小的荷塘。若在盛夏,也该是荷叶田田,菡萏花开,不过眼下荷花都已开尽。只剩下一些干枯的荷叶浮在水面上,显得有些萧条。
上次芳菲来荷院见朱毓昇,是到他住的正屋去,这回他却选择在荷塘上的水榭里见客。
“小丫头你来啦?”
芳菲一走进水榭,便看见朱毓昇从窗边椅子上起身跟她打招呼。
“嗯,今儿是卢夫人请我过来做客。公子你的伤好多了吧?”从他站起来的情况看,应该痊愈得差不多了,芳菲感到很高兴。
朱毓昇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说:“说过不要叫我公子了……挺生分的。你这小丫头也不是那种俗人,何必拘泥太多?”一面又让芳菲坐下用茶。芳菲鼻端闻到一阵馨香,侧头一看发现屋角小几上插着一瓶新折的桂花。
“小丫头,我要走了。”
说话干脆利落是朱毓昇的典型风格,他从来不耐烦绕那么多弯弯道道。
芳菲听到他要走,没来由的一阵失落。随即又笑自己,失落什么呀……
唉,也许是因为,朱毓昇是她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唯一能真正放松下来跟他好好聊天的人。
在那个幽黑山洞里的时候,他们忘掉了彼此之间身份的鸿沟。她给他讲故事,他对她吐露心中的苦闷……而他的这些心事,连他最要好的兄弟萧卓,都不曾告知。
朱毓昇告诉芳菲,他明天就要启程回安宜。
他的老家在安宜?那是安王的藩地,他会是安王的儿子中的一个吗?
“你还没好利索就要长途跋涉,小心伤口又被拉扯,”芳菲叮嘱他:“千万别骑马,你伤的那地方可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好好在马车上待着,勤些换药,知道吗?……你看着我笑干嘛?”
难道她脸上沾了什么污渍?还是刚才吃东西擦嘴没擦干净……呃,他笑得好奇怪。
“你这么说话我就踏实了,”朱毓昇的脸上笑意浓浓,“老气横秋,婆婆妈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命令他把伤口给她看,又替他疗伤跟他聊天的时候,就是这种态度——对待个不懂事的孩童似的对他。
上回见她,她的态度就疏离多了,让朱毓昇心里很是不舒服了一阵子。如今他跟她告别,她便又在无意中流露出了关怀之意……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快活,快活得忍不住笑出来。
和这古怪的小丫头相处的时间极短极短,他的笑容却比之前十四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一些。
“谁婆婆妈妈……不领情就算了。”
自己唠叨他几句他就笑得那么开心,嗯,他绝对是建宁公主那一类的受虐狂。
“领情啊……小丫头,谢谢你。”
朱毓昇的表情变得很郑重:“真的谢谢你。”
“呃……也不用这么正式啦,我都没替你做过什么。反而还生受了你好大一批贵重礼物,真是赚到了。”
“你也请我吃点心了呀,”朱毓昇说:“很好吃。”
芳菲轻笑一声:“不过是碟桂花糯米藕,你要是想吃,我把做法写下来给你,你让下人们给你做好了。”
朱毓昇摇摇头:“又不是你做的。”
耶?
芳菲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跳快了几拍……这死小孩不知道这么说话会让人误会的吗?又或者人家根本是天真烂漫,没那个意思,你别自己想歪了……他才十四耶,长得再帅又怎样,还是个小少年呢……自己也才“十岁”!
朱毓昇看芳菲忽然不接口,猛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说话孟浪了。
啊……自己在说什么呀!她虽然是个小丫头,也毕竟是女孩子,自己这说话也太不注意,太轻佻了!
朱毓昇尴尬之极,没话找话说:“唔,我挺喜欢这座水榭的,在这儿可以看见荷塘景色。”
“呵呵,是呀是呀。”芳菲心想孩子你很尴尬么,姐姐我也尴尬啊……
“呃,可惜时令不对,看不到满塘荷花。我家里有个大大的荷花池,一到夏天,荷花开得可好了……秋天的荷塘真没看头。”他继续闲扯,闲扯,决定扯得越远越好。
芳菲看向窗外,说道:“秋天的荷塘没看头?也不尽然……古人云,留得枯荷听雨声。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体会,时时处处,都是美景。”
她这话,却是对自己说的。
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找到可供欣赏的美景。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有信心生活下去!
