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 - 竞芳菲第49部分阅读
识了他,便求他把自己未婚夫婿的文章给他父亲缪大儒过过眼。
当日青葱般的少女此时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那时还带着稚气的小小少年,却成了掌控一方学子前程的学政大人。
连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放荡不羁的青年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逢迎上官、勾结同僚、趋利避害……不然,武进士多如牛毛,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坐上了掌握实权的武将之位?
那一年离开阳城的时候,缪天南对他说过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
当年他向陆寒示好,主动提出收陆寒为关门弟子。后来又让门人给陆寒在县试府试里大开方便之门,让陆寒不得不投入同安门下。
缪一风对父亲的眼光十分敬佩——那么久以前,就看出陆寒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了
现在,陆寒已经答应了合作。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进行吧……
这方面的事情,芳菲并不放在心上,她相信陆寒能够处理妥当。
她把明媗留下住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为明媗开朗活泼,和她说说笑笑十分解闷。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最近让人做了一种新药,是专门治疗长时间没有消除的疤痕的,她想让明媗试一试。
现在明媗因为长期用芳菲送的药膏,疤痕已经很淡了。不过始终还能看出点痕迹来,不算恢复得很完美……芳菲一直努力想让明媗能够完全痊愈,所以把资料库里能够用的上的药方都整理出来了。
只是有些药方需要的药比较珍贵,一时凑不出来。这回姜氏的生药铺里刚好进了一枝上好的雪莲,芳菲立刻要了出来给明媗配药。
“姐姐,这药涂上去凉丝丝的……”
明媗坐在椅子上,让绿萝给她上药,只觉得涂了药的地方都是一片沁人的清凉。在这大热天里觉得分外舒爽,她忍不住咯咯笑着说:“好冰好冰……”
“里头有薄荷粉,当然凉快啦……”芳菲见明媗一派天真,便笑道:“这是药,可不是给你玩”
她又对绿萝说:“过半个时辰,再给你家小姐洗了这药。晚上睡觉前再敷一遍。”
明媗突然收了笑容,很郑重地对芳菲说:“好姐姐,真的谢谢你媗儿知道,要是我这伤像当初那样治,定然会留下一道又红又黑的大疤……多亏了姐姐赠药,我才好了起来。”
芳菲捏了捏明媗的鼻子,说道:“行啦,别装作小大人似的。只要你好好的,姐姐就最高兴不过了。”
明媗知道芳菲不爱听这些客套话,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好姐姐才是。但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能帮得上姐姐的忙呢?
几天后,明媗的疤痕果然更淡了些。芳菲发现新药起了作用,心里甚是欢喜。
恰好再过些日子便是鹿城的荷花节,明媗央求芳菲带她出去玩玩,芳菲心情大好自然也就答应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花节
第一百九十章:花节
六月十八荷花节,是鹿城特有的节日。
鹿城是西南道中较为偏南的府城,接近苗疆。近百年前,鹿城附近还是蛮夷聚居之地。
当是时,每到六月十八这一天,鹿城周围的百姓都会聚集到城外的翠湖边。未婚少女们三五成群,划着小船儿在湖中采莲放歌,引得少年男子倾慕追随,成就一段段美好姻缘。
但这百年来,鹿城被汉族官员入主,许多风俗习惯都被儒家文化渐渐同化。随着礼教兴起,断不可能再有当年那种青年男女们自由对歌相恋的事情发生。
不过六月十八游翠湖、赏荷花这个习俗,还是慢慢流传了下来。
每年到了这一天,不仅全城百姓都纷纷举家出游,达官贵人们也会来凑热闹。
去年六月的时候,芳菲正坐着月子,陆家又是新到鹿城的外来户,就没人提起这一茬。
可是今年有了明媗在一边不住恳求,加上芳菲也想见识见识这个闻名已久的荷花节,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芳菲的故乡江南,每逢夏日也有赏荷习俗,但却不像鹿城这边一样有一个专门的荷花节。
听明媗把荷花节的热闹好玩说得天花乱坠,不仅仅是芳菲动了心想出游,连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们都想趁机去开开眼界呢。
没听人家蔡七小姐说吗?到那天,翠湖上的十里长堤全都聚满了过节的人群,据说有耍猴的、舞大锤的、喷火叠罗汉的、变戏法的……
还说那长堤上全是各色小摊,什么苗绣、香包、小吃、零嘴,多得你看都看不过来,吃也吃不完。
明媗本来就会说话,她叽叽喳喳的把往年荷花节的盛况说上那么几分,就足以让人心摇神驰了。
“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去年因为脸上带着这伤都没能出门……听家里的姐妹们说起来,我那会可是伤心坏了。”
明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楚楚可怜的看着芳菲,芳菲忍不住戳了戳她的小脸蛋:“知道啦知道啦不是答应了你,今年咱们一块儿去看看热闹的吗?”
