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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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鸯闭着眼直哼哼,裹带着被子往他怀里拱,嘴里一连声叫着:“师祖,师父……哥哥,好哥哥,替我倒杯水罢,求你了。”

    “行了,闭嘴。我给你倒水,你别瞎叫。”叶景川怕他再喊下去就乱了辈分,连忙向他妥协,扶着他躺好,走去桌旁倒水。再回来时,小混蛋还没清醒,喝过热水又睡了,睡得比之前还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的典型。

    ☆、第 33 章

    “方鹭传话过来,所托之事他已完成,应有的酬劳,一样也不能少。”倪裳注视着镜中那张脸,精心装点着眼角。天大地大,容貌最大,她眼中一旦装了自己的脸,就再也容不下叶景川。身后被她冷落的人手捧瓷杯,杯口氤氲着热气,面上有些不正常的绯红,听到他发出怪异声响,倪裳这才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

    说来奇怪,叶鸯的病痊愈得极快,可叶景川不知怎的竟与他患了同样病症。倪裳摇头,只觉这家伙是越活越过去了,小小的风寒都能将他无情击倒。面对倪裳略带嘲讽的目光,叶景川倒也坦然,倪裳不知内情,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病是如何得来。他病得不难过,与之相反,竟有几分雀跃。如今的他,就好像个愣头青,找到了同心爱之人的一点点交集,立马欢欣鼓舞,恨不得敲起锣来,昭告天下。

    病成这样子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叶景川面部表情映在镜中,再投入倪裳眼里,直教她毛骨悚然。怕是脑子有病唷!倪裳放下梳子,撑着下巴对镜自赏,一边赏鉴一边想:倘若叶景川真疯了,她就转投方鹭麾下。方鹭当年也是个娇贵公子,家大业大,比叶景川更阔绰,跟着方鹭做事,绝对不会吃亏。

    主子尚在人世,她却开始考虑另觅良枝。若叶景川听得到她的心声,她将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镜子四分五裂——叶景川舍不得打她的头,但砸一面镜子,还是易如反掌的。

    倪裳侍弄完脸蛋,转过身来面对叶景川坐着,等他发话。两方对视,叶景川率先开口:“他要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将那单子拿来予我。”

    虽是这样说着,催她取来那所谓的名单,但倪裳没有动,依旧坐在原处,又低头观赏起了自己的指甲。十指的指甲红艳艳刚染过,正是美的时候,倪裳喜滋滋看它们,敷衍叶景川道:“能有什么?就他那人……呵,他想要的却也不多,一切全为他徒弟筹划罢了。方璋这小子,他所求之物每年不过那几样,我都懒得浪费纸笔,照旧往巫山送一份便是。”

    “既然照旧,那你最初就不应当告知我此事,你来我往皆是废话,实在浪费时间。”叶景川道,放下瓷杯,起身便走。倪裳翻个白眼,趁着他推门之机,小声骂道:“娘的,这不是他让我告诉你事情办完了么?要是不告诉你,又三天两头来问。我呸!”

    抱怨完了,唤来小厮,命其到库房中按往年清单翻找出方鹭所需之物,一样不落送去巫山。未曾变更的谢礼,未曾变更的送礼之人,未曾变更的时间,未曾变更的地点,年复一年,这般枯燥无味地过下去。倪裳打了个哈欠,竟在这时候困了,强忍着睡意,打开走廊尽头处那扇窗,冷风吹进来,吹得她精神了些。

    于风口站了不到一刻钟,热气尽散,颈间发凉,倪裳忙关了窗,回身进屋忙活起叶景川新安排的事。她盼着叶景川来给她安排事情,好让她不至于太空闲,同时也不太希望叶景川来得频繁,毕竟这奇特的家伙,每次前来都随身带着大麻烦。

    别人出生入死替他摆平北叶南江,他倒好,每日在无名山上享清福,硬生生把二十八岁过成了八十八岁。倪裳叹气,暗道一声“小老头儿”,从架上取下某本书,粗略翻了几页,找到其中夹着的纸,便抽出来,放到桌上展平了看。

    满纸的“江”字使她眼花缭乱,她挑了挑眉,自袖中取出另外一张纸,其上亦是满满当当的“江”,竟然全是江家人的名讳。取来砚台边闲置的笔,对照着两份名单上的人名涂涂抹抹,勾勾圈圈点点,口中念念有词,没过多久,半张纸浸透了墨色。

    这一群年迈,早就驾鹤归西;那几位命不好,业已与世长辞;剩下的这个那个,这些那些,俱是被方鹭师徒清理掉的杂鱼。大多人名被倪裳抹去,其余的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暂时动不得,不过以后叶景川是否会盯上他们,还不大好说。