朱毓昇听到芳菲此言,心头一阵激荡。
这些天,他正是为了皇帝欲立他为太子的事情烦恼无比。被人半路干掉他当然不愿意,可是如果成功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欢心,入主东宫——在王府过惯了闲散日子的自己能够适应复杂的宫廷生活吗?
芳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将他惊醒过来。
她哪里像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黄毛丫头?朱毓昇想起自己那几个异母妹妹,面团似的懵懵懂懂,还只会踢毽子玩绒花……她们根本不可能说出这般发人深省的话!
她这么个聪慧到极点的女孩子,身世却飘零凄凉……要是自己走了,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找谁呢?
不过,既然龚知府夫妇刻意在府衙里招待芳菲,想来是要借着她向自己示好了……他再交代几句,龚如铮应该会明白该怎么做的。而且,他还有另外的安排——
“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朱毓昇递给自己的两份屋契,芳菲大吃一惊。
“这是正街上的两间铺子的屋契,送你了。放心,手续都是齐备的。现在这两间铺子都租了出去,你要是照样租给原来的人也行,想换个租客也没问题,反正租子少不了。”
这两间铺子本来都是他外祖父张学政的产业,听说他要买铺子送人,直接就转手给了他。
不过,买铺子的主意却是萧卓出的。朱毓昇知道自己要离开阳城以后,很是挂心芳菲这小孤女日后的生活——听说本家都容不下她,把她赶到未来夫家去。万一以后夫家欺负她,本家哪会给她出头啊!
萧卓便提出了很实际的建议——送她一份嫁妆。朱毓昇原来是想送她些田产,被萧卓给否决了。她一个小女孩怎么跟佃户打交道啊!有了田地就得去管佃户,佃户的播种、收成、家务,地主都得上心。管理起来太麻烦了,很容易就会被她家里的大人借着帮她管田产为由,占了她的田租。
铺子就不同,直接租出去就能有收入,而且屋契上写了芳菲的名字就是她的私产。想抢的话,就得过官府这一关。而阳城官府最大的官知府大人,眼下还得讨好着芳菲呢……
听朱毓昇跟她说了送铺子的缘由,芳菲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欢喜?有的。忐忑?不少。收还是不收,她很难做出决定……
她当然知道有了这两间铺子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可以有自己的合法收入,可以少看很多很多的脸色。但平白收下这样的重礼,绝不符合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不是自己努力挣来的产业,拿在手里她根本不能心安!
“我不要。”
她一伸手把屋契推回朱毓昇面前。
“毓昇哥哥,我真的很谢谢你……可我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正文 第二十一章:别离
“不收?为什么!”朱毓昇诧异的追问。
芳菲把屋契推了出去,心里头倒是安静多了。
“不为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
朱毓昇恼怒起来:“小丫头,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假清高的俗人。难道你觉得收了屋契,我就会看轻了你?”
无论朱毓昇怎么说,芳菲拿定了主意,就是不收。
她一固执起来,那也是谁都劝不转的。朱毓昇无奈之下只好说:“反正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丢下不管,你那些亲戚可够瞧的!”
他这一句,透露出他极为清楚芳菲的处境。芳菲很感动他的爱护,只是并不会因此改变心意。
“毓昇哥哥,你放心,那些人总不能把我吃下去。我应付得来!”芳菲并不是在安慰他,她对于自己的生存能力有着足够的自信。
她很感激他这番心意,但朱毓昇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族少年,又是任性妄为惯了的人,考虑事情便不够周详。送礼,收礼,都是很有讲究的学问,轻忽不得。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哪里就敢随随便便收人礼物?
