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师 - 分卷阅读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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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该出现在少年人脸上的愁苦,此刻如一层淡淡的雾气般,笼罩在江礼脸上,那双眼里仿佛蕴藏了莫大的悲恸,只是不甚明显,乍一看不过点点水光。叶鸯注视着他,没有笑,他反倒冲着叶鸯笑了,笑过之后,眼底的水光愈发明显,犹似揉碎了天上星河,叶鸯心尖一疼,刚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他却先哭起来。

    这一下子,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叶鸯无奈,放下怀中酒坛坐到他身侧,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少年人本就清瘦,接连愁了这数日,愈发清减,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形销骨立,触手可及之处尽是坚硬骨骼,硬邦邦的,硌手。

    可叶鸯全然不嫌江小公子身上没肉,拍起来不舒服,他恍若无知觉的木人一般,只晓得在江礼背上拍拍打打,试图哄得人不再哭泣。兴许是他的轻拍起了效用,兴许是江礼意识到放声大哭过于丢人,两刻钟后,一切汹涌悲情都收回了心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潮水不再翻动。

    “既然伤心,怎的这么快便回来?”叶鸯看看他,又看看桌上那酒坛,觉得把他一人抛在此处不很好,于是说,“你且等我片刻,我托人将这两坛酒送去山上,再陪你出去转两圈。”

    “你不是偷溜出来喝酒的吗?”江礼便笑,“把酒送到山上,你师父知晓实情,该骂你了。”

    叶鸯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下山跑来小酒馆的初衷。可不是吗,把酒送到无名山上,正等于自投罗网,他只顾着江礼,竟然把自己下山之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当即一拍大腿,改口道:“那算了!还好仅有两坛酒,你我各自拎一坛,放到你的小院子里头。你今儿若是想喝,我便请你喝,你若是不想喝,刚好替我藏着,省得我那狗鼻子师父又从房里翻到酒,跑来骂我。”

    从他房间里搜出酒坛,叶景川当然要骂他,瞒着师父偷偷喝酒,难道不该挨骂?江礼不置可否,存心与他胡乱掰扯,又问:“你要喝酒,在此处稍作停留亦无妨,为何非要到我那院子里去?现下天已冷了,并且今日降雪,在院中对酌,终不比在屋内安适。”

    的确,今日空中飘着零碎雪花,是平素难见景色,可叶鸯曾在北地居住,这点雪对他而言近似于粉末,压根不值一提,若非江礼忽然谈及,他都忘了今日在飘雪!干笑两声,强行解释道:“适才不是对你说了么?我师父长了狗鼻子,我身上沾一丁点酒味儿,他都能闻得见。此地酒香弥漫,停留的时间一长,衣上便要带走酒气,待我回了山上,他凑过来这么一闻——哎呀,那可真是完了蛋。”

    江礼只道他说得夸张,殊不知夸张中亦带有几分真实,叶景川的鼻子当真灵敏,说不准还能从徒弟身上闻出他今天与谁有过接触。拿狗鼻子来形容叶景川,竟也嫌埋汰,狗鼻子都没他的鼻子灵。

    叶鸯打个哈哈,继续往下说:“所以你看,到你那小院子里饮酒,不单单安静,还能救我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听!救你一命,于我而言并无好处,除非你先交付我银两,我才肯作出决定。”江礼嘴上如此,右手当真探到叶鸯腰际,去摸他的钱袋。摸了两下,兴致缺缺地松开手,张口吐出一句嘲讽:“你着实穷!”

    “是很穷没错。我这样一个穷鬼,省吃俭用请你喝酒,你就没点表示?”叶鸯摇身一变,变作泼皮无赖,说什么也要随江礼一道走。江礼拗不过他,摆了摆手,率先抱起一只酒坛,走在他身前出了小酒馆的门。

    方一出门,一阵夹杂着雪沫的寒风扑面而来,久居温室的江礼不禁一个哆嗦,霎时间清醒。叶鸯哪里是缠着他要到他的小院里玩儿,分明是怕他酒后无状,待到醒了酒感到丢脸。

    无名山上这对师徒,俱是口是心非的典型。江礼摇头,心间冒出暖意,就连怀中那坛酒,也轻成了鹅毛。他抱着酒坛健步如飞,在薄薄的积雪上烙下两行脚印,叶鸯跟在他身后,许是觉得有趣,每走一步,都要与他留下的印记相贴合。走出三十余步,江礼察觉有异,回眸一望,见叶鸯这般幼稚,不禁失笑。