    做师父尽职尽责到这程度,叶景川真是独一份。方鹭对方璋的宠溺现于表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而叶景川对叶鸯的宠溺,非是相处之日久,绝对难以觉察,他的温柔与方鹭不同,他是内敛的,低调的。倪裳有时会想,叶景川就好像一座山,满腔柔情全藏在山中,谁有资格享受他的柔情呢?当然是住在山中的人。

    叶鸯常驻无名山中。

    倪裳撇撇嘴,把两份名单一折再折,点起火烧掉,随后重新抽了张纸,端端正正写下几人大名。江,江,江!又是江,总是江。倪裳看得烦了,待那墨迹干透,便啪嗒一声把纸倒扣过来,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她快要不认得这个字了,快要恶心这个字了。当真难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连抄数百遍“叶”字的时候。

    幸而叶景川近几年来只盯着南江北叶,暂且没想着去折腾其他大小世家,否则倪裳非疯掉不可。

    五日后,满载货物的马车于佳期如梦门前停驻,方璋自楼上某扇窗中探出头,笑着同那驾车人打招呼。对方热情回应,简单寒暄两句,很快扬起马鞭,趁着天色尚早,行人稀少,一路往西疾驰。西边正是方鹭那大院坐落之处,方璋意味不明地笑笑,整理好散乱的衣襟,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下了楼。他彻夜未归,师父不知他去了何处,现下他装出正经样子,方鹭定不知他昨晚宿在佳期如梦。方璋伸个懒腰,好似一只大猫,瞳中一闪而过狡黠的光,转眼间重归静寂。

    晃回家门口时,师父也才起身,正倚在门边看人一箱接一箱从马车上搬下东西,整张脸都写着疲倦,眼眶泛红,恰是昨晚未休息好的证明。徒弟一夜不归,他竟如此担心,方璋离远了看他倒还好,待到走近,看清那张憔悴面容,心便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编好的谎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就永远失去了现身的机会。方璋抢在方鹭开口之前唤了声“师父”,本以为能哄得他开心,结果他仅是扫了一眼便扭过头去,连笑都不笑,多余的表情更是不肯施舍。方璋一下子蔫了,打心底里生出种挫败感,师父是真生气了,怎样哄也哄不好。

    “无名山送来的,就都在这里了,是否有缺失遗漏之物,还请方公子亲自检验。”车夫抹了把额上的汗,从一旁木箱上取下张写了字的纸。方鹭接过,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便将它收起,这才露出了今日首个笑容。

    他之所以笑,不是因为徒弟,而是因为那送货来的车夫。他有意冷落方璋,对着别人时笑靥如花,转眼望向徒弟,就冷言冷语,不停往人脑袋上泼凉水,浇得方璋从头凉到脚,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

    是自己有错在先,怎好意思对着师父抱怨?方璋追悔莫及,想开口却讷讷无言,只得垂头丧气,任由师父呼来喝去。方鹭坐在一旁冷眼看他忙碌,半句好话也不想对他讲,闷了许久,说道:“若有下次,你不必再回来了,同佳期如梦里那些姑娘过日子去罢。旁人净会夸你听话乖巧,专拣好听的说,又有几人晓得你这德性?”

    方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低了头不敢同他对视,那张嘴仍然有骨气,坚守着谎话不愿让步:“我没有!”

    “还说没有?!”方鹭怒极,一盏茶尽数泼到地上,看得出来,他本是想泼徒弟一头一脸的,顾忌着天凉,生生忍住了。青石砖代方璋受过,可怜巴巴地湿润着,方鹭胸口起伏不定,闭上眼缓了缓,忽然起身,拂袖而去,把徒弟一个人抛弃在库房里,留之与满屋零散物件作伴。方璋恨恨咬牙,在箱盖上捶了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面蒙尘圆镜,那镜面上落了层灰,却依旧能映出外界景物,尤其是他领口处火红的胭脂印。

    呆愣半晌,猛然想起这是昨日意乱情迷之时所留印记,原来他考虑到多处,唯独忘记了收拾最显眼的地方,怪不得师父一眼看穿他在说谎,给他甩脸色。他挨骂算是活该,没被剥皮那是方鹭心软,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皆是他咎由自取。事已至此,旁的办法暂且想不出,绞尽脑汁也仅能想到找叶鸯求助,叶鸯那小子惯会装傻充愣得了便宜卖乖,要是能从他那讨教得来一招两招,不愁哄不回师父。

    方璋手脚麻利,将库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诸多物品摆放整齐,随后匆匆忙忙去洗手,洗完便一头扎进书房,掏出纸笔给叶鸯写信。由于心急,字迹十分潦草,不过细读之下仍可辨认,方璋一挥而就,通读几遍,自认为此举精妙,天衣无缝,刚要转身找人去送信,一回头竟望见师父立在门前,袖着手冷着脸看他动作。

    “给谁写信?”方鹭问,“是向红颜知己倾诉衷肠,还是对小鸳鸯抱怨我这个师父做得差劲?”

