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缘 - 第三章，撑（一）

    被寒水激到，发了高烧。原先的花堇筠是个身心羸弱的娇小姐，所以林婆子馨兰馨紫一丝不敢松懈，困不过，三个人马马虎虎的挤在外面的兽腿栏式长榻上打盹儿。

    清晨醒来，似乎比昨夜还要难受。虚软恶心，头昏脑胀。但她依然强打着精神唤人，林婆子毕竟上了年纪，睡眠轻一有动静就醒了。听到堇筠唤人，以为她哪里不适打了个激灵揉揉酸软的胳膊挑了纱幔儿问“九小姐怎么了。”被她一唤，榻上的两个人也醒了。衣裙都顾不上理紧跟着进去。

    堇筠胳膊半支着身体，吃力的想要起来。林婆子上前止住道“九小姐想要什么婢子去，晨雾冷彻莫要再受了寒。”

    堇筠掀了被子道“替我更衣。”

    三人齐齐劝阻道“九小姐千万使不得。”

    堇筠打开她们的手，也不言语兀自下床脚下虚软摇晃着往东角樱木盘纹繁花衣橱走去。三人面面相觑，狐疑的盯着堇筠的背影，她三人进府多年又长年在堇筠房里伺候，稍有变化便会引来猜疑。林婆子使了个眼色，馨兰馨紫连连上前扶着。

    指了指里面那件素青色花百蝠锻袍，配了条暗银嵌玉宽锦带。她服孝期未满不宜穿的太喜。馨兰取过服侍她穿好。袖口和领口露着三四寸长的白狐毛，刚好掩盖了她苍白的病容。林婆子端来热水为她净面。

    坐在红木妆台前上妆，堇筠因为高烧嘴皮有些干涩，馨紫拿来抹油给她湿润了一下。薄薄的傅了一层胭脂，松散的九鬟髻两边各垂了一下戳头发，缀了洒金珠蕊白珊瑚绢花。雪肤花貌，明眸皓齿，娇媚慵懒。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过身去拉了馨兰馨紫的手，又唤了收拾床幔儿的林婆子。三人齐齐站着一排。堇筠叹了口气道“现今我已不是那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爹疼娘爱的娇小姐，如今这番由不得我再软弱下去。放眼世间你三人与我最贴心，日后堇筠全仰仗各位帮衬。”说着就要弯身下去行礼。她三人听了她一番话想起家里近日的变故全都眼泪断线般淌下来，怎么也试不干净。扶着堇筠齐齐道“小姐使不得。”林婆子哽咽道“夫人在天要是知晓小姐如此变化也可安心了。至于老奴这条贱命小姐若是需要尽可拿去。”馨兰馨紫也忙道“婢子誓死跟随小姐。”主仆四人团抱着又是一番哭诉。

    堇筠圆满的打消了她们的疑虑。

    替她补了妆，林婆子已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堇筠病着没有胃口硬是强迫着自己喝了一碗红豆粥。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昨日可有人过来探望。”

    馨兰道“碗姨娘来过一次，问了小姐的情况就走了。”碗娘在堇筠的印象中不错，性情柔弱，慈眉善目的。其实她也硬气不来，娘家没有家底，又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往后生活怕是。。。。。。

    林婆子收拾碗筷道“大夫人也来过。”

    “大夫人。”堇筠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林婆子将盘子放到乌漆托盘上抬头道“是啊，永善堂的陈夫子还是大夫人亲自请来的大夫。”

    堇筠年初来的司空府，到现今还不到三个月，阖府都知道她文弱认生。哥哥又不争气，且是个女流将来随便寻一户人家便打发出去的。故此除了每日给祖母请安，与府上的人没什么走动。和大伯母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听林婆子说从前她父亲在京里时因祖母偏向小儿子跟大房闹得不快意。如今她怎会是头一个？

    想什么来什么，大伯母房里的荣婆婆掀了湘帘侧身进来道“九小姐好些了吗。”瞧着堇筠斜靠在榻前休憩，诧色道“九小姐怎起来了”

    堇筠起身行礼道“有劳婆婆惦记。”