他也不想想,她要是收了这两间铺子的屋契约,怎么跟人解释。
他与她男女有别,就算有着救助之恩在里头,也难堵住外头人的嘴巴。要是人家知道他送了她这么重的一份礼物,多少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豪门少爷给平民少女送大礼,本身就透着暧昧。
小女孩也是女孩,也要闺誉的!坏了名声,她就是再有本事也难在阳城立足了。她不能为了眼前的利润放弃长远的打算。
虽然,有了这两间铺子,确实能够迅速改善她的生活……但芳菲明白,很多事情,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朱毓昇无法说服芳菲,也只得叹了口气。暗想自己私底下再和萧卓商量商量,想点别的法子暗地里帮帮她就是了。
芳菲跟他说起卢夫人要推荐自己到千金们就读的闺学里去读书,朱毓昇却很赞成。
既然朱毓昇这位龚知府和卢夫人上赶着讨好的正主儿,认识自己去闺学读书没什么坏处,那就说明他不怕卢夫人打什么别的主意了……如此,去闺学里读读书也好。
每天待在屋里无所事事的生活,芳菲也过得有些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说着话,也没刻意聊什么话题,但朱毓昇总觉得自己很喜欢跟她聊天……不知不觉间,金乌西沉,就快天黑了。芳菲再三说要走,朱毓昇才不情不愿的让朱善去备马车。
他知道这次一别,也许往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以他的尊贵身份,也没有送她出门的道理。眼看着芳菲就要离开水榭,朱毓昇闷闷的说:“好歹让我送你点东西,就这么让你空着手走了,我心里堵得慌。”
芳菲轻轻摇了摇头,笑了:“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再不走就太晚了,芳菲只好朝他摆摆手算是道别,跟着站在水榭外的侍女往府衙外走去。
走出不远,忽然听到朱毓昇在后头喊她:“小丫头,等等!”
她一回头便看见朱毓昇手里拿着一支新折的桂花,仿佛是方才插在他屋角花瓶里的那支。
“拿着!”
朱毓昇匆匆跑到她面前,把桂花往她手里一塞:“这总算是我一点心意……你拿着吧!”
说罢,不等芳菲回应,便折身回转走了。
芳菲看着朱毓昇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枝开得正艳的金黄桂花……不知怎的,想起她上辈子的故乡里传唱的一首歌谣:“一枝桂花一片心,桂花林中定终身……”
她无言的随着侍女走出府衙后宅大门,坐上朱善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车夫舞动着皮鞭催赶着马儿上路。马车离开府衙那一刻,芳菲轻抚着手里的桂花,低声说了一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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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夫妇果然对于芳菲要去闺学上学的事情是一百个赞同。能够跟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们坐在一起读书作画,这样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我就说了,芳菲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知府夫人和小姐都爱跟她来往,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份体面?”
晚上回到卧室后,何氏对着陆月名把芳菲赞了又赞。
何氏素来不太爱说话,陆月名少见她这般高兴,取笑她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怪我早定亲!现在还怪不怪?我都说了,秦家的父母人才好,他们的女儿也必定是好的。”
想起自己以前老是为了这门亲事跟丈夫抱怨,何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老夫老妻的,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大不了给丈夫笑上几天好了。只要给儿子娶到好媳妇,她才不管呢!
“唉,芳菲这边好是好,寒儿却……”想到儿子不肯把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上,陆月名就一阵心烦。
何氏倒觉得丈夫把儿子逼得太紧了。儿子又不是荒废了学业,不就是喜欢看点医书嘛!这也是家学传承,并不是什么坏勾当,怎么就老把儿子往差了想呢。
“老爷不必担心,我看寒儿近日也肯好好背书了。等他明年下场考了童生,不管中不中秀才,咱让芳菲给知府夫人递个话争取个府学名额,还怕儿子不上进嘛!”