“姐姐你真好”明媗摇着芳菲的手臂说:“咱们最好现在就先去包一条小艇,好好的玩上一天可以先把一天的吃食准备好,小艇上又有灶头,可以热汤热水的,方便得很呐这样到了晚上,我们还能看放荷花灯……”
“好了……都听你的,你就先消停消停吧”
芳菲拿起一块凉糕来往明媗嘴里塞:“呐,把你这张小嘴先堵住,别咕噪得我脑仁疼”
明媗笑嘻嘻地接过凉糕吃起来。她才不怕芳菲真的生自己的气呢,这位姐姐虽说不是她家里的亲戚,却比那些堂姐表姐对自己都要好。
虽然芳菲不让明媗往下说,但事实上她确实也对这个荷花节充满期待。感觉好久没放松了
本来芳菲想请陆寒一道去,但陆寒说最近公务太忙,不能陪她了。
他歉意地看着妻子:“等过了秋闱,我再带你到城外的寒山上去逛逛可好?”
“行啦,不能陪就不能陪嘛,我又没说你什么。”芳菲笑着推了推陆寒,接着又柔声说:“我知道你最近忙……只是,公务是忙不完的,你自个要保重身子。你现在每天晚上在书房都忙到二更……”
“嗯,我知道的。”陆寒握着妻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玩得开心点”
涂七提前三天就租到了一艘很精致的小艇。上船前一天,他就让人把那小艇里里外外都洒扫得干干净净,不但把船里的甲板和家具桌椅都擦得一尘不染,还特地点了一炉熏香熏去一些霉味。
次日芳菲登船时,发现这船上洁净透亮,没有什么异味,便向春雨笑道:“你家男人不错。”
春雨忙低头说声“夫人过奖”。
明媗一上船就笑开了,立刻撩起船舱窗户上的纱帘往外看去。
“今年的荷花开得真好”
芳菲也不得不承认,这翠湖的荷花真是一处胜景。
几百亩宽阔的湖面上,满满的铺散着碧绿的荷叶。一枝枝荷箭从水里探出头来,有的还是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绽开了花瓣,有的则开得正艳。
红如霞,白胜雪,趁着绿油油的阔大荷叶与清凌凌的湖水,还有万里无云的碧空……放眼看去,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夏日美景。
这回除了春雨,跟着来的丫鬟有碧荷、碧青、碧桃、蕙儿、小荔,还有服侍明媗的绿萝。芳菲把涂七留在家里,让陆砚带着两个护院送自己一行人上了船,这会儿男仆们都在甲板上看风景。
“夫人”
碧荷被陆砚叫到甲板上,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荷叶包着的包裹。
“砚儿说他们方才从叫卖菱角的船娘那儿买了两包菱角来吃,这一包是他们孝敬夫人的。”
“好,他们有心了。”
芳菲笑着接过菱角来,向痴迷着窗外风景的明媗招招手。
“来吃菱角吧?”