    林婆子上前接了黑乎乎的汤药道“婆婆吩咐一声老奴去拿就是了，天儿这么冷怎敢劳烦婆婆特地跑一趟。”

    荣婆婆道“大夫人挂念九小姐，特地让婢子过来瞧瞧。”

    堇筠又是起身行礼道“承蒙大伯母惦念。堇筠小病已无大碍了。”

    荣婆子又道“那么冷的水激过怎会是小事，且九小姐又是这等年纪若不仔细将来保不齐要拉下病根的。”又觉着不妥，转而催促堇筠赶紧用药。堇筠见她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心中疑惑，便将帕子往上一堵，小小啜了一口，大碗汤药都倒到了上面。

    荣婆婆笑嘻嘻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嘱咐她安心养病。末了又道大夫人吩咐若是这儿有什么缺少的地方去大房里拿便是。堇筠再三谢过，由林婆子引着送出去。

    馨兰从窗户前看她走远回身道“小姐您说大夫人打得什么注意。”

    见时间还早堇筠将湿透的帕子收好，捧着馨紫递上的汤婆子倚在长榻上休息。“我也奇怪。”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无论是什么她现在也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又道“昨日小厮来报，老夫人几时回府。”

    “说是辰时左右。”

    “吩咐人备轿。再将我前些时日做的抹额准备好。”今儿被齐府弃婚她已然是丢尽了脸面，房里又没个人出来做主。将来婚嫁就更随便了，嫁过去填房做小也不无可能。独独祖母的怜惜是她现今唯一的筹码，故此她昨日见着那几株白梅才会想采回去讨祖母欢喜。

    馨兰年长，心思缜密。听她方才问起老夫人大概知道她的意思。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上前摇着堇筠的胳膊。她喝了药，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昏昏涨涨的，站都站不住。馨紫见她这样搀扶着道“小姐如今这身体还是呆在房里休息吧，想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堇筠歪斜着拿冷毛巾敷了一会儿，心中迟疑，莫不是方才的汤药。林婆子取了玄色锻绣大氅道“小姐硬是要去便将这个穿上。”

    堇筠止住手道“这般夸张倒显得我是去诉苦的，那不如呆在屋中。”

    林婆子一听觉得有理，可又担心堇筠的身体。急的左右不是，堇筠不想耽搁便由馨兰馨紫扶着出去。她决不能让人瞧扁了去。

    待到大门，一群绿衣夹袄的女婢围着十来个彩锦段袄五色褙子的妇人。后面是挑丝厚袍粉妆初砌的小姐。三三两两的撇头说上几句话，头上的朱钗摇曳的泠泠作响。嫩紫娇红，绰约柔长。堇筠不顾众人的诧异上前依次给长辈们行了礼。婢子们低着头暗想，这九小姐真是厉害，楞装着没事人一样。为首的芙蓉妆短袄妇人用她清丽的杏核眼瞪了荣婆婆一眼趋前拉着堇筠的手道“九妹儿身子不适该在屋里歇着的。”此人正是堇筠的大伯母。

    堇筠福福身道“堇筠小病服了药已经好多了，不敢劳大伯母费神。”

    二夫人和悦着颜色道“原是昨儿早该去看九妹儿的，可你二伯父接了命令去淮安押送银两，我在房里为他归置行头一时忙的脱不开身。”边说着扭头对婆子道“一会儿将我房里的燕窝参汤，冬虫夏草都拨些给九小姐送去。”

    堇筠忙道“劳二位伯母惦念，堇筠惶恐。”大房里这叫未雨绸缪，二房呢打个巴掌，给个糖。

    二位夫人一人拉了堇筠一手道“九妹儿还跟伯母客气，往后就当司空府是自己家。”

    末了来个恩威并施，旁敲侧点，生怕堇筠忘了自己是客居的身份。

    有二位主母在场哪有姨娘小姐插嘴的份，众人站在一侧绞着帕子低着头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稀薄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在司空府气派的门庭前打转，堇筠瞧着这红红绿绿的一大家子人，她开始肯定自己的身份。她是花堇筠，这一次她不要做逆来顺受的名门淑女，她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死地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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