    哪一种都不是,他猜错了,但方璋的确是给叶鸯写信,因此听到他后半句时,情不自禁地移开视线,去看他旁边那扇窗。

    “拿来!”方鹭见他眼神躲躲闪闪,认定他在叶鸯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上前一步意欲夺走他手中信笺。方璋脸色一变,来不及细想,伸手扯住信纸头尾,刺啦一声将才写好的信撕作两半。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撕作两半,干脆撕成四五六七片,方鹭站在门边,愣愣地看他把信纸撕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两厢对视,一人眼里平静如水,一人眸中巨浪滔天,方鹭怔忪一瞬,猛然反应过来,抄起倚在窗畔的竹竿,不由分说便将方璋赶出书房。方璋挨了一顿骂,又挨了一顿打,叫师父赶去大门口罚站,来往行人见惯了他受罚,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倒也缓解了几分尴尬。

    呆了不知有多久,他看到师父从门内丢出一只钱袋,不过多时,又抛出一个巨大包裹,最后重重关上家门,从里面落了锁。

    大事不妙。

    巫山小方公子,在年节临近的这时候,被师父扫地出门了。

    门外哀嚎声震天响,门板哐啷哐啷被拍得直震,叶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叶景川就着他的手喝下了药,摩挲着他的手背不知在想什么。过些时候,门外的声音低了下去,叶鸯眸光微闪,低声道:“这……该不会是冻死了罢?”

    “你想多了。他被赶出家门时,方鹭给他带足了厚衣裳,他又不是傻子,怎有可能不穿?他是冻不死的,至多是嚎累了,你且等着瞧。”叶景川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在枕头上蹭了蹭,眯起眼睛好似吃饱喝足等待顺毛的大猫。叶鸯没按捺住,伸手去捋他的头发,捋到一半,门外的方璋歇息够了,凄厉的嚎叫声再度响起来。叶鸯猛一闭眼,下意识地皱眉,心说照方璋这么喊下去,回头无名山该多几桩闹鬼传闻了,于是把药碗搁在床头,行至门边稍稍打开条细缝,对外头那王八蛋说:“快滚,别在这儿叫唤,我那屋让给你了,你别打扰我师父,他还病着。”

    天晓得方璋有多希望方鹭也生一场大病,好让他有寸步不离陪护在其身旁的理由。方璋一手扒住门缝,生怕叶鸯闭门不见,一手抱紧行李,生怕它们弃主人于不顾,骨碌骨碌翻滚下山,而后两眼泪汪汪地哭诉近几日所遭遇的不公,直把自己洗刷得白白,把师父描得黑黑。叶鸯耐着性子听他讲述,实则半个字也没信,只盼着他赶快讲完,好还别人一个清静。

    叶景川的病好了过半,但仍未好全,叶鸯不知他那日轻薄举动,以为他是因照顾自己才染上风寒,是以愧疚难当,乖乖照顾师父,已有近半月不曾与他吵架。他们师徒二人整天待在一处,谁也不先勾火的时候,倒也融洽非常,直教旁人艳羡。方璋一面控诉,一面观察叶鸯神态,见他频频回望,不禁大恸。为何他们两人常常吵架,感情竟还这般好,自己只是在佳期如梦睡了一晚,师父就大发雷霆,将他赶出巫山地界?方璋声泪俱下,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奶娃娃,叶鸯头痛,又听见屋内叶景川咳嗽,登时不耐烦,开始赶人:“哭够了没?瞧你有手有脚,四体健全,我就不帮你拎行李了,你赶紧上我屋里头呆着去,省得冻成冰块。”

    能有个地方睡觉,对方璋而言已是万幸,哪儿还敢奢求叶鸯帮他忙活,闻言从地上提起包裹,乐颠颠直奔叶鸯卧房,全然看不出方才哀哀痛哭的模样。叶鸯摇头,回房中继续哄着叶景川喝药。叶景川闲得没边儿,不忙别的事了,就专注于坑害徒弟,叶鸯熬了药他不肯喝,非要人哄着,叶鸯若不哄他,他便出言调戏;待到占够了口头便宜,一碗药也凉得差不多了,叶鸯疑心他故意拖延,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相信病中的人脑子不清醒,智力较平时低下——简而言之,叶鸯认为师父病得傻了。