“好呀好呀,我正惦记着这新鲜的菱角呢”明媗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挑了两个在手里,绿萝忙接过去帮她剥开。
明媗一边吃着菱角一边说:“现在时辰还早。等到过了晌午,就会有船娘驾着小船来卖湖鱼,都是现捕现劏的活鱼……做得那滋味可是鲜得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哎呀,你嘴里还满着呢,又想起吃别的了。真是个小馋猫”
芳菲搂着明媗笑了起来,满船人都跟着笑。
碧荷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不过她笑的原因跟这船里众人可不一样……她把手拢进袖子里,攥紧了那个荷包,里头是一包鲜莲子。
“碧荷姐,这个……我请你吃。”
陆砚悄悄把荷包递到她眼前时那腼腆害羞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个砚儿呀……
碧荷再一次甜甜的笑了。
芳菲正让春雨把菱角分给众人。不想,却听到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坠湖
第一百九十一章:坠湖
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破了船舱中的宁静。
众人心头一紧,紧接着听到“噗通”一声,又听到人惨叫着“七小姐”
芳菲第一个反应过来,一眼就看到原来坐在窗边看风景的明媗已经不见人影,而她的丫鬟绿萝却悬空着半个身子往窗外探去,不住地叫着“七小姐,七小姐”
明媗掉下去了
等大家都醒悟到明媗落水这个事实的时候,芳菲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船舱,朝外头大喊:“船家,砚儿,下水救人”
明媗,你可千万别有事
船家与陆砚等人刚才也听到了重物坠落水中的声音和尖叫,此时听到芳菲大喊,赶紧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但在他们入水前,隔壁船上的几个客人就已经闻声跳了下去。
“夫人,这么多人下水,一定能把明媗小姐救上来的”
春雨颤声安慰着芳菲。
芳菲的手抖个不停,最后不得不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像是要撞破胸口。
明媗,你可千万别有事……
这时她们都已经站在甲板上了,到了这种关口芳菲也没心情管什么礼教的问题。
不过很快就看到水里的人陆续冒了头。碧桃率先叫了起来:“好了好了,人救上来了”
一个少年人一手夹着明媗,飞快地往这船上游来。陆砚、护院和船伙们都在他后头蹬着水,一行人划了几下水就上了甲板。
“小姐”
绿萝最先跑过去把明媗接过来。
明媗紧紧闭着眼睛,脸色在盛夏的艳阳下却显得十分苍白,一看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抱进去”
芳菲二话不说就让她们往里抬人。
慌乱中,她看得出那救了明媗的少年并不是她这艘船上的人,何况那一身薄绸长衫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应该是隔壁船上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儿。
难得一个富家子弟有这种热心肠
但此时芳菲没法跟他慢慢见礼,只匆匆说了句“多谢公子热心,砚儿替我好好招呼公子”便转身进了船舱。
船舱里只听见绿萝在哭叫着:“小姐您醒醒啊醒醒啊”
“让开”
芳菲不耐烦的把绿萝拖开,两手往明媗的腹部按去。
明媗落水没多久就被救上来了,这会儿却还昏迷着,一来是惊吓过度,二来可能是喝了太多水呛到了气管。
随着芳菲有节奏的按压,明媗的嘴巴稍稍张开了,突然“咕噜”一下吐出了几口水来。
“嗯……”
一声悠长的呻吟从明媗口中逸出。听到这一声呻吟,所有人都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明媗的命算是救回来了
“姐姐……”
明媗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正俯身探视的芳菲,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
“别说话了,赶紧把这身湿衣服全换下来”
芳菲立刻让绿萝和碧桃伺候明媗换衣裳,又让碧荷去叫船家煎姜汤。
“对了,看看外面那位公子怎样了?”
可是等碧荷出去,才发现那位救人的小公子已经回了他自家的小船上。
芳菲想着这也是正理,人家浑身湿透了也得换衣服的呀。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陆砚和那两个护院,但他们可不像明媗这样的小姐,出门会有丫鬟带着一身随时可以替换的衣裳。
幸亏船家有丰富的入水经验,早就把陆砚他们几个招呼到后舱去,拧干衣裳架着炭炉烘起来了。
“那就好,可别连他们也生了病”
芳菲回过头来看明媗。只见明媗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换好了干衣裳坐在那儿披散下头发来让绿萝梳着。
“姐姐,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踮起脚去摘窗外的荷花……”明媗的表情讪讪的,显然是知道自己这次险些闯下了大祸。
芳菲“哼”了一声,狠狠板下脸来怒斥道:“你要荷花,外头多少船娘在卖,有什么花儿买不到一个姑娘家,跳脱点也不是坏事,如今胆子却这么大,敢探出身子去摘花都是我素日把你惯坏了,差点就害了你”
明媗自认识芳菲以来,见到的都的芳菲温柔和气的一面,哪里受过这种责骂?就连她亲生爹娘,也没这样骂过她的。
她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说:“媗儿……媗儿知错了……媗儿再也不敢了……”
芳菲刚才也是气急了,才会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骂了她一顿。眼下见她放声痛哭,而周围的丫鬟们都面露尴尬之色,便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你想错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错在哪里?”