陆月名叹息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无意间在父母屋外路过的陆寒,站在窗下听到父亲的叹息声,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芳菲让莫大娘出门给卢夫人送了封信,就说和长辈请示过之后,希望能够到闺学去读书识字。
说起来,芳菲的正经长辈,应该是秦家族长秦易绅才对。
陆月名当时也问芳菲,是不是该去信问问秦家大老爷。芳菲只乖巧的说:“来之前大伯父交代过,芳菲在这住着的时候,便一切任由陆伯父做主。”秦大老爷当然没有这么说过,不过芳菲说这谎的时候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反正这种谎话陆月名又不可能拿去跟秦大老爷对质……
陆月名是谦谦君子,根本没想到芳菲会说谎。既然秦大老爷这么交代过,而且去闺学读书又不是坏事,便也没坚持向秦家送信。
何氏高兴得拉上芳菲去逛了一回绸缎庄,给她扯了好几块新料子做衣裳。
“伯母,不用给我做新衣裳了……我原先的衣裳还合身呢。”
何氏不理会芳菲的推辞,笑道:“芳菲,伯母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打扮的姑娘。但和官家小姐们在一块处着,总得穿戴得体些才好。”
芳菲也明白世人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心态,便接受了何氏的好意。不过因为她族里大伯母李氏才去世,她有小功在身,并不能穿太鲜亮的颜色。这恰好如了她的意,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她原来也想着去闺学读书这事,是不是给本就不太富裕的陆家增加了很多经济负担,还因此犹豫过是否真的要去闺学……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时代,上学都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更何况,她去要的可是贵族女校……
就为了她要去上学,陆家新增的开销可是不小。做衣服,买笔墨,置办上学时要带的随身行头,连春雨都换了身新衣。还有出门搭轿子的费用,长期下去也不是笔小钱啊……
但是陆家夫妻早早就想到了芳菲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一个劲的告诉她不必担心。用何氏的话说,就是:“芳菲,你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体面!”
芳菲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夫妻的说话确实是出自真心。实际上,何氏完全舍得这一笔“投资”,要知道芳菲又不是外人,将来是要嫁到自家来的。
万一儿子以后中了举当了官,也得有芳菲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妻子才好。当然她想的也太远了……母亲们总是这样的。
如是过了几天。芳菲首次去闺学上课那日早晨,陆家还没来得及去雇轿子,便有一辆马车来到了陆家门前。
却原来是龚惠如和孟洁雅表姐妹两个听说今儿芳菲要来,兴冲冲的跟卢夫人说要去接她。孟洁雅吃了几天百梨银汤,咳嗽都止住了,姐妹俩对这位小妹妹更有好感。
有了知府千金“护航”,芳菲到闺学里果然没吃什么苦头。在闺学里,惠如和洁雅都说芳菲是她们亲戚家里的妹妹。虽然也有些别的官员女儿对芳菲这么个平民百姓家里的姑娘能“混”进闺学大为不满,最多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头,哪有人敢站到她跟前来挑衅?
闺学里教的是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内容,当然也要上《女诫》这种思想道德课……这些对于芳菲而言,都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去闺学上了两天课,这天芳菲才下学回到陆家大门前,就看到秀萍站在门首等她。
“七小姐回来了!”秀萍快步走到芳菲面前,说道:“七小姐家里来人了,在厅上坐了半日。娘子让奴婢到前头来等着七小姐,说等七小姐回来请先到前厅说话。”
芳菲眼睛轻轻眯了眯,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秦家的人来干什么?
正文 第二十二章:孙氏
秦老夫人喝下一盅微烫的参茶,额上冒出几颗细小的汗珠。侍立一旁的桂枝忙递上锦帕让秦老夫人擦汗,殷勤地问道:“老祖宗,厨房里做了新鲜的百菌汤,您要不要尝尝?”
自那回受惊后,秦老夫人的精神和胃口就一直没好起来。为了能让秦老夫人提起吃东西的兴致,厨房里想尽了法子专给她做鲜味的菜肴。
“随便吧。”秦老夫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桂枝知道这是让人送一点过来给她尝尝的意思,赶紧下去准备了。
桂枝才刚想走出房门,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个正着。她刚皱起眉头想训斥这人,居然敢在老祖宗跟前横冲直撞?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秦家三小姐芳苓。
“三姑娘,来看老祖宗?”
桂枝赶忙笑着跟芳苓打招呼。
芳苓身上还穿着重孝,一身素白衬得她脸上阴霾更甚。
“老祖宗!”
芳苓疾步走到秦老夫人面前。秦老夫人见她来了,勉力提起精神说了一句:“三丫头来得正好。今儿厨房做了百菌汤,你跟着我在这儿用晚饭吧。”
“谢谢老祖宗,还是老祖宗最疼孙女了……”
秦老夫人听着她语带哭音,仔细一看,她眼皮子还是肿的。秦老夫人以为她思念亡母,柔声安慰道:“三丫头又怎么了?虽说难免伤心,也要保重些身子,这才是孝道。”
“老祖宗……”芳苓忍不住哭了起来:“孙女儿知道不该来劳烦您老人家,可是这事……孙女真的想不通!”