    焦头烂额,手忙脚乱,这才喂完今日份的药。叶鸯松了口气,端着碗站起身,要去厨房将它洗涮干净。就在此时,门板突然被重重撞响,叶鸯大惊,药碗几乎要脱手而出,回身一看,透过门缝望见了方璋的眼,王八蛋把脸紧紧贴在门上,问他:“你那屋的门锁着,有钥匙没?”

    门不是叶鸯锁的,他一听方璋这么说,立马狠狠剜了叶景川一眼。狗师父明知方璋被方鹭赶出了巫山,要来无名山投奔他们二人,竟还故意欺负方璋一个小辈,悄悄摸出去锁上了叶鸯那屋的门。

    叶景川轻咳一声,从枕下摸出一把钥匙,叶鸯接过,隔着门缝递给方璋。非是他们无礼,不让客人进门,实在是不敢惹怒方鹭,坏了两边和气。

    早在方璋被赶出来的那日,方鹭的白鸟就连夜送信至金风玉露,倪裳以为是什么重要事情,惊得睡意全无,取下白鸟腿上纸条一看,却是怒火冲天几行字:“孽徒当死!流连花街,夜不归宿,既不愿归家,怎不沿街行乞!吾将之扫地出门,数日后或至无名山下,切记,不准放人进屋!”

    不放便不放。倪裳困意上泛,倒回被褥之间,又过两日,方璋果然出现,金风玉露花魁闭门不见客,方小公子只好扛着行李,孤身走上无名山。

    回忆结束。

    “钥匙给你,你自己开门去,这不算我放你进屋。”叶鸯啐道,“方师叔脾气好,屡次给你留颜面,你大晚上出去鬼混不着家有多少次,他也就这一回发了火。你就是个畜生,我若是他,便打断你三条腿,让你这辈子只能趴床上——他定也想敲断你的腿,不过他不忍心而已。”

    “哎——你教训得是,可如今说这话未免太迟。”方璋哭丧着脸,“你我二人也有些时日未见面了,我今晚先去那屋歇歇,明日再与你细讲,扛着行李走那么久,我累得很。”

    语罢转身,拖着脚步离开,叶鸯叹息,由他去了。

    ☆、第 34 章

    次日晌午,叶鸯连哄带骗催促叶景川喝下汤药,又盯着他补眠,待到他睡着了,才敢推门去看方璋。他与方璋交情匪浅,如今好友被逐出家门,说不心疼那不可能。终究嘴硬心软,从柜里拿了伤药,轻轻叩开房门,一进去就看到方璋赤条条泡在大浴桶里,居然也不嫌冷。

    “方师叔一会儿不盯着你,你就作天作地。外面那么冷,你何时找到木桶,还烧了水?我和江小公子不约而同患了风寒,前几日才好起来,这会儿轮到我师父生病,你若再不注意点儿,下一个便是你了。”叶鸯从地上拾起他胡乱堆放的衣物,嫌弃地拍了拍,随手往他脑袋上一盖,伸手去摸桶中的水。目前水温尚不错,但能感觉得出已经不热,说不准再过一会儿就要冷却,连带着把桶里泡着的方璋都冻成小冰人儿。叶鸯无言,他认为方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哪儿有大冬天在桶里泡水的!往年冬天方璋在巫山一带过得惬意舒爽,那是因为方鹭时时记挂着他,眼下他在无名山上,方鹭赌气不来看他,再照搬从前的一套生活方式,自然不可取。

    方璋也觉出桶中水在慢慢转凉,趁着屋内还有热气,忙脱离了温柔水波,擦干身体穿衣。叶鸯在不远处坐着,摇晃手中那只小瓶子。

    这样的小瓶子,方鹭每年都以“报酬”为由找叶景川讨要了不少,里头装着的正是伤药,而那药方鹭本人用不上,要来也都转手赠予徒弟。此时此刻,于无名山顶见到熟识之物,方璋眼神暗了一暗,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撇撇嘴继续绑他的衣带。叶鸯斜睨着好友,嘴角噙一抹冷笑,半是讥讽,半是怜悯。

    讥讽的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怜悯的是他被方鹭一脚踢出巫山,只好来投奔友人,在无名山上借宿。

    “嘶……”方璋穿着穿着衣裳,突然抽了口气。叶鸯听得异动,侧目望他,但见其左侧肩头横亘一道狰狞刀伤。适才它被方璋发丝掩盖,叶鸯竟没觉察,如今瞧见了,感觉可怕得紧,忙问:“这是怎了?谁敢伤你?”