    “你自称兄长,却跟在弟弟后头,踩他留下的脚印,这像什么话?”江礼道,“我不给你带路了,横竖你也认得路。你过来,走在我前面,我也要踩你的脚印。”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叶鸯挖空心思想逗他笑,可他总不笑,这会儿随便做一件事,居然博得了他的笑意。叶鸯站在原处,看着他脸上那抹笑影,突然忆起师父讲过甚么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江礼这小子,就跟那褒姒一般,非要看别人犯傻,他才开心。

    唔,这般说来,自己便是城下诸侯?叶鸯被这联想惊到,继而觉出好笑。踩着细雪啪嗒啪嗒跑到江礼身旁,两人交换了位置,换成叶鸯走在前头,江礼紧跟其后。偶然几次回头,叶鸯都见到江小公子认认真真地踩着前方足迹,真好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

    那双眼中的悲恸,这时被白雪洗刷得干净。江家二小姐若能望穿幽冥,直望进江礼双眸,必定会为他的平静而欣喜。亲人故去,悲伤可有,但切忌悲伤一世;人来到阳间走一遭,归去之日迟早到来,生者不必过分执着,执念太重,易生心魔。

    二人入了江礼那小院子,没能即刻开怀畅饮,原因无他:江小公子久久未归,院内石桌石凳早就积了层灰,又同细雪微雨那么一混合,登时泥泞不堪,令人不敢入座。所幸无名山一带冷归冷,井水并不封冻,江礼用于擦拭桌椅板凳的软布也还好端端挂在架上,未尝被人偷取,多费点力气拾掇拾掇,对他们而言不成大问题。

    待到擦干净外头石桌,雪已停了,空气湿冷,直往人袖口衣领里渗。叶鸯打着哆嗦,突然失却在外饮酒的兴致,这般天气,酒液怕是刚从坛中倾泻而出,就要化作一滩冰凉,人饮一碗冷酒入喉,非但没暖起来、没热起来,反要让它把热气全数吸走,那滋味当真难受。

    搓搓冻到发僵的手,两人各自提一酒坛钻入屋内,关闭门窗,寻一处落座。好酒终于启封,香气洋溢满室,叶鸯担忧酒沾衣裳,把杯子举得离自己很远,江礼看他可笑,摇了摇头,连日烦忧即刻一扫而空。

    “二姐下葬不久,我本不应当这时候回来,可家中那气氛凝重得过了头,令人感到难熬,只有回到此处,方能够安心。”几杯酒下肚,江礼似乎要开始吐露真言,而叶鸯对他的抱怨并无多少兴趣,一双眼盯着他面前玲珑小巧的酒杯,暗自想道:南边的孩子酒量竟然这般差劲,若是放在北地或者塞外,只要是个人都能随随便便将他灌晕。不经意间抬眼望去,但见江小公子醉眼朦胧,嘴里犹自嘟囔着在抱怨,叶鸯忍了又忍,才没当场笑出声。

    江礼对自家亲人怨念颇深,叶鸯托着腮听他絮叨,只觉他那些烦恼说特别也特别,说寻常也寻常。人多的地方,哪儿能不生矛盾?古往今来多少家族皆是如此。皇家争权,富家夺利,平民百姓没权更没钱,无甚可争夺,只好四处造谣,乱嚼舌根,非要把平静的一潭清水搅得浑浊,才会觉得舒坦。

    “人少的地方,纷争的确会少,但你总躲在这儿也不太妙。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回家了?待你大姐有了夫婿,下一个就轮到你,到那时,你若不回去,你爹说不定还要带大批人马来此处绑你回家。”叶鸯道,“还是寻个时间与爹娘谈谈罢,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对方没接他的话,反眯缝起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凑近了说:“我在这里呆着,你难道不开心?我爹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你竟向着他说话!”

    天地良心,叶鸯哪里有所偏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江小公子喝得上头,听什么话都仿若指责,叶鸯的提议,他半点没过脑思考,只嫌叶鸯不顺他的心意。

    “对了。”江小公子喝得晕晕乎乎,脑内却忽然灵光一现,想到某事,“你明日不要下山……”

    “为何?”叶鸯不解其意,因而追问,江礼却一歪脑袋,趴在桌上睡着了。

    叶鸯:“……”

    当真酒量差得很。

    想方璋亦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士,怎就没像江小公子这般,只消几杯酒便能放倒?