“什么事?”
秦老夫人听她说得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把眼泪擦干了说话,这成何体统!”
芳苓掏出帕子抿了抿眼角,哽咽着说:“我听说三婶娘今儿派石婆子带了礼物去探望那小贱……探望七丫头,凭什么呀!我娘这才刚下殡……”
秦老夫人脸上神色微动。
平白无故的,老三媳妇派人去看七丫头做什么?再说了,她做这事也没跟自己请示过……
原本管家的李氏去世后,二夫人林氏也卧病在床,家务就落到了三夫人孙氏的身上。
李氏在日,孙氏完全没有插手家务的意思,平时说话也少。秦老夫人还嫌这三儿媳妇太内向,不如大儿媳妇干练,也没有二儿媳妇的精明。
想不到她一接手管家,就先把家里管事的一干婆子媳妇狠狠的数落了一通。那些往日里滑头的、偷懒的、小贪小摸的事情,被她一件件当众说了出来,几乎个个都捱了训斥,还免了好几个体面婆子的差事。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平时不声不响的三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本来想欺负孙氏不熟悉家务,打算趁机捞好处的老人们全都吃了瘪。孙氏把管事女人们捏在手里,办起事情来就利索多了。
别的不说,大夫人李氏的丧事,她就办得有条不紊,又体面又隆重,往来的女眷们都对这位秦三夫人的行事赞不绝口。
秦老夫人见孙氏能干,她便乐得丢开手来专心养病。
但孙氏的作为让婆婆安心,却也招来了一些下人和家里亲眷的不满,无非是觉得孙氏不如以前的李氏宽厚,规矩太严等等。
三小姐芳苓也很不满她这位三婶娘孙氏当家。
以前李氏当家的时候,芳苓是要什么有什么。她父亲是家里大老爷,又是家族族长,众人本来就奉承她。加上李氏管着家务,家里婆子、媳妇、丫头们都争着讨好芳苓来博得李氏的欢心,芳苓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
但现在当家主母换了人,还是个特别严厉的主子,下人们就都慌着巴结三房的人去了。虽然也没人会特意怠慢芳苓,可是享受惯了众星拱月待遇的芳苓还是很不习惯。
比如三房的八小姐芳英,以前都是跟在芳苓屁股后头转的,芳苓还觉得这妹妹有些怕事,常常拿出姐姐架势来教训她。如今孙氏一当家,下人们对芳英的态度谄媚多了,芳英在芳苓跟前也不如以往恭敬。
有一次芳苓交代小厨房给她做宵夜,她的丫头梅儿去了半天,回来说那儿正做着八小姐的宵夜呢,让她再等等。厨房的人并非刻意,芳苓却认定她们是有心的。
当天晚上,芳苓就气得一个通宵都没睡着!
她恨芳英不再当她的跟屁虫,连带着恨上了孙氏,何况孙氏也确实没怎么特别照顾她——在芳苓想来,自己现在没了母亲,长辈就该更疼爱她一些,如同老祖宗对自己那样。
所以,原本就对孙氏怀着一肚子不满的芳苓,今天从梅儿口中听说孙氏派她最得力的手下石婆子去看芳菲,据说还带了许多礼盒出门,她心里的火山就爆发了。
三婶娘对自己这个长房嫡女爱理不理的,却还去管那个扫把星!
她母亲去世,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要是母亲还在,自己何至于像现在……
芳苓左思右想,便决定往秦老夫人面前哭诉来了。
她见秦老夫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更觉委屈,放声哭道:“老祖宗,咱家遭了这回祸事,都是七丫头给招来的!三婶娘明明知道她害了我娘,还害得您现在……她为何还要让人带礼物去找那七丫头……”
忽然听见屋外丫头们喊道:“老祖宗,三夫人来了。”
芳苓一慌,忙收了眼泪,站在一边抽抽噎噎。
秦三夫人孙氏在两个丫鬟如香、如云的簇拥下走进屋子,脸上表情可不好看。
“给老祖宗请安!”