    “倒没什么。”他问得着急,方璋却答得悠闲,这人啊就是贱,旁人关心他,他不觉得好,若是待他冷漠了,他又要闹。叶鸯谙熟他脾性,不欲同他消耗时间,自顾自低下头捣鼓那药,等他何时忍不下去,主动开口。

    果然,方璋的悠闲没能维持过一刻钟,他看叶鸯不追问,于是搬了把椅子坐人对面,试图勾起对方的兴趣:“小鸳鸯我问你,若是我给你银两,要你去杀人,你是去,还是不去?”

    “那要看情况。”叶鸯头也不抬。

    “是恶人。”方璋补充道。

    叶鸯依然回答:“那要看情况。”

    这下可好,把天给聊死了。方璋哭笑不得,趴在桌面上瞅叶鸯手中那瓶子,刚想叫他待会儿上药时下手轻一些,别把伤处按得开裂,却听他问:“你说杀这人,可有王法管束?”

    “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有仇报仇的事儿,要甚么王法?”方璋察觉他想接上先前的话题,精神为之一振,猛地从桌面上弹起,牵扯到左肩伤处,立时痛哼一声,趴伏回去。还没等叶鸯按坏他的伤口,他自己就先把那儿折腾开了,叶鸯被他吓到,手一抖,伤药险些坠地。

    赶在药瓶落地摔碎之前,叶鸯手忙脚乱将它接住,随后支起上身,观察方璋伤势。那刀口长而不深,受创部位翻出些皮肉来,乍一瞧可怖,实际并非大伤。

    看来方璋所说的那句“没什么”竟是真的,但肩头拉开这么长一道,定然会很疼。叶鸯浅浅呼吸,绕到方璋身侧细心为他上药,饶是此人皮糙肉厚,也痛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

    当初动手时不注意,现在跑来向给他上药之人求饶……真是无理取闹!叶鸯狠下心来,在他肩头重重一按,方璋闷哼,把求饶话语吞回腹中,低着头直冒冷汗,直盼他赶快折腾,好继续未完的对话。

    “哎……”叶鸯取来绷带,裹好他肩头刀伤,虽看不出这刀伤是从何得来,但结合方璋那番话,他便知晓对方去接了人命买卖。那档子事,无可无不可,叶鸯管不到他,又不愿意往深处想,收好药瓶,就要出门。

    临走之前,被方璋叫住了,说是想听听他的回答。

    只好稍作思量,敷衍答道:“既是替天行道,王法亦难管束,自然要杀。恶人不杀,留至何时?”

    方璋这一路走来,大小山头翻了几座,崎岖小道或平坦通途踏过几条,身上那沉甸甸包裹压得他喘不过气,总算捱到抵达无名山,住进叶鸯房间,先呼呼大睡几日,养足了精神,又去找好友的麻烦。他身子骨硬朗,大冬天的泡在水里居然也不生病,省去了叶鸯额外分心照顾他的麻烦。除却他不安分,总要故意挑衅好同叶鸯打架之外,其余的倒也不错,至少叶鸯找到了可刷碗洗衣扫地的帮手。他一旦来捣乱,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他去干活便是,无需费心费力与他周旋。

    被叶鸯敷衍了几日,方璋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不能堕落如斯,每日听从叶鸯的差遣。然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屡次反抗无果,方璋只好认命,一边受好友摆布,一边默默想念着巫山。巫山好啊。巫山景美人更美,佳期如梦里众多姑娘可都等着他回去亲热。

    蓦地想起师父,难免心虚,可又认为师父毫无发怒之理。思前想后,依然认为师父小家子气,管束太严,不肯给徒弟一点点放松时机。方璋唉声叹气,拿根棍子捅着草堆,叶鸯自他背后路过,见得他此举,十分不解,于是问道:“这草堆不会言语,不会动作,何时得罪了你?”

    “嘻——”方璋便笑,“它代人受过罢了。”

    叶鸯不再追问,当即转换话题:“方师叔将你赶出门,可有限定归家日期?”

    “怎有可能?他根本没想要我回去。”方璋忆起方鹭所作所为,只觉一股气堵在胸口处,若他年师父的把柄被他抓住,他定要加倍报复。不过方鹭那人,行事滴水不漏,想抓他的把柄难于登天,因此方璋暂且还只能想一想,提前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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