    疑心自己买错了酒,叶鸯扒在坛口闻了又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非是自己买错了酒,也非是方璋天赋异禀,而是江礼这小子酒量不行。上回叶鸯郁闷,拉他对酌,虽然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有好几轮,但江礼似乎在酒中掺了水。叶鸯那坛是烈酒,他那坛是水,所以到最后亦不曾倒下,可怜叶鸯当时受表象蒙蔽,还真以为他千杯不醉。

    现而今,院子被他们收拾干净了,酒也被他们喝完了,江礼自顾自昏睡,全然不顾叶鸯的感受。叶鸯咬着牙把江小公子扛到床上,为之盖好棉被,擦擦额角热汗,掐指一算,忽然觉出这下山一趟好像做了桩赔本买卖。当即肉痛,不肯久留,生怕自个儿一时气恼,下手没了轻重,把床上那醉猫打坏。

    到院中打了桶井水上来净手,趁着天空不阴,暮色未沉,叶鸯气哼哼捞起搁在门边的伞,步出大门。他对师父许诺,天黑前必定还家,只是他在这里耽搁了些时候,说不准到家时恰好摊上天黑。叶鸯摇头,总觉叶景川会借题发挥,万般无奈地加快脚步,与天上云朵争着赶起路来。那云彩高高低低地铺了半边天,墨色浅浅,是降雨飘雪的先兆,无名山一带入了冬,雨水却也不少,今年一整年都多事,雨都不甘寂寞,来得比往年频繁。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锻刀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第 57 章

    正值清晨,天光熹微,狂风如刀,雨丝斜斜既紧又密,凶猛撞击着院门,雨点当中夹杂着雪片,乃是最招人厌的天气之一。那雨雪经昨日短暂的一停歇后,反扑之势居然如此之盛,嘈嘈杂杂在门外闹得人好生心烦,江礼揉着额角,不甘不愿地醒来,听到了风声雨声当中裹着的敲门声。

    门外来客极有礼貌,叩门叩得有节奏,江礼本以为那是叶鸯,但转念一想,昨夜似乎已经嘱咐过叶鸯今日不要下山,对方应当不会这样傻,在旁人提醒过后,还明知故犯。况且,风吹刮得这样狠,雨下得这样大,山路浸透雨水,恐怕湿滑难行,叶鸯大约不会自讨苦吃,冒着雨往山下走。

    稍微定神,瞧向窗外,院中并没有人,但叩门声不知倦怠地响着,动静不大不小,刚刚够他听见。江礼心下有了计较,来者的身份逐渐明晰,那果然是他要迎接的人。

    然而他并未立即起身,依旧在原处侧卧,呆呆地望着屋檐下那片雨幕,直到外头响动停了,才慢吞吞爬起来洗漱。棉被是懒得叠了,干脆摊开平铺在床上,衣裳倒不用重新找一件,眼下他所穿这身尽管带有皱褶,却尚未到见不得人的地步。烦闷地抓抓头发,自柜上寻到一把旧伞,凑合着出了门去。

    院门开启一条小缝,熟悉的服色跃入眼帘,江礼翻个白眼,道:“您穿这身衣裳多少年了,怎也不说换一换呢?”

    “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门外那人,赫然是江礼生父——曾率人屠灭北地叶氏满门的江州,这也正是江礼警告叶鸯不要下山的缘由。叶鸯那只翠玉貔貅,父亲认得,若因此引了祸端,众人可都要遭罪。江礼磨牙,把父亲的名字在舌尖滚了一遍,不无讥讽地问:“早就说了不用来管我,怎又来了?嫁女儿嫁不成,便想叫儿子娶妻?你——”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江礼及时住了口,终究是顾忌父子情面,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江州森森然一笑:“想说什么话,尽管说下去。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非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少拿这话来激我。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江礼不上他的当,砰地关了门,转身便往屋内走,竟是怒上心头,连场面话都懒得讲。

    小儿无礼,江州也不生气。他们父子二人分歧良多,争吵亦非首次,从前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和美美,到江礼二姐暴病身亡之后,就连表面上的平静都无法继续维持。然而,纵是如此,江州依旧不以为自己有错,只道儿子无理取闹,居然完全忽略江礼的拒绝,抬手推开院门,步入庭中。

    江礼手头闲钱不多,买下的这小院子,自是不能与南国江氏华美的大宅相比拟,并且,因着他一人独居,此处略显冷清荒芜。江州独自立在院中,大致扫了一眼,更加觉得他可笑,抛弃了富贵荣华,跑到这鸡不下蛋的破地方来,又有什么趣味可言?终日同乡野小民混在一处,实在辱没身份。

    待到哪天,他后悔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到南江继承家业,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大小姐过门?