明媗哭得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该去摘荷花……”
“你呀。”
芳菲掏出自己的绢子,搂着她的肩膀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正色道:“你不止是不该摘荷花,你就不该攀到窗子上”
“你年纪小,又是家里的老幺,父母都惯着宠着你,没让你学规矩。可是这世道对我们女儿家要求本来就极严,轻易不可抛头露面。你却大喇喇地掀起窗纱探身到窗外去,就算不落水,被人看见了也不好。人家会说,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没有教养?”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落水要是救不回来,自己没了性命不说,要带累多少人?你父母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伤心?我好意带你出来游玩,你却让我终生心灵不安,你过意得去?还有……”
“你要是真的出了事,绿萝怎么办?她还要不要活”
一直紧咬着嘴唇站在一边的绿萝听到芳菲这最后一句,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
她看管小主人不力,主人家把她打死了都没人可怜她。现在虽然小姐救回来了,但只要夫人知道了此事,二十下板子也是少不了的……想起那些挨过板子的姐妹,绿萝就浑身哆嗦。
“绿萝,抱歉……”
明媗听了芳菲这一连串的斥责,满脸都是愧疚,仰起头来看着绿萝。绿萝惨白着脸没有出声,芳菲看了不忍,在旁说道:“你小姐落水的事,我也有责任。到时我会向你夫人求情的……总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就是了。”
严格说起来,绿萝确实是有过错。她没能看住明媗,本身就该惩罚。
但芳菲实在不习惯把下人当牲口一样对待,想到绿萝回家后可能遭到的惨遇,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说要替绿萝求情。
绿萝扑通跪了下来,大喜道:“多谢陆夫人”有了陆夫人求情,她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她身为蔡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可是最清楚蔡夫人对陆家有多重视,陆夫人的话自家夫人应该会听进去一些的。
这时碧青捧了姜汤过来,芳菲亲手接过来喂明媗喝下。
明媗先受了芳菲疾风暴雨一般的批评,现在却又得到芳菲这样的呵护,不由得心头一松,又哭了起来:“好姐姐……媗儿……媗儿以为你会讨厌我,以后都不理我了……”
“谁说不理你”
芳菲没好气的帮她擦净嘴巴残留的姜汤汁子,笑道:“你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别那么大大咧咧就行了”
明媗紧抿着嘴儿点头如捣蒜,小模样可怜巴巴的惹得疼,芳菲也不好再说她了。
一碗姜汤灌下去,明媗的身子暖了起来。幸好这会儿是大热天,泡在水里一会没什么大碍。
要是寒冬腊月落水,那就是没淹死也冻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冬天反而安全,没有哪个富贵人家冬天还跑湖里来看冰渣子的。
恰好此时,窗外响起一阵悠扬的歌声。芳菲侧耳一听,似乎是一个年轻的船娘在唱着渔歌,便随口问绿萝:“这西南土话我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
绿萝忙垂首回答道:“回陆夫人的话,她是在卖鲜鱼汤。”
“是吗?”