孙氏向老祖宗行了一礼。
“行了,你也劳累了大半天,坐下陪我说会话吧。”秦老夫人说罢,便让桂兰给孙氏摆椅子。
孙氏不忙坐下,却是脸上一沉,直盯着芳苓说:“谁委屈了我们三姑娘?说出来,婶娘给你做主。”
芳苓期期艾艾说不上话,孙氏又冷冷一笑,说道:“三姑娘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得挺欢实嘛!”
她这么一说,芳苓便知道自己跟老祖宗哭诉的声音一定传到屋外去恰巧被孙氏听见了。芳苓心虚之下更是乱了手脚,眼泪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看来三姑娘这回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了!要不要让三婶娘来给你赔罪?嗯?”
秦老夫人见孙氏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把眉头一拧,说道:“行了,这都是三丫头人小不懂事,你做长辈的不理会她就是了。”
她刚想问问孙氏为何让人去看芳菲,却听孙氏说:“老祖宗,媳妇正想来跟祖宗说,这家我是没能耐也没脸当下去了,还请老祖宗您亲自来掌家吧!媳妇实在是对不住老祖宗了!”
秦老夫人一听,嗔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我让你当家自然是信得过你,你有没有能耐我还不清楚么?怎么当得好好的,又撂挑子不干了?”
“老祖宗,您要真是心疼我,就让我辞了吧……我是个笨人,嫁到秦家十多年来都没当过家,这会儿突然担了这么重的担子……”孙氏也抽出手绢抹眼角:“我只想着把下人拘得紧些,让他们勤快些,谁知道人人都说我是个恶毒的!下人们愚笨也罢了,连家里人都跟我闹腾,妯娌姑娘少爷们老是要这个、要那个。不如意时就在暗地里说,当日大嫂在世时规矩是怎样怎样的,怎么到我手上就变了样,都觉得我刻薄了大家……”
孙氏这番哭诉是七分做作里夹杂了三分真心,说得秦老夫人也怪心烦的。她知道这是孙氏借着敲打芳苓的机会,要自己向她表态了。
但明知孙氏的用意,指望着她来帮忙管家的秦老夫人也不得不安抚她说:“你只管好好当你的家!谁敢不听你的话,在后头嚼舌根的,真要抓着了你就家法处置。别想那么些有的没有的!”
孙氏应了声是,又撇了芳苓一眼,对秦老夫人说:“老祖宗把家务事交给媳妇,媳妇想着就是累死了也要把家理好的。咱自家院子里的事且不去说,媳妇还得为秦家大大小小的姑娘少爷们打算呢……这不好容易有了个机会,正想跟老祖宗您报喜来着,居然一来就听到……听到……”
她狠狠的剜了芳苓两眼,没有再说下去。当然秦老夫人和芳苓都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秦老夫人心里护着芳苓,把话岔开说:“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机会?”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孙氏刚才得了老祖宗的准话,知道她肯为自己管家撑腰,心情也好了起来:“我们家的七丫头,竟入了知府太太的眼。由知府太太推荐她到官家闺学上学去了!”
“竟有此事?”
秦老夫人大吃一惊,而芳苓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了起来:“怎么可能!绝对是假的!”
孙氏越发不待见芳苓,训斥道:“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芳苓鼓了鼓嘴巴,还想再说什么,秦老夫人却说:“桂兰,送三姑娘回房去休息!”
这下子芳苓是彻底蔫了,只得垂着头跟在桂兰后头离了上房。
她一路走一路想,三婶娘说的事……会不会是真的?
那个扫把星,凭什么能攀上知府夫人的高枝啊!