    想到那天,江州突然笑了。江礼搁屋前站着,见到他笑,思及才下葬不久的二姐,心口不禁闷痛。

    这时,父亲目光一转,又落到他面上,沿着他的脸向下细细打量。他如今还穿着昨日那白衣裳,下摆有些皱了,不过整体而言尚算洁净,不论是雨是雪是水是泥,统统沾不到他的身,直教他成为灰蒙蒙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这亮色刺目,扎得别人惯看暗夜的双眼生疼,江州捏着眉心,出言斥责:“人都埋土里了,穿一身白做给谁看?滚去换掉,那妮子也值得你为她悼念?”

    “你瞧不起女孩子,却忘了你娘也曾是女孩子!”江礼骂道,“好一个糊涂老东西!女人得罪过你什么?我那两个姐姐难道不是你闺女?你娘生你养你,在你眼中也算不上恩德你当真可笑至极!生下三个犹嫌不够,到外面又整出孩子来,见她是一闺女,立马放盆里顺水冲走……你将她送离南江,倒是行善积德,她要留在你身边,早晚被你坑害得半死不活!”

    “听你的口气,她住在此地,过得倒比你两个姐姐要快活?”江州只是笑,没有别的表情,半讥讽半嘲弄,好似江礼在同他讲笑话一般,压根不值得他听进耳中,记在心上。

    他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太过恶心,江礼几欲作呕,做了几番吞咽的动作,勉强忍回去,却是一句话也不肯与他说了。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自以为是者同样叫不醒,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在那里,旁人皆是错,只有他们正确,万事万物都要照着他们的意思发展,若不遂他们的愿,便成了不识抬举。与这二类人谈论道理,讲究尊重,是最无趣也最无用的事,江礼看透了父亲,因此不再多话,只等着他逐步向下走,走到最后便毁灭。

    江州随他进屋,在桌边寻了一处坐下,又问他几个问题,不外乎是此间生活如何如何之类。他既然问,江礼就答,只是言语间并不透露其他消息。倪裳和叶鸯的存在,他对父亲隐瞒,关于小鲤鱼的事,他也未曾提及,简单谈了三五句,江州意识到他不可能多说,识趣地闭了嘴,只静静地坐着看面前水杯。

    他不讲话的时候,真也像个寻常人家的正经父亲,然而江礼清楚,他手上沾了不知多少罪孽。北叶的确好不到哪儿去,但南江也别想遮遮掩掩,作过的恶洗不干净,不论北叶还是南江,都不是什么好鸟,此乃板上钉钉的事实。

    沉默不是江州的本相,他的沉默通常持续不了很久,没过多时,他又提起了先前惨遭暗杀的那几位。江礼深知他非是准备为谁报仇,是以兴致缺缺,不接他的话茬,甚至翻了个身,宁可朝向墙壁,也不愿意面对他。

    先前因着叶鸯那事,江礼与倪裳熟稔了,无名山下金风玉露,巫山地带佳期如梦,断然不会再为难他,同时,那些叔伯兄弟的死因,他已差不多摸得清楚,不过佯装不知,明明掌握了线索却也不说。他迫不及待地想与南江这鬼东西撇清关系,不为别的,只因他亲爹太讨人嫌。他不能做那弑父凶徒,也伤不了他爹一根头发丝,但他总能躲得起;他躲得远远的,不闻不问,不看不听,他什么都不清楚,南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亦是他能对亲生父亲作出的唯一回答。他的做法显然奏效,江州看他像截木头似的不出声,讨了个没趣,起身走了。

    或许他过了正午还会回来,或许他这次觉得没意思,下回再也不来。江礼想。

    最好永远别来,永远别再出现。江礼不胜烦闷,用力捶了捶胸口,堵在那儿的一团气却怎么拍也顺不下去,固执地卡在那里,令人难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用于此刻,似乎没错。

    今儿老天爷仍旧不开心,稀里哗啦地从天上往下泼水,叶鸯大清早就被嘈杂的雨声吵醒,清清冷冷的空气袭来,冻得他一个哆嗦,下意识钻进叶景川怀中。师父醒得比他早,只是天冷,同样不愿意动,起身洗漱过后,依然回到床上,怀里搂着宝贝徒弟,好像打算在床上消磨一整日。他将徒弟当宠物抱着,时不时抚摩手底乌黑发丝,而叶鸯把他视作枕头,视作火炉,阖着眼紧紧黏在他身上,拿他取暖。