明媗脱险,芳菲总算恢复了一点儿游湖的心情。听说是卖鲜鱼汤的,便吩咐碧荷:“去,跟那船娘买几尾鲜鱼,浓浓的煎上几碗热汤,我们大家都尝尝。压压惊”
明媗只敢微笑,可不敢再跳起来说这说那。
经过这一次事件,她可是受到了极大的教训,那过分活泼的性格也改好了,倒是一件好事——这是后话。
碧荷走到外头喊住了那船娘。
那船娘听到有生意上门,顿时笑容满面地把她那小船划过来靠在陆家的船旁边,立刻点起船上的小灶热起锅子来。
这边烧着水,她就在那边劏好了几尾金黄带红丝的大鲤鱼,都片成了薄薄的鱼片。
等锅里的水一开,马上撒姜丝,放鱼片,翻炒几下,放一勺细盐,最后再扔进一把碧绿的葱花,这原汁原味的鱼汤就出锅了。
芳菲先让明媗喝了一碗,说道:“呐,多喝热汤,驱驱刚才染上的寒气。”
等明媗乖乖的喝着汤,芳菲自己也端起汤碗尝了一口。
鲜,香,嫩,滑,汤汁||乳|白如天边云絮——这完全无污染的活鱼和湖水煮出来的鱼汤就是美味啊……
她这时忽然想起一时,便把碧荷叫过来:“让那船娘照样做两碗,给那艘船上的小公子送过去咱们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相思
第一百九十二章:相思
须臾碧荷回来,向芳菲禀报说已经送了鱼汤过去,那位公子让她捎话过来问候蔡小姐现在可好些了。
芳菲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所见到的那位小公子的模样,似乎十三四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实在看不出有这么好的水性,能赶在船家之前把人救上来。
看他打扮也并不惹眼,只是寻常儒衫包头。但看得出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应该是好人家的子弟。现在听到他礼数周全,便更添了几分好感。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幸亏明媗现在年纪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男子触碰了身子还不算太招人闲话。
如果明媗再大上个两岁,那她的闺名可就全毁了,以后想找个好婆家可难了——更别说她脸上的疤痕还没完全治愈,这又是一处让人挑眼的地方。
碧荷跟着芳菲办事办熟了,即使芳菲并没吩咐下来的事情,她也能做得妥妥当当。
她轻声对芳菲说:“夫人,那小公子姓王,是随祖父从外地到鹿城来做客的。奴婢看这位小公子言谈文雅,看来当是位书香世家的公子呢。”
是外地人呀。芳菲本想过后再去向人家家中道谢的,知道是外地人,倒改了主意。
“既然人家不是鹿城人,那我们还是现在就过去道谢吧。只是手上什么礼物都没带,也太失礼了。”
“姐姐,我也一道过去吧?”
明媗喝了姜汤和鱼汤,又重新整了衣装梳了头,脸上还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看起来倒像是没事人似的了。
芳菲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是正主儿,该和人家说一声谢的。”
要是明媗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芳菲倒不好带她出去了。如今还算是个孩子,出去见见外男也不至于太失礼,何况那是恩人呢。
陆砚听了芳菲的嘱咐,赶紧让船家把这船靠近王家的船,先过去和王家的下人打了招呼。
春雨和绿萝各撑开一把纸伞,略遮着芳菲和明媗的容貌护着她们过去,免得叫外头人看了去。
虽说刚才芳菲情急之下什么遮掩也没有的冲了出去,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又不是刚才那种等着救命的时候,自然该矜持就要矜持。
那边早就得了信儿,知道被王公子救了的那小姑娘和她姐姐要过来道谢,当然也都清了场把男仆们都赶到后舱去了。
等芳菲和明媗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船舱,发现这舱房里只坐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和那位小王公子。
那老人面容清瘦,双目却炯炯有神,这时正坐在船舱固定好的圈椅上拈须微笑,给人一种十分平和亲切的感觉。
小王公子脸上也是笑意盈然,看到芳菲进来抢先过来作揖行礼。他比芳菲年纪小得多,先行礼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也可以从这小节看出王家的家教极严。
芳菲赶紧将他虚扶起来,随即向王老先生问好,又感谢王公子大义救了她的妹妹。
随即才让明媗过来郑重地向王公子道谢。王公子看见明媗深深朝他拜了下去,赶紧偏了半边身子,连道“使不得,太多礼了”。
王老先生呵呵笑道:“陆夫人不必客套。这孩子打小在家中池塘扑腾惯了,今儿能因缘际会救了令妹,总算没白喝这么多年池塘泥水……”
王老先生说话有趣,一下子就把双方初见的生疏感冲淡了许多。
芳菲善于辞令,明媗也聪明可人,两人落座后与和气的王老先生攀谈了几句,便迅速熟悉了起来。
当芳菲听到王老先生是从江南道鉴州来到此地的,她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鉴州有位临湖先生,不知可是王老先生的本家?”
那对祖孙登时愣住了。
芳菲看见王公子面上尽是异色,而王老先生则玩味地看了她几眼,方才说:“你也知道这王临湖?”