正文 第二十三章:心思
同一时间,陆府。
纵使心中对秦家上下人等没有半点好感,芳菲也绝对不会表现在脸上。尤其在何氏面前,她更是不会流露出对秦家的任何不满。
很多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石婆子往常几乎没和这位七小姐接触过,正儿八经的面对面说话更是头一遭。
在秦家,大多数人们对芳菲根本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有人谈论起芳菲的事情。先是说她突然开了窍,懂得去讨老祖宗的欢心;出了事后,下人们又热衷于谈论她的身世,想知道这被称为“扫把星”的七小姐是怎样的克父克母克全家还克了自己的丫鬟……
但是对于芳菲本人的模样、性情、脾气,并没有人会去关注。一般在秦家说起来,公认最漂亮的小姐当然是三小姐芳苓;最和气的是五小姐芳芷;最淘气的是六小姐芳芝……说起七小姐,大家的感觉就是——是个没脾气的木头人。
但石婆子看着眼前的七小姐,觉得大家可能都看走了眼。她可不像个木头人儿,眼神里就透着股精灵劲呢。
“七小姐,三夫人让我给您捎话,就说家里都惦记着您呢。您身体好些了?”
石婆子恭敬地向芳菲问好。
芳菲微笑回应:“好多了,全赖陆家伯伯伯母的照顾。家里长辈和姐妹们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
芳菲又跟石婆子寒暄了几句,石婆子把家里带来的礼盒包袱都让芳菲看了。芳菲看见这些东西,越发动疑。
这时坐在客厅另一边的何氏对芳菲说:“你家里大人让这位大娘过来,一来是给你送两件冬衣和些吃食,二来是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唉,伯母真舍不得你!”
何氏这话自是出于真心。她只生养了陆寒一个,芳菲来了以后,她是真的拿芳菲当亲女儿待的。
“伯母!”
芳菲听到何氏这话,本来挂着淡淡笑容的小脸上顿时露出难过的表情。她几步走到何氏身边,竟身子一软俯倒在何氏膝上,声音里带着哭意:“芳菲自小没了母亲,自从来了伯母身边,虽然只有几日光景,也觉得自己像是有了亲娘疼爱一般……伯母,芳菲也不舍得你啊!”
她一边抱着何氏的膝头微微颤抖,一边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背诵星爷的名言:“其实,我是一个演员……我是一个演员……”
何氏不疑有他,被芳菲依恋的态度深深打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好孩子,好孩子……”
石婆子站在一边十分尴尬。这……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芳菲做出强忍伤心的样子,对石婆子说:“大娘,芳菲也很想念家中各位长辈。只是……请代我向伯祖母和三婶娘禀报,说是且再容我在陆伯母这儿住上一段时日,好好陪陪陆伯母,行吗?”
看到这种情况,石婆子能说什么,当然连连点头答应一定把话带到。至于芳菲的归期,就被耽搁了下来。
芳菲做戏做到十分,又一一问候家中众人的情况,仿佛并不知道家里长辈先前对她的厌恶,都把她当成扫把星。
打发走了石婆子,芳菲又与陆氏夫妇和陆寒一起吃了晚饭,才回自己屋子休息。
哼……秦家的人,消息倒是很灵通嘛……
芳菲揉了揉太阳|岤,微微有些疲倦。
秦家的人要是再三要求她回去,她是不得不回去的。毕竟她是秦家的女儿,没有长住陆家的道理。就算陆家算是她未来夫家,在未过门前她也没理由长久留下来——虽然芳菲敢肯定,秦家大老爷使计把她送出秦家,是存了让她一直在陆家待到出嫁的心。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秦家人知道她跟权贵家眷有了来往,自然就生了别的心思。
这娘家,她不得不回去。但什么时候回去,可不一定由他们秦家人说了算。刚才特意在何氏面前造作一番拖延时间,就是这个缘故。
她必须保证自己回到秦家以后的生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受人冷眼,被人践踏。而要做到这一点,她就必须要让秦家的人们明白她的存在价值才行……看来,她得花点心思在闺学里那些千金小姐们身上了。
只有真正打进了她们的圈子,她才有了在秦家立身的本钱。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她还需要些钱财傍身……但那也是急不来的事,慢慢再说吧。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跟陆家人说过秦家长辈薄待她的事。说了,也许能让他们多疼惜自己一些,但那又何必呢?