    两人各取所需,生活极尽和谐。屋外冷风吹卷,树叶不堪其扰,沙啦沙啦作响,雨丝不听话地敲击屋门,分明喧嚷到使人心烦,可叶鸯枕在师父身上,打心底里感受到蔓延生长的静谧。静谧发乎于心,不过它所带来的非是凉意,燥热从小腹冒出,聚集到上不了台面的某地,进而试图控制人的身躯,做出点儿不堪入目的坏事。

    察觉到内心邪念,叶鸯脸颊飞红,蓦地睁开双眼,跳下床跑去外头淋雨。淋了一会儿,绮思又浓,只好去烧热水,将自己收拾干净,再度爬上师父的床,想要充当花瓶。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这话倒也真实。”叶景川伸个懒腰,拥他入怀,指尖顺着那线条优美的背脊往下滑,探入幽秘之处,轻轻抠挖。弄出几声低吟,方觉得满意,有了兴致,于是上头唇舌也动了起来,开始攻城略地。叶鸯迎合他的动作,自觉无耻,不禁恼恨,同时又嫌他动得太慢,无法即刻满足,一时委屈,竟呜咽出声,仿佛在控诉他荒淫无度,专会想些花样用来折磨人。

    叶景川挺身,耳畔呜咽声登时停了,叶鸯勾住他肩膀,伏在他身上,像一只被喂饱的猫咪,满足得直哼哼。同师父上床,叶鸯是乐在其中的,若非叶景川见过他溃不成军的模样,还真要以为他这是纯粹的欢愉。

    欢愉也好,纠结也罢,做是做了,爽是爽了,爽快那一时,业已足够。

    纠缠一轮,叶鸯累了,叶景川身上猛兽般的特质却悠然转醒,忽地将他按在床笫间翻了个面,一口叼住他的后颈。酥麻痒意霎时爬满半身,有如万蚁啃噬,直教叶鸯抓心挠肝,难忍之际,挣扎着想要将师父推到一旁,不想招致愈加凶狠残暴的欺凌;末了,还要听师父笑自己欠收拾,当真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如火般的炽烈褪去,尚余几分旖旎,叶鸯披件外袍,在威逼利诱之下吞了师父的恩赐。此事本为屈辱,他做来倒全无那意思,叶景川既喜欢瞧他这样,那他照做便是。

    后脑骤然一沉,师父竟扣住他,予他一个绵长的亲吻,叶鸯大惊,可力气尚未恢复,全然挣脱不开,只好皱着眉头,等待对方结束。叶景川多咬了几口,咬得人浑身发颤,终于舍得放开,细细端详叶鸯片刻,忽而问道:“你方才是怎的?莫非心有芥蒂,还念着北叶,念着你我的仇?”

    “……不干净。”叶鸯听了他这话,知晓自己不得不解释,便可怜兮兮地耷拉着眼皮,手指紧紧揪着床单,说出那三个字。

    也光说得出这三个字,旁的话是没了。叶鸯静了一瞬,复又起身,打算到隔壁瞧瞧水冷了没有,若是尚有余温,便就着温水将身体涮洗洁净。

    “你惯会多想。”刚下了床,身后就传来师父懒洋洋的语调,“不干净的是我,又不是你,每天自怨自艾,有何用处?”

    “多想的是你。”叶鸯转身谴责他,“你老想着我记挂北叶,记挂那群死人,就只有你每天提醒我,为难我……你这家伙平素作恶多端,好处都让你占了,竟还不满意,非要提点不能说的,让人难堪。”

    正当此时,腰部突然一酸,叶鸯抿着嘴揉了揉腰,缓缓坐回床上,又道:“看什么看!都是你害得——你去搬热水来,不能光得了趣,不管收拾。”

    叶景川理亏无言,只得依他吩咐,起身去隔壁摸那点剩余的水。桶中之水虽有温度,但是不热,于是花了时间重新烧水,待到水热乎了,转回卧房将一身懒骨头的叶鸯抱来,精心服侍他入浴。

    叶鸯唯恐他色心复燃,叫他滚蛋,他乖乖滚了,滚去书房读书。又过一个时辰,叶鸯穿戴齐整,手里撑了把伞,站在门口说要外出,不待叶景川回话,人已飞快跑走,纤细身形眨眼间被雨丝吞没,不残留一点影迹。

    想他许是心烦,要下山乱转,叶景川便没有气恼,可是心高高悬起,怎么也放不下。书上的字一团乱麻似的挤到心里,无论如何也梳理不通,抬眼望窗外倾盆雨水,愈发不安,只能暗自叹息,匆匆找出把伞,多拿了件厚衣裳赶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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