芳菲肃容道:“临湖公与宁川公同为同安学派的泰山北斗,乃是当世程文大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一说起鉴州,人人都自然而然想起临湖先生,小妇人虽然身在深闺也久闻先生的大名呢。”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祖孙二人的反应。
只见王公子的表情十分欢喜,侧头向他的祖父看去。王老先生虽然神色淡定,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全被芳菲收进眼底。
芳菲又说了一些临湖先生流传久远的八股文。这时王家祖孙不单单是欣喜,简直就是震惊了,这容色娇艳的女子居然有此等学识,所提到的名篇名句竟无一处错漏,真真让人惊诧莫名
“姐姐你真厉害”明媗听芳菲谈了几句王临湖的文章,不禁脱口而出。
“明媗,哪有这样说自家姐姐的。”芳菲转头轻轻责怪了明媗一句。
王老先生却大笑数声,击掌赞道:“确实厉害能将老夫的拙文倒背如流,纵然是寻常书生也未必能做到呢”
“哎呀”
芳菲惊呼一声,立刻站起身来重新向王老先生行礼:“您就是临湖公本人?妾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王老先生将芳菲虚扶起来,由衷地感叹说:“如陆夫人这般才女,也是老夫生平仅见啊。能得陆夫人谬赞,老夫也不枉此行了。”
芳菲也不是神算子,能一下子算到这姓王的外地老人就是那位名扬天下的临湖先生。但他的名气真的很大,王族又是鉴州大族,芳菲只是本着捧一捧人家本家——起码是老乡——的原则来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王谦,自士翰,别号临湖先生,因为他是江南鉴州人,便被人称为王鉴州或王临湖。他与宁川公缪天南同为同安学派代表人物,所作八股文天下闻名,是读书人考科举必看范文。
芳菲当年为了想替陆寒“摸题”,狠狠研究过当世许多程文大家的文章,王谦的文章当然也在其中。
“当初先帝曾赞临湖公‘天下才气,占去十之七八’,这句圣谕可是家喻户晓,想不到能亲眼见到您”
拍马屁就不要怕肉麻。芳菲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只看你说的好话有没有戳中他的要害……
文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夸文章好,有才气,名声大。芳菲就使劲地往这方面夸王谦,何况王谦确是一位声名卓著的大儒?
等知道芳菲是鹿城学政陆寒的妻子时,王谦又愣了一愣。
“原来是陆子昌的家眷。”王谦不自觉地点头微笑:“那就难怪了。”
这句话可以当成赞美来听吧……芳菲有点拿不准。
后来才从王谦口中得知,他这回来鹿城,就是应了鹿城府学陆寒的邀请,来给鹿城府学的学子们讲学的。
芳菲听了以后没有多说什么,脑中却灵光闪动。这就是缪一风来和陆寒密探的,同安学派和陆寒的合作了吧?
马上就要秋闱了,这种关键时刻能请到王谦这种举世闻名的程文名家来讲学,对府学的学生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学业上都会有很大的帮助啊。
这么说来,对陆寒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吧。至于他们合作的详细情形,芳菲就不清楚了,也从没过问。
说了一会儿话,芳菲便带着明媗告辞了。虽然这儿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年过花甲,小的还不到十五,但她们两个女子也不该和外人相处太久。
等她们临走的时候,王公子将她们送到船边,忽然叫了一声“蔡家妹妹”。
“蔡家妹妹,往后你可要小心了”
王公子——他单名一个荃字,殷殷叮嘱明媗。
明媗怪不好意思的,低头“嗯”了一声,双颊飞起两片淡淡的红云,转身跟在芳菲后面上了船板。留下王荃在后头呆呆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陆家的船上,天色已近黄昏。
既然明媗没事了,那自然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看了晚上的点荷花灯再走。
果然,才刚刚入夜,翠湖的湖面上就逐一亮起了一盏盏彩灯。
每一艘小船和画舫上都燃起了各种造型的荷花灯。有华贵的、素雅的、精巧的,也有一些其他的牡丹灯、桂花灯等等,不一而足,将湖面点亮得如同天上银河一般璀璨。
等芳菲和明媗用过了简单的晚饭,轻轻撩起窗上的纱帘朝外看去,便看到有许多人往湖水里放纸灯。
这种纸灯都是由不宜进水的油纸叠成荷花形状,上面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里头往往是写了些放灯人的心愿。
西南传说,在六月十八这一天放了河灯,写在河灯上的心愿就能够达成。