她愿意在世人面前维持一个温和的形象,最好是稍微厚道得有点小糊涂,不能聪明到咄咄逼人。无论是陆氏夫妇、知府夫人、惠如和洁雅姐妹俩……她都不会向他们表露出太多真性情。
她太明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有她才能真正能保护好自己。
或许……那个让自己叫她哥哥的男孩子,是唯一见过她真情流露的人。
他现在,应该安全抵达安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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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婆子回到秦家,马上就被秦老夫人召到屋里来。
当秦老夫人和孙氏听了石婆子转述她在陆家见到芳菲的种种情况后,沉默了一小会。秦老夫人先让石婆子退下,对孙氏说:“你真想把七丫头接回来?”
“老祖宗,七丫头进了官家闺学,这里头的利害,您可比我清楚啊!”
孙氏看秦老夫人对于芳菲这事还很犹豫,禁不住有点急了。刚刚不是才跟她说了把七丫头接回来的好处嘛,老祖宗这么精干的一个人,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孙氏娘家弟弟上月生了个小子。忙着接管家务的孙氏,直到前天才抽出时间回娘家去看看小侄儿,顺便跟她那几个嫂子弟妹聚一聚。
秦家除了芳菲死去的父亲是秀才之外,其他人都是白身。在这一点上孙家却强得多,孙氏的几个兄弟全是秀才,二弟还在在衙门当小吏。正因孙家家世良好,孙氏在秦家的底气也足,只为自己不是长媳才一直低调做人罢了。
她看望了小侄子后,娘家人留她用饭,在席间便听二弟媳说起了芳菲的事情——她八岁的女儿孙宜贞也好不容易转托了无数关系进了这官家闺学,今年才入的学。
当时她几个嫂子弟媳都羡慕得不得了。二弟媳说:“哎呀,你们家这位七小姐一定极为出众,不然怎么就那么招知府夫人喜欢呢?我听我家姑娘上学回来说,知府的千金龚小姐,和她表妹孟小姐,对你家七小姐好得不得了,日日拉她在身边坐着的。我跟宜贞说了,咱和七小姐也是亲戚,让她过去陪七小姐坐坐,她老是害羞……姑奶奶,我还想改天请你家七小姐来家里坐坐,和宜贞私下熟悉熟悉,在闺学里也有个照应……”
那边二弟媳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这边厢孙氏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别人还在问她:“这么说来,姑奶奶你家芳英也到了该识字的年纪了,是不是……”
外人并不清楚芳菲被变相赶出秦家的事,以为芳菲进了闺学,便也有可能提携其他姐妹入学。
孙氏当然不会露出口风,按捺下心中惊诧,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芳英身子弱,家里老祖宗说让她养好了身子再去。”她没把话说死,以后不管芳英能不能借光进闺学,她都有个说法。
一回到秦家,孙氏马上就谋划开了。为求稳妥,她又特意让人去打探一番,确定芳菲真的进了闺学,她便想着要把芳菲接回秦家来。
孙氏的想法,秦老夫人并非不能理解。恰恰相反,她掌管了内宅几十年家务,和城里大大小小的财主商户人家都有来往,当然明白其中的好处。
芳菲这一辈人,除了已经隔房出嫁的大小姐芳蕊、二小姐芳菡,其他从三小姐芳苓以下的十几个女孩儿,都还没议亲。要是能傍上芳菲的关系,去闺学里读读书,那说亲的时候秦家女孩儿底气就足了。
从官家闺学里出来的女孩儿,当然在妇容妇德妇功这些方面比别人强——最起码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谁不想娶个有教养的媳妇呢?退一步说,就算挤不进闺学,能跟着芳菲和官家千金们交往,也多了在外头露面的机会,很有可能被哪家的太太看上便叫人来说亲了。
再退一步,即使进不了闺学、结交不了官家小姐、也没被官太太看中……只要他日芳菲能进入这个交际圈子,认识一些官宦人家。就能帮着把这些姐妹给“推销”出去。
孙氏可是有女儿的人,自然想给女儿说门好亲事,自己也享享女婿的福。
这些,秦老夫人都明白……她只是放不下心结,生怕芳菲真是扫把星,把她找回来会克了自己和家人……
“让我再想想吧。”
秦老夫人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孙氏不甘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好容易忍住了,只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个老糊涂!
正文 第二十四章:先生
“姑娘,今天可比往日冷得多了。穿这件织锦棉褂子好不好?”
春雨把新挑出来的冬衣拿到芳菲面前,芳菲伸手捻了捻衣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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