也有少男少女把情诗写在河灯上,让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期望着有缘人能够捡到——当然这就纯粹是市井之间的游戏了,大户人家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的。
王荃站在甲板上,看着满湖的河灯,也把写了自己一首新诗的荷花灯放了下去。
旁边的家丁只当少爷随大流放灯,却不知他真是写了一首情诗放了出去。
那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会捡到这盏灯吗……
王荃有些自嘲的笑了——她应该连船舱都出不去吧,哪有可能呢。
只是,这十三岁的少年,终于尝到了所谓“相思”的滋味。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秋闱
第一百九十三章:秋闱
八月,桂子飘香,三年一度的乡试又到了。
陆寒坐在府学公事房里翻看着学生的名册,一边看一边感慨不已。
三年前,还没参加乡试的自己只是个年未弱冠的小秀才。
可三年过去,他却已经是站在整个府城读书人最高处的学政大人。
“大人。”
楼训导又捧着厚厚一叠名册走进来。
“这是监生们的名单……”
陆寒点头示意他放下,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眉心,缓解一下多日来连续工作的疲劳。
楼训导虽然比陆寒大好些岁数,但在这位顶头上司面前丝毫不敢拿大。
“大人太辛苦了。我让人打盆热水来给大人擦脸吧?”
陆寒笑道:“行,那就麻烦你了。”
他确实相当辛苦,但身体上的劳累还比不过心理上的煎熬。
马上就要到考验这批学子在府学读书三年的成果了。
毫不讳言,在陆寒刚刚接手的时候,府学简直是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学生们的学习风气极差,只想着讨好教授和训导,多多送礼,套取试题,甚至请枪手为自己写大考小考的文章,获得更高的名次。这样一来,便能争得那禀生的资格……
陆寒先从人事下手,把米训导丘训导那些蠹虫清扫一空,又从各地县学调上来一批精兵强将,力图能将学生们的学风扭转过来。
其实,能考中秀才的学生,也不至于笨得太厉害。
只要有了正确的引导,加上自己的努力,总能出现几个学得特别出色的尖子。
八股文在后世被批评得一无是处,甚至成为一个贬义词,事实上是抹杀了八股文的正面意义。
相比起唐代的只看文采、宋代的清流空谈,明以后的八股文写作更规范,更针对时事,也让学生真真正正的去思考国家大事。可以说,写得出好的八股文的学子,本身就是极有见识的政治人才。
陆寒用当初自己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来引导学生,加上请了许多名师来指导,还有……在这两个月里,同安学派的大儒们纷纷涌入鹿城,反复地替学生们“摸题”、梳理文思、加强破题训练……
但毕竟陆寒管理府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底,这次的乡试鹿城府学的学子们能考得中多少个呢……
从秀才到举人,无数读书人就在这道坎上蹉跎了一生,可见这一关有多么的难过。
他的学生们,能够顺利迈过去吗?
陆寒在为学生们操心,芳菲却为他的身体担忧不已。
“看看你那两个沉甸甸的眼袋哟”
晚上陆寒回到家,芳菲心疼地帮他换下官服穿上轻软吸汗的家居服,又拧干巾子给他擦脸洗手。
“别没到乡试你就熬坏了身子。我看你这会儿,比当年考试的时候累得多了。”
陆寒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反驳。
他也觉得自己比原来自个考试的时候还要劳心劳力。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只需要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现在却要为许多学生负责的缘故吧?当人的肩上有了责任,自然就会更加紧张起来。
当然像米训导那种人就完全不会在乎有多少学生能考上的,他就在意自己的钱袋子鼓不鼓而已——去年秋天,米训导已经在鹿城闹市被处以大辟之刑,身首异处了。谁让他贪得太多呢?
芳菲把陆寒按到椅子上坐下来,亲自给他按摩太阳|岤。
“相公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夏湿秋发’?现在是八月天,按理说是秋燥的时节了,可是夏天的暑热又还没消除。长夏多湿气,湿气延续到秋天就会发作。近来你是不是觉得身子发沉,脑袋重得抬不起来?”
陆寒闭上眼睛享受妻子的按摩,一边听一边不由得点着头表示赞同。
“这秋燥之气,是最损伤脾胃和肺气的。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食欲,也有点轻微的咳嗽……下午我到厨房里自己给你做了道薏米淮山老鸭汤,你待会给我好好吃完,知不知道?”
秋天吃食最好“少辛增酸”,多吃些雪梨、雪蛤、核桃、薏米、银耳、玉竹、石斛、淮山、蜂蜜这些润燥补肺的东西最好不过。
芳菲给陆寒炖的老鸭汤下足了材料,就想给陆寒补补身子。
陆寒反手抓着妻子的柔荑,贴在脸上仰头看着芳菲:“娘子你对我真好,为夫该怎么报答你呢?”
“你呀……”芳菲嘟起嘴儿戳了戳陆寒的额头:“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报了我的大恩了。”说罢,她忍不住伏在陆寒肩头上咯咯笑了起来。
陆寒搂着她的纤腰,静静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一刻。
同时他也在暗暗自责,自己为了工作已经疏忽了妻子和孩子太多太多。等忙过这一段,真的要好好陪陪妻儿才是……
芳菲连着给陆寒煲了好些天的药膳,又吩咐跟着陆寒去办公的晓书,在公事房里每天要给陆寒泡上麦冬菊花茶。
在芳菲的精心调理下,陆寒的精神大有起色。但就在这时,他必须要离开鹿城,到西南道的省城去陪学生们考试了。
按照往常的规矩,各地的学政们在乡试时要负责带队,在入场时清点本府城生员的名单并为生员验明正身,所以陆寒是不得不去的。
“这一去就是十来天……”
芳菲实在放心不下陆寒的身体。要不是怕自己跟着去会让陆寒落下一个“妻奴”的名声,给陆寒和自己脸上抹黑,她都想随同前往了。
要知道,陆寒这次去一定会有很多应酬。虽然陆寒好酒量,可是喝多了也伤身啊更别提他现在身子正有些虚弱。
她不能跟着去,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家里的厨娘冒五嫂跟陆寒出门。临出门前,芳菲详细的写了一张菜单给冒五嫂,交代她该给老爷做点什么膳食来补身。又让陆砚和晓书带好了急病时用的各类药丸药膏,以防万一。
陆寒出门那天,芳菲抱着一岁多的柳儿走到二门外去送他。
陆寒也舍不得和妻儿分开这么久。尤其是柳儿,他听人说小孩子几天不见人就会认不那人是谁,便一再逗着儿子说:“再叫声爹爹叫声爹爹”
柳儿早就会说话了。这时听陆寒一直逗他,他也很配合的叫着爹爹,爹爹,叫的陆寒心肝都软了。
当陆寒转身欲行时,柳儿突然“哇哇哇”哭了出来,大喊着:“爹爹,爹爹”
芳菲不得不立刻把柳儿抱了进去,柳儿还是哭个不停,像是知道有好些天见不到他这亲爹爹了一样。
“小冤家呀……”芳菲一面拍着柳儿的屁股,一面唠叨着:“哭吧哭吧,最好哭得你爹爹心里就记得你这小模样,没心思再理会那些陪酒陪笑的花花草草……”
这也就是她说笑罢了,陆寒是什么人她会不清楚吗?要是想拈花惹草,早在她大着肚子的时候就不知道采了多少家花野花了……
十几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乡试放榜那一日,陆寒自然还是滞留省城没能回来,芳菲却早早起了床。
“夫人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嗯……睡足了,早起也无妨。”
芳菲坐在梳妆台前让碧荷给自己梳头,平静的面容下却掩藏着一段心事。
虽说陆寒没回来,但是今天就可以知道鹿城中了多少个举子了。
这儿离省城又不远……估计过了中午,就会有专门报喜报的那些报子进城了。
她也知道,陆寒十分重视这次乡试的成果,这大半年来忙着就差没吐血了。如果这次那些学生还是和前几次一样,考中的人寥寥无几,那对陆寒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
“夫人,梳好了。”
碧荷偷看着芳菲的脸色,心知夫人在想心事,也不敢多说什么。
芳菲这才回过神来,看看碧荷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点头赞许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只是如今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也忙得很……改明儿从家里的小丫头里,挑一个机灵点的,把你这手梳头的手艺教给她吧。你专心跟着我管铺子里的事。”
碧荷恭敬的应?br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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